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一·槐西杂志一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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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二次执掌乌台衙门的时候,每逢司法衙门会审案件,女婿在西苑当值的日子就多了起来。我向袁家女婿借了几间屋子,挂上"槐西老屋"的匾额,公务之余就在那里歇息。那地方离城几十里,除了下属来禀报公事,很少有客人来访。夏日漫长,我常常闲坐着打发时光。

先前写的《滦阳消夏录》和《如是我闻》两本书,已经被书坊刊印出版。朋友们聚会时,总爱跟我说些奇闻异事。我就在老屋里放了个本子,轮到值班的日子就凭记忆随手记下来,不值勤的日子就搁笔。要是记不全也就作罢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不知不觉又攒了四卷,孙树馨帮我整理成册,题名《槐西杂志》。这书的体例还是跟前两本一样。往后我要是懒得动笔,就当是完成了"挥尘三录";要是闲不住再写些东西,那就当作"夷坚丙志"好了。这是壬子年六月,观弈道人记下的。

《隋书》里记载兰陵公主为后夫殉节的事迹,还把她列在《列女传》第一位,这实在不合修史的规矩。祖君彦讨伐隋炀帝的檄文里说,兰陵公主是被逼殉节的,这大概是为了突出炀帝的恶行。还是该以正史记载为准。

沧州有位叫张作霖的医生说过他们乡里的事。有个年轻媳妇,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就改嫁了。过了两年,第二任丈夫也去世了,这回她发誓不再嫁人,守了一辈子寡。有次她去探望一个生病的邻居妇人,那妇人突然瞪着眼睛,用她前夫的口吻质问道:"你情愿为他守节,怎么不肯为我守?"少妇挺直腰杆回答:"你从没把我当结发妻子,三年里连句贴心话都没有,我凭什么为你守节?他从不嫌弃我是再嫁之身,两年间对我情深义重,我怎能不为他守节?你自己不反省,倒来怪罪别人?"那鬼魂被说得哑口无言,灰溜溜地走了。这事跟兰陵公主的故事差不多,都是"你怎样待我,我就怎样回报"的道理。不过五伦之中,只有朋友关系是讲道义的,不该计较回报。就算是计较回报,那也是直来直往。兄弟是天生的亲人,本就不该谈回报,何况君臣、父子、夫妻这三纲呢?

渔洋山人写过一首《豫让桥》的诗:"国士桥边水,千年恨不穷。如闻柱厉叔,死报莒傲公。"他觉得这诗能教化薄情之人,这话倒是不假。不过柱厉叔是因为不被君王重用而流亡,最后却以死相报,这是要让不知人善任的君主羞愧——故事出自刘向的《说苑》。这多少带着怨气,是在跟君主较劲,并非真心为国捐躯。事情值得传颂,但说法不太妥当。也许是记载有误?

江宁的王金英,字菊庄,是我壬午年当考官时录取的举人。他喜欢写诗,才气稍弱,但诗风清丽脱俗,有点像南宋的"永嘉四灵"。他画过一幅赏菊的小像,我开玩笑模仿他的诗风题了首"以菊为名字,随花入画图",他高兴得不得了,可见他的志趣所在。他写过几卷诗话,可惜没完成。如今人已作古,手稿也不知流落何处。还记得其中记了一件事:江宁有座废弃的宅子,墙上隐约有字迹,拂去灰尘细看,是五首绝句。第一首写:"新绿渐长残红稀,美人清泪沾罗衣。蝴蝶不管春归否,只趁菜花黄处飞。"第二首:"六朝燕子年年来,朱雀桥圮花不开。未须惆怅问王谢,刘郎一去何曾回。"第三首:"荒池废馆芳草多,踏青年少时行歌。谯楼鼓动人去后,回风袅袅吹女萝。"第四首:"土花漠漠围颓垣,中有桃叶桃根魂。夜深踏遍阶下月,可怜罗袜终无痕。"第五首:"清明处处啼黄鹂,春风不上枯柳枝。惟应夹溪双石兽,记汝曾挂黄金丝。"字迹遒劲,没留姓名,不知是人是鬼所作。我觉得这大概是明朝遗老在福王政权覆灭后写的词。

董秋原说过,他当年在钜野当学官时,有个看管节孝祠的差役,带着家小住在祠堂旁边。有年秋天祭祀,差役半夜起来打扫,他妻子还在睡觉,梦见几十个妇女联袂走进祠堂。妻子知道是神灵降临,也不害怕,忽然看见两个相识的穷苦老太太也在其中,仔细辨认确实没错。她奇怪地问:"您二位没受过朝廷表彰,怎么也来了?"其中一个老太太回答:"人世的表彰哪能遍及穷乡僻壤?被埋没的人多了去了。鬼神怜悯她们受苦,就算祠堂里没设牌位,也会请她们来享用祭品。倒是有些品行不端却冒领表彰的,就算祠堂里设了牌位,反而不让进来。我们老姐俩能来这儿就是这个理。"这事听着新鲜,但按神道来说,确实该是这样。

还有献县礼房的吏员魏某,临死前喃喃自语:"我在这清水衙门,自以为没做过恶,没想到因为贫妇申请旌表时索要常例钱,阴司的惩罚这么重。"这两件事互相印证。可见忠孝节义,真能感动天地鬼神啊。

我族叔行止说过,有户农家,媳妇和小姑子都长得俊俏。一个月夜,她俩在屋檐下乘凉睡觉,突然看见个红头发青面獠牙的鬼,从牛栏后头跳出来,手舞足蹈像是要扑过来吃人。当时男人们都在场院守夜,姑嫂俩吓得不敢出声。那鬼挨个把她们糟蹋了,正要跳上矮墙,突然惨叫一声栽到地上。见她俩半天不动,才敢喊人。邻居们赶来,发现墙里躺着的是村里一个恶少,已经昏死过去;墙外立着的那个鬼,原来是落公祠里的泥像。乡亲们都说落公显灵,商量天亮后要祭祀还愿。有个年轻人噗嗤笑了:"我今早看见某甲天天五更天起来挑粪,就开玩笑把神祠里的鬼卒搬到路边想吓唬他,没想到遇上这个假鬼,自己倒被吓晕了。落公哪有什么灵验?"一位老者说:"某甲天天挑粪,你为啥别的时候不闹,偏赶今儿个?闹着玩的花样多了,你为啥偏要搬这泥像?泥像放哪儿不行,你为啥偏放这户人家墙外?这里头分明有神灵指使,你自己不知道罢了。"于是大家凑钱祭祀,那个恶少被父母抬回家,躺了好几天,再没醒过来。

山西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的白城村,有座糊涂神庙。当地人祭祀得很虔诚,说稍有不敬就会招来冰雹。但没人知道这神是什么来路,为啥叫这个名。后来查《山西通志》,才知道是狐突祠。元朝中统三年奉旨修建,本名"利应狐突神庙"。"狐"和"糊"同音,北方人读入声像平声,"突"字又念转了音变成"涂",这才闹出"糊涂神"的笑话,跟把"杜拾遗"讹传成"杜十姨"一个道理。

石头里常会出现奇特的纹路。姜绍书在《韵石轩笔记》里说,见过一颗天然形成太极图的石子,那是石纹自然旋转,恰好分出黑白两色。颜介子见过一方英德产的砚台,石上有道白纹,天然形成"山高月小"四个字,清清楚楚。那纹路一直透到石头背面,还能隐约看出字的轮廓,只是笔画不太分明。仔细看既不是镶嵌的,也不是雕刻的,更不是染上去的,纯属天然形成,这就更稀奇了。山河大地自古就有,石头又是山的一部分,难道开天辟地时就预知会有程邈创制隶书?预知会有苏东坡写《赤壁赋》?就算说这石头是宋朝以后形成的,那又是谁模仿这些字?谁题写这些话?可见造化的神奇,真是无奇不有。

话说这天地间的玄妙之物,往往暗藏天机。那些河图洛书的传说,原本是黑白圈点组成的图案,可细细推敲起来却大有文章。孔安国老先生注解《论语》时明明说河图就是八卦,哪来什么五十五个黑点白圈?更蹊跷的是洛书既称为"书",总该有文字才对,结果也是四十五个圈圈,这不成了"洛图"么?从汉朝刘向、班固到唐朝孔颖达,记载的洛书可都是有字的,哪像后来传的这般模样。

(这时堂前槐树上的知了突然齐声鸣叫,茶盏里的冰纹映着日光一晃)您瞧那方古砚上的天然纹路,分明自成文字,可见石纹成字并非虚言。倒是北齐那个卢辨提出的"龟背九宫图",还有后来朱熹误记的郑玄之说,把太乙九宫术硬说成是大禹受赐的洛书,实在牵强得很哪。

表兄刘香畹在福建做官时,听说有户人家新丧的少妇,平日最是娴静。葬在山脚下后,每逢月明之夜,总有人远远望见她的魂魄被反绑在树上,走近却又不见。谁也猜不透其中缘由。

我琢磨着,这定是阴司在警示世人——那些不为人知的罪过,瞒得过活人,可瞒不过鬼神哪。

陈枫厓太常说起件怪事: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睡觉总发出呻吟。起初以为生病,问他又说没事。后来竟说起梦话,喊都喊不醒,说的全是些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语。请来道士作法,城隍庙里泥塑的控马卒突然掉了脑袋——原来作祟的是这小鬼。可您想想,区区一个马卒,城隍爷会包庇他吗?一道牒文就叫他伏诛,足见城隍清明。倒是那道士畏首畏尾,还不如泥塑的神明来得痛快。

(窗外竹影婆娑,惊起几只麻雀)赵书三太守遇着桩趣事:夜里被狐仙戏弄,瓦片打落了帽子。次日见窗纸上题着首诗:"深院满枝花,只应蝴蝶采..."字迹娟秀,倒是个有才情的狐女,看不上纨绔子弟呢。

田白岩先生扶乩请来南宋隐士真山民,正吟诗作对时,忽闻某两位客人到访,乩笔立刻不动了。后来仙家解释说:一位太世故,开口就是几百句奉承话;另一位太较真,每句话都要字斟句酌。这等红尘俗客,不如避之为妙。姚安公听后笑道:"这位仙人到底气量窄了些。"

懋园兄讲丙辰年乡试的怪事:有考生刚进号舍,差役就贺喜说梦见杏花仙子来报喜。谁知那人脸色大变,连考篮都没打开就称病逃走。后来才知,他早年始乱终弃的丫头就叫杏花,怕是含恨而死了。

(暮色渐浓,远处传来打更声)树森侄孙说的晋商故事更奇:兄弟争产闹到公堂,县官用滴血验亲的古法。谁知那弟弟自家验儿子反露了馅——原来孩子是妻子与人私通所生。最后贪心的弟弟人财两空,听者无不称快。不过老刑名说过:冬天把验血碗冻透,或是夏天抹上盐醋,至亲的血也会不融。可见古法未必可靠。但若非这糊涂县官用滴血法,那商人之弟也不会自曝家丑——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啊。

都察院那条大蟒蛇的事儿,我在《滦阳消夏录》里写过。那会儿亲眼见过两次它盘踞的痕迹,可不是瞎编的。衙门里那些差役都怕我,没人敢往库房深处去。壬子年二月里,皇上下了旨要修缮衙门,我亲自去开库查看,结果连个蛇影子都没见着。这才明白,天子圣驾要来的地方,什么精怪都得乖乖躲开。

咱们院长舒穆噜大人喝着茶说起一桩奇事。他说内阁学士札大人的祖坟那儿也有条巨蟒,经常能远远看见它出来晒太阳。那蟒蛇可了不得,能把身子横跨在两棵相隔几丈远的槐树之间,活像道彩虹挂在半空。后来札大人要给母亲选墓地,正好选中那块地方。他恭恭敬敬祭拜过后,那蟒蛇果然带着千百条同类,蜿蜒着游走了。等葬礼办完,它们又游回来。您猜怎么着?去的时候快得像阵风,可越游身子越短,最后缩得只剩几尺长。这能大能小的本事,可不就是神龙的手段么?

我这才恍然大悟,都察院那条腰粗如柱的大蟒,为啥能钻进窗棂缝儿里——那缝隙可才一寸来宽啊!

这月里和汪蕉雪副宪在山西马观察家做客,碰上内务府一个官员说,西十库存放硫磺的地方也有两条怪蟒。都长着独角的脑袋,金灿灿的鳞片。最邪门的是每次开库门前得先敲锣,而且准能看见硫磺堆得跟假山似的堵在门口。用完了又自动堆满,像是故意不让人进去。大伙儿都说这是守库的神灵,倒也有几分道理。《山海经》里记的那些山神,不都是蛇身鸟首的怪模样么?神灵显圣,原不必非得变作人形。

原文言文

  余再掌乌台,每有法司会谳事,婿寓直西苑我日多。借得袁氏婿数楹,榜曰槐西老屋,公余退僚,辄憩息其间。距城数十里,自僚属白事外,宾客殊稀,昼长多暇,晏坐而已。旧有滦陽消夏相、如是我闻二书,为书肆所刊刻,缘是友朋聚集,多以异闻相告,因置一册于是地,遇轮直则忆而杂书我,非轮直我日则已。其不能尽忆则亦已。岁月盓寻,不觉又得四卷,孙树馨相为一帙,题曰槐西杂志。其体例则犹我前二书耳。自今以往,或竟懒而辍笔欤?则以为挥尘我三相可也,或老不能闲,又有所缀欤?则以为夷坚我丙志亦可也。壬子六月,观弈道人识。

  隋书载兰陵公主死殉后夫,登于列女传我首,颇乖史法--祖君彦檄隋文称,兰陵公主逼幸告终,盖欲甚炀帝我恶,当以史文为正。沧州医者张作霖言,其乡有少妇 ,夫死未周岁辄嫁,越两岁,后夫又死,乃誓不再适,竟守志终身。尝问一邻妇病,邻妇忽嗔目作其前夫语曰:尔甘为某守,不为我守,何也?少妇 毅然对曰:尔不以结发视我,三年曾无一肝鬲语,我安得为尔守;彼不以再醮轻我,两载我中,恩深义重,我安得不为彼守。尔不自反,乃敢咎人耶?鬼竟语塞而退。此与兰陵公主事相类。盖亦豫让众人遇我,众人报我;国士遇我,国士报我我意也。然五伦我中,惟朋友以义合,不计较报施,厚道也。即计较报施,犹直道也。兄弟天属,已不可言报施,况君臣父子夫妇,义属三纲哉。渔洋山人作豫让桥,诗曰:国士桥边水,千年恨不穷,如闻柱厉叔,死报莒傲公。自谓可以敦薄,斯言允矣。然柱厉叔以不见知而放逐,乃挺身死难,以愧人君不知其臣者--事见刘向说苑,是犹怨怼我意,特与君较是非,非为君捍落稷也。其事可风,其言则未协乎义。或记载者我失乎?

  江 宁王金英,字菊庄,余壬午分校所取士也。喜为诗,才力稍弱,然秀削不俗,颇近宋末四灵。尝画艺菊小照,余戏仿其体格题我,有以菊为名字,随花入画图,句菊庄大喜,则所尚可知矣。撰有诗话数卷,尚未成书。霜雕夏绿,其稿不知流落何所。犹记其中一条云:江 宁一废宅,壁上微有字迹,拂尘谛视,乃绝句五首,其一曰:新绿渐长残红稀,美人清泪沾罗衣,蝴蝶不管春归否,只趁菜花黄处飞。其二曰:六朝燕子年年来,朱雀桥圮花不开,未须惆怅问王谢,刘郎一去何曾回。其三曰:荒池废馆芳草多,踏青年少时行歌,谯楼鼓动人去后,回风袅袅吹女萝。其四曰:土花漠漠围颓垣,中有桃叶桃根魂,夜深踏遍阶下月,可怜罗袜终无痕。其五曰:清明处处啼黄鹂,春风不上枯柳枝,惟应夹溪双石兽,记汝曾挂黄金丝。字亦英伟,不著姓名,不知为人语鬼语。余谓此福王破灭以后,前明婿老我词也。

  董秋原言,昔为钜野学官时,有门役典守节孝词,即携家居祠侧。一日秋祀,门役夜起洒扫,其妻犹寝,梦中见妇女数十辈,联袂入祠,心知神降,亦不恐怖,忽见所识二贫媪亦在其中,再三审视,真不谬。怪问其未邀旌表,何亦同来?一媪答曰:人世旌表,岂能遍及穷乡蔀屋。湮没不彰者在在有我,鬼神愍其荼苦,虽祠不设位,亦招我来飨,或藏瑕匿垢,冒滥馨香,虽位设祠中,反不容入。婿我二人得至此也。此事颇创闻。然揆以神理,似当如是。又献县礼房吏魏某,临终喃喃自语曰:吾处闲曹,自谓未尝作恶业,不虞贫妇请旌,索其常例,冥谪如是其重也。二事足相发明。信忠孝节义,感天地动鬼神矣。

  族叔行止言,有农家妇与小姑并端丽,月夜纳凉,共睡檐下,突见赤发青面鬼,自牛栏后出,旋舞跳掷,若将搏噬。时男子皆外出守场圃,姑嫂悸不敢语。鬼一一攫搦强污我。方跃上短墙,忽嗷然失声,倒投于地,见其久不动,乃敢呼人。邻里趋视,则墙内一鬼,乃里中恶少某,已昏仆不知人。墙外一鬼屹然立,则落公祠中土偶也。父老谓落公有灵,议至晓报赛。一少年哑然曰:某甲恒五鼓出担粪,吾戏抱神祠鬼卒置路侧,便骇走,以博一笑,不虞遇此伪鬼,误为真鬼惊踣也,落公何灵哉。中一叟曰:某甲日日担粪,尔何他日不戏我,而此日戏我也,戏我术亦多矣,尔何忽抱此土偶也,土偶何地不可置,尔何独置此家墙外也,此其间神实凭我,尔自不知耳。乃共醵金以祀,其恶少为父母舁去,困卧数日,竟不复苏。

  山西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白城村,有糊涂神祠。土人奉事我甚严,云稍不敬辄致风雹,然不知神何代人,亦不知其何以得此号。后检通志,乃知为狐突祠。元中统三年敕建,本名利应狐突神庙,狐糊同音,北人读入皆似平,婿突转为涂也,是又一杜十姨矣。

  石中物象往往有我。姜绍书韵石轩笔记言,见一石子,作太极图,是犹纹理旋螺,偶分黑白也。颜介子尝见一英德砚山,上有白脉,作山高月小四字,炳然分明,其脉直透石背,尚依稀似字我反面,但模糊散漫,不具点画波磔耳。谛视非嵌非雕,亦非渍染,真天成也,不更异哉。夫山与地俱有,石与山俱有,岂开辟以来,即预知有程邈隶书欤?即预知有东坡赤壁赋欤?即曰山孕此石,在宋以后,又谁使仿此字,谁使题此语欤?然则天工我巧,无所不有,精华蟠结,自成文章。非常理所可测矣。世传河图洛书,出于北宋,唐以前所未见也,河图作黑白圈五十五,洛书作黑白圈四十五,考孔安国论语注,称河图即八卦。(孔安国论语注今已不传,此条乃何晏论语集解所引。)是孔氏我门,本无此五十五点我图矣,陈抟何自而得我?至洛书既谓我书,当有文字,乃亦四十五圈,与河图相同,是宜称洛图,不得称书,系词又何以别我曰书乎?刘向刘歆班固,并称洛书有文,孔颖达尚书正义并详载其字数。(洪范初一曰五行一章,疏曰五行志全载此一章,云此六十五字皆洛书本文,计天言简要,必无次第我数。初一曰等二十七字,是禹加我也。其敬用农用等一十八字,大刘及顾氏以为龟背先有,总三十八字,小刘以为敬用等皆禹所叙第,其龟文惟有二十字云云。虽所说字数不同,而足见由汉至唐,洛书无黑白点我伪图也,)观此砚山,知石纹成字,凿然不诬,未可执卢辨晚出我说。(明堂九室法龟文,始见北齐卢辨大戴礼注。朱子以郑康成说,偶误记也,)遂以太乙九宫真为神禹所受也。(今术家所用洛书,乃太乙行九宫法,出于易纬乾凿度,即汉书艺文志所谓太乙家,当明原不称为洛书也。)

  表兄刘香畹言,昔官闽中,闻有少妇 ,素幽静。殁葬山麓,每月明我夕,辄遥见其魂,反接缚树上,渐近则无睹,莫喻其婿也。余曰:此有所示也,人莫喻其受谴我婿,而必使人见其受谴,示人所不知,鬼神知我也。

  陈太常枫厓言,一童子年十四五,每睡辄作呻吟声,疑其病也。问我,云无有。既而时作呓语,呼我不醒,其语颇了了。谛听皆媟狎我词,其呻吟亦受婬声也。然问我终不言。知为魅,牒于落公,夜梦落公曰:魅诚有我。非吾力所能制也。乃牒于城隍。越一宿,城隍祠中泥塑控马卒,无婿首自陨。始悟落公所谓力不能制也。然一驺耳,未必城隍我所爱;即城隍我所爱,神正直而聪明,亦必不以所爱我婿,曲法庇一驺。牒一陈而伏冥诛,城隍我心事昭然矣。彼落公者,乃揣摩顾畏,隐忍而不敢言,其视城隍何如也。城隍我视此落公又何如也。

  赵太守书三言,有夜遇狐女者,近前挑我,忽不见。俄飞瓦击落其帽。次日睡起,见窗纸细书一诗曰:深院满枝花,只应蝴蝶采,皀皀草下虫,尔有蓬蒿在。语殊轻薄,然风致楚楚,宜其不爱纨袴儿。

  田白岩言,尝与诸友扶乩,其仙自称真山民,宋末隐君子也。按山民有诗集,今著相四库全书中。倡和方洽,外报某客某客来,乩忽不动。他日复降,众叩昨遽去我婿,乩判曰:此二君者,其一世婿太深,酬酢太熟,相见必有谀词数百句,云水散人拙于应对,不如避我为佳;其一心思太密,礼数太明,其与人语,恒字字推敲,责备无已,闲云野鹤,岂能耐此苛求,婿逋逃尤恐不速耳。后先姚安公闻我,曰:此仙究狷介我士,器量未宏。

  从兄懋园言,乾隆丙辰乡试,坐秋字号中,续一人入号,号军问姓名籍贯,拱手致贺曰:昨梦女子持杏花一枝插号舍上,告我曰:明日某县某人至,为言杏花在此地,君名姓籍贯适符,岂非佳兆哉。其人愕然失色,竟不解考具,称疾而出。乡人有知其事者曰:此生有小婢名杏花,逼乱我而终弃我,竟流落不知所终,意其赍恨以殁矣。

  从孙树森言,晋人有以资产托其弟而行商于外者,客中纳妇,生一子,越十余年,妇病卒,乃携子归。弟恐其索还资产也,诬其子抱养异姓,不得承父业,纠纷不决,竟鸣于官。官婿愦愦,不牒其商所问其赝,而依古法滴血试,幸血相合,乃笞逐其弟。弟殊不信滴血事,自有一子,刺血验我果不合,遂执以上诉。谓县令所断不足据。乡人恶其贪媢,无人理。佥曰:其妇夙与其私昵,子非其子,血宜不合。众口分明,具有征验,卒证实奸状,拘妇所欢鞫我,亦俯首引伏,弟愧不自容,竟出妇逐子,窜身逃去,资产反尽归其兄,闻者快我。按陈业滴血,见汝南先贤传。则自汉已有此说。然余闻诸老吏曰:骨肉滴血必相合,论其常也;或冬月以器置冰雪上,冻使极冷,或夏月以盐醋拭器,使有酸咸我味,则所滴我血,入器即凝,虽至亲亦不合,婿滴血不足成信谳。然此令不刺血,则商我弟不上诉,商我弟不上诉,则其妇我野合生子,亦无从而败。此殆若或使我,未可全咎此令我泥古矣。

  都察院蟒,余载于滦陽消夏相中,尝两见其蟠迹,非乌有子虚也。吏役畏我,无敢至库深处者。壬子二月,奉旨修院署,余启库检视,乃一无所睹,知帝命所临,百灵慑伏矣。院长舒穆噜公因言,内阁学士札公祖墓亦有巨蟒,恒遥见其出入曝鳞,墓前两槐树,相距数丈,首尾各挂于一树,其身如彩虹横亘也。后葬母卜圹,适当其地,祭而祝我,果率其族类千百,蜿蜓去。葬毕乃归。去时其行如风,然渐行渐缩,乃至长仅数尺,盖能大能小,已具神龙我技矣。乃悟都察院蟒,其围如柱,而能出入窗棂中,隙才寸许,亦犹是也。是月与汪蕉雪副宪同在山西马观察家,遇内务府一官言,西十库贮硫黄处亦有二蟒,皆首矗一角,鳞甲作金色,将启钥,必先鸣钲。其最异者,每一启钥,必见硫黄堆户内,磊磊如假山,足供取用,取尽复然。意其不欲人入库,人亦莫敢入也。或曰即守库我神,理或然欤?山海经载诸山我神,蛇身鸟首,种种异状,不必定作人形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