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襄公二十四年,春风吹绿了中原大地。叔孙豹奉鲁君之命出使晋国,马蹄踏过新发的草芽。那边厢,仲孙羯已带着鲁国军队越过边境,矛头直指齐国。
晋国正卿范宣子亲自到城郊迎接叔孙豹。两人并辔而行时,范宣子忽然勒住缰绳问道:"古人常说'死而不朽',这话究竟什么意思?"叔孙豹还未答话,宣子便抚着腰间玉玦说:"就拿我们范氏来说,祖上在虞舜时是陶唐氏,夏朝时掌御龙之职,商朝时为豕韦氏,周朝改封唐杜,如今在晋国执掌大权——这该算不朽了吧?"
叔孙豹闻言摇头轻笑:"这叫世袭禄位,哪算得上不朽?我们鲁国先大夫臧文仲去世多年,他的言论至今被人传颂,这才是真不朽。"说着扬起马鞭指向远方,"我听说最高是立德,其次是立功,再次是立言,能传世不衰的才算不朽。至于那些靠着祖宗姓氏吃俸禄的,哪个国家没有呢?"
此时晋国朝堂上,范宣子执政后加重了诸侯的贡赋。郑国大夫子产托人捎来书信,竹简上的字迹力透简背:"您治理晋国,邻国没听说有什么德政,只听说加重赋税。我实在不明白,治国者该忧虑的不是缺钱财,而是缺好名声啊!"信使看见范宣子读信时,手指微微发抖。第二天,晋国就减轻了诸侯的贡赋。
夏蝉初鸣时,楚王带着水军攻打吴国。可楚军纪律涣散,战船还没靠岸就自行返航了。齐侯刚打完晋国正心虚,忙不迭要结好楚国。楚王派薳启彊出使齐国,正赶上齐国在社庙前阅兵。陈文子望着刀光剑影直皱眉:"齐国怕是要遭兵祸了,兵器不入库,迟早伤及自身。"
秋七月朔日,天上突然黑了——日食像被咬掉大半的麦饼。齐国听说晋军要来报复,赶紧派陈无宇跟着楚使回国求援。崔杼带兵护送,顺道就去打了莒国,把介根城外的庄稼踩得稀烂。
八月诸侯在夷仪会盟,准备联合伐齐。谁知暴雨倾盆,河水暴涨,战车都陷在泥里动弹不得。楚王倒是趁机攻打郑国解齐国之围,楚军黑压压围住东门,在棘泽扎营时,炊烟遮了半边天。
晋国派张骼、辅跞两位勇士去挑战楚军,向郑国借了个叫宛射犬的车夫。子大叔提醒他:"晋国大人物可不好伺候。"这耿直车夫却道:"管他人多人少,上头命令都一样。"结果用饭时,两位晋将自己在帐内吃香喝辣,让车夫蹲在外面啃干粮。
等到驾车冲向楚营时更绝。两位晋将先是悠闲地坐在副车弹琴,临敌才跳上战车。车夫还没反应过来,他们已经戴好头盔杀入敌营,抓着楚兵当沙包扔,绑了俘虏就往回跑。脱险后又在车上弹起琴来,还埋怨车夫:"公孙啊,同乘一辆车就是兄弟,怎么两次都不打招呼就冲锋?"车夫憋红了脸:"头回是专心杀敌,这回...这回是吓破胆了!"三人相视大笑,琴声混着车铃声飘得很远。
吴国人趁机煽动舒鸠部落叛楚。楚王大军压境时,舒鸠首领恭恭敬敬出迎,赌咒发誓绝无二心。薳启彊劝楚王:"人家既然愿意结盟,我们若再攻打就是师出无名。不如先撤兵观察,若真反叛再收拾不迟。"
这年冬天特别冷,陈国的鍼宜咎仓皇逃往楚国,马车在雪地上轧出深深的辙印。齐国忙着加固郏城城墙时,叔孙豹正出使周王室。周天子见他礼仪周全,赏了辆金碧辉煌的马车。而在晋国,受宠的程郑突然向郑国使臣打听:"该如何自降官职?"郑国智者然明听说后摇头叹息:"这人要么将死,要么要逃亡。已经上位却想着退下来,不是明智就是有灾祸啊。"
漫天飞雪中,各国使者往来奔波,车辙印在雪地上纵横交错,像极了这纷乱的世道。
【经】
二十有四年春,叔孙豹如晋。
仲孙羯帅师侵齐。
夏,楚子伐吴。
秋七月甲子朔,日有食之,既。
齐崔杼帅师伐莒。
大水。
八月癸巳朔,日有食之。
公会晋侯、宋公、卫侯、郑伯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于夷仪。
冬,楚子、蔡侯、陈侯、许男伐郑。
公至自会。
陈鍼宜咎出奔楚。
叔孙豹如京师。
大饥。
【传】
二十四年春,穆叔如晋。范宣子逆之,问焉,曰:“古人有言曰,‘死而不朽’,何谓也?”穆叔未对。宣子曰:“昔匄之祖,自虞以上,为陶唐氏,在夏为御龙氏,在商为豕韦氏,在周为唐、杜氏,晋主夏盟为范氏,其是之谓乎?”穆叔曰:“以豹所闻,此之谓世禄,非不朽也。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,既没,其言立。其是之谓乎?豹闻之,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虽久不废,此之谓不朽。若夫保姓受氏,以守宗祊,世不绝祀,无国无之。禄之大者,不可谓不朽。”
范宣子为政,诸侯之币重。郑人病之。二月,郑伯如晋。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,曰:“子为晋国,四邻诸侯,不闻令德,而闻重币,侨也惑之。侨闻君子长国家者,非无贿之患,而无令名之难。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,则诸侯贰。若吾子赖之,则晋国贰。诸侯贰,则晋国坏。晋国贰,则子之家坏。何没没也!将焉用贿?夫令名,德之舆也。德,国家之基也。有基无坏,无亦是务乎!有德则乐,乐则能久。《诗》云: ‘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’有令德也夫!‘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。’有令名也夫!恕思以明德,则令名载而行之,是以远至迩安。毋宁使人谓子: ‘子实生我,而谓子浚我以生乎?’象有齿以焚其身,贿也。”宣子说,乃轻币。是行也,郑伯朝晋,为重币故,且请伐陈也。郑伯稽首,宣子辞。子西相,曰:“以陈国之介恃大国而陵虐于敝邑,寡君是以请罪焉。敢不稽首。”
孟孝伯侵齐,晋故也。
夏,楚子为舟师以伐吴,不为军政,无功而还。
齐侯既伐晋而惧,将欲见楚子。楚子使薳启彊如齐聘,且请期。齐社,蒐军实,使客观之。陈文子曰:“齐将有寇。吾闻之,兵不戢,必取其族。”
秋,齐侯闻将有晋师,使陈无宇从薳启彊如楚,辞,且乞师。崔杼帅师送之,遂伐莒,侵介根。
会于夷仪,将以伐齐,水,不克。
冬,楚子伐郑以救齐,门于东门,次于棘泽。诸侯还救郑。
晋侯使张骼、辅跞致楚师,求御于郑。郑人卜宛射犬吉。子大叔戒之曰:“大国之人,不可与也。”对曰:“无有众寡,其上一也。”大叔曰:“不然,部娄无松柏。”二子在幄,坐射犬于外,既食,而后食之。使御广车而行,已皆乘乘车。将及楚师,而后从之乘,皆踞转而鼓琴。近,不告而驰之。皆取胄于櫜而胄,入垒皆下,搏人以投,收禽挟囚。弗待而出。皆超乘,抽弓而射。既免,复踞转而鼓琴,曰:“公孙!同乘,兄弟也,胡再不谋?”对曰:“曩者志入而已,今则怯也。”皆笑曰:“公孙之亟也。”
楚子自棘泽还,使薳启彊帅师送陈无宇。
吴人为楚舟师之役故,召舒鸠人,舒鸠人叛楚。楚子师于荒浦,使沈尹寿与师祁犁让之。舒鸠子敬逆二子,而告无之,且请受盟。二子复命,王欲伐之。薳子曰:“不可。彼告不叛,且请受盟,而又伐之,伐无罪也。姑归息民,以待其卒。卒而不贰,吾又何求?若犹叛我,无辞,有庸。”乃还。
陈人复讨庆氏之党,鍼宜咎出奔楚。
齐人城郏。穆叔如周聘,且贺城。王嘉其有礼也,赐之大路。
晋侯嬖程郑,使佐下军。郑行人公孙挥如晋聘。程郑问焉,曰:“敢问降阶何由?”子羽不能对。归以语然明,然明曰:“是将死矣。不然将亡。贵而知惧,惧而思降,乃得其阶,下人而已,又何问焉?且夫既登而求降阶者,知人也,不在程郑。其有亡衅乎?不然,其有惑疾,将死而忧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