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九·滦阳续录一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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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鹿泉老先生讲过这么一桩奇事。吕城是当年东吴大将吕蒙修筑的,城里河岸两边各有一座土神庙。左边供的是唐朝汾阳王郭子仪,这事儿已经够蹊跷了;右边更怪,供的竟是袁绍手下败将颜良。当地人说这颜良祠灵验得很,方圆十五里内不许建关帝庙,谁建谁倒霉。

有个新来的县太爷偏不信邪。正赶上颜良庙会,他故意叫戏班子演《三国演义》里关公斩颜良的戏码。忽然间狂风大作,戏棚顶的芦席被卷到半空,又像打谷子似的噼里啪啦砸下来。当场砸死几个戏子,没过半个月,方圆十五里闹起瘟疫,人畜死了大半,县太爷自己也病得只剩一口气。

要我说啊,战场上各为其主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颜良死在关公刀下,那是天意。要是战死的冤魂都来报仇,自古名将岂不早被厉鬼撕碎了?再说颜良都死了一千多年,早不显灵晚不显灵,偏这时候作怪?准是庙里那些神棍装神弄鬼,借着老百姓的迷信兴风作浪。

《异苑》里还记着丹阳县的袁双庙。这袁双是桓温杀掉的袁真之子,死后化作人形催着百姓给他立祠。说也怪,庙没修好时老虎成灾,等庙修成了,虎患就停了。每年二月末祭祀那天,必定风雨交加。后来有人看见庙后冒出个怪物,人脸鳄鱼身,戴着葛布头巾,七窍端正却满身酒气——这哪是神灵?分明是水怪借庙作祟!

我舅舅张梦征说过个更离奇的。沧州吴家庄东头有座破庙,常年没和尚,成了路人歇脚的地方。有个帮工的月作人,总在庙前遇见个谈得来的汉子,俩人常一块喝酒。有天那汉子红着脸坦白:"跟您投缘,不敢瞒着——我是这庙里的老狐仙。"月作人也不害怕,照常往来。

后来有天,狐仙突然拎着鸟铳来找他:"我相好的婆娘被我弟弟勾搭上了。今儿夜里我要在岔路口跟他拼命,听说您会使铳,等我们打起来时,求您照着我弟弟来一枪。"月作人答应下来,当晚埋伏在草丛里。月光亮堂堂的,他突然琢磨:"虽说弟弟不地道,可那女人又不是他亲嫂子。要是兄弟相残,我这知情人往后还能有好?"眼瞅着两只狐狸撕咬成一团,他心一横,"砰"地一铳把俩都结果了。

舅舅总拿这事教育我们:兄弟阋墙,没有不两败俱伤的。那月作人后来真把两只死狐狸扛回来了,舅舅亲眼所见。

厨娘杨嬷嬷讲的故事更揪心。有户人家男人临死前对媳妇说:"咱家穷得叮当响,我死后你们娘俩指定挨饿。四代单传就剩这根独苗,你看谁愿意养孩子就改嫁,不用守孝。"说完就闭眼等死,半天才咽气。

后来有个光棍贪图寡妇姿色,按约定来提亲。寡妇原想守着孩子过,可熬到锅都揭不开时,只得改嫁。新婚夜刚吹灯,忽然听见窗外叹气——是前夫鬼魂!寡妇哭着解释:"我是照你的嘱咐..."鬼魂也哽咽:"我不是来闹的,听见你哭着想孩子,心里难受..."新郎官吓得赌咒发誓会善待孩子,鬼魂才消失。

后来这后爹倒是真把继子当亲生的,可惜七八年后病死了。寡妇用他留下的家产供儿子读书,竟考中了秀才。到她四十多岁时,有天梦见前夫说:"这些年我一直在暗处看着。如今你阳寿已尽,该跟我走了。"没过几天,寡妇果然无疾而终。儿子把父母合葬,圆了这段阴缘。

程子说"饿死事小失节事大",可这寡妇忍辱负重延续香火,又当另说。杨嬷嬷知道她姓名籍贯,但故意不说全——破镜难圆,何必再揭人伤疤?

还听说过更离奇的:我们乡有个寡妇改嫁给前夫的远房表弟,两家就隔着一片庄稼地。她三天两头回去伺候前婆婆,养老送终不说,年年还去上坟。京城还有个俏寡妇,针线做饭样样不会,索性假装小姑子卖身给官家当妾,挣的钱全用来奉养公婆。这些女子虽然失了贞节,可这份情义,倒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强得多。

慧灯和尚讲过个读书人的奇遇。有个举人在丰宜门外租了间僻静小庙备考。有天夜里正抄书,忽听窗外沙沙响。他壮着胆子问是谁,外面答:"我是个百年老鬼,听您读书勾起旧梦,特来聊聊。"说着掀帘进屋,举止斯文像个老学究。

举人吓得直喊和尚。和尚来了,那鬼也不怕,指着椅子说:"师父坐,我知道您是个实在人。"见两人战战兢兢,鬼拿起书稿看了几行,突然摔在地上,"嗤"地一声消失了。

杨雨亭讲过一个故事,说莱州深山里有个放羊娃,每天总要丢一两只羊,被主人打得够呛。这孩子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,发现是两条大蛇从山缝里钻出来,把羊活活吞了。那蛇粗得跟大水缸似的,谁也不敢招惹。

放羊娃恨得牙痒痒,跟他爹一合计,在山缝那儿安了把犁刀。果然有条蛇游过来,当场被开膛破肚。父子俩怕另一条蛇报复,再不敢去那儿放羊,时不时偷偷去瞧,却再没见着蛇影,估摸着是搬走了。

过了半年多,孩子贪图那地方水草丰美,又赶着羊群去了。结果放羊不到三天,这孩子就被大蛇吞了。原来那蛇一直藏着不出来,就等着引孩子上钩呢!

孩子他爹是个有主意的,明面上不声张,暗地里求军营借了门火炮,藏在深草丛中。他隔三差五去蹲守,两个多月后,发现石头上有了蛇爬过的痕迹。这天夜里,他带着火种埋伏在旁,果然听见涧边传来簌簌声响——那蛇正低头喝水呢!只听"轰"的一声,大蛇被炸得粉碎。

可这汉子回家后,突然发疯似的抽自己耳光,嘴里嚷着:"你设计杀我丈夫,我设计杀你儿子,算是扯平了。我本来藏得好好的,你偏要赶尽杀绝,现在我做了枉死鬼,绝不放过你!"没过几天,这汉子就咽了气。

老话说得好:摔跤不松手,必定一起倒;拼酒不认输,肯定一起醉。这话听着简单,道理可深着呢。

孟鹭洲记过一段巡视台湾的奇事。乾隆四十二年,他和朋友扶乩请仙,乩笔写了首诗:"乘槎万里渡沧溟...有人同望蜀山青。"当时他正等着巡视台湾的任命,心里直打鼓。结果没几天圣旨真下来了,六月出发,八月到厦门渡海,在台湾待了半年才回。返程时顺风,一昼夜就靠岸;可去的时候在海上漂了十七天,凶险得很。

刚出厦门就遇上雷暴,乌云压顶,船在雨雾里完全辨不清方向。忽然闻到股腥风,船夫大喊:"到黑水洋了!"只见海水突然陷下去几十丈,黑得像泼了墨,船工们赶紧比手势让大伙噤声——传说下面是龙宫,最险要的地段。过了这儿,船夫刚松口气,白水洋又蹿出条巨鱼,鱼鳍竖起来像座山,每摆一下尾巴就掀起滔天巨浪,轰隆声跟打雷似的。这鱼足足游了几个时辰才过完,算起来得有几百里长。船夫说这是来迎钦差的,倒也可能。

后来飓风来了,船差点翻沉。忽然有几十只小鸟绕着桅杆飞,船工们欢呼是妈祖显灵。风果然停了,船平安驶进澎湖港。回想起来,这趟遭遇跟乩诗里写的分毫不差。当时他父亲还在世,听说儿子要渡海,特意让兄长到台湾赤嵌城等着。兄弟俩后来同登望海楼,正应了诗里"有人同望蜀山青"的句子。

高密单作虞说过山东一户大户人家,粮仓突然着火,主人以为是失火。可接下来怪事不断,闹得全家鸡犬不宁。有天厅堂里"砰"的一声,摆设的珍玩全碎了。这家主人是个硬脾气,对着房梁就骂:"大白天闹什么鬼?再作祟我就告到城隍爷那儿去!"

没想到梁上真有声音回答:"你最爱打猎,杀了我多少子孙!我忍了八年,就等今天。本来你们祖上积德,灶王爷门神都拦着我。如今你们兄弟阋墙,妻妾内斗,家运败了,我才能得手!"那声音越说越恨,全家都听得真真的。

主人听完冷汗直流,把兄弟妻妾都叫来:"大祸临头了!要是现在能放下仇怨,还有救。从今往后,咱们重新做人。"说着说着眼泪把衣袖都打湿了。家里人被他说动,当场赶走十几个搬弄是非的仆人,宰猪歃血对天发誓永不再犯。

正说着悔改的话,忽听梁上跺脚声:"报仇还自己说漏嘴,我真糊涂啊!"那声音叹着气消失了。这是乾隆八九年间的事。

我有个叫明碄的侍妾,略通文墨。夏天夜里月光正好,窗外夹竹桃的影子投在枕上,她随口吟道:"三处婆娑花一样,只怜两处是空花。"自己还挺得意。谁知第二年她病死了,伺候她的丫鬟玉台刚满十八也走了。"两处空花"竟成了诗谶。

有个跟了我好几年的厨子,今年随行到滦陽时突然卷铺盖走人,在附近巷子里住下。他知道我离不了他做饭,故意拿乔抬价。同僚们都气不过,我也窝火。后来想起武强刘景南当中书时穷得叮当响,有个家奴要辞工,他送别时写:"留取他年相见地,临阶惟叹两三声。"读着读着,心里那股火气就消了。

原文言文

  赵鹿泉前辈言,吕城,吴吕蒙所筑也,夹河两岸,有二土神祠,其一为唐汾陽王郭子仪,已不可解;其一为袁绍部将颜良,更不省其所自来。土人祈祷,颇为灵应,所属境周十五里,不许置一关帝祠,置则为祸。有一县令不信,值颜祠社会,亲往观之,故令伶人演三国志杂剧,狂风忽起,卷芦棚苫盖至空中,斗掷而下。伶人有死者,所属十五里内,瘟疫大作,人畜死亡,令亦大病几殆。余谓两军相敌,各为其主,此胜彼败,势不并存,此以公义杀人,非以私恨杀人也。其间以智勇之略,败于意外者,其数在天,不得而尤人;以驽下之才,败于胜己者,其过在己,亦不得而尤人。张睢陽厉鬼杀贼,以社稷安危,争是一郡,是为君国而然,非为一己而然也。使功成事定之后,殁于战阵者,皆挟以为仇,则古来名将,无不为鬼所殛矣,有是理乎?且颜良受歼已久,越一二千年,曾无灵响,何忽今日而为神,何乎今日而报怨?揆以天理,殆必不然,是盖庙祝师巫,造为诡语,山妖水怪,因民所荧惑而依砶之。刘敬叔异苑曰:丹陽县有袁双庙,真第四子也,真为桓宣武诛,便失所在,太元中形见于丹陽,求立庙,未即就功,大有虎灾,被害之家辄梦双至,催功甚急。百姓立祠,于是猛暴用息。常以二月晦,鼓舞祈祠,其日恒风雨。至元嘉五年,设奠讫,村人邱都于庙后见一物,人面鼍身,葛巾,七孔端正而有酒气,未知为双之神,为是物凭也。余谓来必风雨,其为水怪无疑。然则是事古有之矣。

  舅氏张公梦征言--亦字尚文,讳景说。沧州吴家庄东一小庵,岁久无僧,恒为往来憩息地,有月作人,每于庵前遇一人,招之坐谈,颇相投契,渐与赴市沽饮,情益款洽。偶询其乡贯居址,其人愧谢曰:与君交 厚,不敢欺,实此庵中老狐也。月作人亦不怖畏,来往如初。一是复遇,挈鸟铳相授曰:余狎一妇,余弟亦私与狎,是盗嫂也。禁之不止,殴之则余力不敌,愤不可忍,将今夜伺之于路歧,与决生死,闻君善用铳,俟交 斗时,乞发以击彼,感且不朽。月明如昼,君望之易辨也。月作人诺之,即所指处伏草间,既而私念曰,其弟无礼,诚当死,然究所媚之外妇,彼自有夫,非嫂也,骨肉之间,宜善处置,必致之死,不太忍乎?彼兄弟犹如此,吾时与往来,倘有睚眦,虑且及我矣。因乘其纠结不解,发一铳而两杀之。棠棣之诗曰: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,家庭交 瞭,未有不归于两伤者。舅氏恒举此事为子敕戒。盖是人负两狐归,尝目睹也。

  司庖杨媪言,其乡某甲,将死嘱其妇曰:我生无余赀,身后汝母子必冻饿,四世单传,存此幼子,今与汝约,不拘何人,能为我抚孤则嫁之,亦不限服制月日食,尽则行。嘱讫,闭目不更言,惟呻吟待尽,越半日,乃绝。有某乙闻其有色,遣媒妁请如约,妇虽许婚,以尚足自活,不忍行,数月后不能举火,乃成礼。合卺之夜,已灭烛就枕,忽闻窗外叹息声,妇识其声,盤知为故夫之魂,隔窗呜咽语之曰:君有遗言,非我私嫁,今夕之事,于势不得不然,君何以为祟。魂亦呜咽曰:吾自来视儿,非来祟汝,因闻汝啜泣卸妆,念贫故,使汝至于此,心脾动,不觉喟然耳。某乙悸甚,急披衣起曰:自今以往,所不视君子如子者,有如日。灵语遂寂。后某乙耽玩艳妻,足不出户,而妇恒惘惘如有失,某乙倍爱其子以媚之,乃稍稍笑语。七八载后,某乙病死,无子,亦别无亲属,妇据其赀,延师教子,竟得游泮。又为纳妇,生两孙,至妇年四十余,忽梦故夫曰:我自随汝来,未曾离此,因吾子事事得所,汝虽日与彼狎昵,而念念不忘我,灯前月下,背人弹泪,我皆见之,故不欲稍露形声,惊尔母子,今彼已转轮,汝寿亦尽,余情未断,当随我同归也。数日果微疾,以梦告其子,不肯服药,荏苒遂卒。其子奉棺合葬于故夫,从其志也。程子谓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,是诚千古之正理。然为一身言之耳。此妇甘辱一身,以延宗祀,所全者大,似又当别论矣。杨媪能举其姓氏里居,以碎璧归赵,究非完美,隐而不书,闵其遇悲其志,为贤者讳也。又吾乡有再醮故夫之三从表弟者,两家所居,距一牛鸣地,嫁后乃以亲串礼回视其姑,三数日必一来问起居,且时有赡助。姑赖以活。殁后,出赀敛葬,岁恒遣人祀其墓。又京师一妇少寡,虽颇有姿首,而针黹烹饪,皆非所能,乃谋于翁姑,伪称其女,鬻为宦家妾,竟养翁姑终身。是皆堕节之妇,原不足称,然不忘旧恩,亦足励薄俗。君子与人为善,固应不没其寸长。讲学家持论务严,遂使一时失足者,无路自赎,仅甘心于自弃,非教人补过之道也。

  慧灯和尚言,有举子于丰宜门外,租小庵过夏,地甚幽僻。一日,得揣摩秘本,于灯下手抄,闻窗外似淅淅有人,试问为谁,外应曰:身是幽魂,沉滞于此,不闻书声者百余年矣,连日听君讽诵,枨触夙心,思一晤谈,以消郁结,与君气类,幸勿相惊。语讫,揭帘径入,举止温 雅,甚有士风。举子惶怖呼寺僧,僧至,鬼亦不畏,指一椅曰:师且坐,我故识师,师素朴野,无丛林市井气,可共语也。僧及举子俱踧踖不能答,鬼乃探取所录书,才阅数行,遽掷之于地,奄然而灭。

  杨雨亭言,莱州深山有童子牧羊,日恒亡一二,大为主人扑责,留意侦之,乃二大蛇从山罅出,吸之吞食,其巨如瓮,莫敢撄也。童子恨甚,乃谋于其父,设犁刀于山罅,果一蛇裂腹死。惧其偶之报复,不敢复牧于是地,时往潜伺,寂无形迹,意其他徙矣。半载以后,贪是地水草胜他处,乃驱羊往牧,牧未三日,而童子为蛇吞矣。盖潜匿不出以诱童子之来也。童子之父有心计,陽不搜索,而陰祈营弁,藏一砲于深草中,时密往伺察,两月以外,见石上有蜿蜒痕,乃载燧夜伏其旁。蛇果下饮于涧,簌簌有声,遂一发而糜碎焉。还家之后,忽发狂自挝曰:汝计杀我夫,我计杀汝子,适相当也。我已深藏不出,汝又百计以杀我,则我为枉死矣,今必不舍汝。越数日而卒。俚谚有之曰:角力不解,必同仆地,角饮不解,必同沉醉。斯言虽小,可以喻大矣。

  孟鹭洲自记巡视台湾事曰:乾隆丁酉,偶与友人扶乩,乩赠余以诗曰:乘槎万里渡沧溟,风雨鱼龙会百灵,海气粘天迷岛屿,潮声簸地走雷霆,鲸波不阻三神岛,鲛室争看二使星,记取白云飘渺处,有人同望蜀山青。时将有巡视台湾之役,余疑当往数日,果命下,六月启行,八月至厦门渡海,驻半载始归。归时风利,一昼夜即登岸,去时飘荡十七日,险阻异常。初出厦门,即雷雨交 作,云雾晦冥,信帆而往,莫知所适。忽腥风触鼻,舟人曰:黑水洋也,其水比海水凹下数十丈,阔数十里,长不知其所极,黝然而深,视如泼墨。舟中摇手戒勿语,云其下即龙宫为第一险处,度此可无虞矣。至白水洋,遇巨鱼鼓鬣而来,举其首如危峰障日,每一拨刺,浪涌如山,声砰訇如霹雳。移数刻始过。尽计其长,当数百里。舟人云来迎天使,理或然欤?既而飓风四起,舟几覆没,忽有小鸟数十环绕樯竿,舟人喜跃,称天后来拯。风果顿止,遂得泊澎湖。圣人在上,百神效职,不诬也。遐思所历,一一与诗语相符,非鬼神能前知欤?时先大夫尚在堂,闻余有过海之役,命兄到赤嵌来视余,遂同登望海楼,并末二句亦巧合,益信数皆前定,非人力所能为矣。戊午秋,扈从滦陽,与晓岚宗伯话及,宗伯方草滦陽续录,因书其大略付之,或亦足资谈柄耶?以上皆鹭洲自序,考唐钟辂作定命录,大旨在戒人躁竞,毋涉妄求,此乩仙预告未来,其语皆验,可使人知无关祸福之惊恐,与无心聚散之踪迹,皆非偶然。亦足消趋避之机械矣。

  高密单作虞言,山东一巨室,无故家中廪自焚,以为偶遗火也,俄怪变数作,阖家大扰。一日,厅事上砰磕有声,所陈设玩器俱碎。主人性素刚劲,厉声叱问曰:青天白日之下,是何妖魅,敢来为祟,吾行诉尔于神矣。梁上朗然应曰:尔好射猎,多杀我子孙,衔尔次骨,至尔家伺隙八年矣。尔祖宗泽厚,福运未艾,中癲神、灶君、门尉,禁我弗使动,我无如何也,今尔家兄弟外争妻妾,内讧一门,各分朋党 ,俨若寇仇,败征已见,戾气应之,诸神不歆尔祀,邪鬼已阚尔室,故我得而甘心焉。尔尚愦愦哉。其声愤厉,家众共闻。主人悚然有思,抚膺太息曰:妖不胜德,古之训也,德之不修,于妖乎何尤?乃呼弟及妻妾曰:祸不远矣,幸未及也,如能共释宿憾,各逐私党 ,翻然一改其所为,犹可以救。今日之事,当自我始。尔等听我,祖宗之灵,子孙之福也。如不听我,我披发入山矣。反复开陈,引咎自责,泪涔涔渍衣袂,众心感动,并伏几哀号,立逐离间奴婢十余人,凡彼此相轧之事,并一时顿改。执豕于牢,歃血盟神曰:自今以后,怀二心者如此豕。方彼此谢罪,闻梁上顿足曰:我复仇而自漏言,我之过也夫。叹诧而去,此乾隆八九年间事。

  侍姬明碄,粗知文义,亦能以常言成隽语。尝夏夜月明,窗外夹竹桃盛开,影落枕上,因作花影诗,曰:绛桃映月数枝斜,影落窗纱透帐纱,三处婆娑花一样,只怜两处是空花。意颇自喜,次年竟病没。其婢玉台侍余二年余,年甫十八,亦相继夭逝,两处空花,遂成诗谶。气机所动,作者殊不自知也。

  一庖人随余数年矣,今岁扈从滦陽,忽无故束装去,借住于附近巷中,盖挟余无人烹饪,故居奇以索高价也。同人皆为不平,余亦不能无愤恚,既而忽忆武强刘景南官中书时,极贫窘,一家奴偃蹇求去,景南送之以诗曰:饥寒迫汝各谋生,送汝依依尚有情,留取他年相见地,临阶惟叹两三声。忠厚之言,溢于言表,再三吟诵,觉褊急之气都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