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介如曾经中暑昏昏沉沉,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野地里。凉风阵阵吹来,浑身舒爽,可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,不知道该往哪儿走。远远看见几十个人往前走,他就跟了上去。来到一座官署前,也跟着走进去,只见殿宇高大宽敞,两边都是长廊,衙役们跑来跑去,像是大官要升堂的样子。
突然有个衙役抓住他的手问:"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"仔细一看,竟是去世的老友张恒照。朱介如这才明白是到了阴间,忙说自己迷路了。张恒照说:"活人的魂魄误入地府是常有的事,阎王见了也不会怪罪,不过总要多问几句。不如先到我廊下坐着,等退堂了我送你回去,正好也想问问家里的事。"
刚坐下没多久,就听见阎王升堂。朱介如从窗缝偷看,见同来的几十人依次受审,听不清说什么,只见一人昂着头争辩,好像不服判决。阎王袖子一挥,大殿左边突然出现一面大圆镜,足有一丈多宽。镜子里先是一个女子被反绑着挨鞭子,接着电光一闪,又变成个女子含泪躺着的景象。那人立刻磕头认罪,被拖了下去。
退堂后,张恒照问起家中子孙近况,朱介如刚说几句,张恒照就摆手道:"别说了,听了反而心烦。"又问他刚才看见的是不是孽镜,张恒照点头说是。朱介如好奇地问:"镜子照的是形,可那人明明没带女子来,怎么镜子里会出现女子?"
张恒照解释道:"普通镜子照形,神镜照心。人做一件事,心里都清楚。既然心里知道,就是心里存着这事;心里存着这事,就有这事的影像。所以一照就全显出来了。要是无心犯错,自己都不知道,那镜子里也照不出来。阴间断案,就凭有心无心分辨善恶,你可记住了。"
朱介如又问神镜为何能照心,张恒照说:"心本无形,要借着外物才能显现。人死后魂魄分离,剩下的就是本性灵光。这点灵识不灭,像盏灯似的,外面没遮挡,里面空明透亮,里外都清澈,所以一丝一毫都藏不住。"说完突然拉着他走,朱介如只觉得身子忽上忽下,像片枯叶随风飘荡,猛地惊醒时,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。这事发生在甲子年七月,后来他乡试迟到,跟人解释时才说出这段奇遇。
东光县有位马节妇,是我妻子的亲戚。不到二十就守寡,没有公婆兄弟,也没有子女,独自住在一间破屋里,靠洗衣缝补过活。最困难时连锅都卖了换米,捡个破瓦盆当锅用,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。我曾为马家族谱写序,可她丈夫的名字和母亲娘家姓氏,早就记不清了。
传说她十一二岁时,有次跟母亲回外婆家。那儿闹狐狸精,夜里往她窗户扔瓦片。忽然听见屋顶有人厉声喝道:"这儿有贵人,你们找死吗?"可后来她到底以平民身份终老,大概就是孟子说的"天爵"吧?
我老师李又聃先生和马节妇是同乡,曾为她写过一首诗:"早岁吟黄鹄,颠连四十春。怀贞心比铁,完节鬓如银..."这首诗是壬申年先生进京赶考住在我家时写的,所以只说"颠连四十春"。诗风很像白居易,我特地记下来,既为表彰节妇的贤德,也为保存老师的遗墨。后来我岳父周箓马公看到这诗,当即划出三百亩良田为节妇立嗣,还替她申请旌表,或许就是被这首诗打动了吧。
我在西域从军时,整天忙着写奏章檄文,没空作诗。偶尔得句,过后也就忘了。《乌鲁木齐杂诗》一百六十首,都是回京路上回忆补写的。有天副将毛功加来找我聊天,说起平生际遇,我随口给他写了首绝句:"雄心老去渐颓唐..."毛将军不懂诗,我也没留底稿。后来同年杨逢元来访提起这事,不知怎么他竟把诗题在城北关帝庙墙上,没署名。碰巧有道士经过,传成了神仙笔迹。我怕人求诗,杨兄怕人求字,都没说破。别人又知道我只会作诗不会写字,杨兄只会写字不会作诗,所以一直没怀疑。直到辛卯年我回京饯行时当众说明,大家才恍然大悟。南宋林外的词被当成仙笔,元代王黄华的诗从山西传到云南也被当作仙诗,古书里所谓"仙诗",多半都是这类误会。
图裕斋前辈讲过个故事:有个候补官去钓鱼台游玩,正赶上西顶庙会,游人如织。傍晚人少了,见个女子左手抱孩子,右手摇着拨浪鼓袅袅走来。女子冲他摇鼓,他笑笑,女子也笑笑。这人很机灵,看女子打扮像大户人家,可独自抱孩子又像村妇,觉得蹊跷,怀疑是狐狸精,就上前搭话。女子隐约透露出丈夫新丧的意思,候补官笑着说:"别装了,我知道你是谁,也不怕你。不过我穷,听说你们能变钱财。要是能养活我,我就跟你走。"
女子也笑道:"那就一起回家吧。"到了她家,房子不算大但很精致,还有父母姐妹。大家心照不宣不问来历,只是喝酒说笑。酒醉同宿,极尽缠绵。第二天候补官带着小厮和铺盖搬来,起初过得不错。可女子太过放纵,弄得他筋疲力尽。后来渐渐让他铺床叠被、伺候梳洗、打扫房间,连端茶递烟都要做。再后来她家的女眷们都把他当仆人使唤,呼来喝去。候补官贪图美色和钱财,只好忍着。
有天让他去刷马桶,他不肯。女子生气道:"事事都依你,这回就不能依我?"其他女人也帮着数落,从此有了嫌隙。后来女子常常夜不归宿,说是住亲戚家。还经常有客人来,都说是表亲,整天吃喝玩乐、弹琴唱曲,却不许候补官靠近。
那选人气得直跺脚,女子却冷笑起来:"不这么干,金银绸缎从哪儿来?让我辞退客人容易,可家里三十口人等着吃饭,你能养活吗?"选人知道留不住她,只好带着小书童进京,在城里租了间屋子。第二天再去寻那女子,只见荒草丛生,哪还有人住的痕迹?连自己的衣裳行李都不见了踪影。
这人原本带着几百两银子,平日精打细算,穿得破破烂烂。忽然有天锦衣华服出现在人前,大家都觉得奇怪。他支支吾吾说是入赘了富贵人家,旁人也就信了。没过多久又穿回破衣裳,死活不肯说缘由。后来还是小书童说漏了嘴,大伙儿才知道被妖精骗了。
曹慕堂大人听说这事,捋着胡子直摇头:"这妖精还知道逃跑,算有点人性。我可见过更离谱的呢!"
武强县的张令誉老爷是康熙年间的举人,他讲过这么档子事。有个候补官员纳了房小妾,聘礼给得少,那妾室说老娘疼女儿,每月初一十五要回娘家住。官员贪图她漂亮又便宜,就答应了。后来另一个官员也遇上同样的事,起初不肯答应,媒人就拿前头那位举例子。他一打听确有其事,也就依了。
巧的是这两人本是同科。有天闲聊起来,先纳妾的那位突然问:"你家那位是上半月回娘家,还是下半月?"后纳妾的说是下半月。前头那位猛地一拍大腿,拉着同僚进屋看——可不就是同一个人!原来这女子早就算计好了,第一次出嫁时就留着再嫁的后路。
张老爷是个老实人,按理不会胡说。不过京城里卖女儿的人家花样百出,总得编个像样的由头。像这种按月回娘家的把戏,本来就不合常理,还要两头跑,迟早要穿帮。精明的骗子绝不会这么干,八成是传言有误。可话说回来,京城这地方龙蛇混杂,编出这种故事倒也不算稀奇。
朱青雷还说过一桩趣事。李华麓在京城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个美妾,有回去天津办事,回来路上遇见朋友下车寒暄。远远瞧见自己的小妾和两个媒婆同乘一辆马车飞驰而过,惊得他下巴都要掉了。可那女子压根没看他,李华麓心里直打鼓——那身绣花衫子还是他新给做的呢!
匆匆告别朋友赶回家,小妾明明好端端在屋里。他劈头就问:"你怎么先回来了?媒婆又要把你嫁到哪儿去?"小妾吓得说不出话。李华麓火冒三丈,叫仆人把她爹妈喊来领人。
老两口慌慌张张赶来,连小女儿的姐姐出了事,也跟着来了。一进门,李华麓傻眼了——这不就是马车上那个姑娘吗?原来她借了姐姐的绣花衫子还没脱呢!姐妹俩相差一岁,长得挺像。李华麓刚才还暴跳如雷,这会儿臊得说不出话。
等问明白是认错了人,他赶紧赔不是。老两口也说正要把小女儿卖了,今天借了姐姐的衣裳跟媒婆去看人家。李华麓问要多少彩礼,听说三百两还没谈妥,立刻打开箱子取出五百两往桌上一拍:"跟她姐姐一个价,行不?"当场成交,当晚就入了洞房。这阴差阳错的美事,倒成了段佳话。
刘东堂讲过一个狂生的笑话。那书生狂妄自大,把古今人物骂了个遍,自以为天下第一。谁要是指出他诗文里半个错字,他能记恨一辈子,甚至动手打架。
有年河间府岁考,十几个考生同住一处。夏夜在院里乘凉,狂生高谈阔论,大伙儿怕他那张利嘴,都不敢接话。忽然树后有人跟他辩论起来,句句戳中要害。狂生理屈词穷,怒喝:"你是何人?"黑暗中答道:"在下焦王相,河间府的老儒生。"狂生大惊:"你不是早死了吗?"那声音笑道:"我要没死,敢来摸老虎屁股?"狂生气得满院子乱转,只听得吃吃笑声忽左忽右,一会儿在树梢,一会儿在房檐。
王洪绪说的故事更有意思。鄚州修堤坝时,有个少妇抱着包袱在堤上走,累得在柳树下歇脚。几十个民工也在树下休息。少妇说从娘家回来,小弟弟牵着驴送她,驴受惊跑了,弟弟去高粱地里找,从早晨找到中午还没回来,她只好自己沿着堤坝走。家离这儿西北四五里路,谁愿意帮忙拿包袱,给一百文钱酬谢。
有个年轻民工心想,就算占不到便宜也能得谢礼,就跟了上去。一路上他不断调戏少妇,对方不搭理也不拒绝。走了三四里地,突然冲出七八条汉子拦住去路:"哪来的混账,敢调戏我家女人!"众人把他捆起来痛打,都说送官太麻烦,不如活埋了。少妇又添油加醋说他轻薄的话,年轻人百口莫辩,只能拼命求饶。
最后领头的说:"饶你可以,但得罚你把这段田埂挖开,把积水排干净。"扔给他一把铁锹,盯着他挖到半夜才通水渠。等水排完,那些人全不见了。四下一看,芦苇丛生,哪有什么村落?八成是狐狸窝被水淹了,骗这傻小子来疏通水道呢。
朱介如言,尝因中暑眩瞀,觉忽至旷野中,凉风飒然,意甚爽适,然四顾无行,迹莫知所向,遥见数十人前行,姑往随之。至一公署,亦姑随入,见殿阁宏敞,左右皆长廊,吏役奔走如大官将坐衙状。中一吏突握其手曰:君何到此?视之,乃亡友张恒照。悟为冥司,因告以失路状,张曰:生魂误至,往往有此,王见之亦不罪,然未免多一诘问,不如且坐我廊屋,俟放衙,送君返,我亦欲略问家事也。入坐未几,王已升座,自窗隙窃窥,见同来数十人,以次庭讯,语不甚了了,惟一人昂首争辩,似不服罪,王举袂一挥,殿左忽现大圆镜,围约丈余,镜中现一女子反缚受鞭像,俄似电光一瞥,又现一女子忍泪横陈像,其人叩颡曰:伏矣。即曳去。良久放衙,张就问子孙近状,朱略道一二,张挥手曰:勿再言,徒乱人意。因问顷所见者业镜耶?曰:是也。问影必肖形,今无形而现影,何也?曰:人镜照形,神镜照心,人作一事,心皆自知,既已自知,即心有此事,心有此事,即心有此事之象,故一照而毕现也。若无心作过,本不自知,则照亦不见,心无是事,即无是象耳。冥司断狱,惟以有心无心别善恶,君其识之。又问神镜何以能照心,曰:心不可见,缘物以形,体魂已离,存者性灵,神识不灭,如灯荧荧,外光无翳,内光虚明,内外莹澈,故纤芥必呈也。语讫,遽曳之行,觉此身忽高忽下,如随风败箨,倏然惊醒,则已卧榻上矣。此事在甲子七月,怪其乡试后期至,乃具道之。
东光马节妇,余妻党 也,年未二十而寡,无翁姑兄弟,亦无子女,艰难困苦,坐卧一破屋中,以浣濯缝纫自给。至鬻釜以易粟,而拾破瓦盆以代釜,年八十余乃终。余尝序马氏家乘,然其夫之名字,与母之 族氏,则忘之久矣。相传其十一二,时随母至外家,故有狐,夜掷瓦石击其窗,闻屋上厉声曰:此有贵人,汝辈勿取死。然竟以民妇终。殆孟子所谓天爵欤?先师李又聃先生与同里,尝为作诗曰:早岁吟黄鹄,颠连四十春,怀贞心比铁,完节鬓如银,慷慨期千古,凋零剩一身,几番经坎坷,此念未缁磷。(即妇初寡时,尚存田数亩,有欲迫之嫁者,侵凌至尽)震撼惊风雨,扌为呵赖鬼神,(一岁霖雨经旬,邻屋新造者皆圮,节妇一破屋,支柱欹斜得无恙)天原常佑善,人竟不怜贫,稍觉亲朋少,羞为乞索频,一家徒四壁,九食度三旬,绝粒肠空转,佣针手尽皴,有薪皆扫叶,无甑可生尘,黧面真如鹄,悬衣半似鹑,遮门才破荐(屋扉破碎不能葺,以破荐代扉者十余年),藉草是华茵,祗自甘饥冻,翻嫌话苦辛,偷儿嗤饿鬼(夜有盗过节妇屋上,节妇呼问,盗大笑曰:吾何至进妆饿鬼家),女伴笑痴人(有同巷贫妇再醮富室,归宁时华服,过节妇曰:看我享用,汝岂非大痴也),生死心无改,存亡理亦均,喧阗凭燕雀,坚劲自松筠,伊我钦贤淑,多年共里砢,不辞歌咏拙,取表性情真,公议存乡校,廷评待史臣,他时邀紫诰,光映九河滨。盖先生壬申公车,主余家时所作。故仅云颠连四十春。诗格绝类香山,敬录于此,一以昭节妇之贤,一以存先师之遗墨也。后外舅周箓马公见此诗,遂割腴田三百亩,为节妇立嗣,且为请旌,或亦讽谕之力欤。
余从军西域时,草奏草檄,日不暇给,遂不复吟咏,或得一联一句,亦境过辄忘。乌鲁木齐杂诗百六十首,皆归途追忆而成,非当日作也。一日功加毛副戎,自述生平,怅怀今昔,偶为赋一绝句,曰:雄心老去渐颓唐,醉卧将军古战场,半夜醒来吹铁笛,满天明月满林霜。毛不解诗,余亦不复存稿。后同年杨君逢元过访,偶话及之。不知何日杨君登城北关帝祠楼,戏书于壁,不署姓名。适有道士经过,遂传为仙笔,余畏人乞诗,杨君畏人乞书,皆不肯自言,人又微知余能诗不能书,杨君能书不能诗,亦遂不疑及,竟几于流为丹青,迨余辛卯还京祖饯,于是始对众言之,乃爽然若失。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,误传仙笔,元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,后摹刻于滇南,亦误传仙笔,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,此类多矣。
图裕斋前辈言,有选人游钓鱼台,时西顶社会,游女如织,薄暮车马渐稀,一女子左抱小儿,右持鼗鼓,袅袅来。见选人,举鼗一摇,选人一笑,女子亦一笑。选人故狡黠,揣女子装束类贵家,而抱子独行,又似村妇,踪迹诡异,疑为狐魅,因逐之絮谈,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,选人笑语之曰:毋多言,我知尔,亦不惧尔,然我贫,闻尔辈能致财,若能赡我,我即从尔去。女子亦笑曰:然则同归耳。至其家屋,不甚宏壮,而颇华洁,亦有父母姑姐妹,彼此意会,不复话氏族,惟献酬款洽而已。酒阑就宿,备极燕婉,次日入城,携小奴及眂被往,颇相安。惟女子冶荡无度,奔命殆疲,又渐使拂枕簟,侍梳沐,理衣裳,司洒扫,至于烟筒茗碗之役,亦遣执之。久而其姑若姐妹,皆调谑指挥视如僮婢,选人耽其色,利其财,不能拒也。一旦,使涤厕硄,选人不肯,女子愠曰:事事随汝意,此乃不随我意耶?诸女亦助之诮责,由此渐相忤。既而每夜出不归,云亲戚留宿,又时有客至,皆曰中表,日嬉笑燕饮,或琵琶度曲,而禁选人勿至前。选人恚愤,女子亦怒,且笑曰:不如是,金帛从何来?使我谢客易,然一家三十口,须汝供给,汝能之耶?选人知不可留,携小奴入京,僦住屋。次日再至,则荒烟蔓草,无复人居,并衣装不知所往矣。选人本携数百金,善治生,衣颇褴缕,忽被服华楚,皆怪之,具言赘婿状,人亦不疑。俄又褴缕,讳不自言,后小奴私泄其事,人乃知之。曹慕堂宗丞曰:此魅窃逃,犹有人理,吾所见有甚于此者矣。
武强张公令誉,康熙丁酉举人,刘景南之妇翁也。言有选人纳一姬,聘币颇轻,惟言其母爱女甚,每月当十五日在寓,十五日归宁,悦其色美而值廉,竟曲从之。后一选人纳姬,约亦如是,选人初不肯,则举此选人为例,询访信然,亦曲从之。二人本同年,一日话及,前选人忽省曰:君家阿娇 ,归宁上半月耶?下半月耶?曰:下半月,前选人大悟,忽引入内室视之,果一人也。盖其初鬻之时,已预留再鬻地矣。张公淳实君子,度必无妄言,惟是京师鬻女之家,虽变幻万状,亦必欺以其方,故其术一时不遽败,若月月克日归宁,已不近事理,又不时往来于两家,岂人不能闻,是必败之道。狡黠者断不出此,或传闻失实,张公误听之欤?然紫陌看花,动多迷路,其造作是语,固亦不为无因耳。
朱青雷言,李华麓在京,以五百金纳一姬,会以他事诣天津,还京之日,途遇一友,下车为礼,遥见姬与二媒媪同车驰过,大骇愕,而姬若弗见华麓者,恐误认思所衣绣衫,又己所新制,益怀疑,草草话别,至家则姬故在。一见即问尔先至耶?媒媪又将尔嫁何处?姬仓皇不知所对,乃怒,遣家僮呼父母来领女,父母狼狈至,其妹闻姐有变,亦同来,入门则宛然车中女,其绣衫乃借于姐者,尚未脱。盖少其姐一岁,容貌略相似也。华麓方跳踉如皉虎,见之省悟,嗒然无一语。父母固诘相召意,乃述误认之故,深自引愆。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,借衣随媒媪同往事。问价几何,曰:三百金未允也。华麓冁然,急开箧取五百金,置几上曰:与其姐同价,可乎?顷刻议定,留不遣归,即是夕同衾焉。风水相遭,无心凑合,此亦可谓佳话矣。
刘东堂言,狂生某者,性悖妄,诋訾今古,高自位置。有指摘其诗文一字者,衔之次骨,或至相殴。值河间岁试,同寓十数人,或相识,或不相识,夏夜散坐庭院纳凉,狂生纵意高谈,众畏其唇吻,皆缄口不答。惟树后坐一人,抗词与辩,连抵其隙,理屈词穷,怒问子为谁,暗中应曰:仆焦王相也,河间之宿儒。骇问子不久死耶?笑应曰:仆如不死,敢捋虎须耶?狂生跳掷叫号,绕墙寻觅,惟闻笑声吃吃,或在木桫,或在檐端而已。
王洪绪言,鄚州筑堤时,有少妇 抱衣袱行堤上,力若不胜,就柳下暂息。时佣作数十人亦散憩树下,少妇 言归自母家,惟幼弟控一驴相送,驴惊坠地,弟入秫田,驴自辰至午尚未返,不得已沿堤自行。家去此西北四五里,谁能抱袱送我,当谢百钱。一少年私念此可挑,不然亦得谢,乃随往。一路与调谑,不甚答,亦不甚拒,行三四里,突七八人要于路曰:何物狂且,敢觊觎我家妇女,共执缚捶楚。皆曰送官徒涉讼,不如埋之。少妇 又述其谑语,益无可辩,惟再三哀祈。一人曰:姑贳尔,然须罚掘开此塍,尽泄其积水。授以一锸,坐守促之,掘至夜半,水道乃通。诸人亦不见。环视四面,芦苇丛生,杳无村落,疑狐穴被水,诱此人浚治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