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城在县城东边十五里地,是隋朝乐寿县的老城。西村有个村民挖地时发现一面大镜子,足有一丈多宽,可惜已经碎了一半。看到的人各自拿了一片回家,放在屋里,每到晚上就会发光,好几户人家都是这样。这镜子啊,跟当年王度那面随月盈亏的神镜差不多,可它都碎成这样了还能发光,就更稀奇了。有人纳闷镜子为啥这么大,我说这准是当年河间王宫殿里的物件。
陆机给他弟弟陆云写信提过:仁寿殿里有面大方镜,一丈多宽,人从前面过,影子就清清楚楚映在上面。看来晋朝还保留着这种规制呢。
乾隆己卯庚辰年间,献县挖出块唐代张君平的墓志,是大中七年一个叫刘伸的明经写的。字迹倒还看得过去,可文章实在粗俗。我拓下来给李廉衣前辈看,他笑着说:"您总说古人样样比今人强,瞧瞧,这不就是唐代文章?天下人哪,都爱冲着名头追捧。要说真本事,现在夸书法必提晋朝,可那时候肯定也有写得极丑的字;夸诗作必称唐代,当年也少不了极烂的诗。难不成晋朝的马夫都成了王羲之,唐朝的屠户个个是李白杜甫?西施和东施本是一家子,盗跖和柳下惠还是亲兄弟呢,哪能个个都贤良个个都俊美?"
那些收藏家得了方宋砚,就算滑得磨不了墨,也当宝贝供着;得了枚汉印,哪怕刻得不成字样,也看得比珍珠还贵重。问他图什么,就俩字:"够老。"苏东坡诗里说"嗜好与俗殊酸咸",说的就是这种人吧?
交河县有位老儒生刘君琢,名叫刘璞,为人厚道,大伙儿都尊他一声长者。在我家坐馆教书二十多年,我堂兄懋园、堂弟东白都是他的学生。有回他从河间岁试回来,半路遇雨,借宿在村民家。主人搓着手说:"家里就两间屋还能住人,可一直闹精怪,也不知是狐是鬼。您要是不怕,就请卸行李吧。"刘先生只好住下。
刚吹了灯,顶棚上突然轰隆作响,像有烈马狂奔。刘先生整好衣冠,对着房梁作了个揖:"我这穷书生偶然借宿,您要祸害我么?咱们无冤无仇。要戏弄我么?咱们素不相识。要赶我走么?这黑灯瞎火的走不了,天亮自然告辞,何必闹这一出?"就听顶棚上有个老太太声音说:"客人说得在理,你们别胡闹了。"接着一阵脚步声往西北角去了,屋里顿时静下来。
后来刘先生跟学生讲这事:"遇上无妄之灾,心平气和或许能化解。要是当时破口大骂,怕早被砖瓦砸破头了。"
还有个叫刘景南的,租了间宅子,搬进去当晚就被狐狸闹得够呛。他气得大骂:"我花钱租的房子,你凭什么鹊巢鸠占?"狐狸厉声回呛:"要是您先住这儿我来抢,那是我不对。可我住这宅子五六十年,街坊谁不知道?您哪儿不能租房,偏来挤我,分明仗势欺人,我凭什么让您?"第二天刘景南就搬走了。
何励庵先生点评说:"刘君琢遇上的狐狸能认理,刘景南遇上的狐狸能用理服人。"我亡兄晴湖补了句:"让狐狸服软容易,自个儿向狐狸认输才难。"
道家有什么太阴炼形法,说埋几百年能复活,这事儿谁也没见过。不过用汞保存的尸体不腐,倒是真有。董曲江说过:"该当戮尸的罪人,埋再多年也不烂。当年焚毁吕留良尸骨时,开棺看见面色如生,砍下去还渗血星子,怕是鬼神留着尸身等受刑呢。"说这话的是董曲江亲戚,当时在浙江当差,亲自监刑。这种尸体倒不作祟,真正作祟的叫僵尸——分两种:一种是新死没入殓的,突然跳起来扑人;另一种埋久了不腐,变得像山怪,夜里出来撞见人就抓。有人说旱魃就是这东西,也没个准话。按理说人死魂散,要说魂不附体,哪来的知觉动作?要说魂还在,岂不是复活了?怎么不做人偏做妖?还有那刚死的尸首,有时会死死抱住亲人,指甲都抠进肉里。要说没知觉,怎会暴起?有知觉又怎会不认至亲?我看准是邪物附体、戾气作怪,未必是游魂作乱。袁枚前辈的《子不语》里记过南昌行尸夜访友人的事,先是哀求,继而感激,接着眷恋,最后竟扑咬起来。说人的魂善魄恶,魂灵魄愚。刚死时魂还没散,魄跟着魂走;等心事一了魂飞魄散。魂在时还是人,魂去后就剩个空壳。世上移尸走影都是魄在捣鬼,只有得道之人能制住魄。这话听着在理,可我总觉得另有隐情。
任子田讲过他们乡里的事:有人月夜赶路,看见坟地松柏间坐着俩人。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,另一个白发驼背的老太太,拄着拐杖靠在他肩上说笑,亲热得很。路人正奇怪这老太婆怎么跟少年调情,走近些两人就消失了。第二天打听是谁家的坟,才知道是某家早夭的儿子和他守寡五十多年的媳妇,死后合葬在这儿。《诗经》说"生则异室,死则同穴",真是情到深处了。《礼记》讲殷人分葬、周人合葬。圣贤通晓阴阳之理,才能以人情推知鬼神之情。不懂人情,哪能明白礼法的真意?
我族侄肇先说过个故事:有个书生在庙里读书,碰上和尚放焰口,见他们仪仗庄严,呼喝如同能驱使鬼神,不禁感叹:"阴间竟比敬重儒家更看重佛教。"灯影摇晃间,有个老头在旁搭话:"治国安邦全靠圣贤,仙佛不过以神通补其不足。所以阴间最重圣贤,其次才是仙佛——但得是真圣贤。要是冒牌货,可比假和尚假道士罪过大。古时候风气淳朴,这类人少,近四五百年来牢里都快关不下了,只好新开个地狱。那些和尚道士顶多编些因果骗香火钱,除了聚众造反的,一万个里也难找个假称活佛的。可自封圣贤的读书人遍地都是。百姓好糊弄,鬼神难欺骗。这帮人生前坐讲堂,死后下油锅,谁让他们败坏圣贤名声呢?"书生惊问老者怎知地府之事,一眨眼人影就没了。
话说有这么个人,暗地里找到乙,凑近了压低声音说:"您可知道,那甲从前偷偷勾搭过我媳妇。这事儿我憋在心里不敢声张,可这恨啊,像根刺扎在骨头里。只恨自己没本事,不敢跟他硬碰硬。听说您跟甲也有过节,我这才来投奔您。尽心尽力为您办事,既是报答您的知遇之恩,也是为报这个仇啊!眼下正有个机会......"
乙一听这话,眼睛都亮了,当场掏出大把银子让他去对付甲。这人转头就用乙的钱去贿赂甲,把事儿办得滴水不漏。等布局妥当,他伪造了甲作恶的证据,连证人名单都编好了交给乙。乙兴冲冲去衙门告状,谁知升堂一问,全是没影儿的事,那些证人反倒帮着甲说话。乙这下可栽大了,落了个诬告的罪名发配边疆。
乙气得要吐血,可转念一想,这人跟了自己这么久,手里不知捏着自己多少把柄,哪还敢再闹?最后活活气死了。临死前发狠说要到阴曹地府告状,可几十年过去,也没见什么报应。街坊们都说,这事儿起头是乙先起歹心,甲不过是被逼急了自保,要论罪过,还真怪不到甲头上。至于那个两面三刀的人,不过是各为其主,对乙也算不上背信弃义,连鬼神都懒得管这档子事儿。
这故事发生在康熙末年,让我想起古书上子贡对越王说的话:"要害人还让人知道,这不是找死么?"真是一点不假啊!
咱们镇上有个范鸿禧,交了个狐狸朋友。这狐狸能喝,老范也能喝,俩人就着花生米对饮,喝高了称兄道弟,常常醉得挤一张榻上睡。可最近狐狸总不来,有天老范在高粱地里撞见它,忙问:"兄弟怎么不理我了?"狐狸扭头就走,甩下一句:"亲兄弟都能翻脸,何况结拜的?"原来老范正跟亲弟弟打官司呢。这让我想起杨铁崖那首诗:"千金买妾身,难买妾心意。君自有妻室,何必白头吟。"狐狸倒是看得通透。
献县捕快樊长有回抓大盗,让人跑了,只逮着盗贼的媳妇。同僚把那妇人捆在官店——说是官店,其实就是他们私设的刑房。几个差役围着妇人动手动脚,妇人怕挨打,咬着嘴唇直掉泪,衣带都快被解开了。樊长冲进来就吼:"谁家没妻女?落难时被人这么糟践,你们良心让狗吃了?再不住手,我立马去击鼓鸣冤!"吓得那帮人赶紧撒手。这天是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时。
您猜怎么着?当天夜里子时,樊长嫁到农家的闺女就遇上强盗,被扒了衣裳绑在树上,眼看要遭毒手,突然有个强盗喝止同伙。前后就隔了一个时辰!第二天樊长听说这事,抬头望天,惊得舌头都打结了。
裘文达大人的宅子在宣武门石虎胡同,早先是宗学,再往前是吴驸马府,最早还是明朝周延儒的相府。年头久了,宅子又深,免不了闹些动静,好在从不伤人。厅堂西边两间小屋叫"好春轩",文达公常在这儿会客。北墙有道小门通着两间耳房,夜里睡那儿的仆人总被抬出来,也不知是鬼是狐作怪,后来再没人敢住。唯独教琴的钱先生不怕,住了反倒太平。
钱先生一脸白癜风,模样实在寒碜。蒋春农打趣说:"您这尊容,鬼见了都得吓跑。"有天钱先生锁门出去,回来发现桌上多了顶崭新官帽,皮质油亮,针脚密实,大伙传看啧啧称奇,可谁也不敢拿。钱先生笑道:"我老朽无能,世上除了文达公,没几个人正眼瞧我。这狐狸是可怜我穷啊!"说着就把帽子戴上了。狐狸也没把帽子收回去。可这狐狸为啥单送钱先生?这里头有什么讲究?真叫人想不通。
有回我和杜凝台少司寇在南石槽借宿,听两家轿夫闲聊。一个说:"昨儿个出怪事了!我表哥在海淀看坟,进城没回来,表嫂独个儿睡。半夜听见园子里树下有打架声,捅破窗纸一瞧——两个汉子扭打,白发老头举着拐棍拉架都拉不开。突然三人全摔地上,竟变成三只狐狸滚作一团,把老头也撞倒了。老头爬起来一手按一只狐狸喊:'逆子不孝!朱五嫂快来帮忙!'我表嫂哪敢动弹?老头跺脚说:'我找土地爷评理去!'气呼呼走了。第二天夜里,满园子铃铛响,像是在抓人。表嫂觉得桌上瓦瓶在动,凑近听见里头说:'别说出去,一定报恩。'表嫂骂道:'对亲爹都不孝,能报我什么恩?'抓起瓶子往石碑上一摔——'哗啦'一声,就听外头嗷嗷叫,八成被逮着了。"另一个轿夫直咂嘴:"跟亲爹动手算什么大事,连土地爷都惊动了,真瘆人。"杜少司寇冲我笑道:"这话也只有轿夫说得出来。"
我们村有个张婆子,自称当过阴差,如今退休了。她说以前在阴间问过冥官:"拜佛有用吗?"冥官答:"佛劝人行善,福报是自己修来的,又不是佛给的。要是上供就能得福,清官都不收贿赂,难道佛会收?"她又问:"那忏悔呢?"冥官说:"忏悔要真心改过才管用。现在人忏悔光想着免罪,顶什么用?"这话不像神婆能编出来的,倒像是真有来历。
河城在县东十五里,隋乐寿县故城也。西村民掘地得一镜,广丈余,已触碎其半,见者人持一片去,置室中,每夕吐光,凡数家皆然,是亦王度神镜,应月盈亏之类。但残破之余,尚能如此更异耳。或疑镜何以如此之大,余谓此必河间王宫殿中物。陆机与弟云书曰:仁寿殿中,有大方镜广丈余,过之辄写人影,是晋代犹沿此制也。
乾隆己卯庚辰间,献县掘得唐张君平墓志,大中七年明经刘伸撰。字画尚可观,文殊鄙俚,余拓示李廉衣前辈,曰:公谓古人事事胜今人,此非唐文耶?天下率以名相耀耳。如核其实,善笔札者必称晋,其时亦必有极拙之字;善吟咏者必称唐,其时亦必有极恶之诗。非晋之厮役皆羲献,唐之屠沽皆李杜也。西子东家,实为一姓;盗跖柳下,乃是同胞。岂能美则俱美,贤则俱贤耶?赏鉴家得一宋砚,虽滑不受墨,亦宝若球图;得一汉印,虽谬不成文,亦珍逾珠璧。问何所取,曰:取其古耳。东坡诗曰:嗜好与俗殊酸咸。斯之谓欤?
交 河老儒刘君琢,名璞,素谨厚,以长者称,在余家设帐二十余年。从兄懋园坦居,从弟东白羲轩,皆其弟子也。尝自河间岁试归,中途遇雨,借宿民家,主人曰:家惟有屋两楹,尚可栖止,然素有魅,不知狐与鬼也,君能不畏,则请解装。不得已宿焉。灭烛以后,承尘上轰轰震响,如怒马奔腾,君琢起著衣冠,长揖仰祝曰:偃蹇寒儒,偶然宿此,欲祸我耶?我非君仇。欲戏我耶?与君素不狎昵。欲逐我耶?今夜必不能行。明朝亦必不能住,何必多此扰攘耶?俄闻承尘上似老媪语曰:客言殊有理,尔辈勿太造次。闻足音橐橐然,向西北隅去,顷刻寂然矣。君琢尝以告门人曰:遇意外之横逆,平心静气,或有解时。当时如怒詈之,未必不抛砖掷瓦。又刘景南尝僦一寓,迁入之夕,大为狐扰,景南诃之曰:我自出钱租宅,汝何得鸠占鹊巢。狐厉声答曰:使君先居此,我续来争,则曲在我,我居此宅五六十年,谁不知者,君何处不可租宅,而必来共住,是恃气相凌也,我安肯让君。景南次日遂移去。何励庵先生曰:君琢所遇之狐能为理屈,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。先兄晴湖曰:屈狐易,能屈于狐难。
道家有太陰炼形法,葬数百年,期满则复生。此但有是说,未睹斯事。古以水银敛者,尸不朽,则凿然有之。董曲江 曰:凡罪应戮尸者,虽葬多年,尸不朽,吕留良焚骨时,开其棺,貌如生,刃之尚有微血。盖鬼神留尸伏诛也。某人是曲江 之亲族,当时举其字,今忘之矣,时官浙江 ,奉檄莅其事,亲目击之。然此类皆不为祟,其为祟者曰僵尸。僵尸有二,其一新尸未敛者,忽跃起搏人;其一久葬不腐者,变形如魑魅,夜或出游,逢人即攫。或曰旱魃即此,莫能详也。夫人死则形神离矣,谓神不附形,安能有知觉运动;谓神乃附形,是复生矣,何又不为人而为妖。且新死尸厥者,并其父母子女,或抱持不释,十指抉入肌骨,使无知何以能踊跃,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绝?即不识其所亲,是则殆有邪物凭之,戾气惑之,而非游魂之为变欤。袁子才前辈新齐谐载南昌士人行尸夜见其友事,始而祈请,继而感激,继而凄恋,继而变形搏噬。谓人之魂善而魄恶,人之魂灵而魄愚。其始来也,一灵不泯,魄附魂以行;其既去也,心事既毕,魂一散百魄滞。魂在则为人也,魂去则非其人也。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,惟有道之人,为能制魄,语亦凿凿有精理。然管窥之见,终疑其别有故也。
任子田言,其乡有人夜行,月下见墓道松柏间有两人并坐,一男子年约十六七,韶秀可爱,一妇人白发垂项,佝偻携杖,似七八十以上人。倚肩笑语,意若甚相悦,窃讶何物婬妪,乃与少年狎阗。行稍近,冉冉而灭。次日询是谁家冢,始知某早年夭折,其妇孀守五十余年,殁而合窆于是也。诗曰:生则异室,死则同穴。情之至也。礼曰:殷人之葬也离之;周人之葬也合之。善夫,圣人通幽明之礼,故能以人情知鬼神之情也。不近人情,又乌知礼意哉。
族侄肇先言,有书生读书僧寺,遇放焰口,见其威仪整肃,指挥号令,若可驱役鬼神。喟然曰:冥司之敬彼教,乃逾于儒。灯影朦胧间,一叟在旁语曰:经纶宇宙,惟赖圣贤,彼仙佛特以神道补所不及耳。故冥司之重圣贤,在仙佛上。然所重者真圣贤,若伪圣贤则陰干天怒,罪亦在伪仙伪佛上。古风淳朴,此类差稀,四五百年以来,累囚日众,已别增一狱矣。盖释道之徒,不过巧陈罪福,诱人施舍,自妖党 聚徒,谋为不轨外,其伪称我仙我佛者,千万中无一。儒则自命圣贤者,比比皆是,民听可惑,神理难诬,是以生拥皋比,殁沉阿鼻。以其贻害人心,为圣贤所恶故也。书生骇愕,问此地府事,公何由知?一弹指间,已无所睹矣。
甲乙有夙怨,乙日夜谋倾甲。甲知之,乃陰使其党 某,以他途入乙家,凡为乙谋,皆算无遗策。凡乙有所为,皆以甲财密助其费,费省而功倍。越一两岁,大见信,素所倚任者皆退听。乃乘间说乙曰:甲昔陰调我妇,讳弗敢言,然衔之实刺骨,以力弗敌,弗敢婴。闻君亦有仇于甲,故效犬马于门下,所以尽心于君故,以报知遇,亦为是谋也。今有隙可抵,合图之。乙大喜过望,出多金使谋甲。某乃以乙金,为甲行赂,无所不曲到。井既成,伪造甲恶迹,乃证佐姓名以报乙,使具牒。比庭鞫,则事皆子虚乌有,证佐亦莫不倒戈,遂一败涂地,坐诬论戍。愤恚甚,以阗某久,平生陰事,皆在其手,不敢再举,竟气结死。死时誓诉于地下,然越数十年,卒无报。论者谓难端发自乙,甲势不两立,乃铤而走险,不过自救之兵,其罪不在甲。某本为甲反间,各忠其所事,于乙不为负心,亦不能甚加以罪,故鬼神弗理也。此事在康熙末年,越绝书载子贡谓越王曰:夫有谋人之心,而使人知之者,危也。岂不信哉。
里人范鸿禧,与一狐友阗,狐善饮,范亦善饮,约为兄弟,恒相对醉眠。忽久不至,一日遇于秫田中,问何忽见弃,狐掉头曰:亲兄弟尚相残,何有于义兄弟耶?不顾而去。盖范方与弟讼也。杨铁崖白头吟曰:买妾千黄金,许身不许心,使君自有妇,夜夜白头吟。与此狐所见正同。
献县捕役樊长,与其侣捕一剧盗,盗跳免,絷其妇于官店--捕役拷盗之所,谓之官店,实是私居也。其侣拥之调谑,妇畏捶楚,噤不敢动,惟俯首饮泣,已缓结矣。长突见之,怒曰:谁无妇女,谁能保妇女不遭患难。落人手,汝敢如是,吾此刻即鸣官。其侣惧而止。时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。长女嫁为农家妇,是夜为盗所劫,已褫衣反缚,垂欲受污,亦为一盗呵而止,实在子刻。中间仅仅隔一亥刻耳。次日,长闻报,仰面视天,舌挢不能下也。
裘文达公赐第,在宣武门内石虎胡 同,文达之前,为右翼宗学,宗学之前,为吴额驸府,吴额驸之前,为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第。越年既久,又窈窕闳深,故不免时有变怪,然不为人害也。厅事西小屋两楹,曰好春轩,为文达燕见宾客地,北壁一门,又横通小屋两楹,僮仆夜宿其中,睡后多为魅舁出,不知是鬼是狐,故无敢下榻其中。琴师钱生独不畏,亦竟无他异。钱面有癜风,状极老丑,蒋春农戏曰:是尊容更胜于鬼,鬼怖而逃耳。一日,键户外出,归而几上得一雨缨帽,制作绝佳,新如未试,互相传视,莫不骇笑。由此知是狐非鬼,然无敢取者。钱生曰:老病龙钟,多逢厌贱,自司空以外,文达公时为工部尚书,怜念者曾不数人,我冠诚敝,此狐哀我贫也。欣然取著,狐亦不复摄去,其果赠钱生耶?赠钱生者又何意耶?斯真不可解矣。
尝与杜少司寇凝台,同宿南石槽,闻两家轿夫相语曰:昨日怪事。我表兄朱某在海淀为人守墓,因入城未返,其妻独宿,闻园中树下有斗声,破窗纸窃窥,见二人攘臂奋击,一老翁举杖隔之不能止,俄相搏仆地,并现形为狐,跳踉摆拨,触老翁亦仆,老翁蹶起,一手按一狐,呼曰:逆子不孝,朱五嫂可助我。朱伏不敢出,老翁顿足曰:当诉诸土神。恨恨而散。次夜闻满园铃铛声,似有所搜捕,觉几上瓦瓶似微动,怪而视之,瓶中小语曰:乞勿言,当报恩。朱怒曰:父母恩且不肯报,何有于我。举瓶掷门外碑趺上,訇然而碎,即闻噭噭有声,意其就执矣。一轿夫曰:斗触父母倒,是何大事,乃至为土神捕捉,殊可怖也。凝台顾余笑曰:非轿夫不能作此言。
里有张媪,自云尝为走无常,今告免矣。昔到陰府,曾问冥吏,事佛有益否,吏曰:佛只是劝人为善,为善自受福,非佛降福也。若供养求佛降福,则廉吏尚不受赂,曾佛受赂乎?又问忏悔有益否,吏曰:忏悔须勇猛精进,力补前愆。今人忏悔,只是首求免罪,又安有益耶?此语非巫者所肯言,似有所受之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