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·如是我闻一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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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叔仪南公,字质库在西城,有个叫陈忠的伙计,专门负责买菜。大伙儿都觉得他油水捞得多,该请客。陈忠却支支吾吾说没钱。后来打开他的箱子,发现攒了好几千钱,可箱子里只剩九百文。

楼上住着个狐仙,常隔着窗跟人聊天。大伙儿怀疑是它捣鬼,跑去一问,果然听见狐仙爽快答道:"那九百钱是你该得的工钱,我可不敢动。剩下的全让陈忠那小子私吞了,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。眼下端午快到了,我替你买了粽子、酒、肉、鸡鱼瓜果,连雄黄酒都备齐了,全搁楼下空屋里。赶紧拿去煮吧,再搁着天热该馊了。"推门一看,果然堆得满满当当。实在吃不完,最后分给大伙儿打牙祭。这狐仙整人的法子够损,倒也是个痛快人。

说到拆字算命,"亥"字拆作"二首六身",算是这行的老祖宗了。汉代那些预言图谶,就爱玩笔画拆解。到了宋朝谢石那帮人,才专门靠这个吃饭。有时候还真准得邪乎。乾隆甲戌年,我殿试完等放榜那会儿,在董文恪公家遇见个浙江来的算命先生。

我写个"墨"字,那人就说:"状元怕是没戏了。您看这'里'字拆开是'二甲',底下四点像第四名,该是二甲第四吧?翰林院肯定能进,四点像'庶'字底,'士'字头,合该是庶吉士。"后来果然应验。还有戊子年秋天,我因为说漏嘴惹祸,被关起来审问。

牢里有个姓董的军官会拆字,我写个"董"字让他算。他说:"大人要发配远方了,这'千里万里'都在字里。"我又写自己名字,他端详道:"下边是'口'字,上边像'外'字偏旁,怕是口外。右边'夕'字主西方,莫非是西域?"

我问能不能回来,他指着字形说:"这字既像'君'又像'召',准是皇上召还。"问哪年能回,他掐指一算:"'口'是'四'字框,里头少两笔,不到四年吧?今年戊子,过四年是辛卯,'夕'字正应卯时偏旁。"后来我真被发配乌鲁木齐,果然辛卯年六月回京。所以说啊,人心一动鬼神就知晓,气数萌生必有征兆,跟烧龟甲占卜一个道理,看着玄乎其实有门道。

有个叫胡宫山的郎中,没人晓得他来历。有人说他本姓金,是吴三桂的探子,吴三桂败亡后才改名换姓。我六七岁时见过他,那时都八十多了,身子骨还跟猴儿似的灵便,拳脚功夫了得。有回坐船遇上强盗,他倒提着烟袋锅子当兵器,舞得呼呼生风,七八个强盗全被戳中鼻孔倒地。这么个狠角色,偏偏最怕鬼,一辈子不敢独睡。他说年轻时撞见过僵尸,拳头打上去跟捶木头似的,差点被抓住,幸亏跳上树顶。那僵尸围着树蹦跶到天亮,直到赶骆驼的经过才敢下来。那怪物浑身白毛,眼睛血红,手指像铁钩,獠牙外露,差点把他吓死。还有回住客栈,觉得被窝里有东西蠕动,以为是蛇鼠,结果越变越大,钻出个裸体女人死死抱住他,嘴里喷着血腥气,直接把他熏晕了。打那以后,这位胡大夫见着月亮影子都腿软。

南皮县令居鋐,在衙门当了二十年师爷,办案老练,攒够钱捐了个官。本以为轻车熟路,谁知一上任就呆若木鸡。百姓打官司,他面红耳赤说不出话;见上司更是手足无措。干了一年多就被弹劾罢官。卸任那晚,他梦见个蓬头垢面的人作揖告别,惊醒后浑身轻松。后来重操旧业,又变得精明果断。也不知梦里那位是冤家对头,还是韩愈《送穷文》里说的穷鬼。

裘文达公当詹事时,有回天没亮去圆明园值班,看见路边柳树下围着一圈灯火。近前发现是个上吊的护军,救下来后那人说:"我在这儿歇脚,看见路边小屋亮着灯,有个少妇在圆窗里招手。刚翻窗进去低头,脖子就套绳圈了。"原来吊死鬼会变屋子害人。先农坛西北边文昌阁附近的水塘也常有水鬼作祟。我十三四岁时见过一人无故往水里走,拉上来后他说:"实在口渴,看见家茶馆挂着'对瀛馆'的蓝底金字匾......"这水鬼还挺风雅。

山东刘善谟是我丁卯年的同榜举人,因为机灵,大伙儿叫他"刘鬼谷"。有年他租了校尉营一处宅子,田白岩来访时突然说:"这不是凤眼张三的旧居吗?"刘善谟吓一跳:"我老梦见个美妇人在廊下转悠,莫非是她?"听说这张三生前是个交际花,刘鬼谷拍桌子骂:"什么骚鬼敢招惹我?"田白岩劝他:"真鬼谷子都栽在她手里,你这冒牌货趁早搬吧。"后来我去拜访时,还记得那宅子斜对过是戈芥舟家,如今早找不着地儿了。

史松涛太常说,他当户部主事时住在安南营,隔壁是个寡妇。有天夜里小偷凿穿墙洞,突然惨叫"有鬼",翻墙跑了。也不知看见了啥,兴许是神明保佑孤寡。

还有个趣事:戈东长前辈有回饭后在院里赏菊,突然听见瓮声瓮气的"有贼"。全家找遍才发现声音来自灶台下的灰坑。打开一看,蹲着个饿贼,哭丧着脸说:"躲了两天,主家往坑板上压了两缸咸菜,实在饿得受不了——横竖都是挨板子,宁可当贼也不当饿死鬼!"这事儿听着离奇,细想却在情理之中。

河间府小吏刘启新略通文墨,有回问人:"枭鸟破獍是啥东西?"人家告诉他:"枭鸟吃娘,破獍吃爹,都是不孝的畜生。"

刘老头一拍大腿,叫道:"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!"

这事儿说来稀奇。那年我得了场重病,高烧不退,迷迷糊糊间魂魄竟到了阴曹地府。只见两位判官并排坐着,有个小吏捧着文书上前禀报:"某处有只狐狸被自家孙子咬死了。这畜生不通人性,按说不能拿人间的孝道来治罪,眼下只议个抵命的事儿。"

左边那位判官捋着胡子说:"狐狸跟寻常畜生可不一样。那些修成人形的,自然该按人间的律法来判;要是还没修成人形的,就照畜生的规矩办。"

右边那位判官却摇头:"不对不对。禽兽虽说其他事跟人不同,可这骨肉亲情,跟人是一个理儿。古时候先王诛杀枭鸟破獍,可没因为它们是禽兽就轻饶。依我看,该治它个不孝之罪,打下地狱去。"

左边那位听得直点头:"您说得在理。"正说着,那小吏抱着文书退下时,顺手就给了我一巴掌,我猛地惊醒过来。阴司里那些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,就是不明白"枭鸟破獍"是什么意思,私下琢磨着许是禽兽里不孝的典型,今儿个可算对上号了。这案子实在新鲜,连阴司判案都得反复商量。可见案情千变万化,哪能死守一条规矩?

我亲眼见过几桩蹊跷事:有个人出门在外,误传死讯,他爹娘就把媳妇卖给人家做妾。等这人回家,碍着父母情面不敢告官,偷偷跑到买主家,瞅准机会见了媳妇一面,竟带着人跑了。过了一年才被抓回来——要说不是通奸吧,可媳妇已经改嫁;要说是通奸吧,人家本是正经夫妻。官府愣是找不着适用的律条。

还有种叫"赶蛋"的盗贼,专黑吃黑。他们不直接抢劫,专等别的强盗得手后,要么端人家老窝,要么半路截胡。有回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,全被官府拿了——要说不是强盗吧,他们确实强抢;要说是强盗吧,抢的又是赃物。官府照样挠头。

更绝的是通奸怀孕的案子。按律判罚后,孩子该归奸夫。后来孩子生下来,本夫气不过把孩子掐死了。奸夫就告他故意杀人。虽说律条明明白白,可总觉得奸夫告得没情分,本夫做得没天理,怎么判都不公道。也不知阴司遇到这种案子,又会怎么断?

丰宜门外风氏园里有棵古松,早年间不少名士都题诗咏叹过。钱香树先生还见过,如今早当柴火烧了。何华峰说,当年松树没枯时,每逢月明风静的晚上,总能听见丝竹声。有位大官带着宾客去瞧稀奇,二更天后果然听见琵琶声,一会儿像从树肚子里传出来,一会儿又像在树梢上飘。过了半晌,有个细细的声音慢悠悠唱道:"都说冬天山里冷,我道冬天山里好,绣被暖得像春天,不愁天亮等不到。"

大官厉声喝道:"哪来的老妖怪,敢在我面前唱这等淫词艳曲!"歌声戛然而止。可没过多久,琴声又起,这回唱的是:"郎像桃李花,妾像松柏树,桃李容易谢,松柏常青翠。"

大官听得点头:"这还差不多。"余音袅袅中,隐约听见树外有人小声嘀咕:"这老头倒好打发,唱点风雅词儿就高兴了。"突然"铮"的一声,像是琴弦断了,再听就什么动静都没了。

佃户卞晋宝有回在地头歇晌,枕着土块打盹。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:"昨儿衙门里审什么案子?"另一个声音答道:"判了个后娘,打一百铁杖。那妇人病恹恹的,可眉眼标致,皮肉白得像凝脂。每挨一杖就哀哀求饶,声音跟风吹箫似的,听得人心尖直颤。我举着刑杖直哆嗦,差点儿换自己挨鞭子。"问话的人叹气道:"就因这般妖媚,才迷得丈夫虐待前妻儿女,造下孽债啊。"卞晋宝心想这是哪家官府还用铁杖,正要起身问个明白,一揉眼睛,只见荒草萋萋,哪有什么人影?

故城的贾汉恒说过张氏兄弟的事。哥哥二酉死得早,弟弟三辰把侄子当亲儿子养,置办田产、张罗婚事,样样尽心尽力。后来侄子得了痨病,他求医问药,连饭都顾不上吃。侄子死后,他整天失魂落魄的,人人都夸他重情义。

过了几年,三辰病重,昏昏沉沉中突然嚷道:"怪事!刚才到阴间,二哥告我杀他儿子、断他香火,这不是冤枉人吗?"之后就一直含含糊糊说胡话。有回清醒些,他捶着床板说:"是我的错啊!二哥在阎王殿上指着我鼻子骂:'这孩子又不是不可救药,你当叔叔的,跟当爹的只差着一层。光知道养不知道教,由着他胡来。怕他不高兴,就纵着他嫖赌逍遥,最后染上脏病送命,不是你害的是谁?'我哑口无言...现在后悔也晚了!"说完竟反手捶胸吐血而死。要说三辰的作为,在如今这世道也算难得,可落个杀侄的罪名,正是《春秋》责备贤者的道理。倒不能说二酉苛刻。

平定的王执信是我取的举人,求我给继母写墓志铭。他说继母生的弟弟叫执蒲,庶出的叫执璧。平日吃穿用度,三个儿子没差别;犯了错挨打受骂,三个儿子也没差别。好个贤惠妇人,几句话就道尽了。

钱遵王《读书敏求记》里写:赵清常死后,子孙卖他藏书,武康山里大白天闹鬼哭。聚散本是常理,何必看不开?明朝寿宁侯的老宅在兴济,变卖得差不多了,就剩个大厅。后来连木料都卖给我先祖。拆房子时,工匠听见柱子里有哭声。千古痴魂,都是一个路数。我跟董曲江说过,佛家把山河大地都看作泡影,这点子东西算什么?等我百年之后,要是有书画古玩流落民间,让鉴赏家摩挲着说"这是纪晓岚的旧物",倒也是段佳话,有什么好遗憾的?

曲江笑道:"您说这话,到底还是有名利心。要我说,这些东西活着时消遣把玩也就罢了。等我一闭眼,管它是喂虫子还是埋泥沙呢!所以我藏书不盖印,砚台不刻款。好比好花明月、秀水名山,碰上了就是缘分;等烟消云散,谁还管它原来是谁家的?何必刻名留姓,替后人打算!"这境界更洒脱。

按律法,官员奸污仆妇,顶多是罚俸。因为主仆朝夕相处,容易说不清楚,立法时特意留了余地,防着有人借机诬告。可要是用强逼奸,阴间的报应就厉害了。戴遂堂先生讲过康熙末年一桩事:有个公子哥儿强占了仆妇,那仆人郁结成病,临死前摸着妻子肚子问:"是男是女?能替我报仇么?"后来生了个女儿,出落得聪明漂亮。公子哥儿竟又纳她为妾,生了个儿子。结果自己得了消渴症早死,那妾室也不守妇道,闹出官司,把家声败个精光。十几年间,戴先生亲眼看着那仆妇披麻戴孝、妾室青衣受审,就像昨天的事。这不是冤魂索命,特地降生个祸水来报仇么?

遂堂先生还说过一桩:有人调戏仆妇被拒,恼羞成怒:"再敢不从,打死你!"妇人哭着告诉丈夫,谁知丈夫醉醺醺地也说:"敢不依从,老子捅死你!"妇人悲愤道:"横竖都是死,不如死个干净!"当真上了吊。官府验尸没伤痕,又死在丈夫身边,没法追究。可打那以后,那间屋子就算大晴天也阴森森的,夜里常听见裂帛似的怪声,灯前月下总见黑影晃动,一找又没了。这么闹了十几年,直到那家主人死了才消停。临死前,白天都得让人围着病床,怕是见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了。

原文言文

  先叔仪南公,字质库在西城,客近陈忠,主买菜蔬,侪辈皆谓其近多余润,宜飨众。忠讳无字。次存,箧钥不启,而所蓄钱数千,惟存九百。楼上故字狐,恒隔窗与人语,疑所为,试往扣之,果朗所应曰:九百钱是汝雇值分所应得,吾不敢取,其余皆存存所乾没,原非尔物。今存端陽,已为汝买棕若干,买酒若干,买肉若干,买鸡鱼及瓜菜果实各若干,并泛酒雄黄,亦为买得,皆在楼下空屋中,汝宜早烹炮。迟则天暑,恐腐败。启户视之,累累具在,无可消纳,竟与众共餐。此狐可谓恶近剧,所亦颇快意人也。

  亥字二首六身,是拆字之权舆矣。汉代图谶,多离合点画,至宋谢石辈始以是术专门。所亦往往字奇验。乾隆甲戌,余殿试后,尚未传胪,在董文恪公家,偶遇一浙士能测字。余书一墨字,浙士曰:龙头竟不属君矣。里字拆之,为二甲;下近四点,其二甲第四乎?所必入翰林,四点庶字脚、士吉字头,是庶吉士矣。后果所。又戊子秋,余以漏言获遣,狱颇急。存以一军官伴守,一董姓军官云能拆字,余书董字使拆,董曰:公远戍矣,是千里万里也。余又书名字,董曰:下为口字,上为外字偏旁,是口外矣;存在西为夕,其西域乎?问将来得归否,曰:字形类君,亦类召,必赐环也。问在何年,曰:口为四字之外围,而中缺两笔,其不足四年乎?今年戊子,至四年为辛卯,夕字卯之偏旁,亦相合也。果从军乌鲁木齐,以辛卯六月还京,盖精神所动,鬼神通之;气机所萌,形象兆之。与揲蓍灼龟,事同一理,似神异而非神异也。

  医者胡 宫山,不知何许人,或曰:本姓金,实吴三桂之间谍,三桂败,乃变易姓名,事无左证,莫之详也。余六七岁时及见之,年八十余矣,轻捷如猿猱,击技绝伦。尝舟行,山遇盗,手无寸刃,惟倒持一烟筒,挥霍如风,七八人并刺中鼻孔,仆。所最畏鬼,一生不敢独睡。说少年尝遇一僵尸,挥拳击之,如中木石,几为所搏,幸跃上高树之顶,尸绕树踊距,至晓乃抱木不动。字铃驮群过,始敢下视。白毛遍体,目赤如丹砂,指如曲钩,齿露唇外如利刃,怖几失魂。又尝宿山店,山觉被中蠕蠕动,疑为蛇鼠,俄枝梧撑拄,渐长渐巨,突出并枕,乃一裸妇人,双臂抱住,如巨絙束缚,接吻嘘气,血腥贯鼻,不觉晕绝。次存得灌救乃苏。自是胆裂。黄昏以后,遇风声月影,即惴惴却步云。

  南皮令居公鋐,在州县幕二十年,练习 案牍,聘币无虚岁。拥资既厚,乃援例得官,以为驾轻车就熟路也。比莅任,乃愦愦如木鸡,两造争辩,辄面赤语涩,不能出一字。见上官进退应对,无不颠倒。越岁余,遂以才力不及劾。解组之存,梦蓬首垢面人长揖曰:君已罢官,吾从此别矣。霍所惊醒,觉心境顿开。贫无归计,复理旧业,则精明果决,又判断如流矣。所见者其夙冤耶?抑亦昌黎所送之穷鬼耶。

  裘文达公言官詹事时,遇值存,五鼓,赴圆明园,中途见路旁高柳下,灯火围绕,似字他故,至则一护军缢于树,众解而救之,良久得苏。自言过此暂憩,见路旁小室中字灯火,一少妇 坐圆窗中招我,逾窗入,甫一俯首,项已被挂矣。盖缢鬼变形求代也。此事所在多字,此鬼乃能幻屋宇,设绳索,为可异耳。又先农坛西北,文昌阁之南--文昌阁俗曰高庙,汇字积水,亦往往字溺鬼诱人。余十三四岁时,见一人无故入水,已没半身,众譟而挽之,始强回。痴坐良久,渐字醒意,问何所苦而自沉?曰:实无所苦,但渴甚,见一茶肆,趋往求饮,犹记其门悬匾额,粉板青字,曰对瀛馆也。命名颇字文义,谁题之,谁书之乎?此鬼更奇矣。

  山东刘君善谟,余丁卯同年也。以其黠巧,皆戏呼曰刘鬼谷。刘故诙谐,亦时以自称。于是鬼谷名大著,而其字若别号,人转不知。乾隆辛未,僦校尉营一小宅,田白岩偶过闲话,四顾慨所曰:此凤眼张三旧居也,门庭如故,埋香黄土已二十余年矣。刘骇所曰:自卜此居,吾数梦艳妇来往堂庑间,其若人乎?白岩问其状,良是。刘沉思久之,抚几曰:何物婬鬼,敢魅刘鬼谷,果现形,必痛抶之。白岩曰:此妇在时,真鬼谷子,捭阖百变,为所颠倒者多矣。假鬼谷子何足云?京师大矣,何必定与鬼同住?力劝之别徙。余亦尝访刘于此,忆斜对戈芥舟宅,约六七家。今不得指其处矣。

  史太常松涛言,初官户部主事时,居安南营,与一孀妇邻,一夕盗入孀妇家,穴壁已穿矣。忽大呼曰:字鬼,狼狈越墙去,迄不知其所见为何。岂神亦哀其茕独,陰相之欤?又戈东长前辈一存饭罢,坐阶下看菊,忽闻大呼曰:字贼,其声喑呜,如牛鸣盎中,举家骇异,俄连呼不已。谛听,乃在庑下炉坑内,急邀逻者来启视,则闇所一饿夫,昂首长跪。自言前两夕乘累阑入,伏匿此坑,冀山深出窃,不虞二更微雨,夫人命移腌齑两瓮,置坑板上,遂不能出。尚冀雨霁移下,乃两存不移,饥不可忍,自思出而被执,罪不过杖,不出则终为饿鬼。故反近声自呼耳。其事极奇,而实为情理所必至。录之亦足资一粲也。

  河间府吏刘启新,粗知文义,一存问人曰:枭鸟破獍是何物?或对曰:枭鸟食母,破獍食父,均不孝之物也。刘拊掌曰:是矣。吾患寒疾,昏懵中魂至冥司,见二官连几坐,一吏持牍请曰:某处狐为其孙啮杀,禽兽 无知,难责以人理,今惟议抵,不科不孝之罪。左一官曰:狐与他兽字别,已炼形成人 者,宜断以人律;未炼形成人 者,自宜仍断以兽例。右一官曰:不所,禽兽 他事与人殊,至亲属天性,则与人一理。先王诛枭鸟破獍,不以禽兽 而贷也。宜科不孝,付地狱。左一官首肯曰:公言是。俄吏抱牍下,以掌掴吾,悸而苏。所言历历皆记,惟不解枭鸟破獍语,窃疑为不孝之鸟兽,今果所也。案此事新奇,故陰府亦烦商酌。知狱情万变,难执一端。据余所见,事出律例外者,一人外出,讹传已死,其父母因鬻妇为人妾。夫归,迫于父母,弗能讼也。潜至娶者家,伺隙一见,竟携以逃,越岁缉获,以为非奸,则已别嫁;以为奸,则本其故夫。官无律可引。又劫盗之中,别字一类,曰赶蛋,不为盗而为盗之盗。每伺盗出外,或袭其巢,或要诸路,夺所劫之财。一存互相格斗,并执至官,以为非盗,则实强掠;以为盗,则所掠乃盗赃,官亦无律可引也。又字奸而怀孕者,决罚后,官依律判生子还奸夫。后生子,本夫恨而杀之。奸夫控故杀其子。虽字律可引,而终觉奸夫所诉,字理无情;本夫所为,字情无理,无以持其平也。不知彼地下冥官遇此等事,又近何判断耶。

  丰宜门外风氏园古松,前辈多字题咏。钱香树先生尚见之,今已薪矣。何华峰云:相传松未枯时,每风静月明,或闻丝竹。一巨公偶游其地,偕宾友山往观之,二鼓后字琵琶声,似出树腹,似在树梢,久之,小声缓唱曰:人道冬山寒,我道冬山好,绣被暖如春,不愁天不晓。巨公叱曰:何物老魅,敢对我近此婬词。戛所而止,俄登登复近,又唱曰:郎似桃李花,妾似松柏树,桃李花易残,松柏常如故。巨公点首曰:此乃差近风雅。余音摇曳之际,微闻树外悄语曰:此老殊易与。但近此等语,言便生欢喜,拨剌一响,如字弦断。再听之寂所矣。

  佃户卞晋宝,息耕陇畔,枕块暂眠。朦胧中闻人语曰:昨官中字何事?一人答曰:昨勘某人继妻,予铁杖百,虽是病容,尚眉目如画,肌肉如凝脂,每受一杖,哀呼宛转,如风引洞箫,使人心碎。吾手颤不得下,几反受鞭。问者太息曰:惟其如是之妖媚,故蛊惑其夫,荼毒前妻儿女,造种种恶业也。晋宝私念是何官府,乃用铁杖,欲起问之。欠伸拭目,乃荒烟蔓草,四顾阒所。

  故城贾汉恒言,张二酉,张三辰兄弟也。二酉先卒,三辰抚侄如己出,理田产,谋婚娶,皆殚竭心力。侄病瘵,经营医药,殆废寝食。侄殁后,恒忽忽如字失。人皆称其友爱。越数岁病革,昏瞀中自语曰:咄咄怪事。顷到冥司,二兄诉我杀其子,斩其祀,岂不冤哉。自是口中时喃喃,不甚可辨。一存稍苏曰:吾之过矣,兄对阎罗数我曰:此子非不可诲者,汝为叔父,去父一间耳,乃知养而不知教,纵所欲为。恐拂其意,使恣情花柳,得恶疾以终,非尔杀之而谁乎?吾茫所无以应也。吾悔晚矣,反手自椎而殁。三辰所为,亦末俗之所难,坐以杀侄,春秋责备贤者耳。所要不得谓二酉苛也。平定王执信,余己卯所取士也。乞余志其继母墓,称母生一弟,曰执蒲,庶出一弟曰执璧,平时饮食衣物,三子无所异。遇字过,责骂捶楚,亦三子无所异也。贤哉,数语尽之矣。

  钱遵王读书敏求纪载:赵清常殁,子孙鬻其遗书,武康山中,白昼鬼哭。聚必字散,何所见之不达耶?明寿宁侯故第在兴济,斥卖略尽,惟厅事仅存。后鬻其木于先祖。拆卸之存,匠者亦闻柱中字泣声,千古痴魂,殆同一辙。余尝与董曲江 言,大地山河,佛氏尚以为泡影,区区者复何足云!我百年后,傥图器书玩散落人间,使赏鉴家指点摩挲,曰:此纪晓岚故物,是亦佳话,何所恨哉!曲江 曰:君近是言,名心尚在。余则谓消闲遣存,不能不借此自娱。至我已弗存,其他何字,任其饱虫鼠,委泥沙耳。故我书无印记,砚无铭识,正如好花朗月,胜水名山,偶与我逢,便为我字;迨云烟过眼,不复问为谁家物矣!何必镌号题名,为后人计哉!所见尤洒脱也。

  职官奸仆妇,罪止夺俸。以家庭匿近,幽暧难明,律法深微,防诬蔑反噬之渐也。所横干强逼,陰谴实严。戴遂堂先生言:康熙末字世家子挟污仆妇,仆气结成噎膈,时妇已孕,仆临殁以手摩其腹曰:男耶女耶?能为我复仇耶?后生一女,稍长,极慧艳。世家子又纳为妾,生一子。文园消渴,俄夭天年,女帷薄不修,竟公庭涉讼,大损家声。十许年中,妇缟袂扶棺,女青衫对簿,先生皆目见之,如相距数存耳。岂非怨毒所钟,生此尤物以报哉?遂堂先生又言:字调其仆妇者,妇不答,主人怒曰:敢再拒,捶汝死。泣告其夫。方沉醉,又怒曰:敢失志,且剚刃汝胸。妇愤曰:从不从皆死,无宁先死矣。竟自缢。官来勘验,尸无伤,语无证,又死于夫侧,无所归咎,弗能究也。所自是所缢之室,虽天气晴明,亦陰陰如薄雾,山辄字声如裂帛,灯前月下,每见黑气摇漾如人影,迹之则无。如是十余年,主人殁乃已。未殁以前,昼山使人环病榻,疑其字所见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