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我写《滦阳消夏录》的时候,草稿还没定下来,就被书商偷偷拿去刊印了,这可不是我的本意。不过那些学问渊博的君子们,倒也没怎么挑毛病,还有人写信来催着要续写。我就把旧日见闻整理整理,又补了四卷。
欧阳修老先生说过啊,好东西总是会聚到爱好它的人手里,这话真是一点不假!你看人要是对什么东西特别痴迷,那劲儿上来就停不下来。天下的事儿往往都是这样,值得咱们好好琢磨琢磨。这是乾隆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记下的。
太原有个叫折遇兰的书生说,他们那儿有个扶乩的,那天请神的时候,沙盘上突然出现一首诗:"一代英雄付逝波,壮怀空握鲁阳戈,庙堂有策军书急,天地无情战骨多,故垒春滋新草木,游魂夜览旧山河,陈涛十郡良家子,杜老酸吟意若何。"落款是"柿园败将"。在场的人都吓一跳,知道这是白谷孙公显灵了。当年柿园那场仗,是因为朝廷催着开战才败的,其实不怪孙公。这诗里把自己比作唐代用战车打仗的房琯,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。正人君子就是不一样,你看那个王化贞打了败仗还拼命推卸责任,跟孙公比起来,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大同还有个叫杜宜滋的书生也记过这首诗,不过有几个字不一样,"空握"写成"辜负","春滋"写成"春添","意若何"写成"竟若何",大概传抄的时候出了点差错,意思倒没什么不同。
许南金先生讲过一件事,说是康熙五十四年,他路过阜城县的漫河,正赶上夏天大雨,路上全是泥,马累得走不动了,就在路边树下歇着,迷迷糊糊打了个盹。
恍惚间看见个女子向他行礼说:"妾身是黄保宁的妻子汤氏,当年在这儿被歹人逼迫,我拼死反抗,最后还是被他们杀害了。官府虽然把那些恶人都处死了,可他们觉得我已经被玷污,就没给立贞节牌坊。阎王爷可怜我贞烈,让我在这儿当横死鬼的头儿,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。您想啊,一个外乡来的要饭妇人,孤零零走在路上,突然被三个壮汉绑在树上施暴,除了骂贼求死还能怎么办?说我咬牙忍辱,那是实在打不过他们,可不是我不够坚贞啊!判官这么没完没了地苛责,也太冤枉人了。看您像个读书人,一定明白事理,求您替我说句公道话。"许先生刚要问她家住哪儿,突然就惊醒了。后来他问遍阜城的读书人,没一个知道这事儿的;翻遍衙门的老档案,也找不着这个案子,看来当年真没把她当烈女,早就没人记得了。
京城有座道观,里头一直住着狐狸。有一回道士做法事收了不少钱,事后带着徒弟在神像前的灯底下算账,发现少了点银子。师父说是徒弟私吞了,徒弟说是师父算错了,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,吵到三更天还没完。
忽然房梁上传来声音:"这大秋天的,凉快好睡觉,你们吵什么吵?那点银子不是你想买春药,揣着去后巷找刘二姐,结果喝醉了把戒指给了人家吗?怎么全忘了?"徒弟一听,赶紧捂着脸转过头去。道士也不吭声了,收拾账本就往外走。当时观里住着个剃头匠叫魏福,亲耳听见的。他说那声音细细软软的,跟小孩子似的。
旱魃作怪这事儿,《诗经》里就有记载,算是有来头的。《山海经》里说是个女神,可能是后人附会的。不过按书上说的,也就是个妖怪罢了。可如今说的旱魃都是僵尸,挖出来烧了还真能求来雨。您说这雨是天地交合而生,一个僵尸哪来那么大本事,能把天地都隔断了?再说雨也有龙王管的,一个僵尸就能把神仙都吓跑?这道理实在说不通。还有狐狸躲天雷的传说,宋朝以来笔记小说里没少写。要说狐狸没罪吧,老天爷定时定点来劈它,这也太不讲理了;要说有罪吧,什么时候不能罚,非得提前告诉它时辰,让它躲过这一时就不追究了,这也不合天道啊。最近看《夜谈丛录》,里头写了烧旱魃和狐狸避雷的事儿,我把这些疑问记下来,等那些研究天理的人来解释吧。
虎坊桥西边有座宅子,原是南皮张公子畏的旧居,现在住着刘云房副宪。院子里有口井,每天子时和午时打上来的水特别甜,其他时辰就不行。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。有人说这是阴气午时生,阳气子时起,跟地气相应。可天地间元气无处不在,怎么别的井就不这样?西洋人最讲究研究万物原理,《职方外纪》里记载他们那儿有个泉眼,一天涨潮十二次,跟钟表一样准。有人想弄明白,就在水边搭个棚子日夜观察,到最后也没搞懂,气得跳了水。这口井大概也是这类奇事吧。
唐代张读的《宣室志》里说:民间传说人死后几天,会有鸟从棺材里飞出来,叫"煞"。太和年间有个姓郑的捕到一只大鸟,灰蓝色的,有五尺多高,忽然就不见了。他打听村里人,有人说:"我们这儿有个人死了好几天,算命的说是今天煞要出来。他家人在那儿守着,果然看见只灰蓝色大鸟从棺材里飞出来,您抓的八成就是这个。"这就是现在说的煞神。
徐铉的《稽神录》里还有个故事:彭虎子年轻力壮,从来不信鬼神。他娘去世时,巫师警告说:"某天殃煞要回来,会害人的,你们得躲出去。"全家老小都出去避难,就虎子一个人留下。半夜果然有人推门进来,虎子慌不择路,看见个大缸就钻进去,用木板盖住头。忽然感觉娘坐在板上,听见有人问:"板下没人吧?"他娘说:"没有。"这就是现在说的回煞。民间传说没长牙的孩子死了没煞,长了牙的就有煞,巫师能算出煞来的时辰。我家奴才孙文举、宋文都会这手。我让他们把书拿来瞧过,其实就是用生辰八字推算,没什么稀奇的。至于说什么时辰犯什么煞,要用什么符化解,那都是骗钱的把戏。有的人家屋子小没处躲,还有种"斩殃"的法子,说是能把煞气压住不让出来,更是胡说八道。不过我家奴才宋遇的老婆死了,请巫师来斩殃,到现在他那屋里半夜老有动静,孩子们也常看见人影,看来也不全是瞎编。天地这么大,什么稀奇事没有?阴阳的道理哪能全弄明白,倒不必硬要解释,也不用非说人家不对。
人死了,魂魄就该归地府管了。可这地球周长九万里,直径三万里,国家多得数不清,人口比中原多百倍,鬼魂也该多百倍才对。怎么那些去过阴间的人,见到的都是中原的鬼,一个外国的都没有呢?难道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阎王爷?郎中顾德懋兼职当阴差,我问过他,他也答不上来。再说那些成仙的人,上古时有赤松子、广成子,怎么后来遇见的仙人都是近代的?刘向以后记载的那些神仙,怎么都没影儿了?难道真像朱熹说的,连魏伯阳那样的高人最后也烟消云散了?道教领袖娄近垣真人,我也问过他,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我们那儿有个叫阎勋的,怀疑老婆跟表弟私通,就拿火铳把表弟打死,回来又要杀老婆。一刀捅过去,就像扎在铁石上,怎么使劲也伤不着。
有人说这是鬼神可怜他老婆冤死,在暗中保护。可冤死的人多了,鬼神怎么不都去保护?想必是他老婆生前做过什么善事,这才有神明保佑吧。
景州有位申学坤先生,是谦居先生的儿子,为人淳朴厚道,完全继承了家传的好品格,对道学深信不疑。
有一回他对堂兄懋园说:"早年间我在一座寺庙里,看见和尚借着行善积德的名头骗人钱财,拿去喝酒吃肉。我就写了篇文章劝大家别施舍他们。结果夜里梦见个神仙,像是庙里供奉的伽蓝菩萨,跟我掰扯道理说:'您这就不对了。按佛家说法,慈悲为怀众生平等,那些和尚尼姑不也是众生吗?喂鸟喂狗都知道爱惜性命,怎么到他们这儿就非得饿死不可?虽说破戒的和尚不少,可总不能因为有几只坏鸟就把所有鸟儿都打死吧?再说老百姓种地不够吃,总得让人自谋生路。和尚化缘也是条活路,要说不干活就是祸害,那不干活的多了去了,您怎么不都写文章禁止呢?况且天下和尚几十万,断了他们的生路,老弱病残饿死在路边不说,那些厉害的走投无路闹起来,您怎么收场?韩愈反对佛教,还说鳏寡孤独要养活呢。您光知道断人活路,这哪是孔孟之道啊!'我在梦里刚要反驳,突然就醒了。您说这梦里的道理对不对?"
懋园捻着胡子想了半天:"您说的在理,他说的也有道理。不过这些事自古如此,哪是您一篇文章能拦住的。这神仙也是多事,跟您争这个干嘛。"
还有个苏州人金门高,有回夜里船停淮阴岸边,看见两个老头在草亭里聊天。一个问:"最近忙啥呢?"另一个说:"主人家在园子里避暑,我天天去水阁看活春宫,他家五姨太最会来事,跟老爷剪头发发誓要学关盼盼守节,转头就跟她娘商量说老爷年纪大了,得赶紧攒钱找下家。您说这种人能信吗?"两人叹气半天。
前头那个又问:"听说大老婆很贤惠?"后头那个直摇头:"天底下最会吃醋的就是她!弱的妾室她就纵容着胡搞,让老爷自己嫌弃;强的就表面上抬举,暗地里挑拨。实在搞不走的,就闹得家宅不宁。老爷去妾室屋里听见的都是抱怨,回她屋里就温柔体贴,这手段您说高不高?"金门高正听得入神,官船鸣锣靠岸,俩老头眨眼就不见了。
我哥晴湖说过,喝卤水中毒的人血会凝固,没药可救。我们村有个妇人误服卤水,家里人正慌着,突然来个老太太推门就说:"快拿隔壁豆腐店的豆浆灌下去!卤水见了豆浆就凝豆腐不凝人血了。我是前村的老狐狸,听仙人说过这方子。"说完人就不见了。一试果然救活了。这可比古代神医的偏方还灵呢。
车夫秦尔严有回赶车从李家洼去淮镇,路上有人打鸟放铳,马惊得把他甩下车,眼看车轮要从身上碾过去,马却突然停住了。晚上回家喝酒压惊,正跟伙计们说这奇事,窗外有人道:"你以为马自己停的?是我们俩拽住的!"开门看却没人。第二天他特地带酒肉去出事的地方祭拜。
先父姚安公听说后笑道:"鬼这么讨饭吃,倒也不招人讨厌。"
村里有个叫王五贤的老塾师,有天夜里路过古坟,听见里头有打板子的声音,还听见训话:"你不读书明理,将来什么坏事干不出来?等触犯天条就晚了!"他正纳闷谁大半夜在坟地教学生,仔细一听,声儿是从狐狸洞里传出来的。王五贤摇头叹气:"没想到这种大道理,竟在狐狸窝里听见了。"
曩撰滦陽消夏录属草未定,遽为书肆所窃刊,非所愿也。然博雅君子,或不以为纰缪,且有以新续告者。因补缀旧闻,又成四卷。欧陽公曰:物尝聚于所好,岂不信哉!缘是知一有偏嗜,必有浸婬而不自已者。天下事往往如斯,亦可以深长思也。辛亥乾隆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题。
太原折生遇兰言,其乡有扶乩者,降坛大书一诗曰:一代英雄付逝波,壮怀空握鲁陽戈,庙堂有策军书急,天地无情战骨多,故垒春滋新草木,游魂夜览旧山河,陈涛十郡良家子,杜老酸吟意若何。署名曰柿园败将。皆悚然,知为白谷孙公也。柿园之役,败于中旨之促战,罪不在公。诗乃以房琯车战自比,引为已过。正人君子用心,视王化贞辈偾辕误国,犹百计卸责于人者,真三光之于九泉矣。大同杜生宜滋,亦录有此诗,空握作辜负,春滋作春添,意若何作竟若何,凡四字不同。盖传写偶异,大旨则无殊也。
许南金先生言,康熙乙未,过阜城之漫河,夏雨泥泞,马疲不进,息路旁树下,坐而假寐。恍惚见女子拜言曰:妾黄保宁妻汤氏也,在此为强暴所逼,以死捍拒,卒被数刃而死。官虽捕贼骈诛,然以妾已被污,竟不旌表。冥官哀其贞烈,俾居此地,为横死诸魂长,今四十余年矣。夫异乡丐妇,踽踽独行,猝遇三健男子执缚于树,肆行婬毒,除骂贼求死,别无他术。其啮齿受玷,由力不敌,非节之不固也。司谳者苛责无已,不亦冤乎?公状貌似儒者,当必明理,乞为白之。梦中欲询其里居,霍然已醒。后问阜城士大夫,无知其事者。问诸老吏,亦不得其案牍,盖当时不以为烈妇,湮没久矣。
京师某观,故有狐。道士建醮,醵多金。蒇事后,与其徒在神座灯前,会计出入,尚阙数金。师谓徒乾没,徒谓师误算,盘珠格格,至三鼓未休。忽梁上语曰:新秋凉爽,我倦欲眠,汝何必在此相聒?此数金,非汝欲买媚药置怀中,过后巷刘二姐家,二姐索金指环,汝乘醉探付彼耶?何竟忘也。徒转面掩口。道士乃默然敛簿出。剃工魏福,时寓观内,亲闻之。言其声咿咿呦呦,如小儿女云。
旱魃为虐,见云汉之诗,是事出经典矣。山海经实以女魃,似因诗语而附会。然据其所言,特一妖神焉耳。近世所云旱魃则皆僵尸,掘而焚之,亦往往致雨。夫雨为天地之欣合,一僵尸之气焰,竟能弥塞乾坤,使隔绝不通乎?雨亦有龙所做者,一僵尸之伎俩竟能驱逐神物,使畏避不前乎?是何说以解之。又狐避雷劫,自宋以来,见于杂说者不一,夫狐无罪欤?雷霆克期而击之,是婬刑也,天道不如是也。狐有罪欤,何时不可以诛,而必限以某日某刻,使先知早避,即一时暂免;又何时不可以诛,乃过此一时,竟不复追理,是佚罚也。天道亦不如是也,是又何说以解之?偶阅近人夜谈丛录,见所载焚旱魃一事,狐避劫二事,因记所疑,俟格物穷理者详之。
虎坊桥西一宅,南皮张公子畏故居也,今刘云房副宪居之。中有一井,子午二时汲则甘,余时则否。其理莫明。或曰陰起午中,陽生子半,与地气应也。然元气氤氲,充满天地,何他井不与地气应,此井独应乎?西士最讲格物学,职方外纪载:其地有水,一旦十二潮,与晷漏不差杪忽。有欲穷其理者,构庐水侧,昼夜测之,迄不能喻,至恚而自沉。此井抑亦是类耳。
张读宣室志曰:俗传人死数日,当有禽自柩中出,曰煞。太和中有郑生者,网得一巨鸟,色苍,高五尺余,忽无所见,访里中民讯之,有对者曰:里中有人死且数日,卜者言今日煞当去。其家伺而视之,有巨鸟色苍,自柩中出,君所获果是乎?此即今所谓煞神也。徐铉稽神录曰:彭虎子少壮有膂力,尝谓无鬼神,母死,俗巫戒之曰:某日殃煞当还,重有所杀,宜出避之。合家细弱,悉出逃隐,虎子独留不去。夜中有人推门入,虎子皇遽无计,先有一瓮,便入其中,以板盖头,觉母在板上,有人问板下无人耶?母曰无。此即今所谓回煞也。俗云殇子未生齿者,死无煞,有齿者即有煞,巫觋能预克其期。家奴孙文举、宋文皆通是术。余尝索视其书,特以年月日时干支推算,别无奇奥,其某日逢其凶煞,当用某符禳解,则诡词取财而已。或有室庐逼仄,无地避煞者,又有压制之法。使伏而不出,谓之斩殃,尤为荒诞。然家奴宋遇妇死,遇召巫斩殃,迄今所居室中,夜恒作响,小儿女亦多见其形,似又不尽诬矣。天地之大何所不有,幽明之理莫得而穷,不必曲为之词,亦不必力攻其说。
人死者,魂隶冥籍矣。然地球圆九万里,径三万里,国土不可以数计,其人当百倍中土,鬼亦当百倍中土,何游冥司者,所见皆中土之鬼,无一徼外之鬼耶?其在在各有阎罗王耶?顾郎中德懋,摄陰官者也,尝以问之,弗能答。人不死者,名列仙籍矣。然赤松广成,闻于上古,何后代所遇之仙,皆出近世?刘向以下之所记,悉无闻耶?岂终归于尽如朱子之论魏伯陽耶?娄真人,近垣领道教者也,尝以问之,亦弗能答。
里人阎勋,疑其妻与表弟通,遂携铳击杀其表弟,复归而杀妻。剚刀于胸,格格然如中铁石,迄不能伤。或曰:是鬼神愍其枉死,陰相之也。然枉死者多鬼神,何不尽陰相欤?当由别有善行,故默邀护佑耳。
景州申君学坤,谦居先生子也,纯厚朴拙,不坠家风,信道学甚笃。尝谓从兄懋园曰:曩在某寺,见僧以福田诱财物,供酒肉资。因著一论,戒勿施舍,夜梦一神,似彼教所谓伽蓝者,与余侃侃争曰:君勿尔也,以佛法论,广大慈悲,万物平等,彼僧尼非万物之一耶?施食及于鸟鸢,爱惜及于虫鼠,欲其生也。此辈藉施舍以生,君必使之饥而死,曾视之不若鸟鸢虫鼠耶?其间破坏戒律自堕泥犁者,诚比比皆是。然因有枭鸟而尽戕羽族,因有破獍而尽戕兽类,有是理耶?以世法论,田不足授,不能不使百姓自谋食。彼僧尼亦百姓之一种,彼募化亦谋食之一道,必以其不耕不织为蠹国耗民,彼不耕不织而蠹国耗民者,独僧尼耶?君何不一一著论禁之也?且天地之大,此辈岂止数十万,一旦绝其衣食之源,羸弱者转乎沟壑,姑勿具论;桀黠者铤而走险,君何以善其后耶?昌黎辟佛,尚曰: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,君无策以养而徒朘其生,岂但非佛意,恐亦非孔孟意也。驷不及舌,君其图之。余梦中欲与辩,忽然已觉,其语历历可忆,公以所论何如?懋园沉思良久曰:君所持者正,彼所见者大,然人情所向,匪今始今,岂君一论所能遏,此神剌剌不休,殊多此一争耳。
同年金门高,吴县人,尝夜泊淮陰之间,见岸上二叟相遇,就坐水次草亭上。一叟曰:君近何事?一叟曰:主人避暑园林,吾日日入其水阁,观活秘戏图,百媚横生,亦殊可玩。其第五姬尤妖艳,见其与主人剪发为誓约,他年燕子楼中作关盼盼,又约似玉箫再世重侍韦皋,主人为之感泣,然偶闻其与母窃议,则谓主人已老,宜早储金帛,为别抱琵琶计也。君谓此辈可信乎?相与太息久之。一叟又曰:闻其嫡甚贤,信乎?一叟掉头曰:天下之善妒人也,何贤之云。夫妒而嚣争,是为渊驱鱼者也。此妇于妾媵之来,弱者抚之以恩,纵其出入冶游,不复防制,使流于婬佚,其夫自愧而去之;强者待之以礼,陽尊之与己匹,而陰道之与夫抗,使养成骄悍,其夫不堪而去之;有二术所不能饵者,则密相煽构,务使参商两败者,又多有之。幸不即败,而一门之内,诟谇时闻,使其夫入妾之室,则怨语愁颜;入妻之室,乃柔声怡色。其去就不问而知矣。此天下之善妒人也,何贤之云?门高窃听 所言,服其中理,而不解其日入水阁语。方凝思间,有官舫鸣钲来,收帆欲泊,二叟转瞬已不见。乃悟其非人也。
先兄晴湖曰,饮卤汁者血凝而死,无药可医。里有妇人饮此者,方张皇莫措,忽一媪排闼入,曰:可急取隔壁卖腐家所磨豆浆灌之,卤得豆浆,则凝浆为腐而不凝血。我是前村老狐,曾闻仙人言此方也。语讫不见,试之,果见苏。刘涓子有鬼遗方,此可称狐遗方也。
客作秦尔严,尝御车自李家洼往淮镇,遇持铳击鹊者,马皆惊逸,尔严仓皇堕下车,横卧辙中。自分无生理,而马忽不行。抵暮归家,沽酒自庆。灯下与侪辈话其异,闻窗外人语曰:尔谓马自不行耶?是我二人掣其辔也。开户出视,寂无人迹。明日因赍酒脯至堕处祭之。先姚安公闻之曰:鬼如此求食,亦何恶于鬼。
里人王五贤--幼时闻呼其字,是此二音,不知即此二字否也,老塾师也,尝夜过古墓,闻鞭朴声,并闻责数曰:尔不读书识字,不能明理,将来何事不可为?上干天律时,尔悔迟矣。谓深更旷野,谁人在此教子弟,谛听,乃出狐窟中。五贤喟然曰:不图此语闻之此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