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松岩讲过一个故事，说即墨有个姓于的书生，骑着毛驴进京赶考。半道上歇脚，把驴拴在树下，自己靠着石头打盹儿。忽然听见那驴昂着头东张西望，长叹一声："几十年没来这儿，青山还是老样子，村子却变样喽！"
于生向来爱猎奇，一听这话蹦起来就喊："哎呀！这不是当年宋处宗那只天天陪人聊天的神鸡嘛！"他赶紧作揖搭话，可那驴只管低头吃草，压根不搭理。于生不死心，又是讲道理又是套近乎，说要跟它做不拘礼节的好朋友。驴耳朵抖了抖，照旧装聋作哑。于生恼了，抡起鞭子就抽，那驴疼得又蹦又叫，到底没开口说人话，倒把腿给摔折了。最后只能卖给屠户，于生自个儿徒步回家。这事儿荒唐得紧，也不知是他做梦听岔了，还是这驴前世造孽，被什么东西附体故意激他下狠手？
姚安公的三叔仪南公，有个叫毕四的壮实家仆，会使十石强弓，最拿手夜里逮鹌鹑。他们捕鹌鹑的法子挺特别：先把稻草插得像田垄似的，上头罩张网，拿牛角做的哨子学鹌鹑叫。等鸟群聚过来，先轻轻吓唬它们往草堆里钻，再突然大喝一声——受惊的鹌鹑扑棱棱乱飞，全撞进网里了。不过那哨声太凄厉，常招来不干净的东西，所以得搭个草棚子防身，还得带着兵器。
有天月亮特别亮，毕四正蹲守呢，来个白胡子老头作揖说："我是狐仙，儿孙跟北村狐狸结了仇，今晚上要在这儿决一死战。他们抓了我闺女，每回打仗都反绑着拉出来羞辱。我们也逮了他们一个小妾，照样报复。听说您仗义，求您帮把手，大恩大德永世不忘！"老头说自己使刀，对方拿铁尺。毕四一听来劲了，跟着躲进树丛。果然两拨狐狸打得不可开交，最后都滚在地上撕咬了。毕四瞅准机会一箭射去，没想到弓力太猛，箭镞穿透北村狐狸，把老头也扎了个对穿。
两边狐狸吓得抢了尸体就跑，丢下的俘虏也不要了。毕四给两只被绑的狐狸松绑，嘱咐道："给你们族长带个话，既然两败俱伤，这仇就算了吧。"打那以后，北村再没听过半夜打架的动静。这倒跟李冰斗江神的故事差不多，不过人家是为民除害，这群狐狸纯属私怨，闹得两败俱伤，何苦来哉？
姚安公在云南时，听幕僚说衙门里的香橼树下，总有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趁月夜梳妆打扮，见人就往土里钻。大伙商量要挖开看看，姚安公却端了杯酒浇在树下，念叨着："你见人就躲，说明不想作怪，何必现形招祸呢？"打那以后再没出现过。还有间宽敞的书房空着，姚安公的舅舅安五章夏天贪凉，光着膀子在那儿睡午觉，梦见有人作揖说："虽然阴阳两隔，可我家眷住这儿，您这样不合礼数吧？"吓得他再不敢去。姚安公常说："树下的鬼能听懂道理，书房的魅会跟人讲理，这地方民风淳朴，连精怪都厚道。"
我两三岁时，常见四五个穿彩衣戴金镯的小孩喊我弟弟，玩得可亲热了。长大后再没见过，跟父亲提起这事，他沉吟半晌才说："你前头那个娘一直没孩子，老让尼姑从庙里请泥娃娃回来，拿彩线拴着放床上，当亲生的养。她过世后，我让人埋在后院，准是那些泥孩成精了。"有一年祭日，继母张太夫人梦见前母推她说："三妹怎么把刀给孩子玩！"惊醒一看，我正攥着父亲的佩刀出鞘呢。可见古人说祭祀时亡魂真会回来，不是没道理的。
表叔王碧伯死了老婆，算命的说回煞夜全家得躲出去。结果俩贼扮成煞神翻墙，一个正在翻首饰盒呢，另一个装鬼叫逼近。俩贼在院里撞见，都当对方是真鬼，吓得昏死过去。天亮家人哭着回来，发现是贼，灌了姜汤送官，一路上看热闹的笑得直不起腰。不过回煞这事我亲眼见过好几回，鬼神之说真说不清。
益都的朱天门说，甲子年夏天跟朋友在明湖边喝酒叫妓女助兴。有个不识字的妓女突然抓笔写了首五绝："一夜潇潇雨，高楼怯晓寒，桃花零落否，呼婢卷帘看。"写完扔给一个朋友，那人看完就昏死过去，妓女也晕了。后来妓女醒了，那人却再没醒来，至今没人知道缘故。
癸巳甲午年间，正定来了个扶乩的，不算命光画画。有人疑心是骗子，可见过他给曹慕堂画的山水长卷和醉钟馗图，确实有两下子。送给董曲江的对联"黄金结客心犹热，白首还乡梦更游"，也像量身定做的。
佃户曹二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泼妇，骂天骂地骂鬼神，跟邻居吵架就撸袖子抄棒槌，活像母老虎。有回偷麦子遇上雹子，眼看要被砸死，突然风卷来个栲栳筐扣她头上保了命。有人说："这婆娘虽然凶，可孝顺婆婆。婆婆一瞪眼她就老实，扇耳光都跪着挨。"看来老天爷也讲孝道啊！
癸亥夏天高川北边掉下条龙，好多人都看见了。姚安公赶去看时龙已乘风飞去，地上二亩多庄稼被龙爪碾得乱七八糟。龙这种神物怎么会掉下来？有人说它行雨出错被贬了。关于下雨这事，宋儒说是天地之气，可《易经》明明说"云从龙"。要我说，绵绵细雨是天雨，电闪雷鸣是龙雨。您想啊，触犯龙潭立刻招风雨，念咒求雨也能马上应验，要光是天地之气，哪能这么灵验？所以两样说法都有道理，死脑筋可要不得。
村里有个叫王驴的庄稼汉，在地里干活累了，枕着土块打盹。迷迷糊糊间，忽然看见西边来了一队人马，轿子仆从前呼后拥。轿帘一掀，里头坐的竟是他病卧在床的叔父仪南公。王驴心里直犯嘀咕：叔父病得连床都下不来，咋还能出门呢？赶忙上前问安。叔父和他唠了好一阵子家常，这才往东北方向去了。等王驴回家一打听，才知道叔父早咽了气。再一琢磨，方才见的那些仆从车马，可不正和烧给死人的纸人纸马一个数嘛！这事儿是仆人沈崇贵的媳妇亲耳听王驴说的。谁成想个把月后，王驴自己也病死了——大白天的撞见鬼，到底是被阴气冲着了。
我那小女儿，许配给戈仙舟太仆家的公子，才十岁光景，庚戌年夏至那天没了。咽气前一天，眼瞅着就不行了。当时我正在方泽主持祭祀，这孩子忽然自言自语道："今儿初八，明儿辰时我就得走，还能见着爹爹最后一面。"问她咋知道的，却闭着眼睛不肯说。初九那天仪式刚完，我紧赶慢赶回府，还真赶上送终。断气那会儿，墙上挂的西洋钟当当敲了八下——这事儿透着邪性。
厨子杨义认得几个字，跟着姚安公在云南那会儿，有天梦见俩鬼差拿着拘票来拿人。票上写着"杨皏"，他急得直跺脚："我叫杨义！不是杨皏！你们抓错人了！"鬼差指着字说："上头这点是'义'字的简写。"杨义梗着脖子争辩："我活这么大，从没见过'义'字这么写！准是'皏'字滴了墨点子！"俩鬼差拗不过他，悻悻走了。同屋的人听得真真儿的，连梦话都说得这么清楚。后来姚安公告老还乡，杨义跟着走到平彝，又梦见那俩鬼差拿着新拘票来，这回明明白白写着楷书"杨义"。他还是不服："我都回直隶地界了，要抓也该是直隶城隍来抓，你们云南城隍管得着吗？"吵得不可开交时被同屋摇醒，他自己说俩鬼差气得直跳脚，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。第二天走到滇南胜境牌坊下，果然马失前蹄摔死了。
我在乌鲁木齐养了几条狗，辛卯年奉召回京时，那条叫四儿的黑狗死活要跟着。怎么赶都不走，愣是跟着走了几千里路。路上看行李看得可紧，我不在场，连小厮都别想碰箱子。谁要靠近，它就立起来龇牙。有回过辟展七达坂——"达坂"就是山岭，这地方七重山弯弯绕绕，号称天险——四辆车走到天黑，一半在北坡一半在南坡。四儿独自蹲在山顶上，左看看右瞧瞧地守着，见着人影就冲过去查看。我给它写了两首诗："归路无烦汝寄书，风餐露宿且随予。夜深奴子酣眠后，为守东行数辆车。""空山日日忍饥行，冰雪崎岖百廿程。我已无官何所恋，可怜汝亦太痴生。"到京城一年多，有天夜里它突然被毒死了。下人们都说，是那几个守夜的嫌它管得太严，假托盗贼下的手。我把它的尸骨埋了，原想立块"义犬四儿墓"的碑，再刻四个随我出塞的奴才石像跪在坟前，胸口刻上名字：赵长明、于禄、刘成功、齐来旺。后来一想，让这四个混账跪在旁边，怕是四儿嫌脏，就算了。只在他们住的门楣上题了"师犬堂"三个字。
说起这狗的来历，当初翟举人送它来时，前一晚我梦见死去的老仆宋遇磕着头说："念着主子远戍边疆，特来伺候。"第二天得了这狗，心里就明白了。可宋遇活着时最是奸猾，怎么转世成狗反倒忠心了？莫非知道自己造孽太多，特意改过向善？要真这样，倒也算将功补过了。
有道行的狐狸能随意变化，所以那些通灵的能从窗缝里钻进钻出。宋蒙泉说他家有个仆妇被狐精迷住了，每晚衣服都被扒光，从窗格子抬出去放在廊下戏弄。她男人提着刀要砍，门窗却像焊死了似的打不开；要是提前把门闩上，那狐狸也能从外头锁死，只能在屋里骂街。有天这汉子藏了杆鸟铳，想隔窗打狐狸，临到动手却找不着枪。第二天发现铳子好端端躺在钱柜里——那铳子五尺来长，柜口才一尺宽，真不知怎么塞进去的。可见这狐狸不光能变自己，连别的东西都能变。那些整天讲"格物致知"的理学家们，碰上这种事又该怎么推究呢？姚安公说过："狐狸住在坟地里，却能变出华堂大屋。人看着跟真的一样，就不知道狐狸自己眼里是什么景象。披毛戴角的畜生，偏能变出粉白黛黑的美人。人瞧着千娇百媚，却不知狐狸看自己是什么模样。更不知道这只狐狸变的模样，别的狐狸看了又作何感想？"这真是越想越糊涂的糊涂账啊。
聂松岩言，即墨于生，骑一驴赴京师，中路憩息高岗上，系驴于树，而倚石假寐，忽见驴昂首四顾，浩然叹曰：不至此地数十年，青山如故，村落已非旧径矣。于故好奇，闻之跃然起曰：此宋处宗长鸣鸡也。日日乘之共谈，不患长途寂寞矣。揖而与言，驴啮草不应，反复开导，约与为忘形交 ，驴亦若勿闻。怒而痛鞭之，驴跳掷狂吼，终不能言，竟折一足，鬻于屠肆。徒步以归，此事绝可笑。殆睡梦中误听耶？抑此驴夙生冤谴，有物凭之，以激于之怒杀耶？
三叔仪南公，有健仆毕四，善弋猎，能挽十力弓，恒捕鹑于野。凡捕鹑者必以夜。先以稿秸插地如禾陇之状，而布网于上，以牛角作曲管，肖鹑声吹之，鹑既集，先微惊之，使渐次避入稿秸中，然后大声惊之，使群飞突起，则悉触网矣。吹管时其声凄咽，往往误引鬼物至。故必筑团 焦自卫，而携兵仗以备之。一夜 月明之下，见老叟来作礼曰：我狐也，儿孙与北村狐皅衅，举族械战。彼阵擒我一女，每战必反接驱出以辱我，我亦阵擒彼一妾，如所施报焉。由此仇益结，约今夜决战于此，闻君义侠，乞助一臂力，则没齿感恩。持铁尺者彼，持刀者我也。毕放故事，忻然随之往，翳丛薄间。两阵既交 ，两狐血战不解，至相抱手搏。毕审视既的，控弦一发，射北村狐踣，不虞弓劲矢癉，贯腹而过。并老叟洞腋殪焉。两阵各惶遽夺尸，弃俘囚而遁，毕解二狐之缚，且告之曰：传与尔族，两家胜败相当，可以解冤矣。先是北村每夜闻战声，自此遂寂。此与李冰事相类。然冰战江 神为捍灾御患，此狐呈其私愤，两斗不已，卒至两伤。是亦不可以已乎？
姚安公在滇时，幕友言署中香橼树下，月夜有红裳女子靓妆立。见人则冉冉没土中。众议发视之，姚安公携卮酒浇树下，自祝之曰：汝见人则隐，是无意于为祟也，又何必屡现汝形，自取暴骨之祸。自是不复出。又有书斋甚轩敞，久无人居，舅氏安公五章，时相从在滇。偶夏日裸寝其内，梦一人揖而言曰：与君虽幽明异路。然眷属居此，亦有男女之别。君奈何不以礼自处。矍然醒，遂不敢再往。姚安公尝曰：树下之鬼可谕之以理，书斋之魅能以理喻人。此郡僻处万山中，风俗质朴，浑沌未凿，故异类亦淳良如是也。
余两三岁时，尝见四五小儿彩衣金钏，随余嬉戏，皆呼余为弟，意似甚相爱，稍长时乃皆不见。后以告先姚安公，公沉思久之，爽然曰：汝前母恨无子，每令尼媪以彩丝系神庙泥孩，归置于卧内，各命以乳名，日饲果饵，与哺子无异。殁后，吾命人瘗楼后空院中，必是物也。恐后来为妖，拟掘出之，然岁久已迷其处矣。前母即张太夫人姊。一岁忌辰家祭后，张太夫人昼寝，梦前母以手推之，曰：三妹太不经事，利刃岂可付儿戏。愕然惊醒，则余方坐身旁，掣姚安公革带佩刀出鞘矣。始知魂归受祭，确有其事。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。
表叔王碧伯妻丧，术者言某日子刻回煞，全家皆避出，有盗伪为煞神，逾垣入，方开箧攫簪珥，适一盗又伪为煞神来，鬼声呜呜渐近，前盗皇遽避出。相遇于庭，彼此以为真煞神，皆悸而失魂，对仆于地。黎明家人哭入，突见之，大骇，谛视乃知为盗，以姜汤灌苏，即以鬼装缚送官。沿路聚观，莫不绝倒，据此一事，回煞之说当妄矣。然回煞形迹，余实屡目睹之。鬼神茫昧，究不知其如何也。
益都朱天门言，甲子夏，与数友夜集明湖侧召妓侑觞，饮方酣。妓素不识字，忽援笔书一绝句曰：一夜 潇潇雨，高楼怯晓寒，桃花零落否，呼婢卷帘看。掷于一友之前，是人观讫，遽变色仆地，妓亦仆地。顷之妓苏，而是人不苏矣。后遍问所亲，迄不知其故。
癸已甲午间，有扶乩者自正定来，不谈休咎，惟作书画，颇疑其伪托。然见其为曹慕堂作着色山水长卷，及醉钟馗像，笔墨皆不俗。又见赠董曲江 一联曰：黄金结客心犹热，白首还乡梦更游。亦酷肖曲江 之为人。
佃户二曹妇悍甚，动辄诃詈风雨，诟谇鬼神。邻乡里闾，一语不合，即揎袖露臂，携二捣衣杵，奋呼跳掷如雌虎。一日乘陰雨出窃麦，忽风雷大作，巨雹如鹅卵，已中伤仆地，忽风卷一五斗栲栳，堕其前顶之，得不死。岂天亦畏其横欤？或曰：是虽暴戾，而善事其姑，每与人计，姑叱之辄弭伏，姑批前颊，亦跪而受。然则遇难不死有由矣。孔子曰：夫孝，天之经也，地之义也，岂不然乎？
癸亥夏，高川之北堕一龙，里人多目睹之。姚安公命驾往视，则已乘风雨去。其蜿蜒攫皊之迹，蹂躏 禾稼二亩许，尚分明可见。龙神物也，何以致堕，或曰是行雨有误，天所谪也。按世称龙能致雨，而宋儒谓雨为天地之气，不由于龙。余谓礼称天降时雨，山川出云，故公羊传谓触石而出，肤寸而合，不崇朝而雨天下者，惟泰山之云。是宋儒之说所本也。易文言传称，云从龙。故董仲舒祈雨法，召以土龙。此世俗之说所本也。大抵有天雨，有龙雨，油油而云，潇潇而雨者，天雨也；疾风震雷，不久而过者，龙雨也。观触犯龙潭者，立致风雨天地之气，能如是之速合乎？洗皌答诵梵咒者，亦立致风雨。天地之气，能如是之刻期乎？故必两义兼陈，其理始备。必规规然胶执一说，毋乃不通其变欤。
里人王驴耕于野，倦而枕块以卧，忽见肩舆从西来，仆马甚众，舆中坐者先叔父仪南公也。怪公方卧疾，何以出行，急近前起居，公与语良久，乃向东北去，归而闻公已逝矣。计所见仆马，正符所焚纸器之数。仆人沈崇贵之妻，亲闻驴言之，后月余驴亦病卒，知白昼遇鬼，终为衰气矣。
余第三女，许婚戈仙舟太仆子，年十岁，以庚戌夏至卒。先一日，病已革，时余以执事在方泽，女忽自语曰：今日初八，吾当明日辰刻去，犹及见吾父也，问何以知之，瞑目不言。余初九日礼成归邸，果及见其卒，卒时壁挂洋钟，恰皍然鸣八声，是亦异矣。
膳夫杨皏，粗知文字，随姚安公在滇时，忽梦二鬼持皋票来拘。标名曰杨皏，义争曰：我名杨义，不名杨皏，尔定误拘，二鬼皆曰：字上尚有一点是省笔义字，义又争曰：从未见义字如此写，当仍是皏字，误滴一墨点。二鬼不能强而去，同寝者闻其呓语，殊甚了了，俄姚安公终养归，义随至平彝，又梦二鬼持票来，乃明明楷书杨义字，义仍不服曰：我已北归，当属直隶城隍，尔云南城隍，何得拘我？喧诟良久，同寝者呼之乃醒，自云，二鬼甚愤，似必不相舍。次日行至滇南胜境坊下，果马蹶堕地卒。
余在乌鲁木齐，畜数犬，辛卯赐环东归，一黑犬曰四儿，恋恋随行，挥之不去，竟同至京师。途中守行箧甚严，非余至前，虽僮仆不能取一物。稍近，辄人立怒啮，一日过辟展七达坂达--坂译言山岭，凡七重，曲折陡峻，称为天险。车四辆，半在岭北，半在岭南，日已曛黑，不能全度。犬乃独卧岭巅，左右望而护视之，见人影辄驰视，余为赋诗二首曰：归路无烦汝寄书，风餐露宿且随予。夜深奴子酣眠后，为守东行数辆车。空山日日忍饥行，冰雪崎岖百廿程，我已无官何所恋，可怜汝亦太痴生。纪其实也。至京岁余，一夕中毒死。或曰：奴辈病其司夜严，故以计杀之，而托词于盗，想当然矣。余收葬其骨，欲为起冢题曰义犬四儿墓。而琢石，象出塞四奴之形，跪其墓前，各镌姓名于胸臆，曰赵长明，曰于禄，曰刘成功，曰齐来旺。或曰：以此四奴置犬旁，恐犬不屑。余乃止。仅题额诸奴所居室，曰师犬堂而已。初翟孝廉赠余此犬时，先一夕，梦故仆宋遇叩首曰：念主人从军万里，今来服役，次日得是犬，了然知为遇转生也。然遇在时，陰险狡黠，为诸仆魁。何以作犬，反忠荩？岂自知以恶业堕落，悔而从善欤？亦可谓善补过矣。
神能化形，故狐之通灵者，可往来于一隙之中，然特自化其形耳。宋蒙泉言，其家一仆妇，为狐所媚，夜辄褫衣，无寸缕，自窗棂舁出，置于廊下，共相戏狎。其夫露刃迫之，则门键不可启，或掩扉以待，亦自能坚闭，仅于窗内怒詈而已。一日，陰藏鸟铳，将隔窗击之，临期皒铳不可得。次日，乃见在钱柜中。铳长近五尺，而柜口仅尺余，不知何以得入，是并能化他形矣。宋儒动言格物，如此之类，又岂可以理推乎？姚安公尝言：狐居墟墓，而幻化室庐，人视之如真，但不知狐自视如何耳。狐具毛革，而幻化粉黛，人视之如真，不知狐自视又如何？不知此狐所幻化，彼狐视之更当如何？此真无从而推究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