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年开春,周王的正月里,鲁国新君登基了。
那会儿各国使臣正热热闹闹在虢地会盟。叔孙豹带着鲁国的体面,和晋国的赵武、楚国的公子围这些大人物坐在一处。齐国的国弱、宋国的向戌、卫国的齐恶,连许国曹国这些小邦也派了人来。春寒料峭的时节,各国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三月刚冒新芽,鲁国就出兵占了郓城。转眼入夏,秦伯的弟弟鍼突然逃到晋国去了。六月丁巳那天,邾国的国君华咽了气。晋国大将荀吴可没闲着,在大卤那地方把狄人打得落花流水。
秋风吹黄树叶时,莒国的去疾从齐国杀回老家夺位,原来的国君展舆只能灰溜溜逃往吴国。叔弓带着兵马来郓城划地界,那边邾悼公的丧事也办得风风光光。谁知冬月里楚王麇突然驾崩,他儿子公子比连夜逃往晋国避难。
这里头还有段曲折。年初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下聘礼,要娶公孙段家的姑娘。副使伍举跟着,车马都到驿馆门口了,郑国人却突然变脸。子羽挡在门前拱手:"敝国地方窄小,实在容不下这么多随从,不如在郊外设坛行礼?"
公子围气得脸色铁青。伯州犁立刻站出来:"我们国君把豐氏女子许配给公子,公子可是在祖宗庙堂前郑重告祭过的。如今要在野地里成婚,岂不是把国君的恩赐扔在草堆里?"话里话外都是威胁。
子产在帘后听得真切,让子羽传话:"小国仰仗大国庇护,就怕有人包藏祸心啊。"伍举见郑国城头弓弩森严,赶紧打圆场:"不如让我们卸下兵器进城?"这才勉强谈妥。正月乙未那日,公子围接了新娘子出来,转头就去虢地会盟了。
晋国的祁午急得直跺脚:"赵大人您忘了吗?上次宋国会盟就让楚国占了先机。如今他们令尹言而无信,您可得防着点!"赵武却慢悠悠擦着佩剑:"农夫种地还分丰年荒年呢,我只要守着诚信二字,楚国翻不出浪花来。"
会盟那天可热闹了。公子围穿着国君规制的礼服,左右侍卫举着长戈开道。郑国的子皮冷笑:"这排场快赶上楚王了。"蔡国的子家阴阳怪气:"人家在蒲宫就这做派。"伯州犁急得直冒汗:"都是临时借的仪仗!"子羽一针见血:"借了还能还吗?"各国使臣你一言我一语,暗流涌动。
散会后子羽拉着子皮嘀咕:"看吧,齐国卫国陈国那几位大夫迟早要倒霉。该忧的不忧,不该忧的瞎忧,这不是自找麻烦吗?"
这时鲁国的季武子突然攻打莒国占了郓城。楚国立刻发难:"会盟还没散就动兵,该杀鲁国使者!"晋国的乐桓子想趁机敲竹杠,派人跟叔孙豹要腰带当贿赂。叔孙豹撕了块衣角递出去:"带子太窄,凑合用吧。"
赵武听说后拍案叫绝:"临危不忘国,这才是忠臣!"他连夜去见楚国人:"鲁国虽有错,但使者不畏生死。您要是饶了他,天下诸侯谁不夸楚国仁义?"好说歹说,总算保住了叔孙豹的脑袋。
最后宴席上,公子围得意洋洋吟诵《大明》诗篇,赵武不紧不慢对了个《小宛》。回去路上赵武跟叔向叹气:"你看楚令尹那架势,怕是早把自己当楚王喽。"烛火摇曳中,两人的影子在宫墙上拉得老长。
那人捋着胡子答道:"大王性子软,令尹又太强势,这么干能成吗?就算眼下成了,也长久不了哇!"
赵孟眉头一皱:"这话怎么说?"
"仗着强势压人还觉得安稳,这叫不讲道义啊。"说话人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圈,"不义之人就算一时得势,垮台也快。《诗经》里说'显赫的周王朝,褒姒一笑就亡了',说的就是这个理儿。要是令尹当了王,肯定要拉拢诸侯。如今晋国势头弱了,诸侯们保不齐真会倒向他。"他忽然压低声音,"可要是真得了诸侯支持,这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折腾。老百姓哪受得了?到时候怎么收场?靠强横手段抢来的东西,早晚要遭报应!"
转眼槐花飘香,赵孟带着叔孙豹和曹国大夫到了郑国。郑伯设宴那天,子皮悄悄提醒赵孟注意礼数。酒过三巡,赵孟忽然吟起《瓠叶》这首诗。子皮赶紧扯了扯穆叔袖子,穆叔会意道:"赵孟这是暗示想简化礼仪呢!"
"这...合适吗?"子皮有些犹豫。
穆叔笑道:"主人家都递台阶了,咱们顺着便是。"结果正式开宴时,侍从们还是按规矩在帐下摆了五献之礼的器皿。赵孟连连摆手,私下拉着子产咬耳朵:"我跟贵国执政商量过了。"最终只用了一献之礼。宴席将散时,穆叔忽然高声吟诵《鹊巢》。
"这我可担不起啊!"赵孟慌忙摆手。穆叔又唱起《采蘩》,意味深长道:"小国就像这白蒿,全赖大国省着用才能活命。"子皮接茬唱完《野有死麕》末章,赵孟回敬一首《常棣》,拍着案几说:"兄弟和睦家宅安,连看门狗都不乱叫。"满座哄笑中,穆叔他们突然起身举杯:"小国全仰仗您,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。"酒酣耳热之际,赵孟踉跄出门时嘟囔:"这样的快活日子,往后怕是没喽。"
周天子派刘定公在颍水边犒劳赵孟,安排他住在洛汭的馆舍。刘定公望着滔滔河水感叹:"大禹治水的功业真伟大啊!要不是他,咱们早变成鱼虾了。如今你我穿着官服治理百姓,不都沾着大禹的光?您何不效法先贤,多为百姓谋福呢?"
赵孟苦笑着摇头:"我这把老骨头,能少犯错就谢天谢地了,哪顾得上长远?我们这些人哪,过一天算一天罢了。"等刘定公回去禀报,周天子直摇头:"老话说人一老就糊涂,说的就是赵孟啊!堂堂晋国正卿,掌管诸侯盟会,却自比奴仆说什么朝不保夕,这是要遭天谴的。神明发怒百姓离心,他还能活多久?祭祀没人响应,政令没人执行,我看他熬不过今年了。"
再说叔孙豹回到鲁国,曾夭驾着车陪季孙去慰问。从清早等到日头当空,叔孙豹硬是不露面。曾夭急得对曾阜跺脚:"从早晨耗到晌午,我知道错在哪儿了!鲁国讲究对外忍让,可对自己人反倒不忍,这算什么道理?"曾阜慢悠悠道:"他在外奔波大半年,回来摆会儿架子怎么了?做买卖还想嫌吵嚷?"转头对屋里喊:"该见客啦!"
叔孙豹摸着门柱叹气:"虽然讨厌这差事,可躲得掉吗?"这才整衣出迎。
郑国徐吾犯的妹妹生得俊俏,公孙楚刚下聘礼,公孙黑就派人强行送来雁礼。徐吾犯吓得找子产拿主意,子产一摊手:"这是国家政事混乱,不怪你。让姑娘自己挑吧。"两位公孙倒是爽快答应了。相亲那天,公孙黑打扮得花枝招展,摆满彩礼显阔气;公孙楚却一身戎装闯进来,当场张弓左右开弓,一个箭步跃上战车绝尘而去。姑娘扒着门缝看得真切:"公孙黑确实俊,可公孙楚才是真丈夫。夫唱妇随,这才是正道。"便选了公孙楚。
公孙黑哪咽得下这口气?没过几天就暗穿铠甲去见公孙楚,想杀人夺妻。公孙楚早有防备,抄起长戈就追。在巷口一戈劈下,公孙黑挂彩逃回去,还跟大夫们装可怜:"我好心拜访,谁知他突下杀手!"大夫们议论纷纷,子产拍板道:"两家门第相当,年纪小的有错。罪在公孙楚!"当即派人拿下公孙楚训斥:"国家五条大节你都犯了!君王在位你动武,这是目无君威;触犯国法,这是不听政令;公孙黑是上大夫,你不过是个嬖大夫,这是以下犯上;年纪小不知忌讳,这是不敬长辈;对堂兄动兵器,这是不念亲情!国君仁慈不杀你,赶紧滚去吴国吧!"
五月庚辰这天,公孙楚被流放吴国。临行前子产找大叔商量,大叔叹道:"我连自己都保不住,哪管得了宗族?这是国事不是私怨。您只管为郑国打算,觉得对就做,犹豫什么?当年周公杀管叔流放蔡叔,难道是心狠?都是为了王室啊!要是哪天我犯了事,您照样处置便是。"
再说秦国后子鍼受宠于秦桓公,到秦景公时权势竟与国君相当。他母亲忧心忡忡:"再不逃命,怕要遭祸。"癸卯日,后子带着千乘马车投奔晋国。《春秋》特意记了笔"秦伯之弟鍼出奔晋",就是暗指秦伯不对。后子设宴招待晋侯时,在黄河搭起浮桥,十里一停换车马,从雍城到绛城往返八趟取酬礼。司马侯看得瞠目结舌:"您的车马就这些了?"后子笑道:"这还算多?要是再少些,我哪有机会见您?"女叔齐告诉晋侯:"秦公子肯定会回国。真正明白自己过错的人,老天都会帮忙。"
后来后子见到赵孟,赵孟问他打算何时回国。后子望着窗外:"我是怕被国君清算才逃来,等新君即位再说吧。"赵孟打听秦君为人,后子直言:"昏君。"见赵孟眼睛一亮,又补了句:"但亡不了国。立国根基在那儿摆着,除非连着几代昏君才会完蛋。"赵孟抬头问天意,后子掐指一算:"我听说无道之国遇上连年丰收,就是老天给的机会。最多不过五年。"赵孟盯着日影喃喃:"朝不保夕的人,哪等得了五年?"后子出门就对人说:"赵孟活不久了。治国者浑浑噩噩混日子,还能撑几天?"
郑国为公孙楚之乱善后,六月丁巳这天,郑伯带着大夫们在公孙段家盟誓。罕虎、子产等六人又在闺门外秘密结盟,其实地点在薰隧。公孙黑硬要掺和,逼太史记下七人名字。子产竟没追究。
晋国中行穆子在大原大败无终和群狄,全靠步兵制胜。战前魏舒提议:"狄人全是步兵,咱们战车在险地施展不开。不如都改步兵,十人配合一车必胜。"于是当场拆了战车编队。荀吴有个宠臣不肯当步兵,立刻被斩首示众。他们摆出五种阵型诱敌,狄人还嘲笑晋军乱来,结果没等列阵就被冲垮,一败涂地。
莒国展舆即位后,削了公子们的俸禄。公子们偷偷从齐国接回去疾。秋风吹黄稻谷时,齐国公子鉏护送去疾回国,展舆仓皇逃往吴国。
鲁国的叔弓带着军队去划定郓地的边界,趁着莒国内乱的时候。这时候莒国的务娄、瞀胡和公子灭明,带着大厖和常仪靡两座城投奔了齐国。
有见识的人都说:"莒国的展舆立不起来啊,这是抛弃贤人啊!人怎么能随便抛弃呢?《诗经》里说得好:'最强大的莫过于得人心。'这话说得太对了。"
晋平公生了病,郑简公派子产去晋国访问,顺便探望病情。叔向问子产:"我们国君的病,占卜的人说是实沈和台骀在作祟。可史官们都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神,敢问您知道吗?"
子产捋着胡子说:"从前高辛氏有两个儿子,大的叫阏伯,小的叫实沈,住在荒野里,整天打架。后来尧帝看不下去了,把阏伯迁到商丘管辰星,商人就跟着他,所以辰星又叫商星;把实沈迁到大夏管参星,唐人就跟着他。后来唐叔虞被封在唐地,参星就成了晋国的守护星。这么说来,实沈就是参星的神。"
"再说台骀,他是金天氏的后代昧的儿子,负责治理汾河、洮河,还修堤坝挡住大泽,让百姓能在太原安居。颛顼帝嘉奖他,封他在汾川。现在晋国占了汾川,把祭祀他的沈、姒、蓐、黄四国都灭了。这么说来,台骀就是汾河的神。"
子产意味深长地说:"不过这两位神明跟国君的病没关系。山川之神管的是水旱瘟疫,日月星辰之神管的是风雪不调。国君的病啊,多半是起居饮食、喜怒哀乐不当引起的。我听说君子要按时作息:早上处理政事,白天走访咨询,傍晚制定政令,夜里安心休息。这样气血才能通畅。现在国君把作息都搞乱了,能不生病吗?"
"还有啊,娶妻不能娶同姓,否则子孙不昌盛。就像《志》上说的:'买妾要是不知道姓氏,就得占卜。'现在国君后宫里光姬妾就有四个,恐怕问题就出在这儿。"
叔向听得直点头:"说得好啊!这些道理我都没听说过。"出来时还拉着子产的手问郑国的情况,特别问到子晳。子产笑道:"他能蹦跶几天?没礼貌又爱欺负人,仗着有钱看不起上司,这种人长不了。"
晋平公听了子产的见解,连连称赞:"真是博学的君子啊!"送了他厚礼。
晋国又向秦国求医。秦景公派医和来看病,医和摇头说:"没治了。这病叫'近女色,疾如蛊'。不是鬼神作祟,也不是饮食不当,纯粹是沉迷女色丧了志。良臣要死了,老天都不保佑啊。"
晋平公还不死心:"女色就不能亲近吗?"医和说:"要节制。先王的音乐就是用来调节百事的,五声调和,快慢有序。要是弹到后来手都乱了,弹出靡靡之音,君子就不听了。万事都这样,过度了就该停,不然要生病。君子亲近琴瑟是为了礼仪,可不是为了放纵。"
医和出来跟赵文子说:"良臣说的就是您啊!您辅佐晋国八年,国家太平,诸侯和睦。可现在国君纵欲生病,您却没能劝阻,这祸可不小。"赵文子问:"什么叫蛊?"医和解释:"就是沉迷惑乱。从字面上看,器皿生虫叫蛊,谷子生虫也叫蛊;《周易》里说女人迷惑男人,大风吹落山木,都叫蛊。"赵文子叹道:"真是良医啊。"也送了厚礼。
楚国这边,公子围派黑肱和伯州犁去修犫、栎、郏三城,郑国人吓坏了。子产却笑着说:"别怕。令尹要干大事,先除掉这两个人。祸事落不到郑国头上。"
入冬后,楚公子围准备访问郑国,伍举当副使。还没出境,听说楚王病了就折返。伍举独自完成出使。十一月己酉这天,公子围回宫探病,竟用腰带勒死了楚王,还杀了楚王的两个儿子。右尹子干逃到晋国,宫厩尹子晳逃到郑国。伯州犁在郏地被杀。下葬时故意称楚王为"郏敖"。
伍举问郑国使者该怎么通报继位者,使者说:"我们大夫围。"伍举改口道:"共王的长子围。"
子干逃到晋国,只带了五辆车。叔向让他和秦国公子后子享受同等待遇。赵文子嘀咕:"秦公子可有钱了。"叔向笑道:"俸禄按德行给,德行相同看年龄,年龄相同看地位。没听说按财富给的。再说带着千乘离开祖国,已经够强势了。《诗经》说:'不欺鳏寡,不畏强权。'秦楚两国地位相当。"
后子推辞说:"我是怕被废黜,楚公子是没得到王位,这才都来投奔。让我和他平起平坐,不合适吧?史佚说过:'不是寄居之客,何必客气?'"
楚灵王即位后,薳罢当令尹,薳启彊当太宰。郑国的游吉去楚国参加葬礼,回来跟子产说:"快准备行装吧!楚王骄奢淫逸还自鸣得意,肯定要会盟诸侯。咱们过不了多久就得去了。"子产摇头:"没个三五年,成不了。"
十二月,晋国举行冬祭后,赵文子去南阳祭拜先祖。甲辰这天在温地祭祀,六天后就去世了。郑简公去吊唁,走到雍地就折返了。
【经】
元年春,王正月,公即位。
叔孙豹会晋赵武、楚公子围、齐国弱、宋向戌、卫齐恶、陈公子招、蔡公孙归生、郑罕虎、许人、曹人于虢。
三月,取郓。
夏,秦伯之弟鍼出奔晋。
六月丁巳,邾子华卒。
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卤。
秋,莒去疾自齐入于莒。
莒展舆出奔吴。
叔弓帅师疆郓田。
葬邾悼公。
冬十有一月己酉,楚子麇卒。
楚公子比出奔晋。
【传】
元年春,楚公子围聘于郑,且娶于公孙段氏,伍举为介。将入馆,郑人恶之。使行人子羽与之言,乃馆于外。既聘,将以众逆。子产患之,使子羽辞曰:“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从者,请墠听命!”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:“君辱贶寡大夫围,谓围:‘将使豐氏抚有而室。’围布几筵,告于庄、共之庙而来。若野赐之,是委君贶于草莽也!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!不宁唯是,又使围蒙其先君,将不得为寡君老,其蔑以复矣。唯大夫图之!”子羽曰:“小国无罪,恃实其罪。将恃大国之安靖己,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。小国失恃而惩诸侯,使莫不憾者,距违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!不然,敝邑,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豐氏之祧?”伍举知其有备也,请垂櫜而入。许之。正月乙未,入逆而出,遂会于虢,寻宋之盟也。
祁午谓赵文子曰:“宋之盟,楚人得志于晋。今令尹之不信,诸侯之所闻也。子弗戒,惧又如宋。子木之信称于诸侯,犹诈晋而驾焉,况不信之尤者乎?楚重得志于晋,晋之耻也。子相晋国以为盟主,于今七年矣!再合诸侯,三合大夫,服齐、狄,宁东夏,平秦乱,城淳于,师徒不顿,国家不罢,民无谤讟,诸侯无怨,天无大灾,子之力也。有令名矣,而终之以耻,午也是惧。吾子其不可以不戒!”文子曰:“武受赐矣!然宋之盟,子木有祸人之心,武有仁人之心,是楚所以驾于晋也。今武犹是心也,楚又行僭,非所害也。武将信以为本,循而行之。譬如农夫,是穮是蓘,虽有饥馑,必有丰年。且吾闻之:‘能信不为人下。’吾未能也。《诗》曰:‘不僭不贼,鲜不为则。’信也。能为人则者,不为人下矣。吾不能是难,楚不为患。”
楚令尹围请用牲,读旧书,加于牲上而已。晋人许之。三月甲辰,盟。楚公子围设服离卫。叔孙穆子曰:“楚公子美矣,君哉!”郑子皮曰:“二执戈者前矣!”蔡子家曰:“蒲宫有前,不亦可乎?”楚伯州犁曰:“此行也,辞而假之寡君。”郑行人挥曰:“假不反矣!”伯州犁曰:“子姑忧子晳之欲背诞也。”子羽曰:“当璧犹在,假而不反,子其无忧乎?”齐国子曰:“吾代二子愍矣!”陈公子招曰:“不忧何成,二子乐矣。”卫齐子曰:“苟或知之,虽忧何害?”宋合左师曰:“大国令,小国共。吾知共而已。”晋乐王鲋曰:“《小旻》之卒章善矣,吾从之。”
退会,子羽谓子皮曰:“叔孙绞而婉,宋左师简而礼,乐王鲋字而敬,子与子家持之,皆保世之主也。齐、卫、陈大夫其不免乎?国子代人忧,子招乐忧,齐子虽忧弗害。夫弗及而忧,与可忧而乐,与忧而弗害,皆取忧之道也,忧必及之。《大誓》曰:‘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’三大夫兆忧,忧能无至乎?言以知物,其是之谓矣。”
季武子伐莒,取郓,莒人告于会。楚告于晋曰:“寻盟未退,而鲁伐莒,渎齐盟,请戮其使。”乐桓子相赵文子,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,使请带焉。弗与。梁其踁曰:“货以藩身,子何爱焉?”叔孙曰:“诸侯之会,卫社稷也。我以货免,鲁必受师。是祸之也,何卫之为?人之有墙,以蔽恶也。墙之隙坏,谁之咎也?卫而恶之,吾又甚焉。虽怨季孙,鲁国何罪?叔出季处,有自来矣,吾又谁怨?然鲋也贿,弗与不已。”召使者,裂裳帛而与之,曰:“带其褊矣。”
赵孟闻之,曰:“临患不忘国,忠也。思难不越官,信也。图国忘死,贞也。谋主三者,义也。有是四者,又可戮乎?”乃请诸楚曰:“鲁虽有罪,其执事不辟难,畏威而敬命矣。子若免之,以劝左右可也。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,出不逃难,其何患之有?患之所生,污而不治,难而不守,所由来也。能是二者,又何患焉?不靖其能,其谁从之?鲁叔孙豹可谓能矣,请免之以靖能者。子会而赦有罪,又赏其贤,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,视远如迩?疆埸之邑,一彼一此,何常之有?王伯之令也,引其封疆,而树之官。举之表旗,而著之制令。过则有刑,犹不可壹。于是乎虞有三苗,夏有观、扈,商有姺、邳,周有徐、奄。自无令王,诸侯逐进,狎主齐盟,其又可壹乎?恤大舍小,足以为盟主,又焉用之?封疆之削,何国蔑有?主齐盟者,谁能辩焉?吴、濮有衅,楚之执事,岂其顾盟?莒之疆事,楚勿与知。诸侯无烦,不亦可乎?莒、鲁争郓,为日久矣,苟无大害于其社稷,可无亢也。去烦宥善,莫不竞劝。子其图之!”固请诸楚,楚人许之,乃免叔孙。
令尹享赵孟,赋《大明》之首章。赵孟赋《小宛》之二章。事毕,赵孟谓叔向曰:“令尹自以为王矣,何如?”对曰:“王弱,令尹强,其可哉!虽可,不终。”赵孟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强以克弱而安之,强不义也。不义而强,其毙必速。《诗》曰:‘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。’强不义也。令尹为王,必求诸侯。晋少懦矣,诸侯将往。若获诸侯,其虐滋甚。民弗堪也,将何以终?夫以强取,不义而克,必以为道。道以淫虐,弗可久已矣!”
夏四月,赵孟、叔孙豹、曹大夫入于郑,郑伯兼享之。子皮戒赵孟,礼终,赵孟赋《瓠叶》。子皮遂戒穆叔,且告之。穆叔曰:“赵孟欲一献,子其从之!”子皮曰:“敢乎?”穆叔曰:“夫人之所欲也,又何不敢。”及享,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。赵孟辞,私于子产曰:“武请于冢宰矣。”乃用一献。赵孟为客,礼终乃宴。穆叔赋《鹊巢》。赵孟曰:“武不堪也。”又赋《采蘩》,曰:“小国为蘩,大国省穑而用之,其何实非命。”子皮赋《野有死麕》之卒章。赵孟赋《常棣》,且曰:“吾兄弟比以安,尨也可使无吠。”穆叔、子皮及曹大夫兴,拜,举兕爵曰:“小国赖子,知免于戾矣。”饮酒乐。赵孟出,曰:“吾不复此矣。”
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,馆于雒汭。刘子曰:“美哉禹功,明德远矣。微禹,吾其鱼乎!吾与子弁冕端委,以治民临诸侯,禹之力也。子盍亦远绩禹功,而大庇民乎?”对曰:“老夫罪戾是惧,焉能恤远?吾侪偷食,朝不谋夕,何其长也?”刘子归以语王曰:“谚所谓老将至而耄及之者,其赵孟之谓乎!为晋正卿,以主诸侯,而侪于隶人,朝不谋夕,弃神人矣。神怒民叛,何以能久?赵孟不复年矣。神怒,不歆其祀;民叛,不即其事。祀事不从,又何以年?”
叔孙归,曾夭御季孙以劳之。旦及日中不出。曾夭谓曾阜曰:“旦及日中,吾知罪矣。鲁以相忍为国也,忍其外不忍其内,焉用之?”阜曰:“数月于外,一旦于是,庸何伤?贾而欲赢,而恶嚣乎?”阜谓叔孙曰:“可以出矣!”叔孙指楹曰:“虽恶是,其可去乎?”乃出见之。
郑徐吾犯之妹美,公孙楚聘之矣,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。犯惧,告子产。子产曰:“是国无政,非子之患也。唯所欲与。”犯请于二子,请使女择焉。皆许之。子晳盛饰入,布币而出。子南戎服入,左右射,超乘而出。女自房观之,曰:“子晳信美矣,抑子南夫也。夫夫妇妇,所谓顺也。”適子南氏。子晳怒。既而櫜甲以见子南,欲杀之而取其妻。子南知之,执戈逐之。及冲,击之以戈。子晳伤而归,告大夫曰:“我好见之,不知其有异志也,故伤。”
大夫皆谋之。子产曰:“直钧,幼贱有罪。罪在楚也。”乃执子南而数之,曰:“国之大节有五,女皆奸之。畏君之威,听其政,尊其贵,事其长,养其亲,五者所以为国也。今君在国,女用兵焉,不畏威也。奸国之纪,不听政也。子晳上大夫,女嬖大夫,而弗下之,不尊贵也。幼而不忌,不事长也。兵其从兄,不养亲也。君曰:‘余不女忍杀,宥女以远。’勉速行乎,无重而罪!”五月庚辰,郑放游楚于吴。将行子南,子产咨于大叔。大叔曰:“吉不能亢身,焉能亢宗?彼国政也,非私难也。子图郑国,利则行之,又何疑焉?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,夫岂不爱?王室故也。吉若获戾,子将行之,何有于诸游?”
秦后子有宠于桓,如二君于景。其母曰:“弗去,惧选。”癸卯,鍼適晋,其车千乘。书曰:“秦伯之弟鍼出奔晋。”罪秦伯也。后子享晋侯,造舟于河,十里舍车,自雍及绛。归取酬币,终事八反。司马侯问焉,曰:“子之车,尽于此而已乎?”对曰:“此之谓多矣!若能少此,吾何以得见?”女叔齐以告公,且曰:“秦公子必归。臣闻君子能知其过,必有令图。令图,天所赞也。”
后子见赵孟。赵孟曰:“吾子其曷归?”对曰:“鍼惧选于寡君,是以在此,将待嗣君。”赵孟曰:“秦君何如?”对曰:“无道。”赵孟曰:“亡乎?”对曰:“何为?一世无道,国未艾也。国于天地,有与立焉。不数世淫,弗能毙也。”赵孟曰:“天乎?”对曰:“有焉。”赵孟曰:“其几何?”对曰:“鍼闻之,国无道而年穀和熟,天赞之也。鲜不五稔。”赵孟视荫曰:“朝夕不相及,谁能待五?”后子出而告人曰:“赵孟将死矣。主民,翫岁而愒日,其与几何?”
郑为游楚乱故,六月丁巳,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孙段氏。罕虎、公孙侨、公孙段、印段、游吉、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,实薰隧。公孙黑强与于盟,使大史书其名,且曰七子。子产弗讨。
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,崇卒也。将战,魏舒曰:“彼徒我车,所遇又阨,以什共车必克。困诸阨,又克。请皆卒,自我始。”乃毁车以为行,五乘为三伍。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,斩以徇。为五陈以相离,两于前,伍于后,专为右角,参为左角,偏为前拒,以诱之。翟人笑之。未陈而薄之,大败之。
莒展舆立,而夺群公子秩。公子召去疾于齐。秋,齐公子鉏纳去疾,展舆奔吴。
叔弓帅师疆郓田,因莒乱也。于是莒务娄、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厖与常仪靡奔齐。君子曰:“莒展之不立,弃人也夫!人可弃乎?《诗》曰:‘无竞维人。’善矣。”
晋侯有疾,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,且问疾。叔向问焉,曰:“寡君之疾病,卜人曰:‘实沈、台骀为祟。’史莫之知,敢问此何神也?”子产曰:“昔高辛氏有二子,伯曰阏伯,季曰实沈,居于旷林,不相能也。日寻干戈,以相征讨。后帝不臧,迁阏伯于商丘,主辰。商人是因,故辰为商星。迁实沈于大夏,主参。唐人是因,以服事夏。商,其季世曰唐叔虞。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,梦帝谓己:‘余命而子曰虞,将与之唐,属诸参,而蕃育其子孙。’及生,有文在其手曰‘虞’,遂以命之。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,故参为晋星。由是观之,则实沈,参神也。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,为玄冥师,生允格、台骀。台骀能业其官,宣汾、洮,障大泽,以处大原。帝用嘉之,封诸汾川。沈、姒、蓐、黄,实守其祀。今晋主汾而灭之矣。由是观之,则台骀,汾神也。抑此二者,不及君身。山川之神,则水旱疠疫之灾,于是乎禜之。日月星辰之神,则雪霜风雨之不时,于是乎禜之。若君身,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。山川星辰之神,又何为焉?侨闻之,君子有四时: 朝以听政,昼以访问,夕以修令,夜以安身。于是乎节宣其气,勿使有所壅闭湫底,以露其体。兹心不爽,而昏乱百度。今无乃壹之,则生疾矣。侨又闻之,内官不及同姓,其生不殖。美先尽矣,则相生疾,君子是以恶之。故《志》曰:‘买妾不知其姓,则卜之。’违此二者,古之所慎也。男女辨姓,礼之大司也。今君内实有四姬焉,其无乃是也乎?若由是二者,弗可为也已。四姬有省犹可,无则必生疾矣。”叔向曰:“善哉!肸未之闻也。此皆然矣。”
叔向出,行人挥送之。叔向问郑故焉,且问子晳。对曰:“其与几何?无礼而好陵人,怙富而卑其上,弗能久矣。”
晋侯闻子产之言,曰:“博物君子也。”重贿之。
晋侯求医于秦。秦伯使医和视之,曰:“疾不可为也。是谓:‘近女室,疾如蛊。非鬼非食,惑以丧志。良臣将死,天命不祐。’”公曰:“女不可近乎?”对曰:“节之。先王之乐,所以节百事也,故有五节,迟速本末以相及,中声以降,五降之后,不容弹矣。于是有烦手淫声,慆堙心耳,乃忘平和,君子弗听也。物亦如之,至于烦,乃舍也已,无以生疾。君子之近琴瑟,以仪节也,非以慆心也。天有六气,降生五味,发为五色,徵为五声,淫生六疾。六气曰阴、阳、风、雨、晦、明也。分为四时,序为五节。过则为菑,阴淫寒疾,阳淫热疾,风淫末疾,雨淫腹疾,晦淫惑疾,明淫心疾。女,阳物而晦时,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。今君不节不时,能无及此乎?”
出告赵孟。赵孟曰:“谁当良臣?”对曰:“主是谓矣!主相晋国,于今八年,晋国无乱,诸侯无阙,可谓良矣。和闻之,国之大臣,荣其宠禄,任其大节,有菑祸兴而无改焉,必受其咎。今君至于淫以生疾,将不能图恤社稷,祸孰大焉!主不能御,吾是以云也。”赵孟曰:“何谓蛊?”对曰:“淫溺惑乱之所生也。于文,皿虫为蛊,穀之飞亦为蛊;在《周易》,女惑男,风落山,谓之《蛊》[插图]。皆同物也。”赵孟曰:“良医也。”厚其礼而归之。
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、伯州犁城犫、栎、郏,郑人惧。子产曰:“不害。令尹将行大事,而先除二子也。祸不及郑,何患焉?”
冬,楚子围将聘于郑,伍举为介。未出竟,闻王有疾而还。伍举遂聘。十一月己酉,公子围至,入问王疾,缢而弑之。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。右尹子干出奔晋。宫[插图]尹子晳出奔郑。杀大宰伯州犁于郏。葬王于郏,谓之郏敖。使赴于郑,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。对曰:“寡大夫围。”伍举更之曰:“共王之子围为长。”
子干奔晋,从车五乘。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,皆百人之饩。赵文子曰:“秦公子富。”叔向曰:“厎禄以德,德钧以年,年同以尊。公子以国,不闻以富。且夫以千乘去其国,强御已甚。《诗》曰:‘不侮鳏寡,不畏强御。’秦、楚,匹也。”使后子与子干齿。辞曰:“鍼惧选,楚公子不获,是以皆来,亦唯命。且臣与羇齿,无乃不可乎?史佚有言曰:‘非羇何忌?’”
楚灵王即位,薳罢为令尹,薳启彊为大宰。郑游吉如楚,葬郏敖,且聘立君。归,谓子产曰:“具行器矣!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,必合诸侯。吾往无日矣。”子产曰:“不数年,未能也。”
十二月,晋既烝。赵孟適南阳,将会孟子馀。甲辰朔,烝于温。庚戌卒。郑伯如晋吊,及雍乃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