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提督金鳌有回夜里赶路,走到辟展那片戈壁滩上——您知道戈壁是什么地方吗?就是那种满地碎沙乱石,连根草都不长的荒漠。正走着,忽然瞧见前头有个东西,看着像人又不像人,足有一丈来高,追着他跑得飞快。俞提督急忙拉弓射箭,一箭正中那东西胸口,它倒下去又爬起来,再补一箭才彻底趴下。凑近一看,好家伙,竟是只大蝎虎,居然能像人似的直立行走,你说稀奇不稀奇?
昌吉叛乱那会儿,抓着的逆贼都在迪化城西边的树林里处决了——迪化就是如今的乌鲁木齐,现在设了州。那片林子绵延几十里,老百姓都管那儿叫"树窝子"。这事发生在戊子年八月。后来林子里总飘着几团黑气,忽东忽西的,夜里路过的人撞见就会迷路。要我说啊,这些横死之人的怨气聚在一块儿作祟,就像毒蛇死了,毒液还能渗进草里一样,没什么好奇怪的。但凡阴邪之气,碰上阳刚之气就得散。后来派了几个兵,趁着月圆之夜埋伏着用火铳打,那黑气应声就散了。
乌鲁木齐关帝祠有匹马,是商贩捐来供神的。这马平时自个儿在山林里吃草,从不肯回马厩。可每到初一十五祭神的时候,天还没亮它就站在祠门外头,跟泥塑似的一动不动,站的位置分毫不差。碰上小月三十天,它也从不迟到。等祭祀完了,又不知跑哪儿去了。我原以为是道士提前把它牵来的,直到庚寅年二月初一,我特意早到祠里,亲眼看见它慢悠悠从雪地里走来,耷拉着耳朵立在门外——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,这事儿可真够邪门的。
献县东边五十五里有个淮镇,就是金史上说的槐家镇。镇上有户姓马的人家,家里突然闹起怪事。夜里不是瓦片石头乱飞,就是鬼哭狼嚎,要不就是没人的地方突然冒火。折腾了一年多,怎么求神拜佛都不管用,只好贱卖了房子搬家。新搬来的人家照样被闹得鸡飞狗跳,没住多久也搬走了。后来有个老秀才不信邪,低价买了这宅子。选了个黄道吉日搬进去,居然安安生生的。大家都说这是老秀才德行好,镇得住妖邪。结果过了阵子,有个惯偷上门吵架,这才知道先前那些怪事,全是老秀才花钱雇人装的。您说这老书生耍起心眼来,比真鬼还精呢!
先父姚安公说过:鬼怪无非就是会变化。这老秀才的伎俩,叫他一声真妖怪也不为过。
己卯年七月,姚安公在苑家口碰见个和尚。那和尚合掌行礼说:"咱们有七十三年没见啦,要不要一起吃个斋饭?"正巧客栈卖的都是素菜,两人就一块儿吃了。问起和尚年纪,他从布袋里掏出张度牒,竟是明朝成化二年发的。姚安公刚问"这度牒传了几代了",和尚立刻把度牒收起来说:"您既然怀疑我,那就没必要多说了。"饭没吃完就走了,至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后来姚安公用这事告诫我:"读书人总爱猎奇,往往被这种人糊弄。就算是真神仙真菩萨,我宁可错过也不招惹。"
我们家假山上有座小楼,住了只狐狸,五十多年人狐相安无事。人不上楼,狐也不下来,只是偶尔看见窗户自个儿开开关关。楼北边有间绿意轩,老树遮天蔽日的,夏天在那儿乘凉最舒服。戊辰年七月,有天夜里突然传出弹琴下棋的声音,仆人慌慌张张跑去告诉姚安公。老爷子知道是狐狸作怪,眼皮都不抬一下,只对下人说:"总比你们赌钱喝酒强。"第二天跟我说:"人要是没坏心眼,海鸥都敢往身上落。这么多年相安无事,就当没听见没看见最好。"到现在再没出过怪事。
丁亥年春天,我带着家眷进京,因为虎坊桥的老宅还没赎回来,暂时借住在钱香树先生的空宅子里。听说楼上也住着狐狸,不过锁着堆杂物,没人上去。我开玩笑在墙上题了首诗:"草草移家偶遇君,一楼上下且平分,耽诗自是书生癖,彻夜吟哦厌莫闻。"有天小妾开锁取东西,突然惊叫起来。我跑去看,发现地板的灰尘上画满了荷花,枝叶舒展,笔法还挺讲究。我就放了纸笔在桌上,又题诗一首:"仙人果是好楼居,文采风流我不如,新得吴笺三十幅,可能一一画芙蕖?"过了几天再看,纸上干干净净。后来跟裘文达公说起这事,他笑道:"钱香树家的狐狸,果然比别处风雅些。"
河间有个叫冯树柟的,略通文墨,在京城混了十多年总是碰壁。每次求人办事,人家嘴上答应得痛快,事后都没下文。有天他去吕祖祠求梦,夜里梦见个人对他说:"别怨人情薄,这都是你自找的。上辈子你专会说漂亮话讨名声,见人做善事,明知成不了也要怂恿,好让人感激你;见人遭难,明知救不了也要假装帮忙,好落个热心肠。虽然对别人没啥影响,可好处都归你,黑锅别人背,这心眼也忒活泛了。真要轮到你出力的时候,躲得比谁都快。就你这做派,别人对你表面客气心里疏远,不是很公平吗?"后来这人果然冻饿而死。
史松涛先生名茂,华州人,官至太常寺卿,跟先父姚安公是至交。我十四五岁时,记得他说过一桩事:某大官打死个贪污的仆人,后来附在一个傻丫鬟身上辩驳:"奴才舞弊是该死,可主子杀奴才,奴才不服!主子您高官厚禄,对朝廷的恩情比奴才受的恩如何?您卖官鬻爵攒下万贯家财,比奴才贪的如何?您颠倒黑白断人生死,比奴才弄权的本事如何?主子能负朝廷,凭什么怪奴才负主子?"那大官气得又打,丫鬟还在呜呜地哭。后来这官也没得好死。史先生叹道:"咱们虽不至于这样,可整天混日子白拿俸禄,还总嫌下人偷懒,心里就不惭愧吗?"
束城有个李姓枣贩子,在邻县勾搭了客栈老板的媳妇私奔。回到家发现自家老婆早就跟人跑了,还得意洋洋:"幸亏带了这女人回来,不然要打光棍了。"其实他老婆私奔的日子,正是他勾引人家媳妇的同一天,报应来得这么快,他居然没反应过来。后来那妇人嫌乡下日子苦,又跟个年轻汉子跑了,李某这才傻眼。等那妇人的丈夫追到束城要告官,李某咬定没见过这妇人——毕竟人早跑了,死无对证。正闹得不可开交,听说村里有人能请乩仙,众人起哄说不如让神仙断案。乩笔写下一首诗:"鸳鸯梦好两欢娱,记否罗敷自有夫,今日相逢需一笑,分明依样画葫芦。"那丈夫看完扭头就走。后来两县交界处知道内情的人说,这妇人当初也是被她丈夫拐来的。
话说满老婆子,是我弟弟的奶娘,她有个闺女叫荔姐,嫁给了附近村子里的庄稼汉。有一回,荔姐听说老娘病了,等不及丈夫,自个儿慌慌张张就往娘家赶。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,一弯残月朦朦胧胧照着野地。走着走着,忽然听见后头有人追得急,荔姐心里咯噔一下——坏了,准是遇上歹人了!这荒郊野外的,喊破嗓子也没人应啊。
这丫头机灵,一猫腰钻到老坟地的白杨树下,麻利地把簪子耳环都揣进怀里,解下腰带往脖子上一套,披头散发吐出舌头,瞪着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来路。那人刚凑近,她反倒招手让人过来坐。等那家伙凑到跟前一看——我的娘哎!这不是吊死鬼吗?当场吓得两腿一软瘫在地上。荔姐趁机撒丫子就跑,总算捡了条命。
等冲进家门,全家老小都吓傻了。等问清楚来龙去脉,又是生气又是好笑,正商量着要找街坊四邻查问。第二天就听见村里嚷嚷开了,说谁家小子撞了邪,现在疯疯癫癫满嘴胡话,连大夫神婆都治不好,后半辈子就这么傻了。要我说啊,这要么是吓破了胆让邪祟钻了空子,要么是自己吓自己想出毛病,再不然就是老天爷显灵收拾恶人。反正这事儿给那些轻狂的后生们提个醒儿!
再说那制府唐执玉大人,有回审个杀人案,本来都定案了。有天夜里他正点着蜡烛看卷宗,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,越听越近。唐大人让小丫鬟出去看看,结果丫头刚掀帘子就嗷一嗓子昏过去了。
唐大人自己掀帘一瞧,好家伙!台阶下跪着个血呼啦的鬼,扯着嗓子喊冤:"杀我的是某某,县太爷却错判了某某!这仇不报,我死不瞑目啊!"唐大人点点头说知道了,那鬼才消失。
第二天再审,发现死者穿的衣裳鞋子,跟昨儿见的鬼一模一样。这下唐大人更信了,硬要改判。其他官员说破嘴皮子也没用,唐大人铁了心要翻案。后来师爷觉得蹊跷,悄悄问起来,唐大人这才把见鬼的事说了。
又过了几天,师爷特意来问:"那鬼打哪儿来的?""就突然出现在台阶下。""怎么走的?""嗖一下翻墙没影了。"师爷一拍大腿:"不对啊!鬼都是忽隐忽现的,哪用得着翻墙?"说着带人去查,果然在外墙根发现泥脚印——原来是犯人买通飞贼扮鬼!唐大人这才恍然大悟,赶紧改回原判。不过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,也就没再追究。
景城南边有座破庙,平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,就住着个老和尚带俩傻徒弟。这仨看着呆头呆脑的,其实一肚子坏水。他们偷偷买松脂磨成粉,晚上用纸卷着往天上撒,弄得跟放烟花似的。等乡亲们跑来问,他们早锁门装睡了,还一脸无辜说不知道。后来又弄来戏班子的菩萨衣裳,月黑风高时站在房顶上,要不就躲在树底下装神弄鬼。有人问起来,他们双手合十说:"佛祖在西天呢,来这破庙干啥?官老爷正查白莲教,各位可别害我们!"一来二去,香火钱越收越多,庙却越来越破。老和尚还振振有词:"修好了更招闲话!"就这么攒了十几年黑心钱,结果有天夜里遭了强盗,师徒仨都被活活打死,钱财抢了个精光。官府来收拾的时候,从他们屋里搜出松脂戏服,大家这才明白过来。我高祖厚斋公说过:"这和尚玩的是以不骗为骗的把戏,够精明的。可骗来的钱财反倒要了命,说到底还是蠢呐!"
还有个书生,跟个俊俏小厮好得蜜里调油。后来小厮病得快不行了,死死攥着书生的手腕,断气了还掰不开。打那以后,书生白天黑夜都能看见他,总在七八步外晃悠,叫也不应,追他就退。这么着折腾得书生都快疯了,什么符咒都不管用。他爹没法子,送他去庙里住,想着鬼总不敢进佛门清净地。
结果刚躺下又见着了!有个老和尚说:"魔障都是心里生的。你当他是真鬼?不过是你想出来的幻影。把心放空,自然就没了。"另一个老和尚摇头:"您这道理太深,他哪听得进去?"转头跟书生说:"邪念像草根似的扎在心里。你得这么想——那小厮死了以后,身子慢慢变硬发胀,后来腐烂生蛆,五脏六腑都烂透了,脸也变得跟恶鬼似的..."
"再想想他要是活着,渐渐长胡子变声,变成个驼背咳嗽的老头子,鼻涕眼泪邋里邋遢...你还喜欢得起来?""要是你先死,他那张俊脸指不定便宜了谁,当初跟你说的甜言蜜语,转头就跟别人说去了..."书生照着老和尚的话天天琢磨,没几天还真不见鬼影了。等他病好了去谢恩,庙里早没了那两个老和尚的踪影。有人说遇上了菩萨显灵,也有人说云游和尚早走啦!
俞提督金鳌言,尝夜行辟展戈壁中--戈壁者,碎沙乱石不生水草之地,即瀚海也。遥见一物,似人非人,其高几一丈,追之甚急,弯弧中其胸,踣而复起,再射之始仆。就视,乃一大蝎虎,竟能人立而行。异哉。
昌吉叛乱之时,捕获逆党 ,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--迪化即乌鲁木齐,今建为州。树林绵亘数十里,俗为之树窝。时戊子八月也。后林中有黑气数团 ,往来倏忽,夜行者遇之辄迷。余谓此凶悖之魄,聚为妖厉,犹蛇虺虽死,余毒尚染于草木,不足怪也。凡陰邪之气,遇陽刚之气则消。遣数军于月夜伏铳击之,应手散灭。
乌鲁木齐关帝祠有马,市贾所施以供神者也。尝自啮草山林中,不归皂枥。每至朔望祭神,必昧爽先立祠门外,屹如泥塑。所立之地不失尺寸。遇月小建,其来亦不失期。祭毕,仍莫知所往。余谓道士先引至祠外,神其说耳。庚寅二月朔,余到祠稍早,实见其由雪碛缓步而来,弭耳竟立祠门外。雪中绝无人迹,是亦奇矣。
淮镇在献县东五十五里,即金史所谓槐家镇也。有马氏者,家忽见变异。夜中或抛掷瓦石,或鬼声呜呜,或无人处突火出。嬲岁余不止,祷禳亦无验,乃买宅迁居。有赁居者嬲如故,不久也他徙。以是无人敢再问。有老儒不信其事,以贱贾得之,卜日迁居,竟寂然无他,颇谓其德能胜妖。既而有猾盗登门与诟争,始知宅之变异,皆老儒贿盗夜为之,非真魅也。先姚安公曰:魅亦不过变幻耳。老儒之变幻如是,即谓之真魅可矣。
己卯七月,姚安公在苑家口遇一僧,合掌作礼曰:相别七十三年矣,想见不一斋乎?适旅舍所卖皆素食,因与共饭,问其年,解囊出一度牒,乃前明成化二年所给。问师传此几代矣,遽收之囊中,曰:公疑我,不必再言。食未毕而去,竟莫测其真伪。尝举以戒昀曰:士大夫好奇,往往为此辈所累。即真仙真佛,吾宁交 臂失之。
余家假山上有小楼,狐居之五十余年矣。人不上,狐亦不下。但时见窗扉无风自启闭耳。楼之北曰绿意轩,老树陰森,适夏日纳凉处。戊辰七月,忽夜中闻琴声、棋声,奴子奔告姚安公。公知狐所为,了不介意,但顾奴子曰:固胜于汝辈饮博。次日,告昀曰:海客无心,则白鸥可狎。相安已久,惟宜以不闻不见处之。至今亦绝无他异。
丁亥春,余携家至京师,因虎坊桥旧宅未赎,权往钱香树先生空宅中。云楼上亦有狐居,但扃锁杂物,人不轻上。余戏粘一诗与壁曰:草草移家偶遇君,一楼上下且平分,耽诗自是书生癖,彻夜吟哦厌莫闻。一日,姬人启锁取物,急呼怪事,余走视之,则地板尘上,满画荷花,茎叶苕亭,具有笔致。因以纸笔置几上,又粘一诗与壁曰:仙人果是好楼居,文采风流 我不如,新得吴笺三十幅,可能一一画芙蕖?越数日启视,竟不举笔。以告裘文达公,公笑曰:钱香树家狐,固应稍雅。
河间冯树柟,粗通笔札,落拓京师十余年,每遇机缘,辄无成就。干祈于人,率口惠而实不至。穷愁抑郁,因祈梦于吕仙祠,夜梦一人语之曰:尔无恨人情薄,此因缘尔所自造也。尔过去生中,喜以虚词博长者名,遇有善事,心知必不能举也,必再三怂恿,使人感尔之赞成;遇有恶人,心知必不可贷也,必再三申雪,使人感尔之拯救。虽于人无所损益,然恩皆归尔,怨必归人,机巧已为太甚。且尔所赞成、拯救,皆尔身在局外,他人任其利害者也。其事稍稍涉于尔,则退避惟恐不速,坐视人之焚溺,虽一举手之力,亦惮烦不为。此心尚可问乎?由是思维,人于尔貌合而情疏,外关切而心漠视,宜乎不宜?鬼神之责人,一二行事之失,犹可以善抵,至罪在心术,则为陰律所不容。今生已矣,勉修未来可也,后果寒饿以终。
史松涛先生讳茂,华州人,官至太常寺卿,与先姚安公为契友。余年十四五时,忆其与先姚安公谈一事,曰:某公尝棰杀一干仆。后附一痴婢,与某公辩曰:奴舞弊当死,然主人杀奴,奴实不甘。主人高爵厚禄,不过于奴之受恩乎?卖官鬻爵,积金至钜万,不过于奴之受赂乎?某事某事,颠倒是非,出入生死,不过于奴之窃弄权柄乎?主人可负国,奈何责奴负主人?主人杀奴,奴实不甘。某公怒而击之仆,犹呜呜不已。后某公亦不会终,因叹曰:吾曹断断不至是,然旅进旅退,坐食俸钱,而每责僮婢不事事,毋乃亦腹诽矣乎?
束城李某,以贩枣往来于邻县,私诱居停主人少妇 归。比至家,其妻先已偕人逃,自诧曰:幸携此妇来,不然鳏矣。人计其妻迁贿之期,正当此妇乘垣后日。适相报,尚不悟耶?既而此妇不乐居田家,复随一少年遁,始茫然自失。后其夫踪迹至束城,欲讼李,李以妇已他去,无佐证,坚不承。纠纷间,闻里有扶乩者,众曰:盍质于仙。仙判一诗曰:鸳鸯梦好两欢娱,记否罗敷自有夫,今日相逢需一笑,分明依样画葫芦。其夫默然径返。两邑接壤有知其事者,曰此妇初亦其夫诱来者也。
满媪,余弟乳母也,有女曰荔姐,嫁为近村民家妻。一日,闻母病,不及待婿同行,遽狼狈而来。时已入夜,缺月微明,顾见一人追之急,度是强暴,而旷野无可呼救,乃映身古冢白杨下,纳簪珥怀中,解绦系颈,披发吐舌,瞪目直视以待。其人将近,反招之坐。及逼视,知为缢鬼,惊仆不起,荔姐竟狂奔得免。比入门,举家大骇,徐问得实,且怒且笑,方议向邻里追问。次日喧传某家少年,遇鬼中恶,其鬼今尚随之,已发狂谵语。后医药符箓皆无验,竟颠痫终身。此或由恐怖之余,邪魅趁机而中之,未可知也;或一切幻象,由心而造,未可知也;或明神殛恶,陰夺其魄,亦未可知也。然均可为狂且戒。
制府唐公执玉,尝勘鞫一杀人案,狱具矣。一夜 秉烛独坐,忽微闻泣声,似渐近窗户。命小婢出视,嗷然而仆。公自启帘,则一鬼浴血跪阶下,厉声叱之,稽颡曰:杀我者某,县官乃误坐某。仇不雪,目不瞑也。公曰:知之矣。鬼乃去。翌日,自提讯,众供死者衣履,与所见合。信益坚,竟如鬼言改坐某。问官申辩百端,终以为南山可移,此案不动。其幕友疑有他故,微叩公,始具言始末,亦无如之何。一夕幕友请见,曰:鬼从何来?曰:自至阶下。曰:鬼从何去?曰:歘然越墙去。幕友曰:凡鬼有形而无质,去当奄然而隐,不当越墙,因即越墙处寻视。虽癓瓦不裂,而新雨之后,数重屋上,皆隐隐有泥迹,直至外垣而下。指以示公曰: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。公沉思恍然,仍从原谳。讳其事,亦不复深求。
景城南有破寺,四无居人,唯一僧携二弟子司香火,皆蠢蠢如村庸,见人不能为礼。然谲诈殊甚,陰市松脂炼为末,夜以纸卷燃火撒空中,焰光四射,望见趋问,则师弟键户酣寝,皆曰不知。又陰市戏场佛衣,作菩萨罗汉形,月夜或立屋脊,或隐映寺门树下,望见趋问,亦云无睹。或举所见语之,则合掌曰:佛在西天,到此破落寺院何为?官司方禁白莲教,与公无仇,何必造此语祸我?人益信为佛示现,檀施日多。然寺日颓敝,不肯葺一瓦一椽。曰:此方人喜作蜚语,每言此事多妖异。再一庄严,惑众者益藉口矣。积十余年渐致富。忽盗瞰其室,师弟并拷死,罄其资去。官检所遗囊箧,得松脂戏衣之类,始悟其奸。此前明崇祯末事。先高祖厚斋公曰:此僧以不蛊惑为蛊惑,亦至巧矣。然蛊惑所得,适以自戕,虽谓之至拙可也。
有书生嬖一娈童,相爱如夫妇,童病将殁,凄恋万状,气已绝,犹手把书生腕,擘之乃开。后梦寐见之,灯月下见之,渐至白昼亦见之。相去恒七八尺,问之不语,呼之不前,即之则却退。缘是惘惘成心疾,符箓劾治无验。其父姑令借榻丛林,冀鬼不敢入佛地。至则见如故,一老僧曰:种种魔障,皆起于心。果此童耶?是心所招非此童耶?是心所幻,但空尔心,一切俱灭矣。又一老僧曰: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,渠无定力,心安得空?正如但说病证,不疏药物耳。因语生曰:邪念纠结,如草生根,当如物在孔中,出之以楔,楔满孔则物自出。尔当思惟此童殁后,其身渐至僵冷,渐至洪胀,渐至臭秽,渐至腐溃,渐至尸虫蠕动,渐至脏腑碎裂。血肉狼藉,作种种色,其面目渐至变貌,渐至变色,渐至变相如罗刹,则恐怖之念生矣;再思惟此童如在,日长一日,渐至壮伟,无复媚态,渐至癕癕有须,渐至修髯如戟,渐至面苍黧,渐至发斑白,渐至两鬓如雪,渐至头童齿豁,渐至伛偻劳嗽,涕泪涎沫,秽不可近,则厌弃之念生矣;再思惟此童先死,故我念彼,倘我先死,彼貌姣好,定有人诱,利饵势胁,彼未必守贞如寡女,一旦引去荐彼枕席,我在生时,对我种种婬语,种种婬态,俱回向是人,恣其娱乐。从前种种昵爱,如浮云散灭,都无余滓,则愤恚之念生矣;再思惟此童如在,或恃宠 跋扈,使我不堪,偶相触忤,反面诟谇,或我财不赡,不餍所求,顿生异心,形色索漠,或彼见富贵,弃我他往,与我相遇,如陌路人,则怨恨之念生矣。以是诸念起伏,生灭于心中,则心无余闲。心无余闲,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著,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。生于所教,数日或见或不见,又数日竟灭。至病起往访,则寺中无是二僧。或曰古佛现化,或曰十方常住,来往如云,萍水偶逢,已飞锡他往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