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们村里有个能看见鬼的人说啊,那些鬼魂也整天忙忙碌碌的,跟活人似的东奔西跑,就是不知道在忙活些啥。它们也有喜怒哀乐,可谁也说不清为啥高兴为啥愁。说白了,鬼跟鬼之间也斗来斗去,就跟人和人争名夺利一个样。不过阴气终究敌不过阳气,所以鬼都怕活人。那些不怕人的鬼呢,要么是人占了它的地盘,它被逼急了才现出吓人的模样;要么是想讨口祭品吃;再不就是生前横死的凶魂,怨气没散,跟人间的混混似的专挑软柿子捏——遇到阳气旺的就躲,碰上时运不济的才敢欺负。当然啦,要是冤死鬼找神明告了状,专门来报仇的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至于那些被色欲招来的淫鬼、被杀气引来的恶鬼、被怨恨感召的冤鬼,可都是人自个儿招惹的,更不算在内咯。
清明上坟那会儿,我瞧见踏青的姑娘们身后跟着群鬼——那些打扮妖娆的,鬼魂就围着嬉笑打闹;倒是端庄文静的姑娘,身边半个鬼影都没有。还有一回在学堂,看见几个鬼缩在草丛里发抖,原来是鲍教谕出来了。这位鲍先生可是载入县志的好官。等换了个训导官经过,那些鬼立刻蹦跶得欢实。可见鬼敢不敢欺负人,全看这人德行如何。
沈老婆子讲过一桩奇事。盐山有个姓刘的得了癃闭症,什么药都不管用。有天夜里梦到神仙说:"把铜头烧成灰配酒喝,包好。"他问铜头是啥,神仙说:"就是你们说的蝼蛄。"一试果然灵验。要我说啊,这是湿热堵住了,借蝼蛄钻地的性子通一通。要是膀胱气化不行,光靠这个可治不了本。
梁铁幢大人说过个夜遇饿鬼的事。有人在竹林边看见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摸摸索索往前走,拿石头一砸,那东西化作黑烟钻进林子,还委屈巴巴地说:"我因前世作孽堕入饿鬼道,又瞎又聋够惨了,您何必再为难我?"这让我想起《滦陽消夏录》里记的女鬼,因为生前爱搬弄是非,死后就变哑巴——可见太聪明也不是好事。
汪文端老师讲过个阴险事儿。有人想害对头,正愁没招儿,被个机灵鬼看穿了心思,偷偷献上毒药说:"这药吃下去像病死,连验尸都查不出。"那人乐坏了,留献药人喝酒。结果当晚献药人就死了——原来人家早把毒下在酒里灭口呢。汪老师叹道:"献药的本想借刀杀人,反倒害了自己;下毒的以为灭口就没事,可天理昭昭啊!"当时在座的张樊川前辈也说了个故事:有个好男风的,看上个官家少爷,指使自家小妾假装说媒,想在别墅里用强。结果去抓人时自己栽进荷塘差点淹死,等爬上来,少爷早跑了,小妾倒是衣衫不整——原来这小妾也看上俊俏少爷了。后来这人家无缘无故把小妾放了,下人们才把丑事抖搂出来。所以说啊,耍阴谋迟早遭报应。
卖花的顾婆子有回拿着个旧瓷器来卖,看着像笔洗又浅些,通体褐釉像哥窑货,底心露着胎骨,边线跟用尺子画出来似的齐整。大伙儿都说不清是啥,就没要。后来我翻《广异志》才明白,唐朝人批公文是用杯子研朱砂,大号的就叫朱钵。顾婆子那件分明是朱盏啊!赶紧去找她,她说:"当初三十文收的,您说没用,二十文卖给杂货摊了。"可把我心疼坏了。这世上花大钱买假古董的多,真宝贝反倒当破烂。后来我又得了个同样的朱盏,被陈望之巡抚要去了——看来这东西存世不少,只是没人认得。
介野园老师说过个胆大的亲戚,专挑闹鬼的屋子住。有年赶考,他租了西山寺庙闹鬼的后阁。每晚上各种鬼怪围着床打转,他倒睡得香。某夜月明如昼,他推开窗看见树下站着个漂亮女子,就挑衅道:"吓不着我就来色诱?你算哪路妖怪?"那女子笑道:"我是你祖姑奶奶,葬在这山上。听说你整天跟鬼较劲,读书十几年就为挣个胆大的名声?眼看考期将近,夜里斗鬼白天睡觉,对得起爹娘凑的盘缠么?"说完就不见了。这人琢磨着有理,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家。结果一问爹娘,压根没这号祖姑奶奶。他气得直跺脚:"被鬼忽悠了!"朋友劝他:"鬼不敢硬来才装好人劝你,说明怕你了,何必较真?"这朋友倒是明白人。不过鬼说的在理,硬话不听,软话倒管用,可见以柔克刚的道理。
先前记载札公祖坟巨蟒的事,是听舒穆噜大人说的。三月桃花开时,我和札公同席,特地细问,果然不假。札公还补充说:"守墓人刘老婆子常跟这蟒蛇同睡,蛇盘在床上占大半地方。每次来都得喝碗烧酒,它闻一闻酒就淡了。后来有人出八千钱买蟒蛇,趁醉给抬走了。结果老婆子突然发疯说'我对你不薄,你竟卖我',把自己抓得浑身是血。等札公赶去,人已经断气了。"妖怪附体不稀奇,稀奇的是有人花钱买妖怪,更稀奇的是妖怪还会记仇讨债!这条大蟒如今还在西直门外红果园盘着呢。
沧州城里啊,育婴堂、养济院这些地方到处都有。可唯独有个专门收留盲人的院子,不归官府管。院里有个叫刘君瑞的盲人说故事:早年间啊,有个候补官员陈某路过沧州,盘缠用尽,借都没处借,走投无路要跳河。有个盲人可怜他,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帮他。后来这官员进京真当上了官,一路做到知州,心里总惦记着那个盲人。自己掏了几百两银子想报恩,可怎么都找不着人,连姓名都不知道。最后就捐钱建了这个院子收养盲人。要我说啊,这盲人和官员,都算得上古时候那种仗义人。
刘君瑞搓着手又说,院里专门留了间屋子,大伙儿早晚给陈大人上香。我听了就说:"陈大人像旁边,该给那盲人也设个座位。"刘君瑞支支吾吾:"盲人哪能和官老爷平起平坐?"我拍着桌子道:"要是冲着他当官才祭拜,自然不行。可要是冲着他仗义,那盲人的义气和当官的有什么高低?"这事发生在康熙年间。刘君瑞跟我讲的时候是乾隆乙亥丙子年间,那会儿他还能数出院里住着谁谁谁。如今三十年过去,也不知这院子还在不在了。
说到报恩,我想起明末兵荒马乱时,我家曾伯祖镇番公才十一岁,被人掳到临清。多亏从前家里的帮工李守敬,推着独轮车把他送回来。这一路上兵匪横行,好几次差点没命,可李守敬死活不撒手。到家后,宋太夫人要赏他银子,他先磕头谢过,又把银子放桌上说:"老东家遭难,我心疼还来不及,哪是为赏钱来的?"说完抹着眼泪走了,再没登过门。这李守敬平时憨直,见同伴使坏就要吵,总被人排挤。可到了紧要关头,这份忠心半点不含糊。
要说事情都有预兆,就像太阳没出来先见朝霞,下雨前地砖先返潮。我四岁起天天读书写字,到壬子年三月初二,在衙门里跟同僚开玩笑:"当年陶渊明给自己写挽歌,我也题了副对联——宦海浮沉像水鸟,书堆生死似蛀虫。等我百年之后,诸位写这个挽我就行。"刘石庵大人当时就摇头:"上句不像说您,要是挽陆耳山倒合适。"结果三天后,陆耳山的讣告真来了。你们说,这不是先有征兆吗?
申苍岭先生讲过个趣事。有个读书人在别墅用功,墙外有座荒坟,不知埋的谁。园丁说半夜常听见吟诗声,他连着偷听好几晚都没动静。有天晚上终于听见了,赶紧端着酒去坟前浇奠:"这位地下吟诗的先生,定是风雅之士。虽说阴阳两隔,到底气味相投,可愿现身一叙?"树荫里果然慢慢显出个人影,可突然扭头就走。读书人再三恳求,才听见树后传来话:"承蒙赏识,本不该以鬼魂自外。正想与君畅谈,解这百年寂寞。可远远望见您衣冠楚楚,富贵气派,与我们这些穿破棉袄的终究不是一路人。人各有志,不敢高攀,还望见谅。"读书人闷闷不乐回去,从此连吟诗声也听不见了。我说这准是申老先生编的寓言——既没人亲耳听见,又没旁证,那读书人要是真被鬼嫌弃了,还好意思到处说?申先生捋着胡子笑:"鉏麂在槐树下说的话,浑良夫梦里喊的冤,又有谁听见了?你单揪着老夫问?"
邱孝廉二田说永春山里有座烧焦的破庙。传说早先住着个会法术的和尚,徒弟夜里撞见山魈,求师父降妖。和尚却说:"人归人,妖归妖,互不干涉。人白天活动,妖夜间出没,各得其所。妖没拦着人白天出门,人凭什么管妖夜里活动?"后来妖怪大白天也来捣乱,闹得庙里鸡犬不宁。和尚这才施法,可妖怪已成气候,根本制不住。他气得云游四方,请来高人设坛召雷。天火劈下来,妖怪是灭了,庙也烧成灰。和尚捶胸痛哭:"都怪我啊!当初法术能制住时不肯出手,等道行不够了又硬来。贪图个慈悲虚名,结果养痈遗患,弄到这步田地!"
飞车刘八是给我堂孙树珊赶车的。这人驾车狠哪,鞭子抽得啪啪响,见车就要超。马是强是弱不管,饿不饿不管,死活都不管,跟过几个主家,死在他手里的马可不少。有天送树珊去亲戚家,空车回来时马惊了,把他轧在车轮下。伤得不重,可人却昏死过去。抬回家就断了气。所以说啊,争强好胜的必遭反噬,心狠的也必得报应。古时候东野稷驾车出名,可把马往死里使,最后翻了车。何况这种车夫?自己送命,真不算冤枉。
我祖父光禄公在沧州卫河东有处庄子,那地方老是积水,左右两道水沟像"人"字,所以叫人字汪。后来土话把"人"念成"银","汪"念成"洼",用气声轻轻一吹,听着像"娃"字,越发不像样了。土地贫瘠,百姓穷苦,一年不如一年。庄子南边八里地叫狼儿口——土话把"狼儿"俩字快读,听着像"辣"字平声。祖父说:"人对着狼口,能兴旺才怪!"就把庄门改朝北开。正北五里外有个木沽口——"沽"字土话介于"果""戈"之间。说也怪,改门后人字洼渐渐富足,木沽口反倒衰败了。这是地气转了向?还是风水轮流转的说法真灵验?
里有视鬼者曰:鬼亦恒憧憧扰扰,若有所营,但不知所营何事,亦有喜怒哀乐,但不知其何由。大抵鬼与鬼竞,亦如人与人竞耳。然微陰不足敌盛陽,故莫不畏人,其不畏人者,一由人据所居,鬼刺促不安,故现变相驱之去;一由祟人求祭享,一由桀骜强魂,戾气未消,如人世无赖,横行为暴,皆遇气旺者避,遇运蹇者乃敢侵。或有冤魂厉魄,得请于神,报复以申积恨者,不在此数。若夫欲心所感,婬鬼应之,杀心所感,厉鬼应之,愤心所感,怨鬼应之,则皆由其人之自召,更不在此数矣。我尝清明上冢,见游女踏青,其妖媚弄姿者,诸鬼随之嬉笑,其幽闲贞静者,左右无一鬼。又尝见学宫有数鬼,教谕鲍先生出--先生讳梓,南宫人,官献县教谕,载县志循吏传。则瑟缩伏草间。训导某先生出,则跳掷自如,然则鬼之敢侮与否,尤视乎其人哉。
侍姬之母沈媪言,盐山有刘某者,患癃闭,百药不验。一夕,梦神语曰:铜头煅灰酒服之即通。问铜头何物,曰:汝辈所谓蝼蛄也。试之果愈。余谓此湿热蕴结,以湿热攻湿热,借其窜利下行之性耳。若州都之官,气不能化,则求之于本原,非此物所能导也。
梁铁幢副宪言,有夜行者于竹林边见一物,似人非人,蠢蠢然摸索而行,叱之不应,知为精魅,拾瓦石击之,其物化为黑烟,缩入林内,啾啾作声曰:我缘宿业堕饿鬼道中,既瞽且聋,艰苦万状,公何忍复相逼。乃委之而去。余滦陽消夏录中记王菊庄所言女鬼,以巧于谗构受哑报,此鬼受聋瞽报,其聪明过甚者乎?
先师汪文端公言,有欲谋害异党 者,苦无善计,有黠者密侦知之,陰裹药以献曰:此药入腹即死,然死时情状,与病卒无异,虽蒸骨验之,亦与病卒无异也。其人大喜,留之饮。归则以是夕卒矣。盖先以其药饵之为灭口计矣。公因太息曰:献药者杀人以媚人,而先自杀也。用其药者,先杀人以灭口,而口终不可灭也。纷纷机械何为乎?张樊川前辈时在坐,因言,有好娈童者,悦一宦家子,度无可得理,陰属所爱姬托媒妪招之,约会于别墅,将执而胁污焉,届期闻已至,疾往掩捕,突失足堕荷塘板桥下,几于灭顶,喧呼掖出,则宦家子已遁,姬已鬓乱钗横矣。盖是子美秀,甚姬亦悦之故也。后无故开阁放此姬,婢妪乃稍泄其事。陰谋者鬼神所忌,殆不虚矣。
卖花者顾媪,持一旧磁器求售,似笔洗而略浅,四周内外及底皆有盷色,似哥窑而无冰纹,中平如砚,独露磁骨,边线界画甚明,不出入毫发,殊非剥落,不知何器,以无用还之。后见广异志,载嵇胡 见石室道士案头朱笔及杯语,乾巽子载,何让之所见天狐有朱盏笔砚语,又逸史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语。乃悟唐以前无朱砚,点勘文籍,则研朱于杯盏;大笔濡染,则贮朱于钵。杯盏略小而口哆,以便掭笔;钵稍大而口敛,以便多注浓沈也。顾媪所持,盖即朱盏,向来赏鉴家未及见耳,急呼之来,问此盏何往。曰:本以三十钱买得,云出自井中,因公斥为无用,以二十钱卖诸杂物摊上,今将及一年,不能复问所在矣。深为惋惜。世多以高价市赝物,而真古器或往往见摈。余尚非规方竹漆断纹者,而交 臂失之尚如此,然则蓄宝不彰者,可胜数哉!余后又得一朱盏,制与此同,为陈望之抚军持去。乃知此物世尚多有,第人不识耳。
先师介公野园言,亲串中有不畏鬼者,闻有凶宅,辄往宿,或言西山某寺后阁,多见变怪,是岁值乡试,因僦住其中。奇形诡状,每夜环绕几榻间,处之恬然,然亦弗能害也。一夕月明,推窗四望,见艳女立树下,咥然曰:怖我不动,来魅我耶?尔是何怪,可近前。女亦咥然曰:尔固不识我,我尔祖姑也,殁葬此山,闻尔日日与鬼角,尔读书十余年,将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?抑亦思奋身科目,为祖父光,为门户计耶?今夜而斗争,昼而倦卧,试期日近,举业全荒,岂尔父尔母遣尔裹粮入山之本志哉!我虽居泉壤于母家,不能无情,故正言告尔,尔试思之。言讫而隐。私念所言颇有理,乃束装归,归而详问父母,乃无是祖姑。大悔顿足曰:吾乃为黠鬼所卖,奋然欲再往,其友曰:鬼不敢以力争,而幻其形以善言解,鬼畏尔矣,尔何必追穷寇。乃止。此友可谓善解纷矣。然鬼所言者正理也,正理不能禁,而权词能禁之,可以悟销熔刚气之道也。
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,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,壬子三月初十日,蒋少司农戟门邀看桃花,适与札公联坐,因叩其详,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。札公又曰:尚有一轶事,舒穆噜公未知也。守墓者之妻刘媪,恒与此蟒同寝处,蟠其榻上几满,来必饮以火酒,注巨碗中。蟒举首一嗅,酒减分许,所余已味淡如水矣。凭刘媪与人疗病,亦多有验。一旦有欲买此蟒者,给刘媪钱八千,乘其醉而舁之去。去后媪忽发狂曰:我待汝不薄,汝乃卖我,我必褫汝魄,自挝不止。媪之弟奔告札公,札公自往视,亦无如何。逾数刻竟死。夫妖物凭附女巫,事所恒有,忤妖物而致祸,亦事所恒有。惟得钱卖妖,其事颇奇,而有人出钱以买妖,尤奇之奇耳。此蟒今犹在其地,在西直门外,土人谓之红果园。
育婴堂、养济院是处有之。惟沧州别有一院养瞽者,而不隶于官,瞽者刘君瑞曰:昔有选人陈某过沧州,资斧匮竭,无可告贷,进退无路,将自投于河,有瞽者悯之,倾囊以助其行。选人入京,竟得官,荐至州牧,念念不能忘瞽者,自费数百金,将申漂母之 报,而偏觅瞽者不可得,并其姓名无知者,乃捐金建是院,以收养瞽者。此瞽者与此选人,均可谓古之人矣。君瑞又言,众瞽者留室一楹,旦夕炷香拜陈公,余谓陈公之侧,瞽者亦宜设一坐。君瑞嗫嚅曰:瞽者安可与官坐。余曰:如以其官而祀之,则瞽者自不可坐;如以其义而祀之,则瞽者之义与官等,何不可坐耶?此事在康熙中。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丙子间,尚能举居是院者为某某,今已三十余年,不知其存与废矣。
明季兵乱,曾伯祖镇番公年甫十一,被掠至临清,遇旧客作李守敬,以独轮车送归。崎岖戎马之间,濒危者数,终不舍去也。时宋太夫人在,酬以金,先顿首谢,然后置金于案曰:故主流离,心所不忍,岂为求赏来耶?泣拜而别,自后不复再至矣。守敬性戆直,侪辈有作奸者,辄癳癳与争,故为众口所排去,而患难之际,不负其心仍如此。
事有先兆,莫知其然,如日将出而霞明,雨将至而础润动乎?彼则应乎此也。余自四岁至今,无一日离笔砚,壬子三月初二日,偶在直庐,戏语诸公曰:昔陶靖节自作挽歌,余亦自题一联曰:浮沉宦海如鸥鸟,生死书丛似蠹鱼,百年之后,诸公书以见挽,足矣。刘石庵参知曰:上句殊不类公,若以挽陆耳山,乃确当耳。越三日而耳山讣音至,岂非机之先见欤。
申苍岭先生言,有士人读书别业,墙外有废冢,莫知为谁。园丁言夜中或有吟哦声,潜听数夕,无所闻。一夕,忽闻之,急持酒往浇冢上曰:泉下苦吟,定为词客,幽明虽隔,气类不殊,肯现身一共谈乎?俄有人影冉冉出树荫中,忽掉头竟去。殷勤拜祷,至再至三,微闻树外人语曰:感君见赏,不敢以异物自疑,方拟一接清,谈破百年之岑寂,及遥观丰采,乃衣冠华美,翩翩有富贵之容,与我辈缊袍,殊非同调,士各有志,未敢相亲,惟君委曲谅之。士人怅怅而返,自是并吟哦亦不闻矣。余曰: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。此语既未亲闻,又旁无闻者,岂此士人为鬼揶揄,尚肯自述耶?先生掀髯曰:鉏麂槐下之词,浑良夫梦中之噪,谁闻之欤?子乃独诘老夫也。
邱孝廉二田言,永春山中有废寺,皆焦土也。相传初有僧居之,僧善咒术,其徒夜或见山魈,请禁制之。僧曰:人自人,妖自妖,两无涉也,人自行于昼,妖自行于夜,两无害也。万物并生,各适其适,妖不禁人昼出,而人禁妖夜出乎?久而昼亦嬲人,僧寮无宁宇,始施咒术,而气候已成,党 羽已众,竟不可禁制矣。愤而云游,求善劾治者偕之归,登坛檄将,雷火下击,妖歼而寺亦烬焉。僧拊膺曰:吾之罪也,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,而弗肯胜也,吾道力不足以胜之,而妄欲胜也,博善化之虚名,溃败决裂乃至此。养痈贻患,我之谓也夫。
飞车刘八,从孙树珊之御者也。其御车极鞭策之威,尽驰驱之力,遇同行者,必蓦越其前而后已。故得此名。马之强弱所不问,马之饥饱所不问,马之生死亦所不问也,历数主杀马颇多,一日,御树珊往群从家,以空车返,中路马轶,为轮所轧,仆辙中,其伤颇轻,竟昏瞀不知人。舁归,则气已绝矣。好胜者必自及,不仁者亦必自及,东野稷以善御名一国,而极马之力,终以败驾,况此役夫哉、自陨其生,非不幸也。
先祖光禄公,有庄在沧州卫河东,以地恒积潦其水,左右斜袤如人字,故名人字汪,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,又转汪为洼,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,弥失其真矣。土瘠而民贫,雕敝日甚,庄南八里为狼儿口--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呼之,音近辣,平声。光禄公曰:人对狼口,宜其不蕃也,乃改庄门北向,直北五里,曰木沽口--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,自改门后,人字洼渐富腴,而木沽口渐雕敝矣。其地气转移欤?抑孤虚之说,竟真有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