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豁堂讲过一个故事。有个姓廖的太学生,因为心爱的姬妾去世,整天郁郁寡欢。这天他来到郊外别墅消夏,窗外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。夜里他正对着月亮发呆,忽然听见对岸传来女子挨打的哭喊声。借着月光一看,果然有个女子被绑在地上挨鞭子。
那女子突然抬头喊道:"你明明在这儿,怎么忍心不救我?"廖生仔细一瞧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竟是死去的宠姬!可溪水又深又急,根本过不去。他急得直跺脚:"你不是葬在某某山吗?怎么在这儿?"
女子哭哭啼啼地说:"活着的时候仗着您宠爱,造了不少孽。死后被发配到这儿,就像人间充军似的。这里的土地爷心狠手辣,动不动就鞭打我们。除非您请和尚做场大法事,否则我永世不得超生。"话没说完,就被一群鬼差拖走了。
廖生心疼得不得了,赶紧请来和尚念经超度。谁知过了一个多月,对岸又传来哭喊声。这次情形更惨——他那宠姬被反绑着,浑身赤裸,遍体鳞伤。见他来了哭道:"上次法事不够隆重,求情的文书被驳回了。土地爷说我们心不诚,折磨得更狠。非得连做七天七夜水陆道场才行啊!"
廖生突然一个激灵:要是土地爷不在,谁在监督用刑?要是土地爷在,这些鬼魂怎么敢当面说他坏话?再说土地爷自有庙宇,何必跑到荒郊野外来?该不会是狡猾的鬼魂变作宠姬模样,骗经忏功德吧?
那"宠姬"见他迟疑,又喊:"我真是某某啊,您别多心!"
廖生冷笑:"那你说说,你身上那颗红痣长在哪儿?"鬼魂顿时哑口无言,不一会儿就带着众鬼消散了。后来廖生才想明白,准是以前埋在附近的一个灶头丫鬟,知道他思念亡姬,就教众鬼来骗他。这世道啊,连鬼都这么狡猾!
豁堂还讲过另一桩趣事。有个广东举人进京赶考,在白沟河边的客栈打尖。正吃着饭,看见对面屋里住进一车女眷。等那车走了,举人踱过去,发现墙上新题了首词:"垂杨袅袅映回汀......"调子是《秋波媚》。
举人拍腿笑道:"这准是个青楼女子写的,字里行间都是厌倦风尘的意思。"他一路追着那辆车进京,还派小厮记下车马行踪。后来几经周折,竟真把这女子娶回家当了妾室。谁能想到,一首小词竟成了姻缘红线呢?
我舅祖陈德音家有个丫鬟特别讨厌猫偷食,见着就打。后来猫只要听见她笑闹声就躲。有天郭太夫人让这丫鬟看屋子,她关上门小睡片刻,醒来发现果盘里少了几个梨。屋里没别人,猫狗又不吃梨,她百口莫辩,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。
到了晚上,梨突然在灶膛里找到了——每个梨上都有猫牙印和爪痕。原来那猫故意把梨藏起来,就是要让丫鬟也尝尝被冤枉偷吃的滋味!郭太夫人劝道:"猫已经报复过了,你再打它,冤冤相报何时了?"后来丫鬟再也不打猫,那猫见了她也不躲了。
耿守愚说过个嵩山夜遇的故事。有个书生在山里拓碑忘了时辰,干脆在松树下打盹。半夜被露水冻醒,正好看见几个人影上山岗,铺开席子喝酒聊天。书生知道遇着鬼了,屏息听着。
只听一个鬼说:"二位期限快满了,马上就能投胎转世啦!"上首两个鬼却叹气说还不知道投生何处。正说着,土地爷拄着拐杖来了,拱手道喜:"判官刚送来文书,二位来世要做夫妻呢!"说着指右边那个:"您托生官宦人家。"又指左边:"您托生为夫人。"
右边那个哈哈大笑,左边那个闷不吭声。土地爷劝道:"阎王爷怎么会弄错?您生前性子太直得罪人,所以罚您沉沦二百年。那位生前总当老好人,结果害人不浅,所以罚她托生女身。不过您二位前世交情好,这才结了姻缘。"众鬼起哄要喝喜酒,闹到鸡叫才散。
李应弦讲的故事更让人唏嘘。甲乙两家是世交,两个孩子从小一起读书玩耍,好得像亲兄弟。后来有人造谣说甲的妻子跟她表弟有私情。甲查不出证据,就悄悄拜托乙帮忙查证。乙怕惹事推脱了,甲心里就犯嘀咕:"不肯帮忙,莫非真有其事?"从此冷落妻子,那可怜妇人竟郁郁而终。
死后这妇人附在乙身上哭诉:"我丈夫最信任你,你哪怕假装查一查,再告诉他没这回事也好啊!就因为你怕担责任,害得我含冤九泉!"没过几天乙就发疯死了。甲也悔恨交加:"我拿你当兄弟,你倒把我当路人!"从此两家绝交,连乙的丧事都没去吊唁。这乙倒不是存心害人,就是太会明哲保身,结果害人害己。
窦东皋前辈在浙江当学政时,衙门里总有个小孩跑腿。起初以为是杂役家的孩子,后来让他搬东西,小孩却说搬不动。细问之下,小孩才坦白自己是前任学政的书童,死后魂魄一直留在衙门里。难怪他能传话却拿不动东西——鬼魂到底和活人不一样啊!
特纳格尔这地方,当年可是唐朝的金满县,如今还能瞅见几块残碑。吉木萨那儿有座北庭都护府的旧城,听说是李卫公当年亲手建的。那城墙可了不得,方圆四十里全用土坯垒成。每块土坯厚一尺,宽一尺五六,长快三尺。捡着块旧瓦片,比现在的大多了,足有一尺多宽,一尺五六长。城里原本有座寺庙,早就塌得不成样子,只剩个石佛,下半截陷在土里,露出来的部分还有七八尺高。还有口大铁钟,比人还高出一截,钟身上全是铭文,可惜锈得厉害,一个字都认不出来。拿手摸着笔画走势,估摸着像是八分书。
城里头黑乎乎的,地上全是煤渣,得往下挖一二尺才能见着黄土。额鲁特人说,这城当年是被火攻破的,四周那些炮台就是攻城时垒的。至于是哪朝哪代谁干的,他们也说不清,反正比准噶尔那会儿还早。城东南山岗上有座小城,跟大城形成犄角之势。额鲁特人说当年攻大城久攻不下,就是因为这小城挡着,后来调来火炮才攻破的。
庚寅年冬天,乌鲁木齐提督要增设后营,我和永余斋——他本名庆,当时是迪化城督粮道,后来官至湖北布政使——奉命去选驻兵的地方。那地方万山环绕,我们连着商量好几天都没定下来。我跟余斋说:"李卫公当年选地形的眼光,肯定比咱们强。他建的城,必定是要害之地,不如就选那儿吧?"余斋觉得在理,这才定下来。就是现在的古城营,原本叫破城,是大学士温公给改的名。那城看着像悬在半山腰,可山里千百条小路,要出来都得经过这城,古人的本事真不是咱们能比的。褚筠心学士编西域图志时来寻访古迹,偏巧忘了提这茬,我在这儿给补上。
喀什噶尔山洞里,有处平整的石壁上画着人马像。当地回人说这是汉朝留下的,一直小心保护,所以年代这么久还能看清。咱们见过的汉画,像武梁祠那些,都只是刻本,真迹里数这个最古老了。后来戍卒在那儿生火取暖,给烟一熏,全模糊了。可惜当初出兵时没带个画师临摹下来。
我二儿子汝传的媳妇赵氏,性子最是温柔,侍奉公婆特别孝顺。马夫人常夸她女红、容貌、言谈、德行样样都好,这可不是偏心话。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了,才三十三岁,我到现在想起来还难过。后来汝传在湖北做官时,买了个妾,那身段相貌,跟赵氏竟是一模一样。汝传一见就惊住了,衙门里见过赵氏的人也都吓一跳。算起来这妾出生时,赵氏还在世呢,怎么就能像到这个份上?更奇的是,这妾也跟赵氏一样,嫁了同一个丈夫。可惜进门才几个月,这妾也夭折了。老天爷何必弄这么个幻影,让人见了又见呢?
桐城的姚别峰,诗写得好,字学赵孟頫简直能以假乱真。他曾经仿赵体写赝品,再把纸做旧,连行家都认不出来。他跟我外祖父雪峰公是至交,常来家里住,一住就是十天半月。后来听说他观潮时淹死了,外祖父伤心得很。我小时候常见他的字,可惜那会儿不懂珍惜,连他名字都忘了。我舅祖紫衡张公——先祖母和先母是姑侄,所以祖母的兄弟里,只有雪峰公我称外祖,这是按亲疏来定的,其他都称舅祖,这是礼数——有回请他来家里写字,住在宅子西边的小园里。有天晚上月亮特别亮,他看见窗上有女子影子,出去找又不见人。四下张望,园子里仿佛有穿绿裙红袖的女子在树石花竹间若隐若现。往东找,影子就跑到西边;往南追,又闪到北边。
转悠了半宿,连个正脸都没见着。他累得坐下休息,忽听窗外有人说:"您要是肯写部金刚经,七千来字,我就出来拜谢。"别峰向来好事,赶紧问:"姑娘是谁?"外头再没声响。正好有本宣纸册子,第二天他推掉所有笔墨活儿,专心抄经。写完点上香供在案头,等着那女子来取。夜里经书果然不见了。到了晚上,他正怅然若失地踱步,果然看见个女子从花丛里袅袅婷婷走出来,跪下就要磕头。别峰刚伸手去扶,那女子突然直挺挺站起来,两眼翻白,胸前血淋淋的——竟是个自刎的女鬼!别峰吓得大叫一声昏过去,等书童闻声举着蜡烛赶来,早没影了。他醒后直跺脚,恨被鬼给耍了。
雪峰公却说:"鬼说拜谢,确实拜谢了。是您自己动了妄念,哪能怪鬼呢?"
梁豁堂言,有廖太学悼其宠 姬,幽郁不适,姑消夏于别墅,窗俯清溪,时开对月,一夕,闻隔溪旁掠冤楚声,望似缚一女子伏地受杖,正怀疑凝眺,女子呼曰:君乃在此,忍不相救耶?谛视正其宠 姬,骇痛欲绝,而崖陡水深,无路可过,问尔葬某山,何缘在此?姬泣曰:生前恃宠 ,造孽颇深,殁被谪配于此,犹人世之军流也,社公酷毒,动辄鞭箠,非大放焰口,不能解脱也。语讫,为众鬼牵曳去。廖爱恋既深,不违所请,乃延僧施食,冀拔沉沦 ,月余后声又如前,趋视则诸鬼益众,姬裸身反接,更摧辱可怜,见廖哀号曰:前者法事未备,而牒神求释,被驳不行,社公以祈灵无验,毒虐更增,必七昼夜水陆道场,始能解此厄也。廖猛省若社公不在,谁此监刑,社公如在,鬼岂敢斥言其恶。且社公有庙,何为来此,毋乃黠鬼幻形,绐求经忏耶?姬见廖凝思,又呼曰:我实是某,君毋过疑。廖曰此灼然伪矣,因诘曰:汝身有红痣,能举其生于何处,则信汝矣。鬼不敢答,斯须间稍稍散去。自是遂绝。此可悟世情狡狯,虽鬼亦然。又可悟情有所牵,物必抵隙,廖自云有灶婢殁葬此山下,必其知我眷念,教众鬼为之。又可悟外患突来,必有内间矣。
豁堂又言,一粤东举子赴京,过白沟河,在逆旅午餐,见有骡车载妇女,住对屋中,饭毕先行,偶步入,见壁上新题一词曰:垂杨袅袅映回汀,作态为谁青,可怜弱絮随风来去,似我飘零,濛濛乱点罗衣袂,相送过长亭。丁宁,嘱汝沾泥也好,莫化浮萍。按此调名秋波媚,即眼儿媚也。举子曰:此妓语也,有厌倦风尘之意矣。日日逐之同行,至京犹遣小奴记其下车处,后宛转物色,竟纳为小星,两不相期,偶然凑合,以一小词为红叶,此真所谓前缘矣。
舅祖陈公德音家,有婢恶猫窃食,见则挞之,猫闻其盤笑即逃避,一日,舅祖母郭太安人使守屋,闭户暂寝,醒则盘中失数梨,旁无他人,猫犬又无食梨理,无以自明,竟大受捶楚。至晚,忽得于灶中,大以为怪。验之一一有猫爪齿痕,乃悟猫故衔去,使亦以窃食受挞也。蜂虿有毒,信哉。婢愤恚,欲再挞猫,郭太安人曰:断无纵汝杀猫理。猫既被杀,恐冤冤相报,不知出何变怪矣。此婢自此不挞猫,猫见此婢亦不复窜避。
桐城耿守愚言,一士子游嵩山,搜剔古碑,不觉日晚,时方盛夏,因藉草眼松下。半夜露零,寒侵衣襟,噤而醒,偃卧看月,遥见数人从小径来,敷席山岗,酌酒环坐,知其非人,惧不敢起,姑侧听所言。一人曰:二公谪限将满,当入转轮,不久重睹白日矣,受生何所,已得消息否?上坐二人曰:尚不知也。既而皆起,曰:社公来矣。俄一老人扶杖至,对二人拱手曰:顷得冥牒,来告喜音,二公前世良朋,来生嘉耦。指右一人曰:公官人。指左人一曰:公夫人也。右者顾笑,左者默不语。社公曰:公何悒悒,阎罗王宁误注哉。此公性刚直,刚则凌物,直则不委曲体人情,平生多所树立,亦多所损伤,故沉沦 几二百年,乃得解脱。然究君子之过,故仍得为达官。公本长者,不肯与人为祸福,然事事养痈不治,亦贻患无穷,故堕鬼趣二百年,谪堕女身,以平生深而不险,柔而不佞,故不失富贵。又以此公多忤,而公始终与相得,故生是因缘,神理分明,公何悒悒哉。众哗笑曰:渠非悒悒,直初作新妇,未免娇羞耳。有酒有肴,请社公相礼,先为合卺可乎?酬酢喧杂,不复可辨,晨鸡俄唱,各匆匆散去。不知为前代何许人也。
李应弦言,甲与乙邻居世好,幼同嬉戏,长同砚席,相契如兄弟,两家男女时往来,虽隔墙犹一宅也。或为甲妇造谤,谓私其表弟,甲侦无迹,然疑不释,密以情告乙,祈代侦之,乙故谨密畏事,谢不能。甲私念不侦而谢不能,是知其事而不肯侦也,遂不再问,亦不明言。然由是不答其妇,妇无以自明,竟郁郁死,死而附魂于乙,曰:莫亲于夫妇,夫妇之事,乃密祈汝侦,此其信汝何如也。使汝力白我冤,甲疑必释,或陽许侦而徐告以无据,甲疑亦必释,汝乃虑脱侦得实,不告则负甲,告则汝将任怨也,遂置身事外,恝然自全,致我赍恨于泉壤,是杀人而不操兵也。今日诉汝于冥王,汝其往质,竟颠痫数日死。甲亦曰:所以需朋友,为其缓急相资也,此事可欺我,岂能欺人。人疏者或可欺,岂能欺汝,我以心腹托汝,无则当言无,直词责我勿以浮言间夫妇,有则宜密告我,使善为计,勿以秽声累子孙。乃视若路人,以推诿启疑窦,何贵有此朋友哉。遂亦与绝。死竟不吊焉,乙岂真欲杀人哉,世故太深,则趋避太巧耳。然畏小怨,致大怨。畏一人之怨,致两人之怨,卒杀人而以身偿,其巧安在乎?故曰:非极聪明人,不能作极懵懂事。
窦东皋前辈言,前任浙江 学政时,署中一小儿,恒往来供给使,以为役夫之子弟,不为怪也。后遣移一物,对曰不能,异而询之,始自言为前学使之僮,殁而魂留于是也。盖有形无质,故能传语,而不能举物。于事理为近。然则古书所载,鬼所能为与生人无异者,又何说欤。
特纳格尔为唐金满县地,尚有残碑。吉木萨有唐北庭都护府故城,则李卫公所筑也。周四十里,皆以土墼垒成。每墼厚一尺,阔一尺五六寸,长二尺七八寸,旧瓦变广尺余,长一尺五六寸,城中一寺已圯尽,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,犹高七八尺,铁钟一,高出人头四围,皆有铭,绣涩模糊,一字不可辨识,惟刮视字棱,相其波磔,似是八分书耳。城中皆黑煤,掘一二尺乃见土。额鲁特云,此城昔以火攻陷,四面炮台即攻城时所筑,其为何代何人,则不能言之。盖在准噶尔前矣。城东南山岗上一小城,与大城若相犄角,额鲁特云以此一城阻碍,攻之不克,乃以炮攻也。庚寅冬,乌鲁木齐提督标增设后营,余与永余斋--名庆,时为迪化城督粮道,后官至湖北布政使--奉檄筹画驻兵地,万山丛杂,议数日未定,余谓余斋曰:李卫公相度地形,定胜我辈,其所建城,必要隘,盍因之乎?余斋以为然,议乃定。即今古城营也。本名破城,大学士温 公为改此。其城望之似悬孤,然山中千蹊万径,其出也必过此城,乃知古人真不可及矣。褚筠心学士修西域图志时,就访古迹,偶忘语此,今附识之。
喀什噶尔山洞中,石壁瞴平处,有人马像,回人相传,云是汉时画也,颇知护惜,故岁久尚可辨,汉画如武梁祠堂之类,仅见刻本,真迹则莫古于斯矣。后戍卒燃火御寒,为烟气所薰,遂模糊都尽。惜初出师时,无画手盞笔,摹留一纸者也。
次子汝传妇赵氏,性至柔婉,事翁姑尤尽孝,马夫人称其工容言德皆全备,非偏爱之词也。不幸早卒,年仅三十有三,余至今悼之。后汝传官湖北时,买一妾,体态容貌,与妇竟无毫发差,一见骇绝,署中及见其妇者,亦莫不骇绝。计其生时,妇尚未殁,何其相肖至此欤?又同妇一夫,尤可异也。然此妾入门数月,又复夭逝,造物又何必作此幻影,使一见再见乎?
桐城姚别峰,工吟咏,书仿赵吴兴,神骨逼肖,尝摹吴兴体作伪迹,薰黧其纸,赏鉴家勿能辨也。与先外祖雪峰张公交 相善,往来恒主其家,动淹旬月,后闻其观潮没于水,外祖甚悼惜之。余小时多见其笔迹,惜年幼不知留意,竟忘其名矣。舅祖紫衡张公,先祖母与先母为姑侄,凡祖母兄弟,惟雪峰公称外祖,有服之亲,从其近也。余则皆称舅祖,统于尊也。尝延之作书,居宅西小园中,一夕月明,见窗上有女子影,出视则无,四望园内,似有翠裙红袖,隐隐树石花竹间,东就之,则在西,南就之,则在北。环走半夜,迄不能一睹,倦而憩息,闻窗外语曰:君为书金刚经一部,则妾当相见拜谢。不过七千余字,君肯见许耶?别峰故好事,急问卿为谁,寂不应矣。适有宣纸素册,次日尽谢他笔墨,一意写经,写成,炷香供几上,觊其来取。夜中巳失之,至夕,徘徊怅望,果见女子冉冉花外来,叩颡至地,别峰方举手引之,挺然起立,双目上视,血淋漓胸臆间,乃自刭鬼也,噭然惊仆,馆僮闻声持烛至,已无睹矣。顿足恨为鬼所卖。雪峰公曰:鬼云拜谢,已拜谢矣。鬼不卖君,君自生妄念,于鬼何尤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