二十八年开春,天气反常暖和,河里的冰都没结。鲁国的梓慎望着干裂的田地直摇头:"今年宋国郑国怕是要闹饥荒喽!岁星本该在星纪宫,偏跑到玄枵宫去了。这就像蛇骑在龙头上——龙可是宋郑两国的守护星啊!玄枵这名字听着就晦气,'枵'是掏空的意思,土地掏空了,百姓能不挨饿吗?"
转眼到了夏天,卫国的石恶突然收拾细软逃往晋国。原来卫国人清算甯氏余党,石恶作为同伙连夜出逃。卫国人倒也没绝他后路,让他侄子石圃继承了家业,香火总算没断。这时候邾国国君来鲁国串门,按规矩带了时令礼物,算是正常邦交。
酷暑难耐,八月里鲁国举行了大雩祭求雨。那日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出油来,祭司们的祷词刚出口就化在了热浪里。与此同时,仲孙羯正往晋国赶路,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没落下,冬天齐国的庆封就拖家带口来鲁国避难了。
十一月鲁襄公启程去楚国,前脚刚走,周天子驾崩的消息就传来了。没过几天,楚康王也咽了气,这年头的丧事跟赶集似的。
要说这庆封,在齐国时就是个荒唐主儿。整天带着家眷和卢蒲嫳两家换着房子住,今天睡你家,明天睡我家,两家的妻妾混着喝酒取乐。他还让逃亡在外的罪人举报同伙,用这法子把卢蒲癸给招回来了。这卢蒲癸更绝,直接认庆封儿子庆舍当干爹,转头就娶了庆舍闺女。有人提醒他同姓不婚的规矩,他满不在乎:"诗里截句还管上下文?我只要实惠!"
庆家厨房也闹笑话。按例大夫伙食该有两只鸡,厨子偷偷换成鸭子。伺候吃饭的发现后,干脆连肉都不给,只端上骨头汤。子雅、子尾两位大夫气得摔筷子,庆封找卢蒲嫳抱怨,卢蒲嫳冷笑:"把他们当禽兽看待就是了。"
暗流在宴席下涌动。卢蒲癸和王何这两个庆舍的心腹,白天给他当保镖,晚上偷偷占卜要不要造反。占卜结果刚出来血光之兆,王何就咧嘴笑了:"见血,大吉!"十月初,庆封去莱地打猎,陈无宇跟着。半道陈无宇突然说要回家看生病的娘,庆封占卜得个"死"字,还假惺惺捧着龟甲掉眼泪放他走了。
十一月尝祭这天,庆舍正要主持仪式,女儿卢蒲姜突然拦住他:"爹别去了!"这倔老头一甩袖子:"谁敢动我!"结果在太庙里,卢蒲癸从背后捅刀子,王何补上一戈,庆舍死前还掰断椽子砸人。陈氏、鲍氏的演员们趁机作乱,庆家的马匹突然受惊,卫兵们解甲饮酒看热闹,叛军直接穿着庆家的铠甲杀进宫去。齐景公躲在殿里直哆嗦,看着庆绳、麻婴的人头滚到台阶下。
鲍国搓着手,满脸堆笑地说:"大伙儿这不都是为了国君您着想嘛。"陈须无趁着天还没黑透,搀着国君悄悄回宫。国君连朝服都来不及换,就穿着便服躲进了内宫。
这边庆封刚回到城里,迎面就撞上逃出来报信的乱兵。丁亥日那天,他带着人马攻打西门,城墙上的箭矢像雨点般落下,怎么都攻不进去。转头去打北门,这回倒是得手了。可杀进城里要攻内宫时,又被挡在外头。庆封气得在岳山下摆开阵势叫阵,可对方死活不肯应战。眼见大势已去,他只得连夜逃往鲁国。
到了鲁国,庆封特意挑了辆鎏金嵌玉的马车献给季武子。那车辕擦得锃亮,都能照出人影来。展庄叔见了直摇头:"车子擦得再亮有什么用?瞧这人的脸色,跟个痨病鬼似的,活该他败亡。"后来叔孙穆子设宴招待他,庆封举着酒杯到处洒酒祭神,把穆子气得够呛,暗地里让乐工唱《茅鸱》讽刺他。可这庆封愣是没听出来,还在那儿傻乐呵。没过多久齐国派人来要人,他又慌慌张张逃到吴国去了。吴王句馀把朱方那块地赏给他,他把族人都接过去住,结果比在齐国时还阔绰。
子服惠伯跟叔孙穆子嚼舌根:"老天爷可真不开眼,怎么净让这些缺德鬼发财?"穆子捋着胡子说:"好人发财叫赏赐,坏人发财叫灾殃。等着瞧吧,这是老天爷要把他养肥了再宰呢!"
癸巳日那天,周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。可既没见报丧的使者,史官也就没记录——按礼数就该这么办。
当年崔杼作乱时,公子们逃的逃散的散。鉏躲在鲁国,叔孙还藏在燕国,贾跑到句渎之丘那个穷乡僻壤。等庆封一倒台,齐国人赶紧把这些公子都请回来,不但归还封地,连锅碗瓢盆都给配齐了。要给晏子邶殿那边六十个村落,他死活不肯要。
子尾急得直跺脚:"有钱不要,这不是傻吗?"晏子慢条斯理地说:"庆封就是贪心不足才完蛋的。我要了邶殿,欲望就过头了。欲望一过头,离败亡也就不远了。在外流亡时,连个村子都管不着。现在不要邶殿,不是嫌钱多,是怕守不住啊。您看那布匹都有个幅宽限制,人发财也得有个度。百姓日子过好了,更得用德行来约束,这叫'幅利'。利过头就是祸,我可不敢贪多。"后来给他北郭佐六十邑,他倒痛快收了。给子雅的封地,他推掉大半只留小半。给子尾的地,他收下后又退回去些。齐君觉得这人实在,越发宠信他。
把卢蒲嫳流放到北部边境后,齐国人满世界找崔杼的尸首要戮尸,可怎么都找不着。叔孙穆子拍着胸脯保证:"肯定能找到!当年周武王有十个治世能臣,崔杼手下难道凑不出十个?凑不齐十个,他都不配下葬!"果然没多久,崔杼的老部下捎来话:"把拱璧给我,就告诉你们棺材在哪儿。"十二月乙亥初一那天,齐国把庄公灵柩挪到大寝,转头就把崔杼的棺材拖到街市上曝尸。老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指指点点:"这不就是那个崔杼嘛!"
因为宋国那次会盟的约定,鲁公带着宋公、陈侯、郑伯、许男往楚国去。路过郑国时,郑伯不在家,派伯有到黄崖迎接。这伯有吊儿郎当的,连个像样的礼节都没有。穆叔直叹气:"伯有在郑国这么嚣张,郑国迟早要倒大霉。恭敬是立身之本,连这个都丢了,还怎么守得住家业?郑国要是不治他的罪,准要遭报应。您看那水边的浮萍,祭祀时还要恭恭敬敬供在宗庙里,让季兰这样的少女捧着,这才是正经礼数。恭敬二字,能随便丢吗?"等走到汉水边,突然传来楚康王的死讯。
鲁公想掉头回去,叔仲昭伯扯着嗓子喊:"咱们是冲着楚国来的,又不是冲他楚王一个人!"子服惠伯小声嘀咕:"聪明人都看长远,只有鼠目寸光的人才盯着眼前。自家百姓饥寒交迫都顾不上,哪有闲心管别国的事?不如先回去。"叔孙穆子瞪他一眼:"昭伯说得在理,惠伯你还是太嫩。"荣成伯打圆场:"能为长远打算,这才是忠臣。"鲁公这才继续往前走。
宋国的向戌直摇头:"咱们各自管好自家事就行了,楚国内乱关我们屁事?老百姓饭都吃不饱,谁有闲工夫操心楚国?不如回去让百姓喘口气,等他们新君即位再说。"宋公立马调转车头回去了。
后来楚国屈建去世,赵文子按同盟国的礼数吊唁,这是规矩。周王室派人来报丧时,鲁国人特意问清楚天子是甲寅日驾崩的,认认真真记在史书上——这是为了以后查验有没有人失礼。
【经】
二十有八年春,无冰。
夏,卫石恶出奔晋。
邾子来朝。
秋八月,大雩。
仲孙羯如晋。
冬,齐庆封来奔。
十有一月,公如楚。
十有二月甲寅,天王崩。
乙未,楚子昭卒。
【传】
二十八年春,无冰。梓慎曰:“今兹宋、郑其饥乎?岁在星纪,而淫于玄枵,以有时菑,阴不堪阳。蛇乘龙。龙,宋、郑之星也,宋、郑必饥。玄枵,虚中也。枵,耗名也。土虚而民耗,不饥何为?”
夏,齐侯、陈侯、蔡侯、北燕伯、杞伯、胡子、沈子、白狄朝于晋,宋之盟故也。齐侯将行,庆封曰: “我不与盟,何为于晋?”陈文子曰:“先事后贿,礼也。小事大,未获事焉,从之如志,礼也。虽不与盟,敢叛晋乎?重丘之盟,未可忘也。子其劝行!”
卫人讨甯氏之党,故石恶出奔晋。卫人立其从子圃以守石氏之祀,礼也。
邾悼公来朝,时事也。
秋八月,大雩,旱也。
蔡侯归自晋,入于郑。郑伯享之,不敬。子产曰:“蔡侯其不免乎?日其过此也,君使子展迋劳于东门之外,而傲。吾曰: ‘犹将更之。’今还,受享而惰,乃其心也。君小国事大国,而惰傲以为己心,将得死乎?若不免,必由其子。其为君也,淫而不父。侨闻之,如是者,恒有子祸。”
孟孝伯如晋,告将为宋之盟故如楚也。
蔡侯之如晋也,郑伯使游吉如楚。及汉,楚人还之,曰:“宋之盟,君实亲辱。今吾子来,寡君谓吾子姑还!吾将使驲奔问诸晋而以告。”子大叔曰:“宋之盟,君命将利小国,而亦使安定其社稷,镇抚其民人,以礼承天之休,此君之宪令,而小国之望也。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币,以岁之不易,聘于下执事。今执事有命曰,女何与政令之有?必使而君弃而封守,跋涉山川,蒙犯霜露,以逞君心。小国将君是望,敢不唯命是听。无乃非盟载之言,以阙君德,而执事有不利焉,小国是惧。不然,其何劳之敢惮?”
子大叔归,复命,告子展曰:“楚子将死矣!不修其政德,而贪昧于诸侯,以逞其愿,欲久得乎?《周易》有之,在《复》之《颐》,曰: ‘迷复,凶。’其楚子之谓乎?欲复其愿,而弃其本,复归无所,是谓迷复。能无凶乎?君其往也!送葬而归,以快楚心。楚不几十年,未能恤诸侯也。吾乃休吾民矣。”裨竈曰:“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。岁弃其次,而旅于明年之次,以害鸟帑。周、楚恶之。”
九月,郑游吉如晋,告将朝于楚,以从宋之盟。子产相郑伯以如楚,舍不为坛。外仆言曰:“昔先大夫相先君,適四国,未尝不为坛。自是至今,亦皆循之。今子草舍,无乃不可乎?”子产曰:“大適小,则为坛。小適大,苟舍而已,焉用坛?侨闻之,大適小有五美: 宥其罪戾,赦其过失,救其菑患,赏其德刑,教其不及。小国不困,怀服如归。是故作坛以昭其功,宣告后人,无怠于德。小適大有五恶: 说其罪戾,请其不足,行其政事,共其职贡,从其时命。不然,则重其币帛,以贺其福而吊其凶,皆小国之祸也。焉用作坛以昭其祸。所以告子孙,无昭祸焉可也。”
齐庆封好田而耆酒,与庆舍政。则以其内实迁于卢蒲嫳氏,易内而饮酒。数日,国迁朝焉。使诸亡人得贼者,以告而反之。故反卢蒲癸。癸臣子之,有宠,妻之。庆舍之士谓卢蒲癸曰:“男女辨姓。子不辟宗,何也?”曰:“宗不余辟,余独焉辟之?赋诗断章,余取所求焉,恶识宗?”癸言王何而反之,二人皆嬖。使执寝戈,而先后之。
公膳,日双鸡。饔人窃更之以鹜。御者知之,则去其肉而以其洎馈。子雅、子尾怒。庆封告卢蒲嫳。卢蒲嫳曰:“譬之如禽兽,吾寝处之矣。”使析归父告晏平仲。平仲曰:“婴之众不足用也,知无能谋也。言弗敢出,有盟可也。”子家曰:“子之言云,又焉用盟?”告北郭子车。子车曰:“人各有以事君,非佐之所能也。”陈文子谓桓子曰:“祸将作矣!吾其何得?”对曰:“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。”文子曰:“可慎守也已!”
卢蒲癸、王何卜攻庆氏,示子之兆,曰:“或卜攻仇,敢献其兆。”子之曰:“克,见血。”冬十月,庆封田于莱,陈无宇从。丙辰,文子使召之。请曰:“无宇之母疾病,请归。”庆季卜之,示之兆,曰:“死。”奉龟而泣。乃使归。庆嗣闻之,曰:“祸将作矣!”谓子家:“速归!祸作必于尝,归犹可及也。”子家弗听,亦无悛志。子息曰:“亡矣!幸而获在吴、越。”陈无宇济水而戕舟发梁。卢蒲姜谓癸曰:“有事而不告我,必不捷矣。”癸告之。姜曰:“夫子愎,莫之止,将不出,我请止之。”癸曰:“诺。”十一月乙亥,尝于大公之庙,庆舍涖事。卢蒲姜告之,且止之。弗听,曰:“谁敢者!”遂如公。麻婴为尸,庆为上献。卢蒲癸、王何执寝戈。庆氏以其甲环公宫。陈氏、鲍氏之圉人为优。庆氏之马善惊,士皆释甲束马而饮酒,且观优,至于鱼里。栾、高、陈、鲍之徒介庆氏之甲。子尾抽桷击扉三,卢蒲癸自后刺子之。王何以戈击之,解其左肩。犹援庙桷,动于甍,以俎壶投杀人而后死。遂杀庆绳、麻婴。公惧。鲍国曰:“群臣为君故也。”陈须无以公归,税服而如内宫。
庆封归,遇告乱者。丁亥,伐西门,弗克。还伐北门,克之。入伐内宫,弗克。反陈于岳,请战,弗许。遂来奔。献车于季武子,美泽可以鉴。展庄叔见之,曰:“车甚泽,人必瘁,宜其亡也。”叔孙穆子食庆封,庆封氾祭。穆子不说,使工为之诵《茅鸱》。亦不知。既而齐人来让,奔吴。吴句馀予之朱方,聚其族焉而居之,富于其旧。子服惠伯谓叔孙曰:“天殆富淫人,庆封又富矣。”穆子曰:“善人富谓之赏。淫人富谓之殃。天其殃之也,其将聚而歼旃?”
癸巳,天王崩。未来赴,亦未书,礼也。
崔氏之乱,丧群公子。故鉏在鲁,叔孙还在燕,贾在句渎之丘。及庆氏亡,皆召之,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。与晏子邶殿,其鄙六十。弗受。子尾曰:“富,人之所欲也,何独弗欲?”对曰:“庆氏之邑足欲,故亡。吾邑不足欲也,益之以邶殿,乃足欲。足欲,亡无日矣。在外,不得宰吾一邑。不受邶殿,非恶富也,恐失富也。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,为之制度,使无迁也。夫民生厚而用利,于是乎正德以幅之,使无黜嫚,谓之幅利。利过则为败。吾不敢贪多,所谓幅也。”与北郭佐邑六十,受之。与子雅邑,辞多受少。与子尾邑,受而稍致之。公以为忠,故有宠。
释卢蒲嫳于北竟。求崔杼之尸,将戮之,不得。叔孙穆子曰:“必得之。武王有乱臣十人,崔杼其有乎?不十人,不足以葬。”既,崔氏之臣曰:“与我其拱璧,吾献其柩。”于是得之。十二月乙亥朔,齐人迁庄公,殡于大寝。以其棺尸崔杼于市。国人犹知之,皆曰:“崔子也。”
为宋之盟故,公及宋公、陈侯、郑伯、许男如楚。公过郑,郑伯不在。伯有迋劳于黄崖,不敬。穆叔曰:“伯有无戾于郑,郑必有大咎。敬,民之主也,而弃之,何以承守。郑人不讨,必受其辜。济泽之阿,行潦之苹藻,寘诸宗室,季兰尸之,敬也。敬可弃乎?”及汉,楚康王卒。公欲反,叔仲昭伯曰:“我楚国之为,岂为一人行也。”子服惠伯曰:“君子有远虑,小人从迩。饥寒之不恤,谁遑其后?不如姑归也。”叔孙穆子曰:“叔仲子专之矣,子服子始学者也。”荣成伯曰:“远图者,忠也。”公遂行。宋向戌曰:“我一人之为,非为楚也。饥寒之不恤,谁能恤楚?姑归而息民,待其立君而为之备。”宋公遂反。
楚屈建卒。赵文子丧之如同盟,礼也。
王人来告丧。问崩日,以甲寅告。故书之,以征过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