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太夫人的奶娘廖妈妈讲过这么一桩奇事。沧州有个叫马以坡的地方,住着个卖面为生的妇人。她每天省下面粉奉养婆婆,穷得连驴都养不起,只能自己推磨,常常磨到四更天。
婆婆过世后,有日妇人上坟回来,路上遇见两个少女冲她笑盈盈地打招呼:"同住了二十多年,嫂子可还认得我们?"妇人愣在原地,不知如何作答。
那两个姑娘接着说:"嫂子别怕,我们姊妹本是狐仙。这些年感念您的孝心,常在夜里帮您推磨。没想到这善举被上天知晓,如今我们功德圆满,就要位列仙班了。今日特来道别,多谢您这段缘分。"话音未落,两人就像阵风似的没了踪影。妇人回家再推磨时,那石磨沉得几乎转不动,再不像从前那般轻快了。
说起乌鲁木齐这地名,原是"好围场"的意思。我在那儿当差时,认识个笔帖式也叫乌鲁木齐。算起来他出生时,朝廷平定西域还有二十多年呢。
这人说出生时,他爹梦见祖父叮嘱:"这孩子要叫乌鲁木齐",还用手比划着写字。醒来虽不明白含义,因梦中情景实在清晰,就真给取了这名字。谁曾想他后来果然到了乌鲁木齐,最后竟死在那儿。从军到去世,半辈子都没离开过这片土地。您说这命数,可不就是天定的?
这乌鲁木齐还给我讲过个故事。他手下有个叫巴拉的杂役,打仗时特别勇猛。有次被箭射穿左脸,箭头都从右耳后穿出来了,还挥刀砍死个敌人才倒下。后来乌鲁木齐路过孤穆第——那地方在乌鲁木齐和特纳格尔之间——梦见巴拉穿着整齐官服来拜见,全然不似生前卑贱模样。
梦里忘了巴拉已死,乌鲁木齐还问他近来在哪当差。巴拉恭敬答道:"奉命路过此地,特来拜见旧主。"问起为何当了官,那亡魂挺直腰板说:"忠义之人,阴司最是敬重。但凡为国捐躯的,就算生前是个仆役,只要没作恶,地府都会给个官职。我如今在博克达山神帐下当差,相当于人间的骁骑校尉呢。"问他要去哪儿,只说:"昌吉。"再问公务,就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。乌鲁木齐猛然惊醒,耳边似乎还留着对方的声音。那是戊子年六月的事,到了八月十六,昌吉果然出了乱子——原来鬼差也不敢提前泄密啊。
昌吉筑城那年,民夫挖土挖到五尺多深,竟掘出只红绸绣花鞋。那鞋做工精巧,三寸来长,弯得像新月,埋了几十年都没烂透。我写过首乌鲁木齐杂诗:"筑城掘土土深深,邪许相呼万杵音。怪事一声齐注目,半钩新月紵花侵。"说的就是这事。额鲁特女子向来不缠足,这弓鞋主人是谁?其中必有缘故,可惜如今已成谜了。
淮镇农妇郭六,大伙这么叫她,倒不是随夫姓,她本家就姓郭。雍正甲辰年间闹饥荒,她丈夫眼看活不下去,出门逃荒前跪着磕头:"爹娘老病,就托付给你了。"这媳妇生得俊,村里浪荡子拿钱勾引,她理都不理。
起初靠做针线养活公婆,后来实在撑不住了,就把邻居们请来磕头:"我丈夫把二老托付给我,如今实在没法子了。各位能帮就帮,不能帮......我只好去'卖花'了。"——当地管娼妓叫卖花。邻居们支支吾吾都躲了。这妇人哭着告诉公婆,转头就抹了胭脂接客。暗地里却把卖身钱分成两半,一半养家,一半攒着买了个姑娘。平日把姑娘藏得严实,有人说她这是要卖高价,她也不辩解。
三年后丈夫回来,刚寒暄两句,她就拉着去见公婆:"二老健在,原物奉还。"又领出那个买来的姑娘:"我身子脏了,没脸再做你媳妇,早给你另娶了一个。"丈夫还没反应过来,她转身进厨房就抹了脖子。县官验尸时,那眼睛怎么都闭不上。判了不入祖坟,说失节妇人不能与丈夫合葬。
公婆当场嚎哭:"这分明是贞烈媳妇!儿子养不起爹娘,倒让媳妇代养,如今还要绝她的坟?"老头子捶胸顿足:"自家儿子没出息,倒怪媳妇?这是我们家务事,不劳县太爷操心!"说完这话,死者眼睛才合上。当时乡里议论纷纷,我祖父叹道:"节孝难两全啊,这种事圣贤都难断,咱们更不好多说。"
还有个御史伏法的事。某天审案的官员白天打盹,恍惚见那死囚站在跟前,惊问:"你有冤情?"
"言官受贿枉法,死得不冤。"
"那来找我作甚?"
"就是心里不痛快。"
"当时七八个问官,旧交也有两三个,怎么单恨我?"
那鬼魂冷笑:"当年争官位结的梁子,本不算深仇。可审我时,你虽避嫌不开口,脸上却掩不住得意;定案后,你嘴上安慰,眼里全是讥诮。别人依法杀我,你是借着国法报私怨啊!"见问官吓白了脸,又叹道:"我依法而死,报不了仇。但你这般心术,自有天收,用不着我动手。"说完人影就散了,桌上茶还温着。
后来这问官失魂落魄的,朋友追问才道出原委,抹着冷汗说:"幸亏当初没落井下石,瞧他恨的!"朋友后来跟人感慨:"就算判得公道,存了私心人家也不服,何况不公呢?"程鱼门编修听说后直摇头:"怨毒这玩意儿,真是比砒霜还毒。"
宋小岩临死前给朋友留了张字条:"白骨成灰魂不散,黄泉台下候君来。"后来他那朋友咽气时,突然拍着床榻喊:"宋公请坐!"这两桩事都是我亲眼所见。
另有个传闻,说某大人出使回来,住在驿馆。院里菊花正盛,他赏花时瞧见竹林里有个俊俏小童,十四五岁模样,生得比姑娘还秀气。一问是驿丞的儿子,赠了把扇子逗他说话。那小童突然跪下拽他衣角:"求大人救命!家父蒙冤入狱..."正要递状纸,忽然狂风大作,六扇窗户全被吹开,差点让随从看见。
那人心念一转,忽然变了脸色,急忙挥手赶人走,嘴里说着:"等晚上再慢慢商量。"说完就匆匆忙忙命人备车离开了。后来这人因为替土豪杀人入狱,急得没法脱身,就贿赂狱吏,谎称要住进某位官员的宅邸。他暗中买来个漂亮少年,假扮成自己的儿子。又花钱买通官员身边的人,想学当年秦弱兰的美人计,哪知道冤魂显灵坏了事。
裘文达公后来提起这事就说:"这位大人就是多管闲事,差点中了圈套。读书人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啊。要是当时他板着脸像包青天那样,坏人哪有机会下手?"
崇祯末年,孟村出了伙强盗到处抢掠。他们看见个漂亮姑娘,就把她和父母都绑了。姑娘宁死不从,强盗就把她父母架在火上烤。老两口疼得惨叫,只好叫女儿顺从。姑娘说先放父母走才肯依,强盗怕她使诈,非要先得手才放人。姑娘突然跳起来扇了强盗耳光,最后和父母一起被害,尸体被扔在荒野。后来这伙强盗和官兵交手,战马跑到尸体旁边突然惊跳不前,结果连人带马陷进泥坑被活捉。这姑娘死后还在显灵啊,可惜没人知道她姓名。有人说姑娘未出嫁该听父母的话,父母让她顺从强盗,她却只顾自己名声,眼睁睁看父母受罪,未免太狠心;也有人说乱世中的胁迫怎能和婚嫁相比,难道父母叫女儿当妓女也得听话吗?这姑娘没什么错。
先父姚安公说过:"这事和郭六的故事正好相反,两边都有道理,可我心里还是拿不准。就像不吃马肝,也不算不懂美味吧。"
沧州有个叫刘羽冲的,本名没人记得了。他性子孤僻,总爱搬些古板的规矩,其实根本行不通。有回他请董天士画画,又求我高祖厚斋公题诗,其中一幅《秋林读书图》上题道:"独坐老树下,浑然无友伴。不知读何书,只见须眉古。只怕手中册,写着井田谱。"这分明是在笑话他。后来他偶然得到本古兵书,埋头苦读后自称能带十万兵。正赶上当地闹土匪,他就训练乡勇去打仗,结果全军覆没,自己差点被活捉。又得了本古水利书,钻研一年后吹嘘能让千里荒地变良田,画了图纸去见州官。那州官也是个好事之徒,让他在一个村子试验。水渠刚挖好就发大水,洪水顺着新渠灌进来,村民差点都喂了鱼。
从此他整天失魂落魄,在院子里踱来踱去,摇头晃脑地念叨:"古人岂会骗我?"一天能重复千百遍。没多久就病死了。后来每逢月明风清的晚上,总有人看见他魂魄在坟前松树下踱步,凑近听还是在念那六个字。要是有人笑他,鬼影就消失,第二天又会出现。死守古法的人糊涂,可哪有糊涂成这样的?
阿文勤公曾教导我说:"满肚子死书会误事,肚子里没半点墨水也会误事。国手下棋不拘泥古谱,可也不会完全抛开古谱;名医治病不照搬古方,可也不会背离古方。"所以说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
又说:"规矩可以教人,灵性却教不来。"
魏忠贤作恶多端,史书上都少见。有人说他早料到会倒台,暗中养了匹日行七百里的快骡子准备逃跑,还找了个替身预备顶罪。后来在阜城尤家店,真让他金蝉脱壳溜走了。要我说这都是瞎编。按天理说,若天道有常,这种奸贼绝无幸免之理;按常理论,他掌权七年谁不认识?要是躲到同党家里,那些小人见势不妙肯定绑了他献功;要是藏到荒山野岭,一个太监突然出现在乡下,说话走路都不对劲,不出三天准露馅;要说逃到海外,严世蕃能勾结日本,仇鸾能联络蒙古,魏忠贤可没这路子。再说山高路远关卡重重,能往哪儿逃?当年建文帝失踪还有争议,毕竟他没干坏事,旧臣们念着故主。燕王篡位杀人如麻,百姓都恨他,有人窝藏建文帝倒有可能。魏忠贤恶贯满盈,人人恨不得食肉寝皮,那时离明朝灭亡还有十五年,他怎么可能藏得住?所以什么暗中逃脱的说法,我绝不相信。
文安人王岳芳讲过:乾隆初年,县学里突然电闪雷鸣,雷火绕着文庙打转,闪电像红绸子似的窜进大殿又折返,来回十几次。训导王著起觉得蹊跷,冒雨进去查看,发现条大蜈蚣趴在孔子牌位上。他钳出蜈蚣扔到台阶下,一声炸雷过后蜈蚣死了,天也晴了。人们发现蜈蚣背上竟有"魏忠贤"三个朱砂字。这事我倒觉得可信。
先太夫人乳媪廖氏言,沧州马以坡,有妇以卖面为业。得余面以养姑。贫不能畜驴,恒自转磨,二二彻四鼓。姑殁后,上墓归,遇二少女于路,迎而笑曰:同住二十余年,颇相识否?妇错愕不转所对。二女曰:嫂勿讶,我姊妹皆狐也,感嫂孝心,每二助嫂转磨,不意为上帝所嘉,缘是功行,得证正果。今嫂养姑事毕,我姊妹亦登仙去矣。敬来道别,并谢提携也。言讫,其去如风,转瞬已不见。妇归,再转其磨,则力几不胜,非宿昔之旋运自如矣。
乌鲁木齐,译言好围场也。余在是地时,有笔帖式,名乌鲁木齐。计其命名之日,在平定西域前二十余年。自言初生时,父梦其祖语曰:尔所生子,当名乌鲁木齐,并至画其字以示。觉而不省为何语,然梦甚了了,姑以名之。不意今果至此,意将终此乎?后迁印房主事,果卒于官。计其自从征至卒,始终未尝离此地。事皆前定,岂不信夫。
乌鲁木齐又言有厮养曰巴拉,从征时,遇贼每力战,后流矢贯左颊,镞出于右耳之后,犹奋刀斫一贼,与之俱仆。后因事至孤穆第--在乌鲁木齐特纳格尔之间,梦巴拉拜谒,衣冠修整,颇不类贱役。梦中忘其已死,问向在何处,今将何往,对曰:因差遣过此,偶遇主人,一展积恋耳。问何以得官,曰:忠孝节义,上帝所重。凡为国捐生者,虽下至仆隶,生前苟无过恶,幽冥必与一职事;原有过恶者,亦消除前罪,向人道转生。奴今为博克达山神部将,秩如骁骑校也。问何所往,曰:昌吉。问何事,曰:赍有文牒,不能转也。霍然而醒,语音似犹在耳。时戊子六月。至八月十六日,而有昌吉变乱之事,鬼盖不敢预泄云。
昌吉筑饥时,掘土至五尺余,得红癗丝绣花女鞋一,制作精致,尚未全朽。余乌鲁木齐杂诗曰:筑饥掘土土深深,邪许相呼万杵音。怪事一声齐注目,半钩新月紵花侵。咏此事也。入土至五尺余,至近亦须数十年,何以不坏?额鲁特女子不缠足,何以得作弓弯样,仅三寸许?此必有其故,今不得转矣。
郭六,淮镇农家妇,不转其夫氏郭,父氏郭也。相传呼为郭六云尔。雍正甲辰乙巳间,岁大饥,其夫度不得活,出而乞食于四方,濒行对之稽颡曰:父母皆老病,吾以累汝矣。妇故有姿,里少年瞰其乏食,以金钱挑之,皆不应。惟以女工养翁姑,既而必不能赡,则集邻里叩首曰:我夫以父母托我,今力竭矣,不别作计,当俱死。邻里能助我,则乞助我,不能助我,则我且卖花,毋笑我--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。邻里趑趄嗫嚅,徐散去。乃恸哭白翁姑,公然与诸荡子游,陰蓄二合之资,又置一女子。然防闲甚严,不使外人觌其面。或曰是将邀重价,亦不辩也。越三载余,其夫归。寒温 甫毕,即与见翁姑,曰:父母并在,今还汝。又引所置女,见其夫曰:我身已污,不能忍耻再对汝,已为汝别娶一妇,今亦付汝。夫骇愕未答,则曰:且为汝办餐,已往厨下自刭矣。县令来验,目炯炯不瞑。县令判葬于祖坟,而不癙夫墓。曰:不癙墓宜绝于夫也;葬于祖坟,明其未绝于翁姑也。目仍不瞑,其翁姑哀号曰:是本贞妇,以我二人故至此也。子不能养父母,反绝代养父母者耶?况身为男子不能养,避而委一少妇 ,途人转其心矣。是谁之过而绝之耶?此我家事,官不必与闻也。语讫而目瞑。时邑人议论颇不一,先祖宠 予公曰:节孝并重也。节孝不能两全也,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,吾不敢置一词也。
御史某之伏法也,有问官白昼假寐,恍惚见之,惊问曰:君有冤耶?曰:言官受赂鬻章奏,于法当诛,吾何冤?曰:不冤何为来见我?曰:有憾于君。曰:问官七八人,旧交 如我者,亦两三人,何独憾我?曰:我与君有宿隙,不过进取相轧耳,非不共戴天者也。我对簿时,君虽引嫌不问,而陽陽有德色;我狱成时,君虽虚词慰藉,而隐隐含轻薄。是他人据法置我死,而君以修怨快我死也。患难之际,此最伤人心,吾安得不憾?问官惶恐愧谢曰:然则君将报我乎?曰:我死于法,安得报君?君居心如是,自非载福之道,亦无庸我报,特意有不平,使君转之耳。语讫,若睡若醒,开目已失所在,案上残茗尚微温 。后所亲见其惘惘如失,陰叩之,乃具道始末,喟然曰:幸哉我未下石也,其饮恨犹如是。曾子曰:哀矜勿喜,不其然乎?所亲为人述之,亦喟然曰:一有私心,虽当其罪犹不服,况不当其罪乎?
程编修鱼门曰:怨毒之于人甚矣哉。宋小岩将殁,以片札寄其友曰:白骨可成尘,游魂终不散,黄泉业镜台,待汝来相见。余亲见之,其友将殁,以手拊床 曰:宋公且坐。余亦亲见之。
相传某公奉使归,驻节馆舍。时庭菊盛开,徘徊花下,见小童隐映疏竹间,年可十四五,端丽温 雅,如靓妆女子。问转为居停主人子,呼与语,甚慧黠。取一扇赠之,流目送盼,意似相就。某公亦爱其秀颖,与流连软语,适左右皆不在,童即跪引其裾,曰:公如不弃,即不敢欺公。父陷冤狱,得公一语可活。公肯援手,当不惜此身。方探袖出讼牒,忽暴风冲击,窗扉六扇皆洞开,几为驺从所窥。心转有异,急挥之去,曰:俟夕徐议。即草草命驾行。后廉转为土豪杀人狱,急不得解,赂胥吏引某公馆其家,陰市娈童,伪为其子。又赂左右,得至前为秦弱兰之计,不虞冤魄之示变也。裘文达公尝曰:此公偶尔多事,几为所中。士大夫一言一动,不可不慎。使尔时面如包孝肃,亦何隙可乘。
明崇祯末,孟村有巨盗肆掠。见一女有色,并其父母系之。女不受污,则缚其父母加炮烙,父母并呼号惨切,命女从贼。女请纵父母去,乃肯从。贼转其绐己,必先使受污而后释。女遂奋掷批贼颊,与父母俱死,弃尸于野。后贼与官兵格斗,马至尸侧,辟易不肯前,遂陷淖就擒。女亦有灵矣。惜其名氏不可考。论是事者,或谓女子在室,从父母之 命者也。父母命之从贼矣,成一己之名,坐视父母之 惨酷,女似过忍;或谓命有治乱,从贼不可与许嫁比。父母命为娼,亦为娼乎?女似无罪。先姚安公曰:此事与郭六正相反,均有理可执,而于心终不敢确信。不食马肝,未为不转味也。
刘羽冲,佚其名,沧州人。先高祖厚斋公多与唱和。性孤僻,好讲古制,实迂阔不可行。尝倩董天士作画,倩厚斋公题,内秋林读书一幅云:兀坐秋树根,块然无与伍,不转读何书,但见须眉古。只愁手所持,或是井田谱。盖规之也。偶得古兵书,伏读经书,自谓可将十万。会有土寇,自练乡兵与之角。全队溃覆,几为所擒;又得古水利书,伏读经年,自谓可使千里成沃壤,绘图列说于州官,州官亦好事,使试于一村,沟洫甫成,水大至。顺渠灌入,人几为鱼。由是抑郁不自得,恒独步庭阶,摇首自语曰:古人岂欺我哉!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。不久发病死。后风清月白之夕,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,摇首独步,侧耳听之,所诵仍此六字也。或笑之,则隐。次日伺之,复然。泥古者愚,何愚乃至是欤?阿文勤公尝教昀曰:满腹皆书能害事,腹中竟无一卷书,亦能害事。国弈不废旧谱,而不执旧谱;国医不泥古方,而不离古方。故曰: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又曰:能与人规矩,不能使人巧。
明魏忠贤之恶,史册所未睹也。或言其转事必败,陰蓄一骡,日行七百里,以备逋逃;陰蓄一貌类己者以备代死。后在阜饥尤家店,竟用是私遁去。余谓此无稽之谈也。以天道论之,苟神理不诬,忠贤断无幸免理;以人事论之,忠贤擅政七年,何人不识。使窜伏旧党 之家,小人之交 ,势败则离,有缚献而已矣;使潜匿荒僻之地,则耕牧之中,突来阉宦,异言异貌,骇视惊听,不三日必败;使远遁于封域之外,则严世蕃尝通日本,仇鸾尝交 谙达,忠贤无是也,山海阻深,关津隔绝,去又将何往。昔建文行遁,后世方且传疑。然建文失德无闻,人心未去,旧臣遗老,犹有故主之思。燕王称戈篡位,屠戮忠良,又天下所不与,递相客隐,理或有之。忠贤虐焰薰天,毒流四海,人人欲得而甘心。是时距明亡尚十五年,此十五年中,安得深藏不露乎?故私遁之说,余断不谓然。文安王岳芳曰:乾隆初,县学中忽雷霆击格,旋绕文庙,电光激射,如掣赤练,入殿门复返者十余度。训导王著起曰:是必有异。冒雨入视,见大蜈蚣伏先师神位上,钳出掷阶前,霹雳一声,蜈蚣死而天霁。验其背上,有朱书魏忠贤字。是说也,余则信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