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二·武灵王平昼闲居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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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天光正好,赵武灵王在殿中闲坐,肥义陪在一旁。微风穿堂而过,吹得青铜灯盏里的火苗轻轻摇晃。

肥义见君王眉头微蹙,便试探着问道:"大王可是在思虑天下大势?想着如何整顿军备,继承简王、襄王的功业,盘算着如何从胡人、狄人那里获取好处?"

武灵王摩挲着腰间玉佩,叹道:"继位者不忘先王恩德,这是为君之道;臣子尽心辅佐明主,这是为臣之理。贤明的君主静则教化百姓,动则建立功业。如今我想继承襄王的事业,开拓胡狄之地,却始终不得其法。"他说着站起身来,衣袍上的玉饰叮当作响,"对付弱小的敌人,用力少而功劳大,既能让百姓免于劳苦,又能建立不世功勋。可要做成这等大事,必定会招来非议;有独到见解的人,也难免被庸人嘲笑。现在我打算让百姓改穿胡服、学习骑射,只怕天下人都要议论寡人了。"

肥义闻言立即拱手:"臣听说,做事犹豫就不会成功,行动迟疑就难成名就。既然大王已经决定要突破世俗之见,就不必在意旁人议论。古时舜帝对着苗人跳舞,大禹进入裸国也袒露身体,他们不是为了享乐,而是为了成就功业。愚人总是事后才明白,智者却能预见未来,请大王放手去做吧。"

武灵王目光炯炯:"寡人不是犹豫要不要穿胡服,只是担心被天下人耻笑。疯子觉得快乐的事,智者看了会悲哀;愚人嘲笑的事,贤者见了会忧心。但就算全天下都笑话我,我也一定要拿下胡地和中山国!"

说干就干,武灵王当即换上胡服。又派王孙绁去告知公子成:"寡人已经改穿胡服,准备穿着上朝,希望叔父也能换上。在家听父母,在国听君王,这是古今通行的道理。如今寡人推行新服饰,叔父若不遵从,恐怕会招来非议。"他特意叮嘱使者转告,"治国以利民为本,政令重在执行。这次改革不是为了享乐,而是为了成就功业。希望借助叔父的威望,来促成胡服骑射的大事。"

公子成卧病在床,听完使者传话,勉强撑起身子行礼:"老臣早听说大王要穿胡服,只是病重不能进宫劝谏。"他咳嗽几声,继续道,"中原是礼仪之邦,聚集着天下英才。如今大王舍弃这些,效仿蛮夷服饰,改变古制,背离人心,老臣恳请大王三思啊!"

武灵王得知后,亲自登门探望。他坐在公子成病榻前,推心置腹地说:"服饰图个方便,礼仪重在实用。圣人入乡随俗,因地制宜。吴越之民断发文身,大吴国人黑齿雕额,服饰虽异,道理相同。如今我国东有河水阻隔,西有胡人环伺,却没有水军骑兵。先王时中山国仗着齐国撑腰,差点攻破鄗城,这耻辱至今未雪。改穿胡服练习骑射,近可守卫边疆,远可报仇雪恨。叔父却拘泥中原旧俗,难道要忘记国耻吗?"

公子成听得老泪纵横,挣扎着下床叩首:"老臣愚钝,未能领会大王的深意。既然这是继承先王遗志,老臣岂敢不从!"说罢颤巍巍接过胡服换上。

这时赵文又来进谏,跪在阶前高声道:"农夫劳作供养君子,这是治国常理;愚者献策智者决断,这是教化之道。臣虽愚笨,愿尽忠心。"

武灵王抬手示意他起身:"有话直说无妨。"

赵文梗着脖子说:"顺应世俗是古来正道,服饰有定制,百姓守法度,这三条是圣人的教诲。如今大王改穿胡服,变更古制,臣请大王慎重!"

武灵王不慌不忙地答道:"常人沉溺旧俗,学者拘泥成见。夏商周三代服饰不同却都能称王,春秋五霸教化各异却都能治国。聪明人制定规则,愚昧人受制于人。被服饰束缚的人,不值得与之交心;被习俗禁锢的民众,难以共谋大业。时势变了礼法也要变,这才是圣人之道。"

没过几日,赵造又跪在宫门外求见,高声道:"隐瞒忠心是奸佞,误国误民是贼子。臣宁可冒死,也要把话说尽!"

武灵王命人赐座:"直言不讳是忠臣,广开言路是明君。你但说无妨。"

赵造深吸一口气:"圣人教化不改变民俗,智者行动不违背世俗。顺应民心则事半功倍。如今大王变更祖制,不顾世人眼光,这不是教化百姓的正道啊!奇装异服会让人心术不正,怪异风俗会扰乱民心。治理国家不该效仿蛮夷,臣恳请大王三思!"

殿外蝉鸣渐歇,暮色染红了窗棂。武灵王望着这个倔强的老臣,目光渐渐柔和下来。

大王一拍案几,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:"诸位且听我说,这古往今来的风俗哪有一成不变的?何必非要死守着古人的规矩?历代帝王各有各的治国之道,哪有非要照着前人礼数来的道理?"

他掰着手指数道:"想当年伏羲、神农那会儿,讲究的是教化百姓,连刑罚都不用。到了黄帝、尧舜时候,才开始用刑罚,但也不轻易发怒。等到了夏商周三王时期,那都是看准时机定法度,根据实际情况制礼仪。这法度政令啊,要因地制宜;衣裳器具,要方便实用。"

说着说着,大王站起身来,在殿中来回踱步:"所以说治理天下不必拘泥于老一套,对国家有利的也不必非得效法古人。圣明君主兴起时,哪个是照搬前人的?夏朝、商朝衰亡时,不正是因为死守着旧礼制才灭亡的吗?"

他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对着群臣:"要我说啊,改变古制未必就是错的,死守旧礼也未必就值得夸耀。难道说穿得古怪就会心术不正?那邹国、鲁国的人穿得规规矩矩,不也有行为不端之徒?风俗怪异百姓就轻浮?那吴越之地民风开放,不也出了不少俊杰之士?"

大王越说越激动,声音在殿内回荡:"真正的圣人讲究的是衣服要合身,教化要实用,进退要有分寸。这衣裳制度啊,不过是用来规范普通百姓的,哪能用来评判贤能之人?所以说圣明之人随俗而变,贤能之士与时俱进。"

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拍着大腿说:"老话说得好啊,照着书本驾车的,摸不透马的脾性;用古法治理当今的,跟不上时势的变化。死守成法的功业,成就不了盖世伟业;效法古人的学问,治理不了当今的天下。"最后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反对的大臣:"所以啊,您就别再反对改革了。"

原文言文

  武灵王平昼闲居, 肥义侍坐,曰:“王虑世事之变,权甲兵之用,念简、襄之迹,计胡、狄之利乎?”王曰:“嗣立不忘先德,君之道也;错质务明主之长,臣之论也。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,动有明古先世之功。为人臣者,穷有弟长辞让之节,通有补民益主之业。此两者,君臣之分也。今吾欲继襄主之业,启胡、翟之乡,而卒世不见也。敌弱者,用力少而功多,可以无尽百姓之劳,而享往古之勋。夫有高世之功者,必负遗俗之累;有独知之虑者,必被庶人之怨。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,而世必议寡人矣。”

  肥义曰:“臣闻之,疑事无功,疑行无名。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,殆毋顾天下之议矣。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,成大功者不谋于众。昔舜舞有苗,而禹袒入裸国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,欲以论德而要功也。愚者暗于成事,智者见于未萌,王其遂行之。”王曰:“寡人非疑胡服也,吾恐天下笑之。狂夫之乐,知者哀焉;愚者之笑,贤者戚焉。世有顺我者,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。虽敺世以笑我,胡地中山吾必有之。”

  王遂胡服。使王孙绁告公子成曰:“寡人胡服,且将以朝,亦欲叔之服之也。家听于亲,国听于君,古今之公行也。子不反亲,臣不逆主,先王之通谊也。今寡人作教易服,而叔不服,吾恐天下议之也。夫制国有常,而利民为本;从政有经,而令行为上。故明德在于论贱,行政在于信贵。今胡服之意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。事有所出,功有所止。事成功立,然后德且见也。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,以辅公叔之议。且寡人闻之,事利国者行无邪,因贵戚者名不累。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,以成胡服之功。使緤谒之叔,请服焉。”

  公子成再拜曰:“臣固闻王之胡服也,不佞寝疾,不能趋走,是以不先进。王今命之,臣固敢竭其愚忠。臣闻之:中国者,聪明叡知之所居也,万物财用之所聚也,贤圣之所教也。仁义之所施也,诗书礼乐之所用也,异敏技艺之所试也,远方之所观赴也,蛮夷之所义行也。今王释此,而袭远方之服,变古之教,易古之道,逆人之心,畔学者,离中国,臣愿大王图之。”

  使者报王。王曰:“吾固闻叔之病也。”即之公叔成家,自请之曰:“夫服者,所以便用也;礼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,因其事而制礼,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。祝发文身,错臂左衽,瓯越之民也。黑齿雕题,鳀冠秫缝,大吴之国也。礼服不同,其便一也。是以乡异而用变,事异而礼易。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,不一其用;果可以便其事,不同其礼。儒者一师而礼异,中国同俗而教离,又况山谷之便乎?故去就之变,知者不能一;远近之服,贤圣不能同。穷乡多异,曲学多辨。不知而不疑,异于己而不非者,公于求善也。今卿之所言者,俗也。吾之所言者,所以制俗也。今吾国东有河、薄洛之水,与齐、中山同之,而无舟楫之用。自常山以至代、上党,东有燕、东胡之境,西有楼烦、秦、韩之边。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,求水居之民,而无骑射之备。以守河、薄洛之水;变服骑射,以备其参胡、楼烦、秦、韩之边。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,以及上党,而襄王兼戎取代,以攘诸胡,此愚知之所明也。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,侵掠吾地,系累吾民,引水围鄗,非社稷之神灵,即鄗几不守。先王忿之,其怨未能报也。今骑射之服,近可以备上党之形,远可以报中山之怨。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、襄之意,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,非寡人所望于子!”

 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:“臣愚不达于王之议,敢道世俗之闻。今欲继简、襄之意,以顺先王之志,臣敢不听令。”再拜,乃赐胡服。

  赵文进谏曰:“农夫劳而君子养焉,政之经也。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,教之道也。臣无隐忠,君无蔽言,国之禄也。臣虽愚,愿竭其忠。”王曰:“虑无恶扰,忠无过罪,子其言乎。”赵文曰:“当世辅俗,古之道也。衣服有常,礼之制也。修法无愆,民之职也。三者,先圣之所以教。今君释此,而袭远方之服,变教之古,易古之道,故臣愿王之图之。”

  王曰:“子言世俗之闻。常民溺于习俗,学者沉于所闻。此两者,所以成官而顺政也,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。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,五伯不同教而政。知者作教,而愚者制焉。贤者议俗,不肖者拘焉。夫制于服之民。不足与论心;拘于俗之众,不足与致意。故势与俗化,而礼与变俱,圣人之道也。承教而动,循法无私,民之职也。知学之人,能与闻迁,达于礼之变,能与时化。故为己者不待人,制今者不法古,子其释之。”

  赵造谏曰:“隐忠不竭,奸之属也。以私诬国,贼之类也。犯奸者身死,贱国者族宗。反此两者,先圣之明刑,臣下之大罪也。臣虽愚,愿尽其忠,无遁其死。”王日:“竭意不讳,忠也。上无蔽言,明也。忠不辟危,明不距人。子其言乎。”

  赵造曰:“臣闻之,圣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变俗而动。因民而教者,不劳而成功;据俗而动者,虑径而易见也。今王易初不循俗,胡服不顾世,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。且服奇者志淫,俗辟者乱民。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,中国不近蛮夷之行,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。且循法无过,修礼无邪,臣愿王之图之。”

  王曰:“古今不同俗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袭,何礼之循?宓戏、神农教而不诛,黄帝、尧、舜诛而不怒。及至三王,观时而制法,因事而制礼,法度制令,各顺其宜;衣服器械,各便其用。故礼世不必一其道,便国不必法古。圣人之兴也,不相袭而王。夏、殷之衰也,不易礼而灭。然则反古未可非,而循礼未足多也。且服奇而志淫,是邹、鲁无奇行也;俗辟而民易,是吴、越无俊民也。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,便事之谓教,进退之谓节,衣服之制,所以齐常民,非所以论贤者也。故圣与俗流,贤与变俱。谚曰:‘以书为御者,不尽于马之情。以古制今者,不达于事之变。’故循法之功,不足以高世;法古之学,不足以制今。子其勿反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