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年开春,齐侯就带着大军去攻打徐国了。那会儿楚王听说戎蛮子那边乱糟糟的,又觉得蛮子不讲信用,就派然丹设了个圈套,把戎蛮子嘉给宰了,顺手把蛮氏的地盘也占了。不过楚王还算讲究,过后又把蛮子的儿子立为新首领,这事儿办得倒挺合乎礼数。
二月里,齐军浩浩荡荡开到蒲隧。徐国人一看这阵势,赶紧派人来求和。徐国国君拉着郯国、莒国的代表,跟齐侯在蒲隧会盟,还送了只甲父鼎当赔礼。鲁国的叔孙昭子听说这事儿直摇头:"如今诸侯没个领头羊,真是要命!齐侯这么蛮横,大老远跑来欺负人,小国还得巴巴地来求和,连个主持公道的都没有。《诗经》里说'周室衰败无处依,大夫离散无人理',说的可不就是眼下这光景?"
三月间,晋国的韩起来郑国访问。郑伯设宴招待时,子产特意叮嘱群臣:"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"偏巧大夫孔张来晚了,慌里慌张站错了位置,被司仪赶来赶去,最后竟挤到悬挂乐器的空当里,惹得晋国使团哄堂大笑。事后富子跟子产嘀咕:"大国来的人可得小心伺候,今天这事儿多丢人..."话没说完被子产瞪着眼打断:"要说丢人,政令不清、刑罚不公、外交失礼这些才是真丢人!孔张是咱们先君的后代,世代为官,偶尔站错位置算什么?要是连这点小事都要追究,先王定的刑律岂不是白费了?"
韩起这趟来还带着私心——他听说郑国商人手里有块玉环,正好配成一对。先是找郑伯讨要,被子产一口回绝:"这不是国库里的东西,我们国君做不了主。"旁人都劝子产:"晋国咱们得罪不起啊!"子产却坚持:"大国要什么给什么,往后还怎么应付?今天他奉命出使却来索玉,本就是贪心,我们要是顺从,反倒助长他的罪过。"
后来韩起自己找商人买下了玉环,商人却说要禀告官府。韩起只好硬着头皮再来找子产。子产这回搬出祖训:"当年郑桓公和商人从周朝迁来,盟誓说'商人不叛国,官府不强买'。您现在要我强夺商人之物,不是逼我们背弃誓言吗?"韩起被说得满脸通红,连忙把玉环退了回去。
四月里郑国六卿在郊外给韩起饯行。酒过三巡,韩起提议:"各位赋诗助兴如何?"几位郑国大夫轮流吟诵《诗经》,韩起听得眉开眼笑,最后竟把自己骑的骏马都送了出来。私下里他拉着子产的手说:"多亏您点醒我,不然真要为了块玉闯下大祸。"
这年夏天鲁昭公从晋国回来,子服昭伯跟季平子嚼耳朵:"我看晋国公室要完,国君年幼,六卿又专横..."话没说完就被季平子呛回去:"小孩子懂什么国家大事?"
秋八月,晋昭公去世了。紧接着九月,鲁国举行盛大的求雨仪式——那年旱得厉害。郑国更惨,派去桑山祈雨的官员居然砍了山上的树,结果一滴雨没求来。子产气得当场撤了他们的官职。
十月间,季平子去晋国参加昭公葬礼。回来时他想起子服昭伯的话,不禁感叹:"那小子说得还真准,子服家出了个人才啊。"
【经】
十有六年春,齐侯伐徐。
楚子诱戎蛮子杀之。
夏,公至自晋。
秋八月己亥,晋侯夷卒。
九月,大雩。
季孙意如如晋。
冬十月,葬晋昭公。
【传】
十六年春,王正月,公在晋,晋人止公。不书,讳之也。
齐侯伐徐。楚子闻蛮氏之乱也,与蛮子之无质也,使然丹诱戎蛮子嘉杀之,遂取蛮氏。既而复立其子焉,礼也。
二月丙申,齐师至于蒲隧。徐人行成。徐子及郯人、莒人会齐侯,盟于蒲隧,赂以甲父之鼎。叔孙昭子曰:“诸侯之无伯,害哉!齐君之无道也,兴师而伐,远方会之,有成而还,莫之亢也。无伯也夫。《诗》曰:‘宗周既灭,靡所止戾。正大夫离居,莫知我肄。’其是之谓乎!”
三月,晋韩起聘于郑,郑伯享之。子产戒之曰:“苟有位于朝,无有不共恪。”孔张后至,立于客间。执政御之,適客后。又御之,適县间。客从而笑之。事毕,富子谏曰:“夫大国之人,不可不慎也,几为之笑而不陵我?我皆有礼,夫犹鄙我。国而无礼,何以求荣?孔张失位,吾子之耻也。”子产怒曰:“发命之不衷,出令之不信,刑之颇类,狱之放纷,会朝之不敬,使命之不听,取陵于大国,罢民而无功,罪及而弗知,侨之耻也。孔张,君之昆孙,子孔之后也,执政之嗣也。为嗣大夫,承命以使,周于诸侯,国人所尊,诸侯所知。立于朝而祀于家,有禄于国。有赋于军,丧祭有职,受脤归脤,其祭在庙,已有著位,在位数世,世守其业,而忘其所,侨焉得耻之?辟邪之人而皆及执政,是先王无刑罚也。子宁以他规我。”
宣子有环,其一在郑商。宣子谒诸郑伯,子产弗与,曰:“非官府之守器也,寡君不知。”子大叔、子羽谓子产曰:“韩子亦无几求,晋国亦未可以贰。晋国、韩子,不可偷也。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,鬼神而助之,以兴其凶怒,悔之何及?吾子何爱于一环,其以取憎于大国也,盍求而与之?”子产曰:“吾非偷晋而有二心,将终事之,是以弗与,忠信故也。侨闻君子非无贿之难,立而无令名之患。侨闻为国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难,无礼以定其位之患。夫大国之人,令于小国,而皆获其求,将何以给之?一共一否,为罪滋大。大国之求,无礼以斥之,何餍之有?吾且为鄙邑,则失位矣。若韩子奉命以使,而求玉焉,贪淫甚矣,独非罪乎?出一玉以起二罪,吾又失位,韩子成贪,将焉用之?且吾以玉贾罪,不亦锐乎?”
韩子买诸贾人,既成贾矣,商人曰:“必告君大夫。”韩子请诸子产曰:“日起请夫环,执政弗义,弗敢复也。今买诸商人,商人曰,必以闻,敢以为请。”子产对曰:“昔我先君桓公,与商人皆出自周。庸次比耦,以艾杀此地,斩之蓬蒿藜藋,而共处之。世有盟誓,以相信也,曰:‘尔无我叛,我无强贾,毋或匄夺。尔有利市宝贿,我勿与知。’恃此质誓,故能相保,以至于今。今吾子以好来辱,而谓敝邑强夺商人,是教敝邑背盟誓也,毋乃不可乎!吾子得玉而失诸侯,必不为也。若大国令,而共无艺,郑,鄙邑也,亦弗为也。侨若献玉,不知所成,敢私布之。”韩子辞玉曰:“起不敏,敢求玉以徼二罪?敢辞之。”
夏四月,郑六卿饯宣子于郊。宣子曰:“二三君子请皆赋,起亦以知郑志。”子齹赋《野有蔓草》。宣子曰:“孺子善哉,吾有望矣。”子产赋郑之《羔裘》。宣子曰:“起不堪也。”子大叔赋《褰裳》。宣子曰:“起在此,敢勤子至于他人乎?”子大叔拜。宣子曰:“善哉,子之言是。不有是事,其能终乎?”子游赋《风雨》,子旗赋《有女同车》,子柳赋蘀兮。宣子喜曰:“郑其庶乎。二三君子以君命贶起,赋不出郑志,皆昵燕好也。二三君子,数世之主也,可以无惧矣。”宣子皆献马焉,而赋《我将》。子产拜,使五卿皆拜,曰:“吾子靖乱,敢不拜德?”宣子私觐于子产,以玉与马,曰:“子命起舍夫玉,是赐我玉而免吾死也,敢不藉手以拜?”
公至自晋。子服昭伯语季平子曰:“晋之公室,其将遂卑矣。君幼弱,六卿强而奢傲,将因是以习。习实为常,能无卑乎?”平子曰:“尔幼,恶识国?”
秋八月,晋昭公卒。
九月,大雩,旱也。
郑大旱,使屠击、祝款、竖柎有事于桑山。斩其木,不雨。子产曰:“有事于山,蓺山林也;而斩其木,其罪大矣。”夺之官邑。
冬十月,季平子如晋葬昭公。平子曰:“子服回之言犹信,子服氏有子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