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·滦阳消夏录五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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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鲁木齐的把总蔡良栋讲过一个怪事。当年朝廷刚平定新疆那会儿,他带队到南山深处巡查——当地人管天山北麓叫南山。那天日头西斜,他隔着山涧望见人影晃动,以为是劫道的马贼——"玛哈沁"是蒙古话里强盗的意思,军营里都这么叫。

老蔡带着人趴在草丛里暗中观察。只见一个穿军装的汉子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,边上站着几个面目狰狞的兵卒。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,就见那人指挥小兵从山洞里押出六个姑娘。这些姑娘个个肤白貌美,穿着绫罗绸缎,双手反绑着瑟瑟发抖。她们挨个被拖到坐着的汉子跟前,扒了裤子按在地上鞭打,打得血肉横飞。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打完人,那群家伙扬长而去。六个姑娘抖得像筛糠,跪着送走他们才哭着回洞。

其实就隔着一箭之地,可山涧又深又陡过不去。老蔡让神箭手往对岸树上射了几箭做记号。第二天绕了几十里山路找过去,洞口积着厚灰,举着火把进去探了四五丈深,连个脚印都没有。谁也不知道昨天遇见的到底是哪路神仙,挨打的又是什么精怪。老蔡说这辈子见过的奇事,这桩算头一份。我想起《太平广记》里老和尚遇见天兵天将追捕飞天夜叉的故事,说不定是同类玩意儿。

再说个杀生遭报应的故事。乌鲁木齐把总茹大业说,吉木萨驻军的游击将军派家奴进山找雪莲,那奴仆走丢了。有天夜里将军梦见奴仆浑身是血来告状,说在某座山遇上强盗被分尸吃了,残骸还在桥南第几棵松树下。将军派人去找,果然发现血迹和碎骨,可仔细一看全是羊骨头。原来马夫们偷了官府的羊在那儿宰杀。正疑惑呢,过了两天那奴仆跟着猎人回来了。这才明白是羊借奴仆的冤魂告状,揭发马夫们的勾当。

李嬷嬷是青县人,乾隆年间在我家当厨娘。她说老家有户农家挨着古墓住,养的两头牛总跑到坟头上踩踏。有天夜里墓主托梦警告,这家人没当回事。结果家里开始闹怪事,每晚有两个牛那么大的怪物在院里蹦跶,把坛坛罐罐全踢碎了。最邪门的是,连石碾子都飞上房顶又滚下来,砸得火星四溅,洗衣石砧板都被劈成几段。这家人气坏了,借来十几杆火枪埋伏。等怪物出现时一齐开火,两个家伙应声倒地。举着火把出来一看,竟是自家那两头牛。打那以后怪事没了,可家道也败落了。这招借刀杀牛真是够绝的,不过也是那家人脾气暴,才让鬼怪钻了空子。

献县城东双塔村有个庵堂住着俩老和尚。有天晚上来了两个老道士借宿,和尚本来不答应,道士说:"佛道虽不同源,出家人总是一家,师父何必这么小气?"和尚这才留他们住下。第二天直到天黑庙门都没开,邻居翻墙进去,发现四个人全不见了,可和尚的财物、道士带的几十两银子都在。官府来查案时,有个放牛娃说村南枯井里有死人。跑去一看,四具尸体叠在井底,身上半点伤都没有。县令粟千钟琢磨:财物没丢不是劫财,都七老八十了不是奸情,萍水相逢不是仇杀,身上没伤不是凶杀。这案子邪乎就邪在——四个人怎么同时死的?尸体怎么跑到十几里外的?门闩没动怎么出去的?粟县令最后说:"我能审人,审不了鬼。既然查不出,就当悬案结了吧。"上司也觉得在理。

应山县令明晟是个能吏,他提起这案子就说:"我到献县就听说这事,想了几年都没想通。这种怪事啊,想不通就别硬想。非要耍小聪明,反而漏洞百出。人家说粟县令糊涂,我倒佩服他这份糊涂。"

《左传》说深山大泽出龙蛇,真不假。乌鲁木齐有个叫玉保的小厮,是流放犯的儿子,在特纳格尔军屯干活。有次进山找羊,看见柱子粗的大蛇盘在山顶晒太阳。那蛇鳞片五彩斑斓像锦绣堆成的,头顶长着一尺多长的角。正好有群野鸡飞过,大蛇一张嘴,四五丈外的野鸡像箭射进壶里似的,齐刷刷掉进蛇嘴。玉保知道羊肯定被吃了,趁蛇没发现他,连滚带爬逃回来,吓得魂都快飞了。军官邬图麟说这种蛇毒得很,但它的角能解毒,就是传说中的吸毒石。要是遇见这种蛇,在上风口烧几斤雄黄就能把它熏晕。把角锯成小块,长疮时往伤口一按,像磁石吸铁似的粘住不放,等把毒吸出来才脱落。吸毒石用完了泡人奶里能解毒,奶水变绿说明毒轻,青黑色是中毒中等,紫黑色就是剧毒了。我想起堂兄懋园家就有吸毒石,治毒疮特别灵验,原来就是这蛇角做的。

正乙真人画的催生符特别灵验,家家户户都供着。可求雨驱邪也就罢了,生孩子关道士什么事?实在想不通。有人说古书里记载两个难产鬼,一个叫"语忘",一个叫"敬遗",把它们的名字写在纸上就能赶跑。可能催生符就是治这俩鬼的?不过天下产妇多如恒河沙数,难道就这两个鬼到处跑?要是一个地方配俩鬼,那大多数时间鬼不是闲得发慌?也有人说难产原因很多,这俩鬼只是其中一种。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天天请神将查验,神将也够累的。赵鹿泉前辈有张明朝传下来的催生符,据说是高行真人用精气画的,百试百灵。鹿泉先生从不说谎,这就真叫人琢磨不透了。

民间传说张真人的仆役都是鬼神变的。有回客人对端茶的雷神不恭敬,回家路上差点被雷劈死。这纯属胡扯。记得有回我和张真人一起参加祭祀,他忘了带朝珠找我借。我开玩笑说:"雷部鬼差跑得最快,怎么不派他们去取?"真人听了哈哈大笑。

我在福州衙门当差那会儿,家里老仆人魏成天天夜里闹鬼。有天晚上他喝多了,壮着胆子对空气破口大骂:"我家老爷跟龙虎山天师是过命的交情!明儿个写封信去,雷公电母立马就来劈你!"这话一出口,屋里顿时消停了。您瞧,连狐鬼都听惯这套说辞了。

家丁王廷佐有天夜里骑马从沧州回来,走到常家砖河那块儿,马突然惊得直往后退。黑灯瞎火的,就见前头凭空冒出来棵大树拦路——这条路他走了半辈子,从来没见过有树啊!他勒着马想从旁边绕过去,那树竟滴溜溜转着圈挡他。折腾了半个时辰,马累得直喘粗气,人也晕头转向。正巧碰上熟识的木匠老韩老国醉醺醺从东边来,见他呆立在那儿,老韩大着舌头问:"王哥儿发什么愣呢?"廷佐赶紧指给他们看。

两个醉木匠一拍大腿:"哎呀!佛寺正缺根顶梁柱,这现成的大树可不能放过!"抄起斧头锯子就扑上去。那树"呼"地化作一阵旋风跑了。老话说"禽兽怕的是气势",木妖怕木匠,就像狐狸怕猎户,都是被那股子专业劲儿镇住的。

宁津的苏子庾讲过这么档子事儿:那年六月间,张家婆媳俩正在麦田里收割,刚把麦子堆成垛,忽然刮来一阵怪风,把麦子吹得七零八落。媳妇气得抡起镰刀朝风里扔去,地上竟溅了几滴血。正收拾散落的麦穗呢,媳妇突然靠着树昏过去,魂儿被绑到一座神庙里。那神像拍着桌子吼:"刁妇敢伤我差役!来人啊,打板子!"

这媳妇是个硬脾气,梗着脖子顶回去:"我们穷人家就指望着这几亩麦子活命。婆媳俩顶着毒日头割完麦子,叫妖风给吹散了,我当是邪祟作怪才扔的镰刀。再说神仙差役赶路自有官道,凭什么踩我们庄稼?这顿板子我可不认!"那神像听了竟点点头:"说得在理,放她回去吧。"等媳妇醒过来,那阵风又回来把麦子聚拢了。

讲完这事,吴桥的王仁趾撇嘴道:"这神还算明白事理,可先前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动刑,也算不得多聪明。"景州的戈荔田接茬:"人家能知错就改,已经难得啦。"苏子庾打圆场:"仁趾兄总爱苛求,还是荔田说得在理。"

先祖母有个堂弟叫张宝南,在四川当布政使。他家老太太最爱吃鳖羹。有天厨子宰了只大鳖,刚剁下脑袋,脖腔里"嗖"地窜出个四五寸高的小人,绕着鳖壳直转圈。厨子当场吓昏过去,等众人把他救醒,小人早没影了。后来剖开鳖肚,发现那小人死在里头——先祖母还拿起来细看过。当时我母亲年纪小,也凑在旁边瞧热闹。那小人打扮得像进贡图里的西域人,黄帽子蓝褂子红腰带黑靴子,连皱纹都清清楚楚。私塾岑先生说这叫"鳖宝",要是活着割开人胳膊藏进去,就能靠喝人血过活。人有了这宝贝,隔着土都能看见地下的金银珠宝,等血被吸干就死了,子孙还能接着往胳膊里塞。厨子听说后肠子都悔青了,整天抽自己嘴巴子。

外祖母曹太夫人却说:"照这么说,是用命换钱的法子。人要肯拿命换钱,法子多了去了,何必非往胳膊里养鳖?"可那厨子到底没想通,最后悔恨而终。

崇祯末年,景城破庙里住着个叫孤树上人的和尚。先高祖厚斋公给他写过诗。有天夜里他正在灯下念经,听见窗外窸窸窣窣响,喝问是谁,外头朗声答:"野狐来听经的。"上人问怎么不去香火旺的寺庙,那狐狸说:"他们是人多处念经,您可是无人处念真经啊。"后来厚斋公听说了笑道:"师父把这话告诉我,不也成了人多处念经?"上人听了怔忡良久。

福建陆路提督马负公爱写字,有天他用的那支大毛笔突然从笔尖喷出几尺长的火光,倒流到地上又卷回来,烧了半刻钟才灭。衙门里当差的都看见了,马公还让人画了幅小像,我题过诗。可惜他后来死在任上,看来这异象是凶非吉。

史抑堂大人是文靖公的次子,七十四岁那年在家突然头晕目眩,魂儿被抬上轿子走出去好几里地。后头追上来顶轿子,掀帘一看竟是去世的文靖公。老人家说:"你还有没出世的子孙呢,哪能现在就来?"叫人把他抬回去。史大人醒后,七十五岁得了个儿子,七十七岁又得一个,果然应验。这事是他七十八岁进京时亲口告诉我的。

原文言文

  乌鲁木齐把总蔡良栋言,此地初定时,尝巡皔至南山深处--乌鲁木齐在天山北,故呼曰南山,日色薄暮,似见隔涧有人影,疑为玛哈沁--额鲁特语谓劫盗曰玛哈沁,营伍中袭其故名。伏丛莽中密侦之,见一人戎装坐磐石上,数卒侍立,貌皆狰狞,其语稍远不可辨,惟见指挥一卒自石洞中呼六女子出,并姣丽白皙,所衣皆缯皕,各反缚其手,皕觫挽首跪,以次引至坐者前,褫下裳伏地鞭之流血,号呼凄惨,声彻林谷,鞭讫径去。六女战慄跪送,望不见影,乃呜咽归洞。其地一射可及,而涧深崖陡,无路可通,乃使弓力强者,攒射对崖一树。有两矢著树上,用以为识。明日迂回数十里,寻至其处,则洞口尘封,秉炬而入,曲折约深四丈许,绝无行迹。不知昨所遇者何神,其所鞭者又何物,生平所见奇事,此为第一,考太平广记载,老僧见天人追捕飞天野叉事,夜叉正是一好女。蔡所见似亦其类欤。

  六畜充庖,常理也,然杀之过当,则为恶业。非所应杀之人而杀之,亦能报冤。乌鲁木齐把总茹大业言,吉木萨游击,遣奴入山寻雪莲,迷不得归,一夜 梦奴浴血来,曰:在某山遇玛哈沁,为脔食,残骸犹在桥南第几松树下,乞往迹之。游击遣军校寻至树下,果血污狼藉,然视之皆羊骨,盖圉卒共盗一官羊,杀于是也。犹疑奴或死他所。越两日,奴得遇猎者引归,始知羊假奴之魂,以发圉卒之罪耳。

  李媪,青县人,乾隆丁已戊午间在余家司灶,言其乡有农家,居邻古墓。所畜二牛,时登墓蹂践,夜梦有人诃责之,乡愚粗戆,置弗省。俄而家中怪大作,夜见二物,其巨如牛,蹴踏跳掷,院中盎瓮皆破碎,如是数夕。至移碌碡于房上,砰然滚落,火焰飞腾,击捣衣砧为数段。农家恨甚,乃多借鸟铳,待其至,合手击之,两怪并应声踣。农家大喜,急秉火出现,乃所畜二牛也。自是怪不复作,家亦渐落。凭其牛以为妖,俾自杀之,可谓巧于播弄矣。要亦乘其犷悍之气,故得以假手也。

  献县城东双塔村,有两老僧共一庵,一夕,有两老道士叩门借宿,僧初不允,道士曰:释道虽两教,出家则一,师何所见之不广。僧乃留之。次日至晚,门不启,呼亦不应。邻人越墙入视,则四人皆不见,而僧房一物不失。道士行囊中藏数十金,亦具在。皆大骇,以闻于官。邑令粟公千钟来验,一牧童言村南十余里外,枯井中似有死人,驰往视之,则四尸重叠在焉。然皆无伤,粟公曰:一物不失,则非盗,年皆衰老,则非奸,邂逅留宿,则非仇,身无寸伤,则非杀,四人何以同死,四尸何以并移,门扃不启,何以能出距井皚远,何以能至事出情理之外。吾能鞫人,不能鞫鬼,人无可鞫,惟当以疑案结耳。径申上官,上官亦无可驳诘,竟从所议。应山明公晟,健令也,尝曰:吾至献即闻是案,思之数年,不能解。遇此等事,当以不解解之,一作聪明,则决裂百出矣。人言粟公愦愦,吾正服其愦愦也。

  左传言,深山大泽,实生龙蛇。小奴玉保,乌鲁木齐流人子也。初隶特纳格尔军屯。尝入谷追亡羊,见大蛇巨如柱,盘于高岗之顶,向日晒鳞,周身五色烂然,如堆锦绣。顶一角长尺许,有群雉飞过,张口吸之,相距四五丈,皆翩然而落,如矢投壶。心知羊为所吞矣,乘其未见,循涧逃归。恐怖几失魂魄。军吏邬图麟因言,此蛇至毒,而其角能解毒,即所谓吸毒石也。见此蛇者,携雄黄数斤,于上风烧之,即委顿不能动。取其角,锯为块。痈疽初起时,以一块著疮顶,即如磁吸铁,相粘不可脱,待毒气吸出乃自落。置人乳中浸出其毒,仍可再用。毒轻者乳变绿,稍重者亦青黯,极重者变黑紫。乳变黑紫者吸四五次,乃可尽。余一二次愈矣。余记从兄懋园家有吸毒石,治痈疽颇验,其质非木非石,至是乃知为蛇角矣。

  正乙真人能作催生符,人家多有之,此非祷雨驱妖,何与真人事,殊不可解。或曰:道书载有二鬼,一曰语忘,一曰敬遗,能使人难产。知其名而书之纸,则去。符或制此二鬼欤?夫四海内外,登产蓐者,殆恒河沙数,其天下只此语忘敬遗二鬼耶?抑一处各有二鬼,一家各有二鬼,其名皆曰语忘敬遗也?如天下止此二鬼,将周游奔走而为厉,鬼何其劳?如一处各有二鬼,一家各有二鬼,则生育之时少,不生育之时多,扰扰千百亿万,鬼无所事事,静待人生育而为厉,鬼又何其冗闲无用乎?或曰难产之故多端,语忘敬遗其一也,不能必其为语忘敬遗,亦不能必其非语忘敬遗,故召将试勘焉。是亦一解矣。第以万一或然之事,而日日召将试勘,将至而有鬼,将驱之矣,将至而非鬼,将且空返,不渎神矣乎?即神不嫌渎,而一符一将,是炼无数之将,使待幽王之烽火,上帝且以真人一符,增置一神,如诸符共一将,则此将虽千手千目,亦疲于奔命,上帝且以真人诸符,特设以无量化身之神供捕风捉影之役矣,能乎不能?然赵鹿泉前辈有一符,传自明代,曰高行真人精炼刚气之所画也。试之,其验如响。鹿泉非妄语者,是则吾无以测之矣。

  俗传张真人厮役皆鬼神,尝与客对谈,司茶者雷神也,客不敬,归而震霆随之,几不免,此齐东语也。忆一日与余同陪祀,将入而遗其朝珠,向余借,余戏曰:雷部鬼律令行最疾,何不遣取?真人为冁然。然余在福州使院时,老仆魏成,夜夜为祟扰,一夜 乘醉怒叱曰:吾主素与天师善,明日寄一札往,雷部立至矣,应声而寂。然则狐鬼亦习 闻是语也。

  奴子王廷佐,夜自沧州乘马归,至常家砖河,马忽辟易,黑暗中见大树阻去路,素所未有也。勒马旁过,此树四面旋转,当其前盘绕。数刻马渐疲,人亦渐迷。俄所识木工国姓韩姓从东来,见廷佐痴立,怪之,廷佐指以告。时二人已醉,齐呼曰:佛殿少一梁,正觅大树。今幸而得此,不可失也。各持斧锯奔赴之。树倏化旋风去。陰符经曰:禽之制在气。木妖畏匠人,正如狐怪畏猎户,积威所劫,其气焰足以慑伏之。不必其力之相胜也。

  宁津苏子庾言,丁卯夏,张氏姑妇同刈麦,甫收拾成聚,有大旋风从西来,吹之四散。妇怒,以镰掷之,洒血数滴渍地上,方共检寻所失,妇倚树忽似昏醉,魂为人缚至一神祠,神怒叱曰:悍妇乃敢伤我吏,速受杖。妇性素刚,抗声曰:贫家种麦数亩,资以活命,烈日中妇姑辛苦,刈甫毕,乃为怪风吹散,谓是邪祟,故以镰掷之,不虞伤大王使者。且使者来往,自有官路,何以横经民田败人麦,以此受杖,实所不甘。神癱首曰:其词直,可遣去。妇苏而旋风复至,仍卷其麦为一处。说是事时,吴桥王仁趾曰:此不知为何神,不曲庇其私昵,谓之正直可矣。先听肤受之诉,使妇几受刑,谓之聪明,则未也。景州戈荔田曰:妇诉其冤,神即能鉴,是亦聪明矣。倘诉者哀哀,听者愦愦,君更谓之何。子庾曰:仁趾责人无已时,荔田言是。

  四川藩司张公宝南,先祖母从弟也。其太夫人喜鳖皛,一日庖人得巨鳖,甫断其首,有小人长四五寸自颈突出,绕鳖而走。庖人大骇仆地,众救之苏,小人已不知所往,及剖鳖,乃仍在鳖腹中,已死矣。先祖母曾取视之。先母时尚幼,亦在旁目睹。装饰如职贡图中回回状,帽黄色,褶蓝色,带红色,靴黑色,皆纹理分明如绘,面目手足,亦皆如刻画,馆师岑生识之,曰:此名鳖宝,生得之,剖臂纳肉中,则啖人血以生。人臂有此宝,则地中金银珠玉之类,隔土皆可见,血尽而死。子孙又剖臂纳之,可以世世富,庖人闻之,大懊悔,每一念及,辄自批其颊。外祖母曹太夫人曰:据岑师所云,是以命博财也,人肯以命博,则其计多矣,何必剖臂养鳖。庖人终不悟,竟自恨而卒。

  孤树上人,不知何许人,亦不知其名。明崇祯末,居景城破寺中。先高祖厚斋公尝赠以诗。一夜 灯下诵经,窗外窸窣有声,似人来往,呵问为谁,朗应曰:身是野狐,为听经来此。问某刹法筵最盛,何不往听,曰:渠是有人处诵经,师是无人处诵经也。后为厚斋公述之,厚斋公曰:师以此语告我,亦是有人处诵经矣。孤树怃然者久之。

  李太白梦笔生花,特睡乡幻景耳。福建陆路提督马负公书,性耽翰墨,稍暇即临池,一日所用巨笔悬架上,忽吐焰光长数尺,自毫端倒注于地,复逆卷而上,蓬蓬然,逾刻乃敛,署中弁卒皆见之,马公画为小照,余尝为题诗,然马公竟卒于官,则亦妖而非瑞矣。

  史少司马抑堂,相国文靖公次子也,家居时忽无故眩瞀,觉魂出门外,有人掖之登肩舆,行数里矣,复有肩舆,自后追至,疾呼,且往视之,则文靖公也。抑堂下舆叩谒,文靖公语之曰:尔尚有子孙未出世,此时讵可前往,挥舁者送归。霍然而醒,时年七十四,次年举一子,越两年又举一子,果如文靖公之言。此抑堂七十八岁时,至京师亲为余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