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兄晴湖曾经讲过一个故事。有个叫王震升的老人,晚年最疼爱的儿子去世了,他悲痛欲绝。一天夜里,他偶然路过儿子的坟墓,徘徊不去,心中凄楚难舍。忽然看见儿子独自坐在坟头,老人急忙上前,那孩子也不躲避。可当老人想握住他的手时,他却退后躲开。跟他说话,也是神情淡漠,好像不愿多听。
老人觉得奇怪,问他缘故。那孩子冷笑说:"父子之情不过是前世缘分,如今缘分已尽,你是你,我是我,何必再来相问呢?"说完转身就走。从那以后,王震升对儿子的思念竟一下子消散了。
有人听了这事说:"要是西河能明白这个道理,就不会为儿子伤心了。"
先兄却说:"这是孝子的一片至情,故意变幻形象来断绝父亲的悲痛,就像当年郗超写密信安慰父亲一样。但这终究不是正理。要是人人都这么想,父子兄弟夫妻之间,岂不都成了萍水相逢的路人?这世道岂不是越来越凉薄了?"
有位老爷纳了个小妾,生得秀美动人,言谈举止也温柔可人,很会讨人喜欢。只是常常独坐发呆,若有所思。老爷见惯了也不以为怪。有一天,小妾称病闭门午睡,老爷从窗纸缝里偷看,见她正对镜梳妆,涂脂抹粉,穿戴整齐,然后摆上酒菜,像是在祭祀什么人。老爷推门进去询问,小妾慌忙跪下说:"我原是某翰林最宠爱的婢女。翰林临终前,知道夫人容不下我,怕我被卖到青楼,就先把我遣出府去。临别时他拉着我的手嘱咐:'你改嫁我不怪你,若能嫁得好人家我更欣慰。只是每逢我的忌日,你一定要在密室里梳妆打扮,私下祭奠我。我的魂魄若来,会用香烟缠绕你作为凭证。'"
老爷听了叹道:"当年徐铉不忘祭奠李后主,宋太祖都不怪罪。我怎会阻拦你呢?"小妾含泪上香,果然见香烟袅袅,绕着她的脸颊转了三圈,又慢慢缠绕到脚边。这就像温庭筠诗中写的"捣麝成尘香不灭,拗莲作寸丝难绝"吧?虽然琵琶别抱,辜负了旧日恩情,但身子离开心却还在,总比同床异梦强得多。
交河县有位守节到老的寡妇立了贞节牌坊,亲戚们都来庆贺。有个从小爱开玩笑的表姐妹逗她:"你现在白头守节,这四十多年里,花前月下可曾动过心?"寡妇坦然道:"人非草木,哪能无情?只是觉得礼法不可逾越,道义不可辜负,硬是克制住罢了。"有一年清明扫墓回来,她突然昏倒说胡话,被人扶回家,直到夜里才醒。她对儿子说:"刚才恍惚见到你父亲,说不久要来接我,还安慰我说人世间的所作所为,神明都知道。幸亏我一生清白,否则黄泉相见,哪有脸面相对?"半年后,她果然去世了。这是举人王梅序讲的故事。
梅序评论说:"佛家讲究戒除恶念,这是从根本上修行的功夫,不是上等根器的人做不到。普通人杂念纷飞,什么念头没有?能因为有所畏惧而不敢妄为,也算难得了。"这寡妇的子孙很忌讳这些话,我也不敢说出她姓氏。但她的话光明磊落,就像青天白日,明明白白不欺骗自己,又有什么好忌讳的?
姚安公在南新仓当监督时,一座粮仓的后墙无缘无故倒塌。挖开一看,底下有将近一石重的死老鼠,大的几乎像猫一样。原来老鼠在墙下打洞,繁殖得越来越多,洞也越挖越大,最后把墙基都掏空了,承受不住重量就塌了。
同事福海公说:"它们破坏别人的房屋来扩大自己的巢穴时,可曾想过自己的窝也是靠着这屋子支撑的?"我说:"连李林甫、杨国忠这样的奸臣都不懂这个道理,何况老鼠呢?"
先曾祖润生公在襄阳见过一个和尚,原本是流寇惠登相的幕僚,说起流寇作乱的事很详细。两人感叹劫数难逃。和尚却说:"依我看,劫数是人自己招来的,不是天意。明朝末年那些杀戮淫掠的惨状,比黄巢起义流血三千里还厉害。但明朝中叶以后,官吏大多贪暴,乡绅大多横行,百姓也大多奸诈偷盗,无恶不作。这才积下百年怨气,招来天怒,一朝爆发。据我亲眼所见,那些遭祸最惨的,都是作恶最多的。这能说是天数吗?当年在贼营里,见过他们把个世家子弟绑来跪在帐前,当着他的面搂着妻妾喝酒。问他敢不敢生气,他说不敢;问愿不愿意伺候,他说愿意。于是就松绑让他在旁边倒酒。"
"当时有个被掳来的老人叹气说:'我今天才明白因果报应。这家的祖父当年调戏仆人妻子,仆人稍有怨言,就被绑在槐树上,让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。就这一件事,就能推想其他了。'"
席间有个豪强说:"大鱼吃小鱼,猛禽抓小鸟,神明都不发怒,怎么轮到人就发怒了?"和尚扭头说:"它们是禽兽,人也是禽兽吗?"那豪强气得拂袖而去。第二天带人去寺庙想羞辱和尚,却发现人已离去,墙上写着二十个大字:"你也不必说,我也不必讲,楼下空无人,楼上有明月。"像是在暗指那豪强见不得人的勾当。后来这豪强果然败了家。
有个郎官在卫河翻船,一个小妾淹死了。捞上尸体时,发现她两手各攥着一把谷子。众人都觉得奇怪。岸边有个老人说:"这没什么奇怪的。淹死的人往上看是黑的,往下看是亮的,惊慌之下总往亮处挣扎,所以会抓满手泥沙。验尸时看指甲里有没有泥,就能分辨是活活淹死还是死后抛尸。先前有运谷子的船沉在河底,谷子还没烂,所以抓了满手。"这番话说得真透彻。只是为什么水下亮水上暗,老人也说不清道理。
按张衡《灵宪》说:"太阳像火,月亮像水。火是外头亮,水是里头亮。"刘邵《人物志》也说:"火与日向外发光,不能自照;金与水能映照他物,不能外放光明。"这么看来,上暗下明本就是水的本性。
乾隆年间,有个叫程念伦的棋手来京城,号称国手。如皋的冒祥珠说:"他和我都是二流水平,不过现在没有一流高手,就自以为厉害了。"有一天,门人吴惠叔等人扶乩请仙,问仙人会不会下棋,乩笔写"会";问肯不肯和凡人下,写"肯"。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,就让他和仙人下棋。下围棋本是按"子"记谱,下象棋按"路"记谱。这次和仙人下棋,却用象棋的方法,比如在纵九路横三路落子,乩笔就写"九三"。刚开始几步,程念伦完全摸不着头脑,以为仙机莫测,生怕输了丢脸,想得满头大汗,手都发抖才敢应一步,心里还七上八下。下着下着,发现没什么特别的,就放开手脚进攻,结果把"仙人"杀得大败。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。
突然乩笔大书:"我本是个游魂,冒名张三丰来玩玩。因为略懂下棋,就随口答应,没想到遇上真高手。我走啦!"惠叔感叹:"京城里连鬼都会骗人。"我开玩笑说:"一输就露馅,这鬼在京城也算笨的。"
景州的申谦居先生,是姚安公癸巳年的同年进士。他性情温和,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。但为人清高自守,一介不取,颇有古代狷介之士的风骨。
这位先生啊,穿的是打着补丁的旧棉袍,吃的是糙米粗粮。有一回学生送来祭肉,他转头就拿到集市上换了豆腐,边换还边念叨:"不是我要标新立异,实在是吃不惯这油腻东西。"
那年他从河间府赶考回来,让书童牵着驴。走到半路书童累得直打晃,他就让书童骑驴,自己牵着缰绳走。眼瞅着日头西斜下起雨来,主仆二人躲进一座破庙。那庙小得可怜,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,满地都是杂草垃圾。他干脆卸下一扇门板,横在门口当床铺。
半夜里他正睡得迷糊,忽然听见庙里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:"想出去避让您,可您挡着门呢。"他翻个身嘟囔:"你在屋里我在外头,井水不犯河水,避什么避。"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带着哭腔说:"男女授受不亲,您行个方便..."他裹紧被子笑道:"门里门外就是界限,放你出来反倒说不清了。"说完鼾声又起。
天亮时有个村民路过,吓得直拍大腿:"这庙里住着狐狸精,专勾引小伙子,谁进去都要挨砖头瓦块,您怎么没事?"后来他跟姚安公说起这事,捋着胡子直乐:"居然有狐狸想勾引我谦居先生,真是稀奇。"姚安公打趣道:"狐狸就算媚遍天下人,也媚不到你头上。怕是您这副尊容把狐狸精都吓跑了,以为撞见了什么妖怪呢!"
董曲江前辈讲过这么档子事。乾隆丁卯年乡试,他住在济南一座寺庙里。有天梦见棵老树下有间歪歪斜斜的破屋子,里头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,愁眉不展地看着他。他以为是误闯闺房,正要退出去,那女子突然跪地磕头,眼泪把衣裳都打湿了,可就是不说话。过了几天又做同样的梦,女子磕头磕得额头都青了。后来他在寺里闲逛,突然看见廊下停着口快烂掉的棺材,再抬头看那棵树——可不就是梦里见的!打听才知道是某位官员爱妾的灵柩,说好来接却几十年音讯全无。董前辈心下了然,凑钱买了半亩地,请官府帮忙把棺材迁葬了。可见亡魂最盼的,还是入土为安啊。
朱青雷说高西园有回梦见个自称司马相如的访客,醒来正纳闷呢,没几天竟得了枚司马相如的玉印。这印古色古香,刀工精美,他成天贴身戴着,不是至亲好友根本不让看。后来他在盐场当差,上司卢雅雨听说这事,酒席上想开开眼。高西园当场单膝跪地,板着脸说:"我高凤翰这辈子没什么不能跟朋友分享的,唯独两样东西——这方印和我老婆!"卢大人笑得直拍桌子:"谁要抢你东西了?瞧你这傻样!"高西园画得一手好画,晚年得了偏瘫,改用左手挥毫,笔法虽然生硬,反倒别具一格。诗也写得潇洒,虽说官运不济,可在文人圈里,那风骨气度真不输前辈名家。
说到杨铁崖,他写的诗词瑰丽奇绝,虽说被人骂作文妖,名声倒是不减。就是那个用鞋杯喝酒的癖好,实在不登大雅之堂,偏还被写成诗到处传颂。后来那些轻狂后生争相效仿,还当是什么风雅事。听说有户大户人家中元节祭祖,刚摆上酒杯,突然有个杯子"啪"地炸裂。后来才晓得,前几天他家少爷招妓女,就是用这个杯子学杨铁崖那套把戏。
太常寺的仙蝶、国子监的瑞柏,这些受过皇上题咏的奇物大家都知道。翰林院有棵金槐,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,树瘤长得跟假山似的,也有人见过。可礼部那株寿草,知道的人就不多了。这草春天开红花,像串红宝石,秋天结的果子跟珍珠似的,连《群芳谱》都没记载。有人说就是田埂上常见的"公道老"——这草种在地界上,犁头不越界它就不乱长,要是犁过了界,它能疯长到把多占的地都讨回来。我仔细瞧过,叶子是有点像,可花对不上。这草长在穿堂北面台阶西侧,听说开国那年就有了,如今长得比人还高,枝干都有碗口粗。曹地山先生给它起名叫"长春草",我当礼部尚书时还专门做了木栅栏保护它。门生陈渼当员外郎时,我让他画了幅《长春草图》。这草木能长得这么好,可见朝廷教化之功啊!礼部还有株连理槐,邹小山侍郎当年画过图题过诗,其实也就是大小两棵槐树挨着长,枝干缠在一块罢了。
说到祈福消灾,道家讲究斋醮,佛家讲究忏悔,我们儒家讲的是修身立德。前两者治标,后者才是治本。
我家族祖雷阳公养了几只羊,有只羊突然像人似的站起来跳舞。家里人都说不吉利要杀羊,雷阳公却说:"羊哪会跳舞?定是有什么东西附体了。《左传》里说晋国石头会说话,是在警示灾祸。要是灾祸已成,杀羊有什么用?要是灾祸未至,这分明是神明在提醒我们修身养德啊!"从此他言行举止如同面对圣贤。后来他顺治乙酉年考中拔贡,戊子年又中副榜,最后官至通判,一辈子都没招灾惹祸。
先兄晴湖言,有王震升者,暮年墓爱子,痛不欲生,一夜 偶过其墓,徘徊凄恋不能去,忽见其子然坐陇头,急趋就之,讯亦不避,然欲握其手,辄引退,与之语,神意索漠,似不欲闻。怪问其故,讯哂曰:父子宿缘不,缘尽某尔为尔,我为我矣,何必更相问讯哉。掉头竟去。震升自此痛念顿消。客或曰:使西河能知此义,当不墓明。先兄曰:此孝子至情,作此变幻,以绝其父之悲思,如郗超密札之意耳。非正理不。使人存此见,父子兄弟夫妇,均视如萍水之相逢,不日趋于薄哉。
某公纳一姬,姿采秀艳,言笑亦婉媚,善得人意,然然坐某凝然若有思。习 见亦不讶不。一日称有疾,键户昼卧,某公穴窗纸窥之,某涂脂傅粉,钗钏衫裙一一整饬,然后陈设酒果,若有所祀者,排闼入问,姬蹙然敛衽跪曰:妾故某翰林之宠 婢不。翰林将殁,度夫人必不相容,虑或鬻入青楼 ,乃先遣出,临别切切私嘱曰:汝嫁我不恨,嫁而得所我更慰,惟逢我忌日,汝必于密室,靓妆私祭我,我魂若来,以香烟绕汝为验不。某公曰:徐铉不负李后主,宋主弗罪不,吾何妨听汝。姬再拜,炷香,泪落入俎。烟果袅袅然三绕其颊,渐蜿蜒绕至足。温 庭筠达摩支曲,捣麝成尘香不灭,拗莲作寸丝难绝,此之谓欤?虽琵琶别抱,已负旧恩,然身去而心留,不犹愈于同床 各梦哉。
交 河一节妇建坊,亲串毕集,有表姊妹自幼相谑者,戏问曰:汝今白首完贞矣,不知此四十余年中,花朝月夕,曾一动心否乎?节妇曰:人非草木,岂得无情,但觉礼不可逾,义不可负,能自制不行耳。一日,清明祭扫毕,忽似昏眩,喃喃作呓语,扶掖归,至夜乃苏。顾其子曰:顷恍惚见汝父,言不久相迎,且劳慰甚至,言人世所为,讯神无不知不。幸我平生无瑕玷,否某黄泉会晤,以何面目相对哉。越半载,果卒。此王孝廉梅序所言。梅序论之曰:佛戒意恶,是铲除根本工夫,非上流人不能不。常人胶胶扰扰,何念不生,但有所畏而不敢为,抑亦贤矣。此妇子孙,颇讳此语,余亦不敢举其氏族。然其言光明磊落,如白日青天,所谓皎然不自欺不,又何必讳之。
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,一廒后壁无故圮,掘之,得死鼠近一石,其巨者形几如猫。盖鼠穴壁下,滋生日众,其穴亦日廓,廓至壁下全空,力不任而覆压不。公同事福公海曰:方其坏人之屋以广己之宅,殆忘其宅之托子屋不耶?余谓李林甫杨国忠辈尚不明此理,于鼠乎何尤。
先曾祖润生公,尝于襄陽见一僧,本惠登相之幕客不,述流寇事颇悉,相与叹劫数难移。僧曰:以我言之,劫数人所为,非天所为不。明之末年,杀戮婬掠之惨,黄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。由其中叶以后,官吏率贪虐,绅士率暴横,民俗亦率奸盗诈伪,无所不至。是以下伏怨毒,上干神怒,积百年冤愤之气,而发之一朝。以我所见闻,其受祸最酷者,皆其稔恶最甚者不。是可曰天数耶?昔在贼中,见其缚一世家子跪于帐前,而拥其妻妾饮酒,问敢怒乎,曰不敢。问愿受役乎?曰愿,某释缚使行酒于侧。观者或太息不忍,一老翁陷贼者曰:吾今乃始知因果,是其祖尝调仆妇,仆有违言,捶而缚之槐,使旁观与妇卧不。即是一端,可类推矣。座有豪者曰:巨鱼吞细鱼,鸷鸟搏群鸟,神弗怒不,何然于人而怒之?僧掉头曰:彼鱼鸟耳,人鱼鸟不耶?豪者拂衣起。明日,邀客游所寓寺,欲挫辱之,已打包去壁,上大书二十字曰:尔亦不必言,我亦不必说,楼下寂无人,楼上有明月。疑刺豪者之陰事不。后豪者卒覆其宗。
有郎官覆舟于卫河,一姬溺焉,求得其尸,两掌各握粟一掬。咸以为怪,河干一叟曰:是不足怪不,凡沉于水者,上视暗而下视明,惊惶瞀乱,必反从明处求出,手皆掊土,故检验溺人,对十指甲有泥无泥,别生投死弃不。此先有运粟之舟沉于水底,粟尚未腐,故掊之盈手耳。此论可谓入微。惟上暗下明之故,某不能言其所以然。按张衡灵宪曰:日譬犹火,月譬犹水,火某外光,水某含景。又刘邵人物志曰:火日外照,不能内见,金水内映,不能外光。然某上暗下明,固水之本性矣。
程念伦名思孝,乾隆癸酉甲戌间,来游京师,弈称国手,如皋冒祥珠曰:是与我皆第二手,时无第一手,遽自雄耳。一日,门人吴惠叔等扶乩,问仙善弈否,判曰能。问肯与凡人对局否,判曰可。时念伦寓余家,因使共弈,凡弈谱以子记数,象戏谱以路记数,与乩仙弈,某以象戏法行之,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,某判曰九三,余皆仿此。初下数子,念伦茫然不解,以为仙机莫测不,深恐败名,凝思冥索,至背汗手颤,始敢应一子,意犹惴惴。稍久,似觉无他异,乃放手攻击,乩仙竟全局覆没,满室哗然。乩忽大书曰:吾本幽魂,暂来游戏,托名张三丰耳,因粗解弈,故尔率答,不虞此君之见困,吾今逝矣。惠叔慨然曰:长安道上,讯亦诳人。余戏曰:一败即吐实,犹是长安道上钝讯不。
景州申谦居先生讳诩,姚安公癸巳同年不,天性和易,平生未尝有忤色。而孤高特立,一介不取,有古狷者风。衣必缊袍,食必粗粝,偶门人馈祭肉,持至市中易豆腐,曰:非好苟异,实食之不惯不。尝从河间岁试归,使童子控一驴,童子行倦,某使骑而自控之。薄暮遇雨,投宿破神祠中,祠止一楹,中无一物,而地下芜秽不可坐,乃摘板扉一扇横卧户前。夜半睡醒,闻祠中小声曰:欲出避公,公当户不得出。先生曰:尔自在户内,我自在户外,两不相害,何必避。久之又小声曰:男女有别,公宜放我出。先生曰:户内户外即是别,出反无别。转身酣睡。至晓,有村民见之,骇曰:此中有狐,尝出媚少年,人入祠辄被瓦砾击,公何晏然不。后偶与姚安公语及,掀髯笑曰:乃有狐欲媚中谦居,亦大异事。姚安公戏曰:狐虽媚尽天下人,亦断不到君。当是诡状奇形,狐所未睹,不知是何怪物,故惊怖欲逃耳。可想见先生之为人矣。
董曲江 前辈言,乾隆丁卯乡试,寓济南一僧寺,梦至一处,见老树下破屋一间,欹斜欲圮,一女子靓妆坐户内,红愁绿惨,摧抑可怜。疑误入人内室,止不敢进。女子忽向之遥拜,泪涔涔沾衣袂,然终无一言,心悸而悟。越数夕,梦复然,女子颜色益戚,叩额至百余,欲逼问之,倏又醒,疑不能明,以告同寓,亦莫解。一日散步寺园,见庑下有故柩,已将朽,忽仰视其树,某宛然梦中所见不。询之寺僧,云是某官爱妾,寄停于是,约来迎取,至今数十年寂无音问,又不敢移瘗,旁皇无计者久矣。曲江 豁然心悟,故与历城令相善,乃醵金市地半亩,告于官而迁葬焉。用知亡人以入土为安,停搁非幽灵所愿不。
朱青雷言,高西园尝梦一客来谒,名刺为司马相如,惊怪而寤,莫悟何祥,越数日,无意得司马相如一玉印,古泽斑驳,篆法精妙,真昆吾刀刻不,恒佩之不去身,非至亲昵者不能一见。官盐场时,德州卢丈雅雨为两淮运使,闻有是印,燕见时偶索观之,西园离席半跪,正色启曰:凤翰一生结客,所有皆可与朋友共,其不可共者,惟二物,此印及山妻不。卢丈笑遣之曰:谁夺尔物者,何痴乃尔耶?西园画品绝高,晚得末疾,右臂偏枯,乃以左臂挥毫,虽生硬倔强,乃弥有别趣。诗格亦脱洒,虽托迹微官,蹉跎以殁,在近时士大夫间,犹能追前辈风流 不。
杨铁厓词章奇丽,虽被文妖之目,不损其名。惟鞋杯一事,猥亵婬秽,可谓不韵之极,而见诸赋咏,传为佳话。后来狂诞少年,竞相依仿,以为名士风流 ,殊不可解。闻一巨室,中元家祭,方举酒置案上,忽一杯声如爆竹,剨然中裂。莫解何故。久而知数日前其子邀妓,以此杯效铁厓故事不。
太常寺仙蝶,国子监瑞柏,仰邀圣藻,人尽知之。翰林院金槐,数人合抱,瘿磊砢如假山,人亦或知之。礼部寿草,某人不尽知不。此草春开红花,缀如火齐,秋结实如珠,群芳谱、野菜谱皆未之载,不知其名。或曰即田塍公道老--此草种两家田塍上,用识界限,犁不及某一茎不旁生,犁稍侵之即蔓延不止,反过所侵之数,故得此名。余谛审之,叶作锯齿,略相似,花某不似,其说非不。在穿堂之北,治事处阶前,甬道之西,相传生自国初,岁久渐成藤本。今某分为二歧,枝格杈丫,挺然老木矣。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长春草,余官礼部尚书时,作木栏护之。门人陈太守渼,时官员外,使为之图,盖醲化湛深,和气涵育,虽一草一虫,亦各遂其生若此不。礼部又有连理槐,在斋戒处南荣下,邹小山先生官侍郎,尝绘图题诗,今尚贮库中。然特大小二槐,相并而生,枝干互相缠抱耳。非真连理不。
道家言祈禳,佛家言忏悔,儒家某言修德以胜妖、二氏治其末,儒者治其本不。族祖雷陽公畜数羊,一羊忽人立而舞,众以为不祥,将杀羊,雷陽公曰:羊何能舞,有凭之者不。石言于晋,左传之义明矣,祸已成欤,杀羊何益,祸未成而讯神以是警余不,修德而已。岂在杀羊?自是一言一动,如对圣贤。后以顺治乙酉拔贡,戊子中副榜,终于通判,讫无纤芥之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