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·襄公三十年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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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年开春,周王的正月还没过完,楚国的使者薳罢就带着新君的信物来鲁国访问了。鲁国的穆叔眯着眼睛打量这位风尘仆仆的使臣,忽然压低声音问道:"听说贵国王子最近在整顿朝政?"薳罢连忙摆手,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苦瓜:"我们这些跑腿的小人物,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,哪敢过问朝堂大事?"可穆叔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,薳罢干脆装聋作哑。等使者一走,穆叔转身就对大夫们说:"楚国的令尹怕是要搞大动作,这个子荡肯定参与其中——你们看,他连实话都不敢说。"

二月里,郑国的子产陪着国君去晋国。晋国的叔向拉着子产问起郑国近况,子产望着宫墙外新发的柳枝叹气:"今年之内就见分晓了。驷氏和良氏正斗得厉害,谁胜谁负还说不准。"叔向惊讶道:"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?"子产摇摇头:"良霄这个人骄横固执,子皙又总想压人一头。就算表面和和气气,心里都憋着坏呢。我看啊,祸事转眼就要来了。"

就在这个月,晋国出了件稀奇事。有位绛县老人来吃赈灾饭,别人问他年纪,他掰着手指头算:"小人记事那年正月初一是甲子日,到现在已经过了四百四十五个甲子循环啦。"官吏们听得云里雾里,跑去问师旷。这位盲乐师一拍大腿:"那是鲁国叔仲惠伯会见郤成子那年!当时狄人攻打鲁国,叔孙庄叔在鹹地大败狄人,还俘虏了长狄侨如他们——整整七十三年了!"史官赵孟更绝,盯着老人看了半天突然说:"您这岁数合着是二万六千六百六十天。"赵文子听说后,连忙把老人请来,又是道歉又是封官。消息传到鲁国,季武子摸着胡子感叹:"晋国人才济济,咱们可得多学着点。"

转眼到了四月,郑国都城弥漫着紧张气息。郑伯刚和大臣们歃血为盟,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蔡国那边更吓人——太子般居然杀了亲爹景侯!原来景侯给儿子娶了楚国公主,自己却和儿媳私通,这才惹来杀身之祸。

周王室也不太平。儋括在朝堂上唉声叹气,单公子立刻向周灵王告密:"这小子眼神飘忽脚步轻浮,肯定在打坏主意!"可灵王觉得年轻人不懂事,没当回事。等灵王一死,儋括果然闹着要立佞夫为王。五月里,尹言多他们杀了佞夫,儋括几人仓皇逃往晋国。史官提笔写下"天王杀其弟佞夫"六个字,矛头直指周王。

宋国祖庙这时传出怪声,像有人在喊"嘻嘻",又像鸟叫。没过几天,宋国就遭了火灾。伯姬这位守礼的贵妇坚持要等保姆来才肯逃,结果葬身火海。人们都说她守节过了头——姑娘家可以等人救,当媳妇的该随机应变才是。

六月暑气正盛时,子产从陈国盟会回来,摇着头对同僚们说:"陈国要完。他们光知道囤粮食修城墙,却不管百姓死活。国君没主见,公子奢侈,太子懦弱,大夫们又各自为政——我看撑不过十年。"

郑国的良霄这时候还在醉生梦死。他挖了个地窖日夜饮酒,连朝钟都搬下去敲。官员们清早来议事,只见仆役打着哈欠说:"我家大人在山沟里快活呢。"直到子皙带着兵马杀到门前,醉醺醺的良霄才慌慌张张逃往雍梁,酒醒后又窜到许国。大夫们紧急商议对策,子皮引用古书说:"对作乱的就该收拾!"有人劝子产站队,子产却道:"国家遭难时,谁知道哪边是正道?"

七月流火,良霄偷偷杀回郑国。他先占领武器库,再攻打北门。驷带带着百姓反击时,所有人都等着子产表态。子产红着眼睛说:"亲兄弟闹到这地步,我只能听天由命了。"等良霄死在卖羊肉的铺子里,子产却亲自为他收尸,枕着尸首的大腿痛哭,还按礼数办了葬礼。驷氏的人想报复子产,被子皮厉声喝止:"礼法是立国之本!杀害守礼之人,会招来大祸!"

八月里,游吉从晋国回来听说内乱,转头又逃往晋国。驷带追到酸枣,双方在黄河边用玉珪盟誓。等游吉再回郑国时,史书上已经冷冰冰地记着"郑人杀良霄"——特意不写他的官职,因为他是从国外杀回来的。

说来也巧,早先公孙挥和裨灶路过良霄家时,看见门楣上长野草。公孙挥还嘀咕:"这杂草怎么还在?"裨灶仰观星象道:"还能撑到岁星走到降娄,下次再到这个位置就完了。"果然良霄死时,岁星正在娵訾宫。要等到来年,才会运行到降娄——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。

那一年开春,楚国公子围干了一桩狠心事。他杀了大司马蒍掩,还霸占了人家的家产。申无宇听说这事,连连摇头,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:"我看啊,这位王子怕是要遭报应。贤良之臣是国家的栋梁,他身为楚国宰相,本该栽培贤才,反倒残害忠良,这不是祸害国家吗?再说那蒍掩,既是令尹的左右手,又是国君的四肢。砍断国家支柱,斩去自身臂膀,还剁了国君的手脚,这般祸国殃民,哪能有好下场?"

二月里,宋国遭了火灾,各国大夫聚在澶渊商量援助。等使者一走,叔孙豹就跑去见晋国的赵武、齐国的公孙虿他们。可等到冬十月会盟结束,说好的赈灾钱粮却没了下文。史官提笔时,故意不写与会者的名字。后来有人议论:"信用二字岂能儿戏?这些上卿们言而无信,连名分都丢了。《诗经》里说'文王升降,常在上帝左右',讲的就是诚信。又说'谨慎你的举止,不要装腔作势',说的正是这些失信之人啊。"史书上只写"某国某人会于澶渊",连鲁国大夫的名字都隐去了,这是替他们遮羞呢。

郑国的子皮拉着子产要交权,子产直摆手:"咱们郑国地窄人稠,大族又多,实在难管。"子皮拍着胸脯:"有我带头听令,谁敢动你?只要治理得当,小国也能周旋于大国之间。"

子产执政后,为拉拢伯石,竟要赏他城邑。子大叔急得直跺脚:"国家是大家的,凭什么独给他?"子产眯着眼睛解释:"人都有私欲。满足他们的欲望,才能让他们出力办事。城邑又不会长腿跑了,怕什么?"后来伯石假意推辞三次才接受,子产从此看透他虚伪,故意把他排在自己下首。

子产整顿国政,划分城乡界限,规定服饰等级,重划田界水渠,把居民编成五家联防。对节俭的贵族厚待,对奢侈的严惩。豐卷要打猎祭祖,被子产一口回绝:"只有国君能用新鲜猎物。"豐卷气得召集家兵造反,逼得子产逃往晋国。幸亏子皮出面镇压,流放了豐卷。三年后子产不但召他回国,连田产收入都如数归还。

头一年,百姓们编歌骂他:"夺我衣裳收税粮,划我田地心发慌。谁要杀了子产郎,算我一份也无妨!"等到第三年,歌声全变了调:"我家子弟读书忙,全凭子产办学堂。我家田地多打粮,全亏子产有良方。子产若是离人世,谁能接替他来当?"

原文言文

  【经】

  三十年春,王正月,楚子使薳罢来聘。

  夏四月,蔡世子般弑其君固。

  五月甲午,宋灾。

  宋伯姬卒。

  天王杀其弟佞夫。

  王子瑕奔晋。

  秋七月,叔弓如宋,葬宋共姬。

  郑良霄出奔许。

  自许入于郑。

  郑人杀良霄。

  冬十月,葬蔡景公。

  晋人、齐人、宋人、卫人、郑人、曹人、莒人、邾人、滕人、薛人、杞人、小邾人会于澶渊,宋灾故。

  【传】

  三十年春,王正月,楚子使薳罢来聘,通嗣君也。穆叔问:“王子之为政何如?”对曰:“吾侪小人,食而听事,犹惧不给命而不免于戾,焉与知政?”固问焉,不告。穆叔告大夫曰:“楚令尹将有大事,子荡将与焉,助之匿其情矣。”

 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,叔向问郑国之政焉。对曰:“吾得见与否,在此岁也。驷、良方争,未知所成。若有所成,吾得见,乃可知也。”叔向曰:“不既和矣乎?”对曰:“伯有侈而愎,子晳好在人上,莫能相下也。虽其和也,犹相积恶也,恶至无日矣。”

  二月癸未,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杞者。绛县人或年长矣,无子,而往与于食。有与疑年,使之年。曰:“臣小人也,不知纪年。臣生之岁,正月甲子朔,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,其季于今三之一也。”吏走问诸朝,师旷曰:“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。是岁也,狄伐鲁。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鹹,获长狄侨如及虺也、豹也,而皆以名其子。七十三年矣。”史赵曰:“亥有二首六身,下二如身,是其日数也。”士文伯曰:“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。”

  赵孟问其县大夫,则其属也。召之,而谢过焉,曰:“武不才,任君之大事,以晋国之多虞,不能由吾子,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,武之罪也。敢谢不才。”遂仕之,使助为政。辞以老。与之田,使为君复陶,以为绛县师,而废其舆尉。于是,鲁使者在晋,归以语诸大夫。季武子曰:“晋未可媮也。有赵孟以为大夫,有伯瑕以为佐,有史赵、师旷而咨度焉,有叔向、女齐以师保其君。其朝多君子,其庸可媮乎?勉事之而后可。”

  夏四月己亥,郑伯及其大夫盟。君子是以知郑难之不已也。

  蔡景侯为大子般娶于楚,通焉。大子弑景侯。

  初,王儋季卒,其子括将见王而叹。单公子愆期为灵王御士,过诸廷,闻其叹而言曰:“乌乎!必有此夫!”入以告王,且曰:“必杀之!不慼而愿大,视躁而足高,心在他矣。不杀,必害。”王曰:“童子何知?”及灵王崩,儋括欲立王子佞夫,佞夫弗知。戊子,儋括围,逐成愆。成愆奔平畤。五月癸巳,尹言多、刘毅、单蔑、甘过、巩成杀佞夫。括、瑕、廖奔晋。书曰:“天王杀其弟佞夫。”罪在王也。

  或叫于宋大庙,曰:“譆譆!出出!”鸟鸣于亳社,如曰:“譆譆。”甲午,宋大灾。宋伯姬卒,待姆也。君子谓:“宋共姬,女而不妇。女待人,妇义事也。”

  六月,郑子产如陈涖盟。归,复命。告大夫曰:“陈,亡国也,不可与也。聚禾粟,缮城郭,恃此二者,而不抚其民。其君弱植,公子侈,大子卑,大夫敖,政多门,以介于大国,能无亡乎?不过十年矣。”

  秋七月,叔弓如宋,葬共姬也。

  郑伯有耆酒,为窟室,而夜饮酒,击钟焉,朝至未已。朝者曰:“公焉在?”其人曰:“吾公在壑穀。”皆自朝布路而罢。既而朝,则又将使子晳如楚,归而饮酒。庚子,子晳以驷氏之甲伐而焚之。伯有奔雍梁,醒而后知之,遂奔许。大夫聚谋。子皮曰:“《仲虺之志》云:‘乱者取之,亡者侮之。推亡固存,国之利也。’罕、驷、豐同生。伯有汰侈,故不免。”

  人谓子产:“就直助强!”子产曰:“岂为我徒。国之祸难,谁知所敝?或主强直,难乃不生。姑成吾所。”辛丑,子产敛伯有氏之死者而殡之,不及谋而遂行。印段从之。子皮止之。众曰:“人不我顺,何止焉?”子皮曰:“夫子礼于死者,况生者乎?”遂自止之。壬寅,子产入。癸卯,子石入。皆受盟于子晳氏。

  乙巳,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宫。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。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,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,曰:“子皮与我矣。”癸丑,晨,自墓门之渎入,因马师颉介于襄库,以伐旧北门。驷带率国人以伐之。皆召子产。子产曰:“兄弟而及此,吾从天所与。”伯有死于羊肆,子产襚之,枕之股而哭之,敛而殡诸伯有之臣在市侧者。既而葬诸斗城。子驷氏欲攻子产,子皮怒之曰:“礼,国之干也,杀有礼,祸莫大焉。”乃止。

  于是游吉如晋还,闻难不入,复命于介。八月甲子,奔晋。驷带追之,及酸枣。与子上盟,用两珪质于河。使公孙肸入盟大夫。己巳,复归。书曰:“郑人杀良霄。”不称大夫,言自外入也。

  于子蟜之卒也,将葬,公孙挥与裨竈晨会事焉。过伯有氏,其门上生莠。子羽曰:“其莠犹在乎?”于是岁在降娄,降娄中而旦。裨竈指之曰:“犹可以终岁,岁不及此次也已。”及其亡也,岁在娵訾之口。其明年,乃及降娄。

  仆展从伯有,与之皆死。羽颉出奔晋,为任大夫。鸡泽之会,郑乐成奔楚,遂適晋。羽颉因之,与之比,而事赵文子,言伐郑之说焉。以宋之盟故,不可。子皮以公孙鉏为马师。

  楚公子围杀大司马蒍掩而取其室。申无宇曰:“王子必不免。善人,国之主也。王子相楚国,将善是封殖,而虐之,是祸国也。且司马,令尹之偏,而王之四体也。绝民之主,去身之偏,艾王之体,以祸其国,无不祥大焉!何以得免?”

  为宋灾故,诸侯之大夫会,以谋归宋财。冬十月,叔孙豹会晋赵武、齐公孙虿、宋向戌、卫北宫佗、郑罕虎及小邾之大夫,会于澶渊。既而无归于宋,故不书其人。君子曰:“信其不可不慎乎!澶渊之会,卿不书,不信也夫。诸侯之上卿,会而不信,宠名皆弃,不信之不可也如是!《诗》曰:‘文王陟降,在帝左右。’信之谓也。又曰:‘淑慎尔止,无载尔伪。’不信之谓也。”书曰“某人某人会于澶渊,宋灾故”,尤之也。不书鲁大夫,讳之也。

  郑子皮授子产政,辞曰:“国小而偪,族大宠多,不可为也。”子皮曰:“虎帅以听,谁敢犯子?子善相之,国无小,小能事大,国乃宽。”

  子产为政,有事伯石,赂与之邑。子大叔曰:“国,皆其国也。奚独赂焉?”子产曰:“无欲实难。皆得其欲,以从其事,而要其成。非我有成,其在人乎?何爱于邑,邑将焉往?”子大叔曰:“若四国何?”子产曰:“非相违也,而相从也,四国何尤焉?《郑书》有之曰:‘安定国家,必大焉先。’姑先安大,以待其所归。”既,伯石惧而归邑,卒与之。伯有既死,使大史命伯石为卿,辞。大史退,则请命焉。复命之,又辞。如是三,乃受策入拜。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,使次己位。

  子产使都鄙有章,上下有服,田有封洫,庐井有伍。大人之忠俭者,从而与之。泰侈者,因而毙之。豐卷将祭,请田焉。弗许,曰:“唯君用鲜,众给而已。”子张怒,退而征役。子产奔晋,子皮止之而逐豐卷。豐卷奔晋。子产请其田里,三年而复之,反其田里及其入焉。从政一年,舆人诵之曰:“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畴而伍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!”及三年,又诵之曰:“我有子弟,子产诲之。我有田畴,子产殖之。子产而死,谁其嗣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