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公·昭公二十年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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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开春,周王的正月刚过,曹国的公孙会就从鄸城逃到了宋国。转眼入夏,蝉鸣聒噪的时节,卫国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——卫侯的兄长公孟絷被乱贼杀害。待到秋叶飘零,宋国的华亥、向宁、华定三人仓皇逃往陈国。十月寒风乍起时,蔡侯庐在辛卯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
这年早春二月,日影最短的那天,鲁国的星象官梓慎望着天际的云气,突然拍案惊呼:"宋国怕是要大乱啊!三年之内必遭灭顶之灾,蔡国也要办国丧了。"叔孙昭子捋着胡须叹道:"戴族和桓族那些子弟,骄奢淫逸目无王法,祸根早就埋下了。"

楚国的费无极在楚王耳边煽风点火:"太子建和伍奢要带着方城外的兵马造反!他们自以为能像宋国、郑国那样独立,还有齐晋两国撑腰。"楚王将信将疑,召来伍奢质问。老臣挺直腰杆回道:"大王听信谗言已是大错,难道还要错上加错?"楚王勃然大怒,当场扣押伍奢,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。谁知奋扬半路放跑太子建,自己反绑双手来请罪。

"寡人的话刚出唇齿,怎么就传到逆子耳中?"楚王拍案怒喝。奋扬昂首答道:"是臣告密的。当初您让臣待太子如待君,臣不敢阳奉阴违。放走太子后才知铸成大错,如今甘愿领死。"楚王盯着这个耿直的汉子看了半晌,突然挥袖:"滚回去当你的差吧!"

费无极又献毒计:"伍奢两个儿子都是人才,若逃到吴国必成心腹大患。不如假意赦免其父,引他们自投罗网。"使者来到棠邑传话时,伍尚红着眼眶对弟弟伍员说:"我回去陪父亲赴死,你去吴国报仇。听到救父的消息不赶去是不孝,但血海深仇不能不报。"伍员含泪远走吴国,伍奢得知后仰天长叹:"楚国君臣今后怕是要寝食难安了!"

宋国这边,元公对华氏、向氏两族猜忌日深。华亥假装生病,在六月初九这天诱杀六位公子,又扣押了向氏子弟。元公亲自登门要人,反被扣作人质。双方各自押着对方子嗣结盟,朝堂上剑拔弩张。

卫国的公孟絷更是个惹祸精。他夺了齐豹的官职,又对北宫喜等人百般刁难。齐豹埋伏甲士在盖获门外,趁公孟絷出行时突下杀手。宗鲁这个忠仆用身体为主人挡戈,被砍断胳膊仍死死护着公孟,最终主仆二人血溅长街。卫侯闻变驾车突围,箭矢擦着耳畔飞过,南楚将军后背中箭仍咬牙驾车。齐侯派来的使臣公孙青执意要在郊外行礼,举着火把守了一夜,说这是臣子的本分。

动乱平息后,卫侯重赏平叛功臣,却碰了苑何忌的软钉子:"赏罚要分明,不能因私废公。"连孔子都批评宗鲁愚忠:"给恶人当帮凶,死得不值当。"

宋国的内乱愈演愈烈。华亥夫妇每天亲手给人质公子喂饭,元公和夫人也天天去华府用餐。华亥被这诡异的平衡折磨得精神恍惚,终于动了放人的念头。而流亡在外的公子城等人,正联合郑国军队在鬼阎与华氏厮杀,兵败后辗转逃往晋国。

向宁摸着胡子直叹气:"咱们就是因为信不过国君,才把人家儿子扣下当人质。要是现在把人放回去,咱们的死期可就不远喽!"宋公转头去找华费遂商量,说要发兵攻打华氏。

华费遂挺直腰杆回答:"臣不是贪生怕死,就怕这一打,非但解不了忧,反倒惹出更大祸患?臣心里实在害怕,可又怎敢不听君命?"

宋公摆摆手:"生死有命,寡人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受辱。"

转眼到了十月寒冬,宋公杀了华氏和向氏的人质,发兵攻打他们。戊辰那天,华氏和向氏仓皇逃往陈国,华登则奔吴国去了。向宁咬牙切齿要杀太子泄愤。

华亥连忙拦住:"咱们已经冒犯国君出逃,再杀他儿子,天下谁还肯收留?不如把太子送回去,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。"

他们派少司寇华牼护送太子回国,临行前交代:"您年岁已长,不能再侍奉他人。只要把三位公子送来当人质,定能免罪。"等公子们进了城,华牼正要转身离开。

宋公突然追出来,一把拉住他的手:"寡人知道你是清白的,快回官署复职吧。"

齐侯身上长疮,又染上疟疾,拖到开春还没好。各国使臣来探病的络绎不绝。

粱丘據和裔款凑到齐侯跟前:"咱们祭祀鬼神比先君还丰厚。如今主君病重,惹得诸侯担忧,这都是祝史不称职啊!诸侯不知内情,还以为咱们不敬神明。不如杀了祝固、史嚚给宾客们个交代?"

齐侯觉得有理,转头问晏子意见。

晏子不紧不慢道:"当年宋国盟会,屈建向赵武打听范会的德行。赵武说:'范大夫治家有方,在晋国知无不言。他家祝史祭祀时,陈述实情问心无愧。家事清明,祝史也不妄求。'屈建把这话转告楚康王,康王感叹:'神人无怨,难怪他能辅佐五位君主,成为诸侯盟主。'"

齐侯皱眉:"據他们说寡人敬奉鬼神,所以要杀祝史。你突然说这个,什么意思?"

晏子正色道:"有德之君,内外修明,上下和睦,行事合规。这样的祝史陈述实情,自然问心无愧。所以鬼神享用祭品,国家得福,祝史也沾光。那些福寿双全的,正因为侍奉的是诚信之君,祝史的话才能取信鬼神。要是遇上昏君,内外邪僻,上下怨恨,行事乖张,放纵私欲。筑高台挖深池,钟鼓女乐不停歇,压榨民力,搜刮财物来满足私欲,全不顾后人死活。暴虐放纵,胡作非为,肆无忌惮,不怕人骂,不惧鬼神,搞得天怒人怨还不知悔改。这种时候祝史若说真话,等于数落国君罪过;要是文过饰非,又是欺骗鬼神。左右为难,只好说空话讨好。所以鬼神不享祭品降灾祸,祝史也跟着倒霉。那些短命孤寡的,正因侍奉暴君,祝史的话亵渎了神明。"

齐侯忙问:"那该怎么办?"

晏子摇头:"没法治啊!山林树木有衡鹿看守,水泽芦苇有舟鲛管理,沼泽柴草有虞候照看,海边盐蛤有祈望负责。可边远百姓进城服役,关卡小吏横征暴敛。世袭大夫强索贿赂,政令无常,赋税无度。宫室天天翻新,淫乐从不间断。宫内宠妾在街市强取豪夺,朝中佞臣在边地假传政令。私欲膨胀,稍不如意就报复。百姓痛苦不堪,家家户户都在诅咒。祈福有用,诅咒同样灵验啊!聊城、摄城以东,姑水、尤水以西,诅咒的人海了去了!就算祝史再会祈福,哪抵得过千万人的诅咒?君上真要处置祝史,不如先修明德政。"齐侯听了很高兴,下令放宽政策,撤除关卡,减免禁令,轻徭薄赋,免除旧债。

腊月将至,齐侯在沛地打猎,用弓召唤虞人,对方却不肯上前。

齐侯派人抓他,虞人理直气壮:"当年我们先君打猎时,用旌旗召大夫,用弓召士,用皮冠召虞人。臣没看见皮冠,所以不敢上前。"齐侯只好放了他。

孔子后来听说这事,感叹:"坚守道义不如恪守职责,君子认为这话很对。"

齐侯打猎回来,晏子在遄台陪侍。子犹骑马飞奔而来。

齐侯得意道:"只有據跟寡人最合拍。"

晏子摇头:"據那是附和,哪算得上合拍?"

齐侯奇怪:"和与同不一样吗?"

晏子笑道:"大不相同。和就像煮羹汤,水火油盐酱醋梅子调着鱼肉,厨子掌握火候,调和味道,补不足,减有余。君子吃了,心气平和。君臣之道也如此。君说可行的事若有弊病,臣子当指出弊病来完善它;君说不可的事若有可取处,臣子当说明可取处来避免错误。这样政事平和而不冲突,百姓不生争端。所以《诗经》说:'羹汤调和好,五味俱均匀。神灵来享用,上下无争论。'先王调和五味,协奏五声,就为平心静气,成就政事。音乐也像味道,由气息、体裁、类别、器物、声调、律吕、音阶、风韵、歌咏相辅相成。清浊、大小、长短、快慢、哀乐、刚柔、缓急、高低、出入、疏密彼此调剂。君子听了,心平气和。心平则德行和谐。所以《诗经》说:'德音无瑕疵。'可據不是这样。君说可,他也说可;君说否,他也说否。就像用水兑水,谁爱喝?如同琴瑟只弹一个音,谁爱听?一味的附和就是这个道理。"

酒过三巡,齐侯突发奇想:"要是人能长生不老,该多快活?"

晏子放下酒杯:"若真长生不老,那快活也是古人的,哪轮得到您?当年爽鸠氏住这儿,后来季荝接手,逢伯陵继承,蒲姑氏占据,最后才归咱们姜太公。要是古人都不死,您连这地盘都没有,还贪图什么快活?"

郑国子产病重,对子太叔交代后事:"我死后必定由你执政。唯有德者能用宽政服人,退而求其次就得用猛政。火势猛烈,百姓望而生畏,所以少有人烧死;水性柔弱,百姓轻慢玩弄,反倒多溺亡。施宽政实在不易。"拖了几个月,子产去世。太叔执政后心软用宽,结果郑国盗贼蜂起,在芦苇荡里劫道。

太叔后悔不迭:"早听子产的话,也不至于此。"赶紧派兵围剿芦苇荡的盗贼,杀得一个不剩。盗风这才稍歇。

孔子评价说:"妙啊!政宽百姓就轻慢,轻慢就得用猛政纠正。政猛百姓就伤残,伤残再施宽政。宽猛相济,政事因此和谐。《诗经》说:'百姓多辛劳,祈求稍安康。恩惠及中原,安抚四方疆。'这是施宽政。'莫纵奸诈徒,谨防不良人。制止暴虐行,歹徒不畏刑。'这是用猛政。'怀柔远邦亲邻国,安定我王业。'这是致中和。又说:'不争不急,不刚不柔。施政从容,百福齐聚。'这才是和谐的极致啊!"后来子产死讯传来,孔子流泪道:"他继承了古人仁爱的遗风。"

原文言文

  【经】

  二十年春,王正月。

  夏,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。

  秋,盗杀卫侯之兄絷。

  冬十月,宋华亥、向宁、华定出奔陈。

  十有一月辛卯,蔡侯庐卒。

  【传】

  二十年春,王二月己丑,日南至。梓慎望氛曰:“今兹宋有乱,国几亡,三年而后弭。蔡有大丧。”叔孙昭子曰:“然则戴、桓也!汰侈无礼已甚,乱所在也。”

 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:“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。自以为犹宋、郑也,齐、晋又交辅之,将以害楚。其事集矣。”王信之,问伍奢。伍奢对曰:“君一过多矣,何信于谗?”王执伍奢。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,未至,而使遣之。三月,大子建奔宋。王召奋扬。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。王曰:“言出于余口,入于尔耳,谁告建也?”对曰:“臣告之。君王命臣曰:‘事建如事余。’臣不佞,不能苟贰。奉初以还,不忍后命,故遣之。既而悔之,亦无及已。”王曰:“而敢来,何也?”对曰:“使而失命,召而不来,是再奸也。逃无所入。”王曰:“归。”从政如他日。

  无极曰:“奢之子材,若在吴,必忧楚国,盍以免其父召之。彼仁,必来。不然,将为患。”王使召之,曰:“来,吾免而父。”棠君尚谓其弟员曰:“尔適吴,我将归死。吾知不逮,我能死,尔能报。闻免父之命,不可以莫之奔也。亲戚为戮,不可以莫之报也。奔死免父,孝也。度功而行,仁也。择任而往,知也。知死不辟,勇也。父不可弃,名不可废,尔其勉之,相从为愈。”伍尚归。奢闻员不来,曰:“楚君大夫其旰食乎!”楚人皆杀之。

  员如吴,言伐楚之利于州于。公子光曰:“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,不可从也。”员曰:“彼将有他志。余姑为之求士,而鄙以待之。”乃见鱄设诸焉,而耕于鄙。

  宋元公无信多私,而恶华、向。华定、华亥与向宁谋曰:“亡愈于死,先诸。”华亥伪有疾,以诱群公子。公子问之,则执之。夏六月丙申,杀公子寅、公子御戎、公子朱、公子固、公孙援、公孙丁,拘向胜、向行于其廪。公如华氏请焉,弗许,遂劫之。癸卯,取大子栾与母弟辰、公子地以为质。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慼、向宁之子罗、华定之子启,与华氏盟以为质。

  卫公孟絷狎齐豹,夺之司寇与鄄,有役则反之,无则取之。公孟恶北宫喜、褚师圃,欲去之。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,惧而欲以作乱。故齐豹、北宫喜、褚师圃、公子朝作乱。

  初,齐豹见宗鲁于公孟,为骖乘焉。将作乱,而谓之曰:“公孟之不善,子所知也。勿与乘,吾将杀之。”对曰:“吾由子事公孟,子假吾名焉,故不吾远也。虽其不善,吾亦知之。抑以利故,不能去,是吾过也。今闻难而逃,是僭子也。子行事乎,吾将死之,以周事子,而归死于公孟,其可也。”

  丙辰,卫侯在平寿,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,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。使祝鼃寘戈于车薪以当门,使一乘从公孟以出。使华齐御公孟,宗鲁骖乘。及闳中,齐氏用戈击公孟,宗鲁以背蔽之,断肱,以中公孟之肩,皆杀之。

  公闻乱,乘驱自阅门入,庆比御公,公南楚骖乘,使华寅乘贰车。及公宫,鸿魋驷乘于公,公载宝以出。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,遂从。过齐氏,使华寅肉袒执盖,以当其阙。齐氏射公,中南楚之背。公遂出。寅闭郭门,踰而从公。公如死鸟,析朱鉏宵从窦出,徒行从公。

 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。既出,闻卫乱,使请所聘。公曰:“犹在竟内,则卫君也。”乃将事焉。遂从诸死鸟,请将事。辞曰:“亡人不佞,失守社稷,越在草莽。吾子无所辱君命。”宾曰:“寡君命下臣于朝,曰,阿下执事。臣不敢贰。”主人曰:“君若惠顾先君之好,照临敝邑,镇抚其社稷,则有宗祧在。”乃止。卫侯固请见之,不获命,以其良马见,为未致使故也。卫侯以为乘马。宾将掫,主人辞曰:“亡人之忧,不可以及吾子。草莽之中,不足以辱从者。敢辞。”宾曰:“寡君之下臣,君之牧圉也。若不获扞外役,是不有寡君也。臣惧不免于戾,请以除死。”亲执铎,终夕与于燎。

 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。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,杀渠子,遂伐齐氏,灭之。丁巳晦,公入。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。秋七月戊午朔,遂盟国人。八月辛亥,公子朝、褚师圃、子玉霄、子高鲂出奔晋。闰月戊辰,杀宣姜。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,赐析朱鉏谥曰成子,而以齐氏之墓予之。

  卫侯告宁于齐,且言子石。齐侯将饮酒,徧赐大夫曰:“二三子之教也。”苑何忌辞曰:“与于青之赏,必及于其罚。在《康诰》曰:‘父子兄弟,罪不相及。’况在群臣。臣敢贪君赐,以干先王?”

  琴张闻宗鲁死,将往吊之。仲尼曰:“齐豹之盗,而孟絷之贼,女何吊焉?君子不食奸,不受乱,不为利疚于回,不以回待人,不盖不义,不犯非礼。”

  宋华、向之乱,公子城、公孙忌、乐舍、司马彊、向宜、向郑、楚建、郳申出奔郑。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,败子城。子城適晋。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。公与夫人每日必適华氏,食公子而后归。华亥患之,欲归公子。向宁曰:“唯不信,故质其子。若又归之,死无日矣。”公请于华费遂,将攻华氏。对曰:“臣不敢爱死,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?臣是以惧,敢不听命。”公曰:“子死亡有命,余不忍其訽。”

  冬十月,公杀华、向之质而攻之。戊辰,华、向奔陈,华登奔吴。向宁欲杀大子。华亥曰:“干君而出,又杀其子,其谁纳我?且归之有庸。”使少司寇牼以归,曰:“子之齿长矣,不能事人,以三公子为质,必免。”公子既入,华牼将自门行。公遽见之,执其手曰:“余知而无罪也,入复而所。”

  齐侯疥,遂痁。期而不瘳,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。粱丘據与裔款言于公曰:“吾事鬼神丰,于先君有加矣。今君疾病,为诸侯忧,是祝史之罪也。诸侯不知,其谓我不敬。君盍诛于祝固、史嚚以辞宾?”

  公说,告晏子。晏子曰:“日宋之盟,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。赵武曰:‘夫子之家事治,言于晋国,竭情无私。其祝史祭祀,陈信不愧。其家事无猜,其祝史不祈。’建以语康王。康王曰:‘神人无怨,宜夫子之光辅五君,以为诸侯主也。’”公曰:“據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,故欲诛于祝史。子称是语,何故?”对曰:“若有德之君,外内不废,上下无怨,动无违事,其祝史荐信,无愧心矣。是以鬼神用飨,国受其福,祝史与焉。其所以蕃祉老寿者,为信君使也,其言忠信于鬼神。其適遇淫君,外内颇邪,上下怨疾,动作辟违,从欲厌私。高台深池,撞钟舞女,斩刈民力,输掠其聚,以成其违,不恤后人。暴虐淫从,肆行非度,无所还忌,不思谤讟,不惮鬼神,神怒民痛,无悛于心。其祝史荐信,是言罪也。其盖失数美,是矫诬也。进退无辞,则虚以求媚。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,祝史与焉。所以夭昏孤疾者,为暴君使也,其言僭嫚于鬼神。”公曰:“然则若之何?”对曰:“不可为也。山林之木,衡鹿守之。泽之萑蒲,舟鲛守之。薮之薪蒸,虞候守之。海之盐蜃,祈望守之。县鄙之人,入从其政。偪介之关,暴征其私。承嗣大夫,强易其贿。布常无艺,征敛无度,宫室日更,淫乐不违。内宠之妾,肆夺于市。外宠之臣,僭令于鄙。私欲养求,不给则应。民人苦病,夫妇皆诅。祝有益也,诅亦有损。聊、摄以东,姑、尤以西,其为人也多矣!虽其善祝,岂能胜亿兆人之诅?君若欲诛于祝史,修德而后可。”公说,使有司宽政,毁关,去禁,薄敛,已责。

  十二月,齐侯田于沛,招虞人以弓,不进。公使执之,辞曰:“昔我先君之田也,旃以招大夫,弓以招士,皮冠以招虞人。臣不见皮冠,故不敢进。”乃舍之。仲尼曰:“守道不如守官,君子韪之。”

  齐侯至自田,晏子侍于遄台。子犹驰而造焉。公曰:“唯據与我和夫。”晏子对曰:“據亦同也,焉得为和?”公曰:“和与同异乎?”对曰:“异。和如羹焉,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,燀之以薪。宰夫和之,齐之以味,济其不及,以洩其过。君子食之,以平其心。君臣亦然。君所谓可而有否焉,臣献其否以成其可。君所谓否而有可焉,臣献其可以去其否。是以政平而不干,民无争心。故《诗》曰:‘亦有和羹,既戒既平。鬷嘏无言,时靡有争。’先王之济五味,和五声也,以平其心,成其政也。声亦如味,一气,二体,三类,四物,五声,六律,七音,八风,九歌,以相成也。清浊,小大,短长,疾徐,哀乐,刚柔,迟速,高下,出入,周疏,以相济也。君子听之,以平其心。心平德和。故《诗》曰:‘德音不瑕。’今據不然。君所谓可,據亦曰可。君所谓否,據亦曰否。若以水济水,谁能食之?若琴瑟之专壹,谁能听之?同之不可也如是。”

  饮酒乐。公曰:“古而无死,其乐若何?”晏子对曰:“古而无死,则古之乐也,君何得焉?昔爽鸠氏始居此地,季荝因之,有逢伯陵因之,蒲姑氏因之,而后大公因之。古若无死,爽鸠氏之乐,非君所愿也。”

  郑子产有疾,谓子大叔曰:“我死,子必为政。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,其次莫如猛。夫火烈,民望而畏之,故鲜死焉。水懦弱,民狎而玩之,则多死焉。故宽难。”疾数月而卒。大叔为政,不忍猛而宽。郑国多盗,取人于萑苻之泽。大叔悔之曰:“吾早从夫子,不及此。”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,尽杀之。盗少止。

  仲尼曰:“善哉,政宽则民慢,慢则纠之以猛。猛则民残,残则施之以宽。宽以济猛,猛以济宽,政是以和。《诗》曰:‘民亦劳止,汔可小康。惠此中国,以绥四方。’施之以宽也。‘毋从诡随,以谨无良。式遏寇虐,惨不畏明。’纠之以猛也。‘柔远能迩,以定我王。’平之以和也。又曰:‘不竞不絿,不刚不柔。布政优优,百禄是遒。’和之至也。”及子产卒,仲尼闻之,出涕曰:“古之遗爱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