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·襄公三十一年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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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年开春,周王的正月里,穆叔刚从盟会回来就急匆匆去见孟孝伯。他搓着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,窗外的老梅正落着最后几瓣残花。

"赵孟活不长了!"穆叔突然停下脚步,压低声音说,"我瞧他说话有气无力,哪像个主政之人?还不到五十岁的人,絮絮叨叨活像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。"说着抓起案几上的蜜水灌了一口,"要是赵孟死了,接替他的准是韩起。您何不跟季孙商量商量,早些跟韩氏结个善缘?晋国国君眼看就要大权旁落,若不早作打算..."

孟孝伯正倚着凭几剥橘子,闻言嗤笑一声:"人生在世能活多久?谁还没个懈怠的时候?早晨不知晚上事,费这心思作甚?"橘皮汁水溅在他胡须上,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

穆叔摔帘而出时,檐下新燕正衔泥归来。他对着守门的家臣直摇头:"孟孝伯命不久矣!我说赵孟懈怠,他比赵孟还过分。"后来他又去找季孙商议晋国之事,季孙却只是摇头。果然没过多久,赵文子去世后,晋国大权落到几个奢靡的大夫手里。韩宣子主政时软弱无能,诸侯们都不买账。鲁国被晋国索求得苦不堪言,怨声载道,这才有了后来的平丘之会。

转眼到了五月,石榴花开得正艳。齐国的子尾要除掉闾丘婴,竟派兵攻打阳州来掩人耳目。鲁国派人质问为何兴兵,子尾就杀了闾丘婴来搪塞。吓得工偻灑等人连夜逃往莒国,连群公子都纷纷出逃。

这时候鲁襄公正在修建楚式宫殿。穆叔望着工地扬起的尘土叹气:"《大誓》说'百姓想要的,上天必定听从'。国君这是思念楚国啊!要是他不再去楚国,必定会死在这宫殿里。"果然六月辛巳这天,襄公就在楚宫咽了气。叔仲带偷了襄公的大玉璧,塞给驾车人藏进怀里,事后又取回来,这事让他后来倒了大霉。

立了胡女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君,暂时住在季氏家里。谁知秋九月癸巳这天,子野就死了,据说是哀伤过度。没过几天,孟孝伯也走了。

又要立敬归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裯,穆叔急得直跺脚:"太子死了该立同母弟弟,没有就该立年长的。年纪相当就选贤能的,德行相当就占卜决定,这是古制!再说这位公子,守丧不哀痛,居丧还面带喜色,肯定要惹祸端!"季武子不听劝,硬是把公子裯扶上位。结果到襄公下葬时,这位新君换了三次丧服,衣襟还是脏的——原来他都已经十九岁了,还跟孩子似的贪玩。明眼人都知道,他这国君当不长久。

冬十月,滕成公来参加葬礼,懒洋洋的还老抹眼泪。子服惠伯悄悄说:"滕君活不久了!对国事懈怠,哀伤又过度,这是要死的征兆啊。"

襄公去世那个月,子产陪着郑简公去晋国。晋平公借口鲁国丧事不见客。子产一怒之下,叫人把晋国宾馆的围墙全拆了,直接把车马赶进去。士文伯赶来质问时,子产站在废墟上侃侃而谈:"我们郑国夹在大国之间,整天被索要贡赋,连安稳觉都睡不成。如今见不到贵国君主,贡品不敢入库又不敢露天堆放..."这一通话说得晋国人哑口无言。赵文子听完汇报直拍大腿:"确实是我们失礼!"连忙赔罪,还重修了诸侯宾馆。叔向感叹道:"言辞的力量竟至于此!子产这番话说得,诸侯们都跟着受益。"

与此同时,莒国正闹得不可开交。犁比公先立了展舆又废掉,暴虐成性惹得民怨沸腾。十一月里,展舆带着国人造反,杀了父亲自立。逃亡的公子去疾奔往齐国——原来这兄弟俩一个是齐女所生,一个是吴女所生。

《春秋》记载这事时特意写"莒人弑其君",就是要强调这是举国上下的罪过。

吴王派屈狐庸访问晋国时,赵文子还打听:"延陵季子真能继位吗?"屈狐庸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答道:"不会的。要是上天属意,也该是现在的吴王子孙..."

腊月里,北宫文子陪着卫襄公去楚国,路过郑国时受到隆重接待。印段在棐林设宴,冯简子和子大叔亲自迎客。事后北宫文子对卫侯感叹:"郑国这般知礼,定能享数代之福。礼对于政事,就像用清水缓解酷热啊!"

子产治理郑国的时候,特别会用人。冯简子这人决断大事是把好手;子大叔长得俊秀又文采斐然;公孙挥更厉害,对各国的动向门儿清,连别国大夫的家世、官职、贵贱、本事都摸得透透的,还特别会说话;裨谌擅长谋划,不过这人有个怪脾气——在郊外谋划总能成事,在城里想主意准出岔子。

每逢要跟诸侯打交道,子产就先找公孙挥打听各国动向,让他多准备些漂亮说辞。接着带上裨谌驾车去郊外,让他琢磨对策是否可行。回头把方案交给冯简子拍板定夺。等事情敲定了,最后派子大叔去执行,应对各国宾客。这么一来,郑国办事很少出纰漏。连北宫文子都夸这是懂礼数的做法。

郑国百姓喜欢聚在乡校里议论朝政。有个叫然明的官员悄悄扯了扯子产的袖子:"要不把乡校拆了吧?"子产摆摆手:"这哪成?老百姓早晚得空来这儿闲聊,正好听听他们夸什么骂什么。说得对的咱们就照着办,说得不对的咱就改。这可是现成的老师啊,拆它作甚?"

他压低声音接着说:"我听说真心行善能减少怨恨,没听说摆威风能堵住悠悠众口。硬要禁止也不是不行,可就像堵洪水,一旦决了口子,伤的人更多,到时候想救都来不及。不如开个小口子疏导,还不如把这些议论当药吃呢。"然明听得直点头:"我今天才算真服了您。要真这么办,何止咱们几个臣子受益,整个郑国都有指望啊!"

后来孔子听说这事,捋着胡子感叹:"有人说子产不仁厚,我可不认这话。"

有一回,子皮想派年轻的家臣尹何去管封地。子产直摇头:"他太嫩,怕担不起。"子皮不以为然:"这孩子老实,我信得过他。让他边干边学嘛!"子产急得直拍案几:"使不得!真要疼他,就该为他谋长远。现在您让他管政事,好比让不会拿刀的人去割肉,准得割得满手血。您这是爱他?分明是害他啊!"

他指着房梁比划:"您就好比郑国的顶梁柱,要是梁塌了,我们这些瓦片都得跟着砸个稀烂,我能不说实话吗?您有块好料子,肯定不让人拿来练裁剪。可大官大邑是安身立命的根本,反倒让人练手?这比糟蹋好料子严重多了!"

子皮听得脑门冒汗,连连拱手:"说得在理!我这人眼皮子浅,光知道衣服穿身上要爱惜,倒把安身立命的根本看轻了。往后家里的事,也听您安排。"子产忙摆手:"人心各不同,就像脸长得不一样。我哪敢说您的想法跟我一样?不过是觉得危险,就跟您直说了。"子皮从此更信任他,把政事全托付给他。正因如此,子产才能把郑国治理得井井有条。

后来卫侯出访楚国,北宫文子看见令尹围的排场,悄悄跟卫侯咬耳朵:"这令尹的架势快赶上国君了!怕是有二心。就算让他得逞,也长不了。《诗经》里说'开头容易收场难',这位令尹怕是要倒霉。"

卫侯好奇:"你怎么看出来的?"北宫文子整了整衣襟:"《诗经》讲'举止庄重,百姓效仿'。可这位令尹没个正经样子,百姓学什么?不能给百姓做榜样的人坐在高位,肯定没好下场。"

见卫侯听得入神,他继续解释:"有威严让人敬畏叫威,有仪态让人效仿叫仪。国君有国君的威仪,臣子才会敬畏爱戴,学着做榜样,这样才能保住江山。臣子有臣子的威仪,下属才会敬畏爱戴,这样才能守住官职,家族兴旺。从上到下都这样,国家才能稳固。"

他摇头晃脑背起《诗经》:"'威仪堂堂,无可挑剔',是说君臣父子兄弟都要有规矩。'朋友相处,以仪相待',是说朋友间也要用礼仪互相规劝。"最后总结道:"所以君子在位要让人敬畏,施恩要让人爱戴,进退有度,举止得体,做事可效法,德行可模仿,说话有章法。这样统御下属,才叫有威仪。"

原文言文

  【经】

  三十有一年春,王正月。

  夏六月辛巳,公薨于楚宫。

  秋九月癸巳,子野卒。

  己亥,仲孙羯卒。

  冬十月,滕子来会葬。

  癸酉,葬我君襄公。

  十有一月,莒人弑其君密州。

  【传】

  三十一年春,王正月,穆叔至自会,见孟孝伯,语之曰:“赵孟将死矣。其语偷,不似民主。且年未盈五十,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,弗能久矣。若赵孟死,为政者其韩子乎!吾子盍与季孙言之,可以树善,君子也。晋君将失政矣,若不树焉,使早备鲁,既而政在大夫,韩子懦弱,大夫多贪,求欲无厌,齐、楚未足与也,鲁其惧哉!”孝伯曰:“人生几何?谁能无偷?朝不及夕,将安用树?”穆叔出而告人曰:“孟孙将死矣。吾语诸赵孟之偷也,而又甚焉。”又与季孙语晋故,季孙不从。及赵文子卒,晋公室卑,政在侈家。韩宣子为政,不能图诸侯。鲁不堪晋求,谗慝弘多,是以有平丘之会。

  齐子尾害闾丘婴,欲杀之,使帅师以伐阳州。我问师故。

  夏五月,子尾杀闾丘婴以说于我师。工偻灑、渻竈、孔虺、贾寅出奔莒。出群公子。

  公作楚宫。穆叔曰:“《大誓》云:‘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’君欲楚也夫!故作其宫。若不复適楚,必死是宫也。”六月辛巳,公薨于楚宫。叔仲带窃其拱璧,以与御人,纳诸其怀而从取之,由是得罪。立胡女敬归之子子野,次于季氏。

  秋九月癸巳,卒,毁也。

  己亥,孟孝伯卒。

  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公子裯,穆叔不欲,曰:“大子死,有母弟则立之,无则立长。年钧择贤,义钧则卜,古之道也。非適嗣,何必娣之子?且是人也,居丧而不哀,在慼而有嘉容,是谓不度。不度之人,鲜不为患。若果立之,必为季氏忧。”武子不听,卒立之。比及葬,三易衰,衰衽如故衰。于是昭公十九年矣,犹有童心。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。

  冬十月,滕成公来会葬,惰而多涕。子服惠伯曰:“滕君将死矣!怠于其位,而哀已甚,兆于死所矣。能无从乎?”癸酉,葬襄公。

  公薨之月,子产相郑伯以如晋,晋侯以我丧故,未之见也。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。士文伯让之曰:“敝邑以政刑之不修,寇盗充斥,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?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,高其闬闳,厚其墙垣,以无忧客使。今吾子坏之,虽从者能戒,其若异客何?以敝邑之为盟主,缮完葺墙,以待宾客,若皆毁之,其何以共命?寡君使匄请命。”对曰:“以敝邑褊小,介于大国,诛求无时,是以不敢宁居,悉索敝赋,以来会时事。逢执事之不间,而未得见,又不获闻命,未知见时,不敢输币,亦不敢暴露。其输之,则君之府实也,非荐陈之,不敢输也。其暴露之,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,以重敝邑之罪。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,宫室卑庳,无观台榭,以崇大诸侯之馆。馆如公寝,库厩缮修,司空以时平易道路,圬人以时塓馆宫室。诸侯宾至,甸设庭燎,仆人巡宫,车马有所,宾从有代,巾车脂辖,隶人牧圉,各瞻其事,百官之属,各展其物。公不留宾,而亦无废事,忧乐同之,事则巡之,教其不知,而恤其不足。宾至如归,无宁菑患?不畏寇盗,而亦不患燥湿。今铜鞮之宫数里,而诸侯舍于隶人。门不容车,而不可踰越。盗贼公行,而天疠不戒。宾见无时,命不可知。若又勿坏,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。敢请执事,将何所命之?虽君之有鲁丧,亦敝邑之忧也。若获荐币,修垣而行,君之惠也。敢惮勤劳?”

  文伯复命,赵文子曰:“信!我实不德,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,是吾罪也。”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晋侯见郑伯有加礼,厚其宴好而归之。乃筑诸侯之馆。叔向曰:“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!子产有辞,诸侯赖之,若之何其释辞也?《诗》曰:‘辞之辑矣,民之协矣。辞之绎矣,民之莫矣。’其知之矣。”

  郑子皮使印段如楚,以適晋告,礼也。

  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舆,既立展舆,又废之。犁比公虐,国人患之。十一月,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,弑之,乃立。去疾奔齐,齐出也。展舆,吴出也。书曰:“莒人弑其君买朱鉏。”言罪之在也。

  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,通路也。赵文子问焉,曰:“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?巢陨诸樊,阍戕戴吴,天似启之,何如?”对曰:“不立。是二王之命也,非启季子也。若天所启,其在今嗣君乎!甚德而度,德不失民,度不失事,民亲而事有序,其天所启也。有吴国者,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。季子,守节者也。虽有国,不立。”

  十二月,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,宋之盟故也。过郑,印段迋劳于棐林,如聘礼而以劳辞。文子入聘。子羽为行人,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。事毕而出,言于卫侯曰:“郑有礼,其数世之福也。其无大国之讨乎!《诗》云:‘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。’礼之于政,如热之有濯也。濯以救热,何患之有?”

  子产之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。冯简子能断大事。子大叔美秀而文。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,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、班位、贵贱、能否,而又善为辞令。裨谌能谋,谋于野则获,谋于邑则否。郑国将有诸侯之事,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,且使多为辞令。与裨谌乘以適野,使谋可否。而告冯简子,使断之。事成,乃授子大叔使行之,以应对宾客。是以鲜有败事。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。

  郑人游于乡校,以论执政。然明谓子产曰:“毁乡校,如何?”子产曰:“何为?夫人朝夕退而游焉,以议执政之善否。其所善者,吾则行之。其所恶者,吾则改之。是吾师也。若之何毁之?我闻忠善以损怨,不闻作威以防怨。岂不遽止,然犹防川,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不克救也。不如小决使道,不如吾闻而药之也。”然明曰:“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。小人实不才。若果行此,其郑国实赖之。岂唯二三臣?”仲尼闻是语也,曰:“以是观之,人谓子产不仁,吾不信也。”

 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。子产曰:“少,未知可否。”子皮曰:“愿,吾爱之,不吾叛也。使夫往而学焉,夫亦愈知治矣。”子产曰:“不可。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。今吾子爱人则以政,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,其伤实多。子之爱人,伤之而已,其谁敢求爱于子?子于郑国,栋也,栋折榱崩,侨将厌焉,敢不尽言。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製焉。大官、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製焉。其为美锦,不亦多乎?侨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者也。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。譬如田猎,射御贯则能获禽,若未尝登车射御,则败绩厌覆是惧,何暇思获?”子皮曰:“善哉!虎不敏。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,小人务知小者近者。我,小人也。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。大官、大邑所以庇身也,我远而慢之。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他日我曰:‘子为郑国,我为吾家,以庇焉其可也。’今而后知不足。自今,请虽吾家,听子而行。”子产曰:“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?抑心所谓危,亦以告也。”子皮以为忠,故委政焉。子产是以能为郑国。

  卫侯在楚,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,言于卫侯曰:“令尹似君矣!将有他志。虽获其志,不能终也。《诗》云:‘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’终之实难,令尹其将不免?”公曰:“子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《诗》云:‘敬慎威仪,惟民之则。’令尹无威仪,民无则焉。民所不则,以在民上,不可以终。”公曰:“善哉!何谓威仪?”对曰:“有威而可畏谓之威,有仪而可象谓之仪。君有君之威仪,其臣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,故能有其国家,令闻长世。臣有臣之威仪,其下畏而爱之,故能守其官职,保族宜家。顺是以下皆如是,是以上下能相固也。《卫诗》曰:‘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。’言君臣、上下、父子、兄弟、内外、大小皆有威仪也。《周诗》曰:‘朋友攸摄,摄以威仪。’言朋友之道,必相教训以威仪也。《周书》数文王之德曰:‘大国畏其力,小国怀其德。’言畏而爱之也。《诗》云:‘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。’言则而象之也。纣囚文王七年,诸侯皆从之囚。纣于是乎惧而归之。可谓爱之。文王伐崇,再驾而降为臣,蛮夷帅服。可谓畏之。文王之功,天下诵而歌舞之。可谓则之。文王之行,至今为法。可谓象之。有威仪也。故君子在位可畏,施舍可爱,进退可度,周旋可则,容止可观,作事可法,德行可象,声气可乐,动作有文,言语有章,以临其下,谓之有威仪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