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鲁木齐有个军吏叫邬图麟,他表兄有回去泾县访友,赶上天黑下雨,躲进一座破庙避雨。那庙墙倒屋塌,荒草丛生,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,只有山门还算完好,他就在那儿等着雨停。
这时候天上乌云压得跟泼了墨似的,黑咕隆咚里忽然听见个女子声音说:"我这冤鬼给您磕头了,求您赏件纸衣裳,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。"表兄吓得腿都软了,可转念一想横竖躲不过,硬着头皮问怎么回事。
那女鬼抽抽搭搭地说:"我本是村里姑娘,有回独个儿路过这庙,被恶僧强留。我哭骂着不肯顺从,竟被活活打死。衣裳早给剥光了,赤条条埋在土里。这一百多年啊,虽说做了鬼,到底知道羞耻。身上没块布片,连阎王殿都不敢去。今日遇上先生,要是能买些彩纸,剪成衣裙烧给我,让我能体面地去地府投胎..."话没说完表兄就哆嗦着答应了,那哭声才渐渐消失。后来他再没去过泾县,这承诺到底没兑现。每想起这事,总觉得对不住那女鬼,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。
还有个叫于道光的讲过件事。说是有个读书人夜过岳庙,见朱漆大门紧闭,却从里头走出个人来。读书人以为是神仙,扑通就跪下了。那人连忙扶他:"别拜别拜,我就是右台管镜子的办事员,来送文书的。"读书人好奇问什么镜子,是孽镜台那种吗?
办事员摇摇头:"差不多,可又不太一样。孽镜台照的是明面上的善恶,可人心隔肚皮啊!有人面善心恶,有人笑里藏刀,这些弯弯绕绕孽镜台照不出来。自打宋朝往后,伪君子越来越多,所以天庭开了个右台,专设心镜照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。"说着比划起来,"那心镜一照,有人心歪得像麻花,有人黑得像锅底,还有的心里堆满金银珠宝。十个里头能有一两个心明如镜的就不错啦!我就在边上记档,三个月报给阎王爷定赏罚。记住喽,名声越响的罚得越重!"读书人听得直冒冷汗,回家就请于道光写了"观心"俩字挂屋里。
李露园有回赴宴,见歌童扇子上画着鸡冠花,当场题了首诗:"紫紫红红胜晚霞,临风亦自弄夭斜,枉教蝴蝶飞千遍,此种原来不是花。"大伙儿都夸这诗一语双关妙得很。后来他去湖南做官,有人扶乩请仙题鸡冠花,乩笔唰唰写出这四句。旁边纪晓岚惊得叫出声:"这不是李露园的诗吗?"话音刚落,乩笔啪嗒掉下来,扶乩的人灰溜溜跑了。颜介子笑话道:"神仙也抄袭啊!"知情的人说那神棍惯犯,早露馅好几回了。
我堂兄讲过刘馨亭说的两桩狐仙事。头一件是农家小子被狐仙迷住,请道士来收妖。眼看狐狸要被下油锅,小伙子反倒磕头求情。后来他害了相思病,狐狸再来时却冷着脸说:"你想我不过贪图美色罢了!"说完现出原形——浑身青毛三尺长,眼睛冒绿光,嗷呜一嗓子蹿上房顶跑了。小伙子当场吓出一身汗,病竟好了。这狐狸也算知恩图报。
第二桩也是农家子招狐仙,请来的道士本事不济,符咒全被撕碎。正要挨揍时,有个老狐婆赶来劝架:"打狗还得看主人呢!这道士虽不中用,要真伤了他,回头来群更厉害的咋办?"转头对那狐狸说:"今晚跟你相公睡去,让这道士逃命罢!"瞧瞧,这才是深谋远虑。
康熙年间,我父亲在厂里读书——那地方前明是烧贡砖的窑厂。有回折了枝杏花插水里,花落后竟结出两杏子,越长越大,最后红彤彤的跟树上结的一模一样。那年正赶上万岁爷开恩科,父亲果然中了举。同住的王德安先生题了"瑞杏轩"匾额。后来老宅分给我堂弟东白,乾隆年间我回乡时,匾早没了。本想请刘石庵重写一块,再修修屋子,刻个碑记,结果拖来拖去没办成。
父亲还讲过李家洼佃户董某的事。他爹死后留了头瘸腿老牛,正要卖给屠户,那牛突然跑到主人坟前趴着不动了,怎么抽打都不起来,光甩着尾巴叫唤。村里有个刘老头拄着拐杖来骂牛:"当年他爹掉河里,关你啥事?你非把人拽上来,害他多活十几年。如今倒好,养他老,给他治病,死了还得修坟,子子孙孙年年上供——你罪过大了!"原来当年董老汉落水,是这牛跳下去用尾巴把人拖上来的。董某听了羞愧难当,赶紧把牛牵回家好生养着,后来牛老死时还哭了一场。这刘老头倒有东方朔的急智。
我姨丈王紫府家道败落前,有回肉铺里的猪头突然自己跳下来,一蹦一跳进了他家门。打那以后王家越来越穷,如今连个后人都没留下。这事是王姨母亲口说的。父亲还提过一桩:有家亲戚——记不清姓啥了——大早上开门,见只兔子慢悠悠进屋,径直爬上床睡觉。后来把这兔子煮着吃了,不出几年家破人亡。这都是衰运招来的祸事啊!
王菊庄说有书生夜泊鄱阳湖,乘凉时溜达到酒铺,碰上几个自称同乡的喝酒。酒过三巡开始讲鬼故事,一个比一个离奇。
话说有这么一天,几个人凑在一块儿讲奇闻异事。有个老兄一拍大腿:"你们说的都够稀奇,可都比不上我亲眼所见!"
那会儿我在京城躲清静,住在丰台一个花匠家里。有天遇见个读书人,我俩聊得挺投缘。我说这儿花是好,就是坟地里老闹鬼,怪瘆人的。那人却笑着说:"鬼也分雅俗,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鬼。"
他跟我讲,有回在西山碰到个谈诗的,句句都在点子上。那人念了几首自己的诗:"深山迟见日,古寺早生秋"、"钟声散墟落,灯火见人家",还有"猿声临水断,人语入烟深",听得人直拍大腿。正想问他住哪儿,忽然铃铛声一响,人就没影儿了——您说这样的鬼,能叫人生厌吗?
我越听越喜欢,想留他喝两杯。谁知那人整了整衣襟站起来:"您不嫌我,已经是天大的面子,哪敢再叨扰?"说完一笑就不见了。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讲鬼故事的就是鬼啊!
旁边一个书生打趣道:"这故事够新鲜,可别是'鹅笼书生'那样的连环套。说不定讲这个鬼故事的人,自己也是个鬼呢!"话音刚落,屋里几个人突然变了脸色。一阵阴风吹过,灯影忽明忽暗,再看时,那些人已经化作缕缕青烟飘散了。
转眼到了庚午年四月,我家老太太病重时把儿孙叫到床前:"老话说人死前能见着阴间的亲人,今儿个果然应验了。好在老娘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。你们活着的时候,可得处处留余地,将来九泉之下才好相见啊。"
姚安公说过:"再聪明的人,样样都能料到,唯独算不准自己哪天死;再有本事的人,事事都能谋划,偏偏谋划不了身后事。要是早知道大限将至,谁还会争那些虚名浮利?可惜啊,人们总盯着天边看,反而把眼前最要紧的给耽误了。"
还有个南方来的才子,靠文章在官场上混。他有块汉玉璜,雪白的玉身上渗着血丝,平时当镇纸用。有回在某大人家借宿,正挑灯写文章呢,忽然听见窗户缝有动静。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伸进来,他抄起铁如意要打,可那手指跟水葱似的,又缩回去了。他捅破窗纸一瞧——好家伙!竟是个青面獠牙的罗刹鬼,当场吓晕过去。等醒来,玉璜早没了。后来在集市上偶然看见这玉璜,问来问去,转了好几道手,到底没找着源头。最后才打听出来,是那家仆人扮鬼偷的。
董曲江开玩笑说:"人家知道您是怜香惜玉的才子,才敢伸这只纤纤玉手。要是碰上我们这些粗人,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冒这个险。"要我说啊,这仆人装鬼有两层算计:一来让人不敢抓他,二来失主不敢深究。灯下伸只手进窗,怕挨打就装成女人的手,让人以为是狐仙作怪。这心思够缜密的。这些做下人的,平时看着笨手笨脚,干起坏事来倒是一肚子鬼主意。
朱竹坪御史有回在阎尚书家喝酒,感慨道:"清高本是读书人的本分,可要是仗着清高瞧不起人,那就是矫情了。以前有位御史住这宅子,有回酒桌上有人提起狐狸精,被他骂得狗血淋头。结果没过几天,大半夜闹贼,全家上下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。天亮时,忽然看见厅堂上躺着个老头,慢悠悠爬起来说:'三伏天太热,借贵宝地乘个凉,害得诸位折腾一宿,实在对不住。'说完就没影了——这不就是狐狸精来报仇吗?所以说啊,没事别得罪人,哦不,是别得罪狐狸。"
朱天门家请乩仙,有个狂书生仗着自己字画好,鼻孔朝天。当着众人面脱袜子挠脚丫,还对着乩盘嗤笑:"有本事来首诗瞧瞧?"
乩笔马上写道:"岁月匆匆如流水,几度沧海变桑田。当年会稽王内史,携友同游山阴边。"
众人惊呼:"仙家见过王羲之?"
乩笔又写:"何止右军,顾恺之也常见。"
狂书生腾地站起来:"二位先贤风流,古今能有几人?"
乩笔回道:"二位大师虚怀若谷,令人如沐春风。至于那些借酒撒疯的,还是各走各的路为好。"众人听出弦外之音,都瞅着狂书生偷笑。再一看,这位已经慌慌张张穿袜子要溜了。也不知是哪路神仙,专治这种狂徒。
后来陈云亭给这狂生题画,诗里说:"酒醉疏狂真侠客,他年若入宣和谱,定是当代灌将军。"原来乩仙说的"借酒撒疯",指的就是他。奇怪的是,这鬼怎么连题画诗都知道?
我舅舅张梦征讲过个真事:沧州有个太学生,住在河边。有天半夜,门房慌慌张张跑来报信,说新到任的知府慕名来拜,正在船上等着呢。偏巧主人去参加葬礼,住在十几里外的亲家。等太学生赶回来,船早开走了。他赶紧备了厚礼,沿着河岸追了两百多里,一直追到山东德州地界。逢人就问,结果压根没这号官员,连那条船都是子虚乌有。回家后,太学生好几天都跟丢了魂似的。
有人说这是强盗设的局,幸亏他不在家;也有人说他嫌贫爱富,准是狐狸精来教训他。我外祖父雪峰公说:"既不是狐也不是盗,八成是那些被他瞧不起的穷亲戚搞的鬼。"这话说得在理。
乌鲁木齐军吏邬图麟言,其表兄某尝诣泾县访友,遇夜雨,投一废寺。颓垣荒草,四无居人,惟山门尚可栖止,姑留待霁。时云黑如墨,暗中闻女子声曰:怨鬼叩头,求赐纸衣一袭,白骨衔恩。某怖不能动,然度无可避,强起问之。鬼泣曰:妾本村女。偶独经此寺,为僧所遮留,妾哭詈不从,怒而见杀,时衣已尽褫,遂被裸埋。今百余年矣,虽在冥途,情有廉耻。身无寸缕,愧见神明。故宁抱沉冤,潜形不出。今幸逢君子,倘取数翻彩楮,剪作裙襦,焚之寺门,使幽魂遮体,便可盄诸地府,再入转轮。惟君哀而垂拯。某战栗诺之,哭声遂寂。后不能再至其地,竟不果焚。尝自谓负此一诺,使此鬼茹恨黄泉,恒耿耿不自安也。
于道光言,有士人夜过岳庙,朱扉严闭,而有人自庙中出,知是神灵,膜拜呼上圣。其人引手掖之曰:我非贵神,右台司镜之吏,赍文簿到此也。问司镜何义,其业镜也耶?曰:近之,而又一事也。业镜所照,行事之善恶耳。至方寸微暧,情伪万端,起灭无恒,包藏不测,幽深邃密,无迹可窥,往往外貌麟鸾,中蹈鬼域。隐匿未形,业镜不能照也。南北宋后,此术滋工,涂饰弥缝。或终身不败。故诸天合议,移业镜于左台,照真小人;增心镜于右台,照伪君子。圆光对映,灵府洞然。有拗捩者,有偏倚者,有黑如漆者,有曲如钩者,有拉杂如粪墙者,有混浊如泥滓者,有城府险阻千重万掩者,有脉络屈盘左穿右贯者,有如荆棘者,有如刀剑者,有如蜂虿者,有如虎狼者,有现冠盖影者,有现金银气者,甚有隐隐跃跃现秘戏图者。而回顾其形,则皆岸然道貌也。其圆莹如明珠,清激如水晶者,千百之一二耳。如是者,吾立镜侧,籍而记之,三月一达于岳帝,定罪福焉。大抵名愈高,则责愈严;术愈巧,则罚愈重。春秋二百四十年,瘅恶不一,惟震伯夷之庙,天特示谴于展氏,隐匿故也。子其识之。士人拜授教,归而乞道光书额,名其室曰观心。
有歌童扇上画鸡冠,于筵上求李露园题。露园戏书绝句曰:紫紫红红胜晚霞,临风亦自弄夭斜,枉教蝴蝶飞千遍,此种原来不是花。皆叹其运意双关之巧。露园赴任湖南后,有扶乩者或以鸡冠请题,即大书此诗。余骇曰:此非李露园作耶?乩忽不动。扶乩者狼狈去。颜介子叹曰:仙亦盗句。或曰:是扶乩者本伪托,已屡以盗句败矣。
从兄垣居言,昔闻刘馨亭谈二事,其一有农家子为狐媚,延术士劾治,狐就擒,将烹诸油釜,农家子叩额乞免,乃纵去,后思之成疾,医不能疗,狐一日复来相见,悲喜交 集,狐意殊落落,谓农子家曰:君苦相忆,止为悦我色耳,不知是我幻相也,见我本形,则骇避不遑矣。歘然扑地,苍毛修尾,鼻息咻咻,目盇盇如炬,跳掷上屋,长嗥数声而去。农家子自是病痊。此狐可谓能报德;其一亦农家子为狐媚,延术士劾治,法不验,符录皆为狐所裂,将上坛殴击,一老媪似是狐母,止之曰:物惜其群,人庇其党 ,此术士道虽浅,创之过甚,恐他术士来报复,不如且就尔婿眠。听其逃避。此狐可谓能远虑。
康熙癸已,先姚安公读书于厂里--前明土贡登浆砖,此地砖厂故址也。偶折杏花插水中,后花落,结二杏如豆,渐长渐巨,至于红熟。与在树无异。是年逢万寿恩科,遂举于乡。王德安先生时同住,为题额曰瑞杏轩。此庄后分属从弟东白。乾隆甲申,余自福建归,问此匾,已不存矣。拟请刘石庵补书,而代葺此屋,作记刻石龛于壁,以存先世之迹。因循未果,不识何日偿此愿也。
先姚安公言,雍正初,李家洼佃户董某,父死,遗一牛老且跛,将鬻于屠肆,牛逸至其父墓前,伏地僵卧。牵挽鞭箠皆不起,惟掉尾长鸣。村人闻是事,络绎来视,忽刘某邻叟愤然至,以杖击牛曰:渠父堕河,何预于汝,使随波漂流充鱼鳖食,岂不大善。汝无故多事,引之使出,多活十余年。致渠生奉养,病医药,死棺敛,且留此一坟,岁需祭发,为董氏子孙无穷累,汝罪大矣。就死汝分,牟牟者何为?盖其父尝堕深水中,牛随之跃入,牵其尾得出也。董初不知此事,闻之大惭,自批其颊曰:我乃非人,急引归。数月后病死,泣而埋之。此叟殊有滑稽风,与东方朔救汉武帝乳母事,竟暗合也。
姨丈王公紫府,文安旧族也。家未落时,屠肆架上一豕首,忽脱钩落地,跳掷而行。市人噪而逐之,直入其门而止。自是日渐衰谢,至盉粥不供,今子孙无孑遗矣。此王氏姨母自言之。又姚安公言,亲表某氏家--岁久忘其姓氏,惟记姚安公言此事时称曰汝表伯。清晓启户,有一兔缓步而入,绝不畏人,直至内寝床 上卧,因烹食之。数年中死亡略尽,宅亦拆为平地矣。是皆衰气所召也。
王菊庄言,有书生夜泊鄱陽湖,步月纳凉,至一酒肆,遇数人各道姓名,云皆乡里,因沽酒小饮。笑言既洽,相与说鬼,搜异抽新,多出意表。一人曰:是固皆奇,然莫奇于我所见矣。曩在京师,避嚣寓丰台花匠家,邂逅一士共谈,吾言此地花事殊胜,惟墟墓间多鬼可憎。士曰鬼亦有雅俗,未可概弃。吾曩游西山,遇一人论诗,殊多精诣。自诵所作,有曰深山迟见日,古寺早生秋,又曰钟声散墟落,灯火见人家,又曰猿声临水断,人语入烟深,又曰林梢明远水,楼角挂斜陽,又曰苔痕寝病榻,雨气入昏灯,又曰鸺盋岁久能人语,魍魉山深每昼行,又曰空江 照影芙蓉泪,废苑寻春蛱蝶魂,皆楚楚有致。方拟问其居停,忽有铃驮琅琅,歘然灭迹。此鬼宁复可憎耶?吾爱其脱洒,欲留共饮,其人振衣起曰:得免君憎,已为大幸,宁敢再入郇厨?一笑而隐。方知说鬼者即鬼也。书生因戏曰:此等奇艳,古所未闻,然陽羡鹅笼,幻中出幻,乃转辗相生,安知说此鬼者,不又即鬼耶?数人一时变色,微风飒起,灯光黯然,并化为薄雾轻烟,盌盌四散。
庚午四月,先太夫人病革时,语子孙曰:旧闻地下眷属,临终时一一相见,今日果然。幸我平生尚无愧色,汝等在世,家庭骨肉,当处处留将来相见地也。姚安公曰:聪明绝特之士,事事皆能知,而独不知人有死;经纶开济之才,事事皆能计,而独不能为死时计。使知人有死,一切作为,必有索然自返者;使能为死时计,一切作为,必有悚然自止者。惜求诸六合 之外,失诸眉睫之前也。
一南士以文章游公卿间,偶得一汉玉璜,则理莹白而血斑彻骨,尝用以镇纸。一日借寓某公家,方灯下构一文,闻窗隙有声,忽一手探入,疑为盗,取铁如意欲击,见其纤削如春葱,瑟缩而止。穴纸窃窥,乃一青面罗刹鬼,怖而仆地。比苏,则此璜已失矣。疑为狐媚幻形,不复追诘。后于市上偶见,询所从来,转辗经数主,竟不得其端绪。久乃知为某公家奴伪作鬼状所取。董曲江 戏曰:渠知君是惜花御史,故敢露此柔荑。使遇我辈粗才,断不敢自取断腕。余谓此奴伪作鬼装,一以使不敢揽执,一以使不复追求,又灯下一掌破窗,恐遭捶击,故伪作女手,使知非盗;且引之窥见恶状,使知非人。其运意亦殊周密。盖此辈为主人执役,即其钝如椎。至作奸犯科,则奇计环生,如鬼如蜮,大抵皆然,不独此一人一事也。
朱竹坪御史,尝小集阎梨材尚书家,酒次,竹坪慨然曰:清介是君子分内事,若恃其清介以凌物,则殊嫌客气不除。昔某公为御史时,居此宅,坐间或言及狐媚,某公痛骂之。数日后,月下见一盗逾墙入,内外搜捕,皆无迹,扰攘彻夜。比晓,忽见厅上卧一老人,欠身而起曰:长夏溽暑--长夏字,出黄帝素问,谓六月也;王太仆注读上声。杜工部长夏江 村事事幽句,皆读平声。盖注家偶未考也--偶投此纳凉,致主人竟夕不安,殊深惭愧。一笑而逝,盖无故侵狐,狐以此戏之也。岂非自取侮哉。
朱天门家扶乩,好事者多往看,一狂士自负书画,意气傲睨,旁若无人,至对客脱袜搔足垢,向乩哂曰:且请示下坛诗。乩即题曰:回头岁月去盓盓,几度沧桑又到今,曾见会稽王内史,亲携宾客到山陰。众曰:然则仙及见右军耶?乩书曰:岂但右军,并见虎头。狂生闻之起立曰:二老风流 ,既曾亲睹,此时群贤毕至,古今人相去几何?又书曰:二公虽绝艺入神,然意存冲挹,雅人深致,使见者意消。骂座灌夫,自别是一流人物,离之双美,何必合之两伤。众知有所指,相顾目笑,回视狂生,已著袜欲遁矣。此不识是何灵鬼,作此虐谑。惠安陈舍人云亭,尝题此生寒山老木图曰:憔悴人间老画师,平生有恨似徐熙,无端自写荒寒景,皴出秋山鬓已丝。使酒淋漓礼数疏,谁知侠气属狂奴,他年倘续宣和谱,画师如今有灌夫。乩所云骂座灌夫,当即指此。又不识此鬼,何以知此诗也。
舅氏张公梦征言,儿时闻沧州有太学生,居河干,一夜 有吏持名剌叩门,言新太守过此,闻为此地巨室,邀至舟中相见。适主人以会葬,宿姻家,相距十余里,阍者持刺奔告,急命驾返。则舟已行。乃饬车马具贽币,沿岸急追,昼夜驰二百余里,已至山东德州界,逢人询问,非惟无此官,并无此舟,乃狼狈而归。惘惘如梦者数日,或疑其家多赀,劫盗欲诱而执之,以他出幸免;又疑其视贫亲友如仇,而不惜多金结权贵。近村故有狐魅,特恶而戏之。皆无左证。然乡党 喧传,咸曰某太学遇鬼。先外祖雪峰公曰:是非狐非鬼亦非盗,即贫亲友所为也。斯言近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