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这地方,河豚多得跟菜园子里的青菜似的。当地人吃河豚就跟咱们吃白菜萝卜一样平常,可每年总有人中毒送命——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懂得怎么收拾这要命的美味。
我姨夫惕园牛先生讲过这么一桩事:有个嗜吃河豚的老饕,最后果然中毒死了。谁知这人在头七那晚竟给妻儿托梦,埋怨道:"怎么祭品里连片河豚肉都没有?"这可真是死了都要吃,做鬼也风流啊!
姚安公也说过个故事:村里有个刚够温饱的汉子,后来赌得倾家荡产。临死前拉着儿子交代:"记得把骰子牌九放进棺材。要是没鬼呢,这些东西跟我的白骨一样化作尘土;要是有鬼——"他咳嗽着露出狡黠的笑,"荒郊野岭的,没这些玩意儿怎么打发时辰?"
到了入殓那天,族里长辈都摇头:"丧葬要合礼数,这种糊涂话怎能当真?"那儿子却梗着脖子说:"不是说侍奉死人要像侍奉活人吗?他活着时我没劝住,死了倒要违逆他?"说着把赌具往棺材里一搁,"各位叔伯别管,我家的事不劳诸位操心。"姚安公后来提起这事还感叹:"虽不合礼,可这片孝心倒是真的。我最看不上那些满嘴古礼,心里却冷冰冰的人家。"
有个裁缝家的媳妇更离奇。她二十出头就被狐狸精缠上,拖了一年多,生生给耗死了。起初死活不肯说,直到病得皮包骨才吐露实情:那狐狸头回来时扮作邻家姑娘,说说笑笑间突然扑上来。从此夜夜来访,每次变个模样——有时是俊俏书生,有时是驼背老妪,有一回竟化作戴方巾的道士。最怪的是,小姑子有回撞见狐狸逃走,看见的是个白胡子老道,可这媳妇眼里分明是个黑脸卖炭翁。
我启蒙老师及孺爱先生讲过件蹊跷事:交河县有人在坟地边上垦田,夜里常听见鬼聊天。有天听见个鬼抱怨:"怎么狼狈成这样?"另一个答:"碰上个带孩子的妇人,看她面带死气就没躲开。谁知她突然打个喷嚏,那气息跟杵臼似的把我撞倒在地,现在胸口还疼呢。"第二天大伙儿议论纷纷,宋家汉子直摆手:"我闺女昨晚带孩子回娘家,哪见着什么鬼!"结果没过几天,宋家姑娘为保贞洁持刀抗暴而死。原来将死之人的正气,连鬼怪都惧怕。
张完质舍人说过个狐狸帮人看家的奇事。商人外出前托狐狸照看,两年间连丫鬟偷块糕饼都能揪出来。唯独妻子与邻居私通,狐狸却装聋作哑。商人回来得知后气得直跺脚,狐狸才道破天机:"这是阴司判的债。那邻居前世坑过你银子,如今用这法子还债呢。"商人半信半疑,故意还了邻居八十两银子。果然到了年关,邻居送来的年货折价一算,刚好抵了七十多两——分毫不差。
我本家侄子竹汀说过个烈妇的故事:村里有个守寡的农妇,含辛茹苦侍奉婆婆抚养儿子。有天突然来了个锦衣少年扒墙头,起初以为是过路的,后来发现是妖怪。那妖物天天来纠缠,砸瓦片抛石头,闹得鸡犬不宁。妇人去土地庙哭诉也不灵验,直到七八天后,青天白日突然炸雷劈开古墓,这才消停。可见天理昭昭,只是这报应来得慢些——莫非天上衙门也要层层审批?
沧州海边煮盐的灶户们,对付狼群可有绝活。他们在盐碱地里挖三四尺深的陷阱,盖上带洞的木板,人蹲里头学小羊叫。狼爪子一探进洞就被牢牢抓住,任它牙尖爪利也伤不着人。不过要是遇上狼群,这法子就悬了——它们会像听到军令似的集体围攻。
我侄子虞惇说过个养狼的教训:有户人家把两只小狼崽和狗养在一块,日子久了竟忘了是狼。有天中午,主人听见狗群狂吠,起身又不见异常。第二次装睡才发现,那两只畜生正龇着牙要咬他喉咙呢!所以说"狼子野心"真不假,更可怕的是表面亲热背地下死手的——这哪止是野心,简直是祸心啊!
天津这地方,有个田家村的农妇,平日里最是贞洁本分。那天她提着饭篮去田里送饭,半道上碰见个书生模样的男子,那书生嬉皮笑脸凑上来讨水喝。农妇扭头就走,谁知那厮竟摸出锭银子往她袖子里塞。这下可把妇人惹恼了,抓起银子就往书生脸上砸,嘴里还骂个不停。书生吓得抱头鼠窜,天黑后农妇跟丈夫说起这事,夫妻俩提着灯笼在野地里寻了半天,连个人影都没见着,这才疑心是撞了邪祟。
过了几日,丈夫外出遇上暴雨回不了家。半夜里突然有人咚咚敲门,借着油灯一看,竟是丈夫淋得浑身透湿站在门外。妇人连忙伺候更衣,刚吹熄灯,那"丈夫"就急不可耐地往被窝里钻。正纠缠间,一道闪电劈进窗棂,雪亮的光里哪有什么丈夫,分明是先前那个轻薄书生!妇人又惊又怒,十指如钩就往那厮脸上抓。只听"嗷"的一声惨叫,黑影撞开窗户窜出去,再没声息。第二天真丈夫回来,发现院门外躺着只脑浆迸裂的死猴,像是被利刃劈开了天灵盖。
要说这妖精害人,若遇上那春心荡漾的自是另当别论。可像这般趁人不备变幻形貌的,与那强暴良家的恶徒有何分别?难怪遭了天谴。比起前些年竹汀先生说的那桩公案,这报应来得更快些。想来是土地爷管不了这等恶事,正巧撞上天神巡视,当场就劈了这孽障。
话说乾隆丁卯年夏天,有个韩生在悬崖边的山寺里读书。窗外就是万丈深涧,对岸常有个黑影在月下徘徊。日子久了,韩生壮着胆子搭话,才知是个等替身的落水鬼。有回韩生把喝剩的酒泼下悬崖,那鬼竟爬下峭壁舔舐酒渍,后来便常陪韩生夜话解闷。某日韩生打趣问:"都说鬼能未卜先知,你看我今年乡试能中不?"
鬼影在月光下直摆手:"别说我们这些野鬼,就是阴司当差的,也得偷翻生死簿才知道功名。我们顶多能瞧出人气数盛衰——就像您现在端坐山中,哪晓得县衙里那些勾当?"
后来某夜忽听对岸欢呼:"给您道喜啦!方才城隍爷跟土地公说话,像是提到今科解元姓韩呢!"等放榜那天,中解元的却是韩作霖。韩生苦笑着摇头:"这鬼打听消息,倒跟村里婆娘传闲话一个样。"
还有个崔生的故事更奇。他因罪发配广东时,怕妻妾路上受辱,独自上了戍途。在岭南遇见位董姓老者,待他极好,还请他当私塾先生。有年中秋,崔生望着月亮喝闷酒,董翁忽然笑道:"可是惦记家中妻小了?老朽早安排妥当,只是成不成还两说,就没敢早告诉您。"
半年后某日,董家突然张灯结彩。不多时三顶小轿抬进门,崔家妻妾带着个丫鬟掀帘而出。女人们说接到家书让来团聚,还把田产托付给族兄照管。崔生正要拜谢,那丫鬟却红着脸解释:"我是官船上的陪嫁丫头,主母嫌碍眼,半道把我卖了。"
又过了几年逢上大赦,崔生欢喜得睡不着觉,妻妾们却愁眉不展。临行那晚,董翁摆酒道破天机:"老朽其实是地仙。前世您替我照料家小,如今特来报恩。"指着三位女眷说:"她们都是花妖变的,真身还在您老家呢。"崔生回家一看,妻子果然说年年收到岭南寄来的银钱。这董翁若多帮几对离散夫妻,世上该少多少眼泪。
最后说两桩狐狸精的糗事。泊镇有个妓女收恩客银子时,总要在灯下验成色——原来前几日她被鬼用冥钞骗过。还有个瞎眼的说书人讲过,青县有只狐狸精专找妓女采补,有回遇上个染病的,反被花柳病毒坏了道行,躲在草窝里溃烂流脓。可见这因果报应,就像推磨盘似的转着圈儿来。
天津这地方,有个李千之大人讲过这么一桩趣事。说有位公子生得那叫一个俊俏,活脱脱就是当年卫玠再世。雍正末年秋试前,这位公子在丰宜门里头租了间僧房避暑,把屋子隔成两半——外间摆书案,里间放床榻。
怪就怪在每日清晨,书房的桌椅笔墨总被人收拾得纤尘不染。连花瓶里的鲜花、砚台里的清水,都打理得妥妥帖帖。公子心里直犯嘀咕:这北地多狐仙,莫不是哪位狐姑娘看上我了?这么一想反倒美滋滋的。
过了几日,案头忽然出现些精致点心。公子虽不敢吃,可想着是美人相赠,越发盼着夜里能见着真容。某晚月色正好,他蹑手蹑脚蹭到北窗根底下,舔破窗纸往里瞧。三更时分,果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——却见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里头摆弄笔墨!吓得公子连夜卷铺盖逃了。刚搬走那会儿,分明听见房梁上传来一声长叹。
再说杜林镇那位康和尚——北方人习惯用姓氏称呼僧人,倒把他法号给淹没了。这和尚有手治疮疡的绝活,我幼时还见过他。他说老家有个丫鬟,怀春而死阴魂不散,专挑少年郎君入梦缠绵。这鬼丫头机灵得很,不现形不出声,也不害人生病,见谁消瘦了就换人纠缠。日子久了,大家只当是场春梦,连官府都懒得管。
这鬼魂一闹就是几十年,既不招人惧怕,也没被道士收服,真真是把老子的"柔弱胜刚强"玩明白了。可您瞧,再狡猾的鬼祟,终究还是被人看破了根脚。
河豚惟天津至多,土人食之,如园蔬,然亦恒有死者,不必家家皆善烹治也。姨丈惕园牛公言,有一人嗜河豚,卒中毒死,死后见梦于妻子曰:祀我何以无河豚耶?此真死而无悔也。又姚安公言,里有人,粗温 饱,后以博破家,临殁语其子曰:必以博具置棺中,如无鬼,与白骨同为土耳。于事何害;如有鬼,荒榛蔓草之间,非此何以消遣耶?比大殓,佥曰:死葬之以礼,乱命不可从也。其子曰:独不云事死如事生乎?生不能几谏,殁乃违之乎?我不讲学,诸公勿干预人家事。卒从其命。姚安公曰:非礼也,然亦孝思无已之心也。吾恶夫事事遵古礼,而思亲之心,则漠然者也。
一奴子业针工,其父母鬻身时,未鬻此子,故独别居于外,其妇年二十余,为狐所媚,岁余病瘵死。初不肯自言,病甚,乃言狐初来时为女形,自言新来邻舍也。留与语,渐涉谑,继而渐相逼,遽前拥抱,遂昏昏如魇,自是每夜辄来,必换一形,忽男忽女,忽老忽少,忽丑忽好,忽僧忽道,忽鬼忽神,忽今衣冠忽古衣冠岁,余无一重复者。至则四肢缓纵,口噤不能言,惟心目中了了而已。狐亦不交 一言,不知为一狐所化,抑众狐更番而来也。其尤怪者,妇小姑偶入其室,突遇狐出,一跃即逝,小姑所见是方巾道袍人,白须瞏瞏,妇所见则黯黑垢腻,一卖煤人耳。同时异状,更不可思议耳。
及孺爱先生言--先生于余为疏从表侄,然幼时为余开蒙,故始终待以师礼:交 河有人,田在冢旁,去家远,乃筑室就之,夜恒闻鬼语,习 见不怪也。一夕,闻冢间呼曰:尔狼狈何至是?一人应曰:适路遇一女,携一童子行,见其面有衰气,死期已近,未之避也。不虞女忽一嚏,其气中人,如巨杵舂撞,伤而仆地,苏息良久乃得归,今胸鬲尚作楚也。此人默记其语。次日,耘者聚集,具述其异,因问昨日谁家女子傍晚行,致中途遇鬼,中一宋姓者曰:我女昨晚同我子自外家归,无遇鬼事也。众以为妄语,数日后,宋女为强暴所执,捍刃抗节死。乃知贞烈之气,虽届衰绝,尚刚劲如是也。鬼魅畏正人,殆以此夫。
张完质舍人言,有与狐为友者将商于外,以家事托狐,凡火烛盗贼,皆为警卫,童婢或作奸,皆摘发无遗,家政井井,逾于商未出时,惟其妇与邻人阗,狐若勿知。越两岁商归,甚德狐,久而微闻邻人事,又甚咎狐。狐谢曰:此神所判,吾人敢违也?商不服曰:鬼神祸婬,乃反导婬哉。狐曰:是有故。邻人前世为巨室,君为司出纳,因其倚信,侵食其多金,冥判以妇偿负,一夕准宿妓之价,销金五星,今所欠祗七十余金矣。销尽自绝,君何躁焉。君倘未信,试以所负偿之,观其如何耳。商乃诣邻人家曰:闻君贫甚,仆此次幸多赢,谨以八十金奉助,邻人感且愧,自是遂与妇绝。岁暮馈肴品示谢,甚精腆,计其所值,正合七十余金。所赢数乃知夙生债负,受者毫厘不能增,与者毫厘不能减也。是亦可畏也已。
族侄竹汀言,有农家妇少寡,矢志不嫁,养姑抚子有年矣。一日,华服少年从墙缺窥伺,以为过客误入,詈之去。次日复来,念近村无此少年,土人亦无此华服,心知是魅,持梃驱逐,乃复抛掷砖石,损坏器物。自是日日来,登墙自道相悦意,妇无计,哭诉于社公祠,亦无验。越七八日,白昼晦冥,雷击裂村南一古墓,魅乃绝,不知是狐是鬼也。以妖媚人,已干天律,况媚及柏舟之妇,其受殛也固宜。顾必迟久而后应,岂天人一理。事关殊死,亦待奏请而后刑,由社公辗转上闻,稍稽时日乎?然匹妇一哭,遽达天听,亦足见孝弟之通神明矣。
沧州一带海滨,煮盐之地,谓之灶炮。袤延数百里,并斥卤不可耕种。荒草粘天,略如塞外,故狼多窟穴于其中,捕之者掘地为阱,深数尺,广三四尺,以板覆其上,中凿圆孔如盂大,略如枷状,人蹲阱中,携犬子或豚子,击使嗥叫,狼闻声而至,必以足探孔中攫之,人即握其足立起,肩以归。狼隔一板,爪牙无所施其利也。然或遇其群行,则亦能搏噬,故见人则以喙据地嗥,众狼毕集,若号令然。亦颇为行客道途患。有富室偶得二小狼,与家犬杂畜,亦与犬相安,稍长,亦颇驯,竟忘其为狼。一日,主人昼寝厅事,闻群犬呜呜作怒声,惊起周视无一人,再就枕将寐,犬又如前,乃伪睡以俟,则二狼伺其未觉,将啮其喉,犬阻之不使前也。乃杀而取其革。此事从侄虞惇言,狼子野心,信不诬哉。然野心不过遁逸耳,陽为亲昵,而陰怀不测,更不止于野心矣。兽不足道,此人何取而自贻患耶。
田村一农妇,甚贞静。一日馌饷,有书生遇于野,从乞瓶中水,妇不应,出金一锭投其袖,妇掷且詈。书生惶恐遁,晚告其夫物色之,无是人,疑其魅也。数日后,其夫外出,阻雨不得归,魅乃幻其夫形,作冒雨归者,入与寝处。草草息灯,遽相媟戏,忽电光射窗,照见乃向书生,妇恚甚,爪败其面,魅甫跃出窗,闻呦然一声,莫知所往。次早夫归,则门外一猴,脑裂死,如刃所中也。盖妖之媚人,皆因其怀春而媾合,若本无是心,而乘其不意,变幻以败其节,则罪当以与强污等。揆诸神理,自必不容。而较前记竹汀所说事,其报更速。或社公权微不能立断,此遇天神立殛之。抑彼尚未成,此则已玷,可以不请而诛欤。
同年邹道峰言,有韩生者,丁卯夏读书山中,窗外为悬崖,崖下为涧,涧绝陡,两岸虽近,然可望而不可至也。月明之夕,每见对岸有人影,虽知为鬼,度其不能越,亦不甚怖,久而见惯,试呼与语,亦响应,自言是堕涧鬼,在此待替。戏以余酒,凭窗洒涧内,鬼下就饮,亦极感谢,自此遂为谈友,诵肄之暇,颇消岑寂。一日试问,人言鬼前知,吾今岁应举,汝知我得失否。鬼曰:神不检籍,亦不能前知,何况于鬼?鬼但能以陽气之盛衰,知人年运;以神光之明晦,知人邪正耳。若夫禄命,则冥官执役之鬼,或旁窥窃听 而知之;城市之鬼,或辗转相传而闻之,山野之鬼勿能也。城市之中,亦必捷巧之鬼乃闻之,钝鬼亦勿能也。譬君静坐此山,即官府之事不得知,况朝廷之机密乎?一夕闻隔涧呼曰:与君送喜。顷城隍巡山,与社公相语,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,生亦窃自贺。及榜发,解元乃韩作霖,鬼但闻其姓同。其生太息曰:乡中人传官里事,果若斯乎?
王史亭编修言,有崔生者,以罪戍广东,恐携孥有意外,乃留其妻妾只身行。到戍后,穷愁抑郁,殊不自聊,且回思少妇 登楼,弥增忉怛。偶遇一叟,自云姓董,字无念,言颇契,愍其流落,延为子师,亦甚相得。一夕宾主夜酌,楼高月满,忽动离怀,把酒倚栏,都忘酬酢。叟笑曰:君其有云鬟玉臂之感乎?托在契末,已早为经纪,但至否未可知,故先不奉告,旬月后当有耗耳。又半载,叟忽戒僮婢扫治别室,意甚匆遽,顷之,则三小肩舆至,妻妾及一婢揭帘出矣。惊喜怪问,皆曰:得君信相迓,嘱随某官眷属至,急不能久待,故草草来,家事托几房几兄代治,约岁得租米,岁岁鬻金寄至矣。问婢何来,曰:即某官之媵,嫡不能容,以贱价就舟中鬻得也。生感激拜叟,至于涕零,从此完聚成家,无复故园之梦。越数月,叟谓生曰:此婢中途邂逅,患难相从,当亦是有缘,似当共侍巾栉,无独使向隅也。又数载遇赦得归,生喜跃不能寝,而妻妾及婢俱惨惨有离别之色。生慰之曰:尔辈念主人恩耶?倘不死,会有日相报耳。皆不答,惟趣为生治装。濒行,翁治酒作饯,并呼三女出曰:今日事须明言矣。因拱手对生曰:老夫地仙也,过去生中,与君为同官,殁后君百计营求,归吾妻子,恒耿耿不忘,今君别鹤离鸾,自合为君料理,但山川绵邈,二孱弱女子,何以能来,因摄招花妖先至君家中半年,窥尊室容貌语言,摹拟具似,并刺知家中旧事,便君有证不疑,渠本三姊妹,故多增一婢耳,渠皆幻相,君勿复思,到家相对旧人,仍与此间无异矣。生请与三女俱归,叟曰:鬼神各有地界,可暂出不可久越也。三女握手作别,洒泪沾衣。俯仰间已俱不见,登舟时遥见立岸上,招之不至。归后,妻子具言家日落,赖君岁岁寄金来,得活至今,盖亦此叟所为也。使世间离别人,皆逢此叟,则无复牛衣银河之恨矣。吏亭曰:信然,然粤东有地仙,他处亦必有地仙,董仙有此术,他仙亦必有此术,所以无人再逢者,当由过去生中,原未受恩,胡 不肯竭尽心力,缩地补天耳。
有客在泊镇宿妓,与以金,妓反覆审谛,就灯铄之,微笑曰:莫纸锭否。怪问其故,云数日前粮艘演剧赛神,往看,至夜深归,遇少年与以金,就河干草屋野合,至家探怀,觉太轻,取出乃一纸锭,盖遇鬼也。因言相近一妓家,有客赠衣饰甚厚,去后皆己箧中物,钥故未启,疑为狐所绐矣。客戏曰:天道好还。又瞽者刘君瑞言,青县有人与狐友,时共饮,甚阗,忽久不见,偶过丛莽,闻有呻吟声,视之此狐也。问何狼狈乃尔,狐愧沮良久曰:顷见小妓颇壮盛,因化形往宿,冀采其精,不虞妓已有恶疮,采得之后,毒渗命门,与平生所采混合为一,如油入面,不可复分,遂溃裂蔓延,达于面部,耻见故人,故久疏来往耳。此又狐之败于妓者,机械相乘,得失倚伏,胶胶扰扰,将伊于胡 底乎?
李千之侍御言,某公子美丰姿,有卫玠璧人之目,雍正末,值秋试于丰宜门内,租僧舍过夏,以一室设榻,一室读书,每辰兴,书室几榻笔墨之类,皆拂拭无纤尘,乃至瓶插花,砚池注水,亦皆整顿如法,非粗材所办,忽悟北地多狐女,或藉通情愫,亦未可知。于意亦良得,既而盘中稍稍置果饵,皆精品,虽不敢食,然益以美人之贻,拭目以待佳遇。一夕月明,潜至北牖外,穴纸窃窥,冀睹艳质,夜半器具有声,果一人在室料理,谛视,则修髯伟丈夫也。怖而却走,次日即移寓。移时,承尘上似有叹声。
康师,杜林镇僧也--北俗呼僧多以姓,故名号不传焉。工疡医,余小时及见之,言其乡人家,一婢怀春死,魂不散,时出祟人,然不现形不作声,亦不附人语,不使人病,惟时与少年梦中接,稍睮瘦,则别媚他少年,亦不至杀人,故为祟而不以为祟,即尝为所祟者,亦梦境恍惚莫能确执。如是数十年,不为人所畏,亦不为人所劾治,真黠鬼哉。可谓善藏其用,善遁于虚,善留其不尽,善得老氏之旨矣。然终有人知之,有人传之,则黠巧终无不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