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年间,京城正阳门南边偏东有家瓜子铺着了火。铺子里住着个害痨病的少年,病得下不来床,连人带屋子都烧成了灰。后来人们扒开废墟,发现少年焦黑的尸身旁还蜷着只死狐狸。大伙儿这才明白,原来这少年是被狐精迷了心窍。
可奇怪的是,狐精怎么也没逃出去呢?有人说这狐狸情深义重,见救不出少年就陪着等死;也有人说狐精害人性命,遭了天谴。其实都不对——那罗两峰先生说过,鬼怪虽能变化,可狐狸到底是有形体的东西。它能变大变小,跟龙差不多,但再厉害也得找缝隙才能逃。当时火起得急,门窗都烧成了火墙,这狐狸精往来惯走的通道全被封死,这才跟少年一块儿葬身火海。
我有个学生叫徐敬儒,在通判衙门当差。他说老家有个财主,特别宠爱个丫鬟。这丫鬟也死心塌地跟着主子,发誓绝不嫁别人。正房太太恨得牙痒痒又没法子,趁丈夫出门办事,偷偷叫来牙婆把丫鬟卖了。等财主回家,太太就谎称丫鬟自己跑了。
家里仆人知道要出乱子,赶紧凑钱从牙婆手里把丫鬟赎出来,藏在尼姑庵里。可这丫鬟自打进了牙婆家门,就变得痴痴呆呆——叫她站就站,扶她走就走,按她躺下就躺下,不给吃喝也不闹,活像个木头人。在尼姑庵里还是这样,大夫说是气迷了心窍,可灌了多少药都不见效。
财主回家听说丫鬟跑了,果然提着刀要和太太拼命,还宰了只羊赌咒发誓。家里人见瞒不住,只好说了实话。财主冲到尼姑庵,贴着丫鬟耳朵喊她小名,这姑娘才猛地醒过来,像做了场大梦似的。她说当初被卖时,想着定是太太的主意,老爷回来必定找她,就偷跑回家躲着。这些日子其实一直藏在宅子暗处,方才听见老爷呼唤,欢喜得跑出来。她说起这些天家里谁来了、什么事,竟半点不差。原来她的身子虽被带走,魂儿却早回了家。
照这么看,那些戏文里唱的离魂小姐,大概就是这么回事。不过说书人总爱添油加醋,说什么魂归时衣服穿了好几层——人穿的是自己身子,哪能像蛇蜕皮似的层层套进去?要我说,倒不如讲衣裳像蝉蜕般留在原处,反倒更在理。
有个帮工叫田不满——起初我还当这名字取自"虚怀若谷"的意思,后来才晓得是谐音"填不满",形容他贪吃。
有天夜里他迷了路,踩着个骷髅头。那骨头突然开口:"别踩我脸,当心招祸!"田不满是个莽汉子,瞪眼就骂:"谁让你挡道的?"骷髅委屈道:"是别人把我扔这儿的。"田不满又骂:"那你咋不找扔你的人算账?"骷髅叹气:"那人运道正旺,我奈何不得。"田不满气笑了:"合着就我倒霉是吧?欺软怕硬算什么道理?"骷髅竟呜呜哭起来:"您火气这么旺,我哪敢作祟?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。世人哪个不是捧高踩低,您倒来怪鬼?行行好把我埋进土坑吧......"田不满哼了一声扬长而去,只听背后哭声渐渐远了,倒也没闹什么幺蛾子。要我说,田不满是狠心,可这鬼先拿大话吓人,也算自找没趣。
翰林院的蒋苕生讲过件事:有个举人进京赶考,船泊在北仓和杨柳青之间。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四望都是水。天擦黑时,他瞧见岸边树下站着个俊俏童子,衣裳光鲜却不像富家子弟。举人本就轻浮,上岸搭话。童子带着南方口音,说自己流落在此,等人来接。两人越说越热络,举人解下扇坠上的汉玉递过去。童子红着脸推辞:"您的心意我懂,可旧人情重,实在不能另结新欢。"说完放下玉佩就走了。
举人心痒难耐,偷偷跟着想看他住哪儿。跟出几十步,那童子忽然没了踪影,只见荒草丛里有座小坟——原来是个鬼魂。说起来,女子从一而终叫贞洁,野合便是放荡。可男人失身于人还谈什么贞节?不过比起那些翻脸无情的,到底还算有点良心。
我老师陈白崖先生说过,他早年间有位姓周的先生,笃信程朱理学却不爱出风头,所以清贫到老,默默无闻。但这人品行极好,是个真正的古君子。
有回他租了几间空屋,半夜听见窗外有人说:"有事相求,又怕吓着您。"周先生让人进来,就见个无头鬼捧着自己的脑袋,半边身子都是血。周先生拱手让座,那鬼也斯文地还礼。
鬼说:"我明末遭强盗杀害,魂魄困在这屋里。虽然不想作祟,可活人阳气与鬼魂阴气相冲,住这儿的人总生病,我也难受。不如这样——隔壁宅子能住家,我去那儿闹腾,等主人家吓跑了,您低价买下来搬过去。我还住这儿,岂不两全其美?"
周先生正色道:"我平生不耍心眼,何况驱使鬼物害人?这屋子我原为读书清净,既然您在,我改作库房锁起来便是。"鬼惭愧道:"见您案头放着《性理大全》,以为能商量这事。原来您是真君子,是我冒犯了。"后来周先生住了四年,再没闹过鬼——正气足了,邪祟自然退避。
凡是做得太像人的东西,年深月久容易成精。我堂兄在旌德做官时,同僚爱玩闹,花重金让匠人做了个真人大小的偶人。那偶人眼珠会转,舌头能吐,手脚关节都能活动,衣裙首饰还能更换,精巧得很。平时不是立在书房,就是坐在床头当摆设。
有天夜里,书童听见锁着的书房里有动静,捅破窗纸一看——月光下那偶人自己走动呢!主人赶来亲眼看见,赶紧叫人烧了。火堆里竟传出嘤嘤的哭声。
我祖母也说过,舅公张蝶庄家有几间放杂物的空屋。丫鬟们晚上老看见个漂亮女子在院里玩,下巴却长着胡子,脸上毛扎扎的,带着四五个缺胳膊少眼的孩子。人一来他们就消失。后来收拾屋子,发现堆着套破旧的虎丘泥娃娃,模样跟传说的鬼怪一个样。至于那女子的胡子,原是孩子们淘气用毛笔画上去的。
景州有个叫方夔典的人,年轻时总觉着心里不踏实,稍微干点活儿,心口就跟有小虫子在爬似的簌簌乱跳。大夫给开的枣仁、远志这些药,吃吃停停的,总不见好。
有一回在朋友家碰上扶乩请仙,说是请来了吕洞宾。方夔典赶紧跪下求方子,只见那乩笔沙沙写道:"你这病看着是心上的毛病,根子却在脾。脾虚了就像儿子抢老娘的饭吃,得常服炒白术。"他照着试了试,嘿,还真灵验。
后来他又问功名的事,乩笔写道:"考场文章只要写得酣畅淋漓,透着书卷气,自然能中。何必提前打听呢?"等到乾隆丙辰年,他果然中了进士。后来偶然看见考官批他卷子的评语,正是"笔酣墨饱,书味盎然"这八个字。看来不光功名天注定,连批语都是早就写好的啊。
高梅村讲过这么档子事:两个庄稼汉一块儿赶路,其中一个去解手,踢着块瓦片,底下露出个坛子。瓦片上刻的字,正好是同行那人的姓。这人怕被同伴发现,假装有事折返回去,躲在草丛里等同伴走远,才偷偷去挖。结果坛子里全是清水,气得他仰脖子全喝了。天快黑时没处投宿,想起同伴家近,硬着头皮去借住。半夜突然上吐下泻,把人家床铺弄得一塌糊涂,臊得他天没亮就溜了。天亮后那家人一看,好家伙,吐的全是银水,凝在地上亮闪闪的。要我说这事儿听着像编的,可梅村赌咒发誓说是真事。看来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,强求不得。
梅村还说过个布贩子姜挺的故事。这人总带着条花狗走南闯北。有天独自赶路,碰上个老头喊他站住。姜挺正纳闷呢,老头扑通跪下直磕响头:"我是狐狸精,上辈子欠您条命。三天后您该放狗咬死我了,这是阴司定好的。可琢磨着都隔百来年了,您投胎做人,我堕落成狐,您杀个狐狸图啥呢?不如把我闺女赔给您吧?"姜挺直摆手:"我可不敢往家领狐狸,也不想趁人之危。饶你可以,可怎么防着狗不咬你呢?"老头说:"您写个'旧债勾销'的条子,我拿去给神灵看,狗就不咬啦。"正巧带着账本,姜挺当场写了给他。后来有回姜挺过江遇上大风,眼看船要翻,忽然看见个人影蹿上桅杆砍断帆索,模样活像那老狐狸。大伙都说这是狐狸报恩,要我说啊,怕是神灵看这人心善,特意派狐狸来救的。
周泰宇讲过刘哲娶狐妻的奇事。那狐狸精当续弦跟人过日子,侍奉公婆、和睦妯娌,待前妻的孩子比亲生的还亲,到老死时尸首也没现原形。有人说她本是私奔的女子,假托狐精遮羞;也有人说她真是修成人形的狐狸。要我说啊,关键在心。人心里装着什么,形貌就会变成什么。郗皇后变蟒、封使君化虎,都是先有了蟒虎之心。这狐狸精死不变形,正说明她始终怀着颗人心。
当初刘哲刚娶狐妻时也犯嘀咕,那狐狸精说得在理:"有些妇人整天涂脂抹粉招蜂引蝶,跟狐狸采补有什么两样?有些翻墙私会,不正像狐精媚人?还有些搬弄是非、偷摸贴补娘家,活脱脱是狐精作祟。您怎么不怕这些人,反倒怕我呢?"这话说得透彻——六道轮回全凭一心,只怕有些人闭眼那刻,真要比狐狸精先堕入畜生道哩!
说到立嗣的老规矩,原本只有嫡长子能继承香火。后来有人可怜守寡的媳妇没后嗣祭祀,这才兴出给旁支立后的风气。董曲江讲过东昌府兄弟仨的官司:老二死了没儿子,老大要把自己儿子过继过去,老三也要把自己儿子过继过去。哥俩争了整年,最后老大赢了。老三气得病倒,临死前对儿子说:"我到阴曹地府也要讨个公道!"结果昏迷半天醒来说:"岂止阳间官糊涂,阴司判官更混账!"原来他告到阎王殿,判官反问他:"你哥缺后人吗?不缺啊!你不过贪图财产罢了。就像俩人在野地追兔子,谁跑得快算谁的,告什么状?"老三到死还想不通,嚷嚷着要在棺材里多放纸笔,好上天庭告御状呢。曲江倒觉得,这人至少不装假。
相传康熙中,瓜子店火--在正陽门之南而偏东,有少年病瘵不能出,并屋焚焉,火熄掘之,尸已焦,而有一狐与俱死。知其病为狐媚也。然不知狐何以亦死,或曰狐情重,救之不出,守之不去也。或曰狐媚人至死,神所殛也。是皆不然,狐鬼乃能变幻,而鬼能穿屋透壁出。罗两峰云尔。鬼有形无质,纯乎气也;气无所不达,故莫能碍。狐能大能小,与龙等,然有形有质,质能化而小,不能化而无,故有隙即遁,而无隙则碍不能出。虽至灵之狐,往来亦必由户牖,此少年未死间,狐尚来媚,猝遇火发,户牖具焰,故并为烬焉耳。
门人徐通判敬儒言,其乡有富室阗一婢,宠 眷甚至,婢亦倾意向其主,誓不更适,嫡心妒之而无如何,会富室以事他出,嫡密召女侩鬻诸人,待富室归,则以窃逃报。家人知主归,事必有变也,伪向女侩买出,而匿诸尼庵。婢自到女侩家,即直视不语,提之立则立,扶之行则行,捺之卧则卧,否则如木偶,终日不动,与之食则食,与之饮则饮,不与亦不索也,到尼庵亦然,医以为愤恚痰迷,然药之不效,至尼庵仍不苏,如是不死不生者月余。富室归,果与嫡操刃斗,屠一羊,沥血告神,誓不与俱生。家人度不可隐,乃以实告,急往尼庵迎归,痴如故,富室附耳呼其名,乃霍然如梦觉。自言初到女侩家,念此特主母意,主人当必不见弃,因自奔归,虑为主母见,恒藏匿隐处,以待主人之来,今闻主人呼,喜而出也。因言家中某日见某人某人,某日作某事,历历不爽,乃知其形去而魂归也。因是推之,知所谓离魂倩女,其事当不过如斯。特小说家点缀成文以作佳话,至云魂归后,衣皆重著,尤为诞谩。著衣者乃其本形,顷刻之间,襟带不解,岂能层层掺入,何不云衣如委蜕,尚稍近事理乎?
客作田不满--初以其取不自满假之义,称其命名有古意,既乃知以饕餮得此名,取田填同音也。夜行失道,误经墟墓间,蹋一骷髅,骷髅作声曰:毋败我面,且祸尔。不满戆且悍,叱曰:谁遣尔当路。骷髅曰:人移我于此,非我当路也。不满又叱曰:尔何不祸移尔者。骷髅曰:彼运方盛,无如何也。不满笑且怒曰:岂我衰
耶?畏盛而凌衰,是何理耶?骷髅作泣曰:君气亦盛,故我不敢祟,徒以虚词恫喝也。畏盛凌衰,人情皆尔,君乃责鬼乎?哀而拨入土窟中,君之惠也。不满冲之竟过,惟闻背后呜呜声,卒无他异。余谓不满无仁心,然遇卤莽之人,而以大言激其怒,鬼亦有过焉。
蒋苕生编修言,一士人北上,泊舟北仓杨柳青之间--北仓去天津二十里,杨柳青距天津四十里。时已黄昏,四顾淼漫,去人家稍远,独一小童倚树立,姣丽特甚,然衣裳华洁,而神意不似大家儿。士故轻薄,自上岸与语,口操南音,自云流落在此,已有人相约携归,时尚未至,渐相款洽,因挑以微词,解扇上汉玉佩为赠,頳颜谢曰:君是解人,亦不能自讳,然故人情重,实不忍别抱琵琶。置佩而去。士人意未已,欲觇其居停,蹑迹从之,数十步外倏已灭迹,惟丛莽中一小坟,方悟为鬼也。女子事夫,大义也,从一则为贞,野合乃为荡耳。男子而抱衾裯,已失身 矣,犹言从一,非不揣本而齐末乎?然较反面负心,则终为差胜也。
先师陈白崖先生言,业师某先生,忘其姓字,似是姓周,笃信洛闽,而不鹜讲学名,故穷老以终,声华阒寂,然内行醇至,粹然古君子也。尝税居空屋数楹,一夜 ,闻窗外语曰:有事奉白,虑君恐怖,奈何?先生曰:第入无碍。入则一人戴首于项,两手扶之,首无巾而身襴衫,血渍其半。先生拱之坐,亦谦逊如礼。先生问何语,曰:仆不幸,明末戕于盗,魂滞此屋内,向有居者,虽不欲为祟,然陰气陽光,互相激薄,人多惊悸,仆亦不安。今有一策,邻家一宅,可容君眷属,仆至彼多作变怪,彼必避去,有来居者,扰之如前,必弃为废宅,君以贱价售之,迁居于彼,仆仍安居于此,不两得乎?先生曰:吾平生不作机械事,况役鬼以病人乎?义不忍为。吾读书此室,图少静耳,君既在此,即改以贮杂物,日扃锁之可乎?鬼愧谢曰:徒见君案上有性理,故敢以此策进,不知君竟真道学,仆失言矣。既荷见容,即托宇下可也。后居之四年,寂无他异,盖正气足以慑之矣。
凡物太肖人形者,岁久多能幻化。族兄中涵言,官旌德时,一同官好戏剧,命匠造一女子,长短如人,周身形体以及隐微之处,亦一一如人。手足与目与舌,皆施关捩,能屈抻运动。衣裙簪珥,可以按时更易,所费百金,殆夺偃师之巧。或植立书室案侧,或坐于床 凳,以资笑噱。一夜 ,童仆闻书室格格声,时已锁闭,穴纸窥视,月光在牖,乃此偶人来往自行,急告主人,自觇之信然。焚之,嘤嘤作痛声。又先祖母言,舅祖蝶庄张公家,有空屋数间,贮杂物。婢媪或夜见院中有女子,容色姣好,而颔下修髯如戟,两颊亦磔如蝟毛,携四五小儿游戏。小儿或跛或盲,或头面破损,或无耳鼻,人至则倏隐,莫知何妖,不为人害,亦不外出。或曰目眩,或曰妄语,均不甚留意,后检点此屋,见破裂虎邱泥孩一床 ,状如所见。其女子之须,则儿童嬉戏,以笔墨所画云。
景州方夔典,言少尝患心气不宁,稍作劳则如簌簌动,服枣仁远志之属,时作时止,不甚验也。偶遇友人家扶乩,云是纯陽真人,因拜乞方,乩判曰:此证现于心,而其原出于脾,脾虚则子食母气故也。可炒白术常服之。试之果验。夔典又言,尝向乩仙问科第,乩判曰:场屋文字,只笔酣墨饱,书味盎然,即中式矣。何必预问乎?后至乾隆丙辰登进士。本房同考官,出阅卷簿视之,所注批词即此八字也。然则科名前定,并批词亦前定乎?
高梅村言,有二村民同行,一人偶便旋,蹴起片瓦,下有一罂,瓦上刻一字,则同行者姓也,惧为所见,托故自返,而潜伏荟翳中,望其去远,乃往私取。则满床 皆清水矣。不胜其恚,举而尽饮之。时日已暮,无可栖止,忆同行者家尚近,径往借宿。夜中忽患霍乱,呕泄并作,秽其席几遍,愧不自容,竟宵遁。质明,其家视之,则皆精银如熔汁,泻地成片。然余谓此语,特供谐笑,未必真有。而梅村坚执谓不诬。然则物各有主,非人力可强求,凿然信矣。
梅村又言,有姜挺者以贩布为业,恒携一花犬自随,一日独行,途遇一叟呼之住,问不相识,何见招?叟遽叩首有声,曰:我狐也,夙生负君命,三日后君当嗾花犬断我喉,冥数已定,不敢逃死,然窃念事隔百余年,君转生人道,我堕为狐,必追杀一狐,与君何益,且君已不记被杀事,偶杀一狐亦无所快于心,愿纳女自赎可乎?姜曰:我不敢引狐入室,亦不欲乘危劫人女,贳则贳汝,然何以防犬终不噬也?曰:君但手批一帖,曰某人夙负,自原销除,我持以告神,则犬自不噬。冤家债主,解释须在本人,神不违也。适携记簿纸笔,即批帖予之。叟喜跃去,后七八载,姜贩布渡大江 ,突遇暴风,帆不能落,舟将覆,见一人直上樯竿杪,掣断其索,骑帆俱落,望之似是此叟,转瞬已失所在矣。皆曰:此狐能报恩。余曰:此狐无术自救,能数千里外救人乎?此神以好生延其寿,遣此狐耳。
周泰宇言,有刘哲者,先与一狐女狎,因以为继妻,操作如常人,孝舅姑睦娣姒,抚前妻子女如己出,尤人所难能,老而死,其尸亦不变狐形。或曰是本奔女,讳其事,托言狐也。或曰实狐也,炼成人 道,未得仙,故有老有死,已解形,故死而尸如人。余曰:皆非也,其心足以持之也。凡人之形,可以随心化。郗皇后之为蟒,封使君之为虎,其心先蟒先虎,故其形亦蟒亦虎也。旧说狐本婬妇阿紫所化,其人而狐心也,则人可为狐,其狐而人心也,则狐亦可为人。缁衣黄冠,或坐蜕不仆;忠臣烈女,或骸存不腐,皆神足以持其形耳。此狐死不变形,其类是夫!泰宇曰:信然。相传刘初纳狐,不能无疑惮,狐曰:妇欲宜家耳,苟宜家狐,何异于人,且人徒知畏狐,而不知往往与狐侣。彼妇之容止无度,生疾损寿,何异狐之采补乎?彼妇之逾墙钻穴,密会幽欢,何异狐之冶荡乎?彼妇之长舌离间,生衅家庭,何异狐之媚惑乎?彼妇之隐盗赀产,私给亲爱,何异狐之攘窃乎?彼妇之嚣凌诟谇,六亲不宁,何异狐之祟扰乎?君何不畏彼而反畏我哉。是狐之立志,欲在人上矣。宜其以人始,以人终也。若所说种种类类狐者,六道轮回,惟心所造,正恐眼光落地,不免堕入彼中耳。
古者世禄世官,故宗子必立后,支子不祭,则礼无必立后之文。孟皮不闻有后,亦不闻孔子为立后,非嫡故也。支子之立后,其为茕嫠守志,不忍节妇之无祀乎。譬诸士本无主诔,而县贲父,则始诔,死职故也。童子本应殇,而汪锜则不殇,卫社稷故也。礼以义起,遂不可废。凡支子之无后者,亦遂沿为例不可废,而家庭之难,即往往由是作焉。董曲江 言,东昌有兄弟三人,仲先死无后,兄欲以其子继,弟亦欲以其子继,兄曰:弟当让兄。弟曰:兄子幼而其子长,弟又当让兄。讼经年,卒为兄夺,弟恚甚,郁结成疾,疾甚时语其子曰:吾必求直于地下。既而昏眩,经半日复苏,曰:岂特陽官悖哉,陰官之悖乃更甚。顷魂游冥司,陈诉此事,一陰官诘我曰:汝为汝兄无后耶?汝兄已有后矣,汝特为赀产争耳。见兽于野,两人并逐,捷足者先得,汝何讼焉。竟不理也。夫争继原为赀产,乃瞋目与我讲宗祀,何不解事至此耶?多置纸笔我棺中,我且诉诸上帝也。此真至死不悟者欤?曲江 曰:吾犹取其不自讳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