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四·槐西杂志四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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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教谕清标讲过一个故事,说从前在崇安教书时,听说有个读书人住在武夷山脚下。采茶的人告诉他,某个月夜在山上听见仙乐飘飘,远远望去都是天女。这读书人生性轻佻,就借住在山民家里,月亮一出来就往山上跑,连着几晚都没遇见。山民也说确实有这事,但只在月圆之夜偶尔出现,一年也就一两次。

读书人借口要静修,硬是住了十来天。有天夜里,隐约听见乐声,他赶紧摸黑上山,躲在灌木丛里。果然看见几个绝色女子,其中一个正要吹笛子,忽然发现了他,用笛子一指,他顿时全身僵直动弹不得,但眼睛耳朵还能用。这时清越的笛声直上云霄,听得他神魂颠倒,忍不住脱口而出:"虽然被定住,可这仙音妙姿也算值了!"话没说完,突然飞来一块帕子蒙住他脑袋,顿时像做了场噩梦,迷迷糊糊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。

那些女子叫婢女们把他拖出来,骂道:"哪来的登徒子,敢偷看天上的仙子?"说着就要折竹子抽他。读书人连忙辩解,说自己痴迷音律,想像李暮偷听宫廷乐曲那样见识仙乐,绝无邪念。有个女子轻笑说:"看你诚心,这小婢会吹笛,就赏给你吧。"他趴在地上直磕头,抬头时仙女们都不见了,再一看那婢女——宽脑门铜铃眼,短发乱蓬蓬,腰粗得像水桶,喘气呼哧呼哧的。吓得他转身要跑,那婢女却缠上来拉扯,他气得一拳打过去,婢女倒地变成头猪嗷嗷叫着跑了。从此那山崖下再没传出过仙乐。

要说这婢女,八成是个妖怪变的。也有人说,是仙女故意用猪精戏弄他呢。

刘燮甫讲过另一桩事。有个十六七岁的书生,生得眉清目秀,家里指望他光宗耀祖。有天突然发疯说胡话,像是见了鬼。醒来后自己交代:在景城庙会看戏到深夜,回家路上向一户人家讨水喝。屋里只有个少妇,端水时眉目传情,说她丈夫当差去了明天才回。书生见她温柔貌美,就做了苟且之事。临走时少妇哭着送他一对镯子,第二天一看,铜镯子长满绿锈,像是土里埋了几百年。明知遇见了鬼,却念念不忘,再去那地方转悠时,突然冒出个黑脸长须的汉子,一巴掌把他打回家,从此这鬼就缠上他了。

他父母赶紧去坟地祭拜,把镯子也埋了。结果儿子突然瞪眼嚷道:"我媳妇丢了镯子,正挨了五百鞭子被卖到远处,今天可算逮着你这奸夫!"折腾个把月,书生就这么死了。可见就算在阴间,偷情也是要遭报应的。

李云举说过东光县有个专门熏狐狸的。有天夜里在坟地蹲守,看见个戴方巾穿蓝衫的人从坟头冒出来,发出"苦侯苦侯"的怪叫,顿时四面八方窜出狐狸,龇牙咧嘴喊着要把他煮了吃。熏狐人吓得爬到大树上,那蓝衫人指挥狐狸们锯树。听着"吭哧吭哧"的锯树声,熏狐人哭喊着求饶,发誓再也不来了。蓝衫人说:"要发誓才行。"发完誓,鬼和狐狸全不见了。要我说,这鬼狐处理得漂亮——真把人弄死,反而会引来更大麻烦。

我族弟继先有回在广宁门朋友家过夜,遇上雷暴雨。只见一道闪电贴着房梁划过,震得屋子直晃。天亮发现东西墙各穿了个铜钱大的洞,这是雷公追妖怪时打穿的。寻常劈人的雷是竖着下来,追妖精的雷多是横着飞——因为妖怪会逃嘛。我在福宁爬山时见过云中雷,荒野上见过地滚雷,都像烟气冲天,"轰"地炸开,跟放炮似的,但都在没人的地方。有人说这是老天慈悲,其实不然——人多的地方天地气息通畅,根本不会积郁成雷。塞外荒原住的人多了,地气都会变暖,也是这个理儿。

王岳芳家祖传有把宝刀,是当过大理寺卿的先人留下的。以前夜里闹贼时,刀会"咔咔"响着自己出鞘。后来有回雷劈妖怪穿屋而过,刀掉在地上,从此就不灵了。都说沾过人血的刀会报警,其实得是杀过很多人的才行。每杀一人,刀上就会多两道磨不掉的痕。我年轻时在哈元生将军家见过一把佩刀,确实如此。有人说刀响是鬼魂作祟,也不对——战场上砍人无数的刀,难道还养着千百个鬼?其实是凶煞之气感应罢了。就像弹宫调宫弦应,弹商调商弦鸣。后来被雷火一劈,凶气消散,宝刀就变凡铁了。倒不是雷公专门来劈它。

我常感叹西域那些汉代的壁画被烟熏火燎给毁了,可心里又犯嘀咕:一两千年前的画,怎么就能保存到现在呢?

我那侄子虞惇听了,一拍大腿说:"叔啊,您这就不懂了!用朱砂墨汁画在石头上,只要风吹不着雨淋不到,青苔也长不上去,那就能存个千八百年。易州和满城交界处有个神星村,大河从北边奔来,拐个弯往东南流。河两岸各有一座山峰遥遥相对,传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变的,所以村子才叫这名儿。"

"那两座山啊,上头宽下头窄,活像朵云彩从地里冒出来。陡得连条山路都没有,偏有些爱凑热闹的,扒着石缝里的窟窿眼儿能爬到半山腰。那儿的石壁上刻满了古人题字,最早的有北魏的,还有五代的,字迹都清清楚楚。这么一说,山洞里的汉代壁画能留到今天,也就不稀奇了。"虞惇说着直搓手,"可惜那些题名的人,我也没工夫一一记下来。易州满城离得近,您要真想打听,找当地老乡问问就成。"

虞惇又说起一桩奇事。落星石北边有个捕鱼的水坝,当地人祖祖辈辈靠它吃饭,年年都要杀猪宰羊祭祀坝神。后来不知谁教了他们个缺德法子——用芫花汁在上游浸泡,下游的鱼虾就都毒得翻白肚,捞上来的比撒网多十倍。这帮人尝到甜头,干脆在上游搭了窝棚,天天这么干。

结果有一天晌午,龙潭那边突然乌云翻滚,狂风暴雨裹着雷火,把他们的草棚子烧得精光。大伙儿这才知道怕,再不敢使这阴招了。要我说啊,打渔狩猎本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活计,可连古人都讲究"网眼不能太密"的仁政。把河水截断赶尽杀绝,圣人都要骂的,何况是聚众祸害生灵?触怒神灵也是活该!

周书昌也讲了个稀罕事。有回去鹊华山,借住在老乡家。窗外老树枝丫茂密,一直连到山岗顶上。主人说常听见鬼聊天,就是听不清说啥。那天夜里没月亮,他果然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。怕惊散了它们,他悄悄开窗爬出去,趴在草丛里慢慢往前凑。

你猜怎么着?那俩鬼竟在讨论韩愈、柳宗元、欧阳修、苏轼的文章,还点评各家妙处。一个说:"这才是正路子,前后七子非要把秦汉文章捧上天,惹出多少门户之争。"另一个接话:"文风变化本来就没定数。宋末文章俗气,元末又太艳腻,所以宋濂他们学韩欧,讲究雍容大气。等到了三杨搞出台阁体,又空泛起来,李梦阳他们才回头学秦汉。后来隆庆万历年间流行假大空,长沙派又翻过来批评..."

正听得入神,周书昌突然咳嗽一声,动静立刻没了。他直拍大腿:"可惜没听完啊!"我说这倒和李词畹记的饴山故事差不多,都是借鬼怪之口说公道话。书昌却急了:"我张永年这辈子没别的本事,可从来不说瞎话!您要不信,我也没法子。"

董曲江讲了个酸秀才的趣事。这书生平日满口仁义道德,可专爱用歪理挑人毛病。他朋友守孝刚满五个月,第七个月要纳妾,他就写信教训人家:"丧期没满就娶小,可见早有预谋!《春秋》讲究诛心,鲁文公虽然没在丧期娶亲,也和娶了没两样!"诸如此类的歪理一套一套的。

后来报应来了。有回他媳妇回娘家,说好某天回来,结果提前了一天。他刚问"是不是记错月份了",第二天又来个一模一样的媳妇!再找头天那个,早没影了。原来是个狐狸精变的,一晚上就吸走他不少精气,从此日渐消瘦,最后竟成了痨病鬼。

先前被他教训的朋友也写了封信:"夫妻同房本是正理,遇上妖精谁也料不到。可一晚上就元气大伤,除非纵欲过度怎会如此?再说妖不胜德,周敦颐、张载、程颢、朱熹他们怎么没遇过狐狸精?可见您德行还有欠缺啊!"书生收到信,只能嘴硬说根本没这回事。

宋清远先生听说后笑道:"这可真是拿他自己的矛,戳他自己的盾!"

袁愚谷总督是我发小,后来还结了亲家。他三四岁时还能记得前生的事,五六岁就模糊了,现在只记得前世是个岁贡生,家住长山附近。我四五岁时夜里看东西和白天一样清楚,七八岁开始模糊,十岁后就全看不见了。偶尔半夜醒来能看见一会儿,十六七岁后一两年才见一回,像闪电似的转瞬即逝。大概人越长大,欲望越多,灵性就越少吧。

景州李西崖说他家有个胆大的佃户,在坟地旁边种瓜,夜里独自守瓜棚。有天听见鬼吵架,出去一看,两个男鬼在坟头上打架,还有个女鬼傻站着。佃户问怎么回事,一个男鬼说:"您来得正好!天下有当着丈夫面,调戏人家未婚妻的吗?"另一个也这么说。佃户问女鬼:"你到底和谁定的亲?"女鬼扭捏半天才说:"我生前是妓女,谁给钱多就跟谁睡。现在做鬼还是老本行,哪记得清跟谁有过约定?"佃户笑骂:"哪来的两个傻鬼!"一抬头,三个鬼都没影了。

我小时候听舅爷爷说过个类似的事:有个人死后,他的小妾改嫁了。这人魂魄附在丫鬟身上质问:"当初问你,你说不改嫁,现在怎么变卦?"那小妾一点儿不害怕,慢条斯理地说:"天下有丈夫还没死,就嚷嚷着要改嫁的人吗?您问得糊涂,还怪我不说实话?"这两件事倒能互相印证。

原文言文

  林教谕清标言,曩馆崇安,传有士人居武夷山麓,闻采茶者言,某岩月夜有歌吹声,遥望皆天女也,士人故佻达,借宿山家,月出辄往,数夕无所遇。山家亦言有是事,但恒在月望,岁或一两闻,不常出也。士人托言习 静,留待旬余。一夕,隐隐似有声,乃潜踪急往,伏匿丛薄间,果见数女皆殊绝,一女方拈笛欲吹,瞥见人,影,以笛指之,遽僵如束缚,然耳目犹能视听,俄清响透云,曼声动魄,不觉自赞曰:虽遭禁制,然妙音媚态已具赏矣。语未竟,突一帕飞蒙其首,遂如梦魇,无闻无见,似睡似醒,迷惘约数刻,渐似苏息。诸女叱群婢曳出,谯呵曰:痴儿无状,乃窥伺天上花耶?趣折修篁,欲行箠楚。士人苦自申理,言性耽音律,冀窃听 幔亭法曲,如李瞹之傍宫墙,实不敢别有他肠,希彩鸾甲帐。一女微哂曰:悯汝至诚,有小婢亦解横吹,姑以赐汝,士人匐匍叩谢,举头已杳,回顾其婢,广颡巨目,短发瞺鬙,腰腹彭享,气咻咻如喘,惊骇懊恼,避欲却走,婢固引与狎,捉搦不释,愤击仆地,化一豕嗥叫去,岩下乐声自此遂绝。观于是婢,殆是妖非仙矣,或曰:仙借豕化婢戏之也。倘或然欤。

  刘燮甫言,有一学子,年十六七,聪俊韶秀,似是近上一流,甚望成立。一日,忽发狂谵语,如见鬼神,俟醒时问之,自云:景城社会观戏,不觉夜深,归途过一家求饮,唯一少妇 ,取水饮我,留我小坐,言其夫应官外出,须明日方归。流目送盼,似欲相就,爱其婉媚,遂相燕好,临行涕泣,嘱勿再来。以二钏赠我,次日视之,铜青斑斑,微有银色,似多年土中者。心知是鬼,而忆念不忘,昨再至其地,徘徊寻视,突有黑面长髯人,手批我颊,跄踉奔归,彼亦随至,从此时时见之,向我诟厉。我即忽睡忽醒,不知其他也。父母为诣墓设奠,并埋其钏,俄其子瞋目呼曰:我妇失钏,疑有别故,而未得主名,仅倒悬鞭五百,转鬻远处,今见汝窃来,乃知为汝所诱,此何等事,可以酒食金钱谢耶?颠痫月余,竟以不起。然则钻穴逾墙,即地下亦尚有祸患矣。

  李云举言,东光有薰狐者,每载燧挟罟,来往墟墓间。一夜 伏伺之际,见一方巾阑衫人,自墓顶出,酃酃(苦侯反,说文曰:鬼声也,音需)长啸,群狐四集,围绕丛薄,狰狞嗥叫,齐呼捕此恶人,煮以作脯。薰狐者无路可逃,乃攀援上高树,方巾者指挥群狐,令锯树倒。即闻锯声訇訇然,薰狐者窘急,俯而号曰:如蒙见释,不敢再履此地。群狐不应,锯声更厉,如是号再三,方巾者曰:果尔可设誓。誓讫,鬼狐具不见。此鬼此狐,均可谓善了事矣。盖侵扰无已,势不得不铤而走险,背城借一,以群狐之力,原不难于杀一人,然杀一人易,杀一人而激众人之怒,不焚巢犁穴不止也。仅使知畏而纵之,姑取和焉,则后患息矣。有力者不尽其力,乃可以养其威;屈人者使人易从,乃可以就服。召陵之役,不责以僭王,而责以苞茅,使易从也。屈完来盟即旋师,不尽其力,以养威也。讲学家说春秋者,动议齐桓之小就,方城汉水之固,不识可一战胜乎?一战而不胜,天下事尚可为乎?淮西符离之事,吾征诸史册矣。

  族弟继先,尝宿广宁门内友人家,夜大风雨,有雷火自屋山穿过--近房脊之墙谓之屋山,以形似山也。范石湖诗屡用之。如电光一掣,然墙栋皆摇。次日视其处,东西壁各一小窦,如钱大,盖雷神逐精魅贯而透也。凡击人之雷,从天而下,击怪之雷,则多横飞,以遁逃追故耳。若寻常之雷,则地气郁积,奋而上出。余在福宁度岭,曾于山巅见云中之雷,曾于旷野见出地之雷,皆如烟气上冲,直到天半,其端火光一爆,即訇然有声,与铳炮之发无异,然皆在无人之地。其有人之地,则从无此事。或曰天心仁爱,恐触之者死,语殊未然。人为三才之中,人之聚处则天地气通,通则弗郁,安得有雷乎?塞外苦寒之地,耕种牧养,渐成墟落,则地气渐温 ,亦此义耳。

  王岳芳言,其家有一刀,廷尉公故物也,或夜有盗警,则格格作爆声,挺出鞘外一二寸后,雷逐妖魅穿屋过,刀堕于地,自此则不复作声矣。世传刀剑曾渍人血者,有警皆能自响,是不尽然。惟曾杀多人者乃如是尔。每杀一人,刀上必有迹二条,磨之不去。幼年在河间扬威将军哈公元生家,曾以其佩刀求售,云夜亦有声,验之信然也。或又谓作声之故,乃鬼所凭,是亦不然。战阵所用,往往曾杀千百人,岂有千百鬼长守一刀者哉。饮血既多,取精不少,厉气之所聚也。盗贼凶鸷,亦厉气之所聚也。厉气相感,跃而自鸣,是犹抚琴者,鼓宫宫应,鼓商商应而已。蕤宾之铁跃乎池内,黄钟之铎动乎土中,是岂有物凭之哉。至雷火猛烈,一切厉气遇之皆消,故一触焰光,仍为凡铁。亦非丰隆列缺,专为此物下击也。

  余尝惜西域汉画毁于烟煤,而稍疑一二千年笔迹,何以能在?从侄虞惇曰:朱墨著石,苟风雨所不及,苔藓所不生,则历久能存。易州满城接壤处有村曰神星,大河北来,复折而东南,有两峰对峙河南北,相传为落星所结,故以名村。其峰上哆下敛,如云朵之出地,险峻无路,好事者攀踏其孔穴,可至山腰,多有旧人题名,最古者有北魏人五代人,皆手迹宛然可辨。然则洞中汉画之存于今,不为怪矣。惜其姓名,虞惇未暇一一记也。易州满城皆近地,当访其土人问之。

  虞惇又言,落星石北有渔梁,土人世擅其利,岁时以特牲祀梁神,偶有人教以毒鱼法,用芫花于上流眎渍,则下流鱼虾皆自死浮出,所得十倍于网罟,试之良验。因结团 焦于上流,日施此术。一日天方午,黑云自龙潭暴涌出,狂风骤雨,雷火赫然,燔其庐为烬,众惧乃止。夫佃渔之法,肇自庖羲,然数罟不入,仁政存焉,绝流而渔,圣人尚恶,况残忍暴殄,聚族而坑哉。干神怒也宜矣。

  周书昌曰:昔游鹊华,借宿民舍,窗外老树森翳,直接冈顶。主人言时闻鬼语,不辨所说何事也。是夜月黑,果隐隐闻之,不甚了了,恐惊之散去,乃启窗潜出,匍匐草际,渐近窃听 ,乃讲论韩柳欧苏文,各标举其佳处,一人曰:如此乃是中声,何前后七子,必排斥不数,而务言秦汉,遂启门户之争。一人曰:质文递变,原不一途,宋末文格猥琐,元末文格纤秾,故宋景濂诸公,力追韩欧,救以舂容大雅。三杨以后,流为台阁之体,日就肤廓,故李崆峒诸公,又力追秦汉,救以奇伟博丽。隆万以后,流为伪体,故长沙一派又反唇焉。大抵能挺然自为宗派者,其初必各有根柢,是以能传其后,亦必各有流弊,是以互诋。然董江 都、司马文园文格不同,同时而不相攻也。李杜王孟诗格不同,亦同时而不相攻也。彼所得者深焉耳。后之学者,论甘则忌辛,是丹则非素,所得者浅焉耳。语未竟,我忽作嗽声,遂乃寂然,惜不尽闻其说也。余曰:此与李词畹记饴山事,均以平心之论,托诸鬼魅语,已尽无庸歇后矣。书昌微愠曰:永年百无一长,然一生不能作妄语。先生不信,亦不敢固争。

  董曲江 言,一儒生颇讲学,平日亦循谨无过失。然崖岸太甚,动以不情之论责人,友人于五月释服,七月欲纳妾,此生抵以书曰:终制未三月而纳妾,知其蓄志久矣。春秋诛心,鲁文公虽不丧娶,犹丧娶也,朋友规过之义,不敢以不告,其何以教我?其持论大抵类此。一日其妇归宁,约某日返,乃先期一日,怪而诘之曰:吾误以为月小也,亦不为讶。次日又一妇至,大骇愕,觅昨妇,已失所在矣。然自是日渐睮瘠,因以成痨。盖狐女假形摄其精,一夕所耗已多也。前纳妾者闻之,亦抵以书曰:夫妇居室,不能谓之不正也,狐魅假形,亦非意料之所及也。然一夕而大损真元,非恣情纵欲不至是,无乃燕昵之私,尚有不节以礼者乎?且妖不胜德,古之训也。周张程朱不闻曾有遇魅事,而此魅公然犯函丈,无乃先生之德,尚有所不足乎?先生贤者也,责备贤者,春秋法也。朋友规过之义,不敢不以告,先生其何以教我?此生得书,但力辩实无此事,里人造言而已。宋清远先生闻之曰:此所谓以子之矛,陷子之盾。

  袁愚谷制府,讳守侗,长山人,官至直隶总督,谥清悫,少与余同砚席,又为姻家。自言三四岁时,尚了了记前生,五六岁时,即恍惚不甚记,今则但记是一岁贡生,家去长山不远,姓名籍贯家世事迹全忘之矣。余四五岁时,夜中能见物,与昼无异,七八岁后渐昏暗,十岁后遂全无睹。或夜半睡醒,偶然能见,片刻则如故,十六七后以至今,则一两年或一见,如电光石火,弹指即过。盖嗜欲日增,则神明日减耳。

  景州李西厓言,其家一佃户最有胆,种瓜亩余,地在丛冢侧,熟时恒自守护,独宿草屋中,或偶有形声,恬不为惧。一夕,闻鬼语嘈杂,似相喧诟,出视,则二鬼冢上格斗,一女鬼痴立于旁,呼问其故。一人曰:君来大佳,一事乞君断曲直,天下有对其本夫,调其定婚之妻者耶?其一人语亦同,佃户呼女鬼曰:究竟汝与谁定婚?女鬼腼腆良久曰:我本妓女,妓家之例,凡多钱者,皆密订相嫁娶,今在冥途,仍操旧术,实不能一一记姓名,不敢言谁有约,亦不敢言谁无约也。佃户笑且唾曰:何处得此二痴物。举首则三鬼皆逝矣。又小时闻舅祖陈公,讳颖孙--岁久失记其字号,德音公之弟,庚子进士,仙居知县秋亭之祖也。说亲见一事曰:亲串中有殁后妾改适者,魂附病婢灵语曰:我昔问尔,尔自言不嫁,今何负心。妾殊不惧,从容对曰:天下有夫尚未亡,自言必改适者乎?公此问先愦愦,何怪我如是答乎?二事可互相发明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