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州地界,天高云淡,鬼神之事向来渺茫难测,可有时候报应来得比回音还快,任你绞尽脑汁也斗不过天意。上河涯村有户姓甲的人家,闺女许给了邻村乙家的儿子。两家都算得上小康之家,婚期就定在来年开春。
那天恰逢梅雨时节,有个算命先生路过甲家避雨。主人一时兴起,让给闺女算算八字。那先生掐着手指头沉吟半晌,突然拍腿说:"哎呀,今日没带命书,这卦算不得。"甲家老爷觉出蹊跷,连哄带吓才问出实情。算命先生支支吾吾道:"按这生辰,本该是做妾的命。可看贵府门第不该如此,况且听说婚期都定了,八字里又不见刑克,实在古怪。"
村里有个专会钻营的泼皮听说这事,连夜撺掇甲老爷:"您要是正经嫁闺女,少说也得赔上半个家当。既然命里注定做小,不如..."说着凑近耳语,"先谎称闺女染病,再报个暴毙,买口薄棺草草下葬。趁夜带姑娘进京,改姓换名卖给大户当妾——这白花花的银子可不就来了?"
甲老爷果真照办。正巧京里有个大官要给女儿选陪嫁丫鬟,花二百两银子买下这姑娘。谁承想送亲船队过天妃闸时遇上风浪,整船人喂了鱼虾,唯独这姑娘抱块船板漂到岸上。官府查问来历,她在主家时日尚短,只记得老爷姓什么,倒是把父母名姓、家住沧州说得一清二楚。
公文发到沧州,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可就露了馅。那边乙家儿子早娶了表妹,听说甲家得了横财,气得要告官。甲老爷慌了神,连忙答应把闺女送去做妾。表妹娘家又不干了,两家人闹得鸡飞狗跳。最后还是族里老人说和:让甲家出钱接回闺女,给乙家儿子当二房。
新娘子坐着牛车进门那天,婆婆立在檐下冷笑:"既不是自愿,当初被卖时怎不说已有夫家?"新妇绞着衣角答不上话。婆婆又催她给正室行礼,见她脚步迟疑,突然拔高嗓门:"莫非在官老爷家当丫鬟时,也敢不拜主子?"新妇浑身一抖,终是颤巍巍跪了下去。后来这婆婆待她,竟比对待丫鬟还不如。
这事传到纪晓岚祖母耳朵里,老人家摇着蒲扇对丫鬟们说:"当爹的贪财,做女的慕贵,这才生出歪心思。岂知偷鸡不成蚀把米?你们这些小丫头可得引以为戒。"
说到丫鬟,纪家四叔房里有個叫文鸾的丫头,生得伶俐可人。那年纪晓岚写信回家要个贴身侍女,四婶原打算把文鸾送他。谁知临行前有人挑唆文鸾父亲漫天要价,事情便黄了。后来这丫头郁郁而终,纪晓岚多年后才听说,只当是过眼云烟。
直到今年立夏前,他打点行装时小憩,忽梦见个陌生姑娘立在床前。醒来与家人说起,外甥女惊得筷子都掉了:"莫不是文鸾?"细说形貌竟与梦中一般无二。纪晓岚想去坟前祭奠,可荒草萋萋,连坟头都寻不见了。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写的秋海棠诗:"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阳院落晚秋天..."原来冥冥中早有谶语。
再说宗室敬亭先生家有个趣事。他家园子里住着群笨喜鹊,明明会筑巢却偏要露宿枝头。雨雪天冻得瑟瑟发抖,天晴了照样在树梢欢叫。这些鹊儿飞不高也走不远,还敢大摇大摆进屋啄食剩饭。敬亭先生特意在堂北盖了座"拙鹊亭",笑说:"都说鸠占鹊巢是因鹊儿灵巧,我家这些傻鹊倒比斑鸠还笨些。"
最后这件奇闻是沧州王友三亲口所述。疡医殷赞庵有次出诊归来,带着个绰号"横虎"的杨家仆人。这杨横虎一路上惹是生非,有天傍晚投宿寺庙,偏要住传闻闹鬼的佛殿后屋。半夜果然来个美艳女鬼,横虎竟一把搂住亲嘴。等女鬼现出吊死鬼原形,他反而笑嘻嘻去扯人家裤腰带,吓得女鬼尖叫逃窜。天亮时横虎还跟和尚预订:"这屋子甚好,下回还住这儿。"后来殷大夫说起这事直咂舌:"逼奸吊死鬼的狠人,横虎这绰号真没白叫。"
话说这科举考场啊,本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地方,可不是考官收门生的场合。后来因为各房录取名额固定,而文章好坏却没个准数,这才有了拨卷的规矩。
雍正年间癸丑科会试,有位杨椿老先生——他是我父亲同年——他那一房被拨进来的卷子占了七成。杨老先生倒是一点不介意,捋着胡子说:"这些卷子确实比我房里的强,我可不能因为门户之见,把黑白给颠倒了。"这话我是听座师介野园先生说的,巧的是,介先生正是拨卷到杨老先生房里的考官。
转眼到了乾隆壬戌科,诸襄七前辈硬是不肯接收拨卷,结果他那房只中了七个人,主考官也由着他去。听说静儒前辈房里的头名,在总榜上排到二十名去了;王铭锡那儿更是一个魁首都没捞着;倒是任钓台前辈的房里出了两个魁首。再到戊辰科,朱石君前辈作为汤药罔房里的头名,其实是从金雨叔房里拨过来的——这么算来,金前辈也是一房双魁了。这些事儿当时都没人说什么闲话,刻印的同门卷我也都亲眼见过。
最热闹的要数庚辰科会试,钱箨石前辈用蓝颜料画了牡丹分赠同僚,大家你一首我一首地题诗唱和。那会儿顾晴沙员外拨出去的卷子最多,朱石君拨进来的最多。我在晴沙的画上题道:"春水浇根细培沙,养出人间富贵花。好似艳阳三四月,余香随风到邻家。"
边秋崖前辈接着我的韵和道:"好雨洗净尘与沙,春色尽归上苑花。此是沉香亭畔种,莫教流落野人家。"又给石君的画题诗:"乞得仙园花几茎,嫣红姹紫不知名。何须问是谁家种,到手相看便有情。"石君自己也和了一首:"春风春雨剩枯茎,倾国何曾一问名。心似维摩老居士,天花来去不关情。"张镜壑前辈再续:"墨捣青泥砚涸沙,浓蓝写出洛阳花。缘何不染胭脂色,且向画家问因缘。"
这些个老友啊,平日里嬉笑怒骂惯了,哪有什么门户之见。当时的总裁蒋文恪公见了却说:"诸位风流雅致固然是好,可古人多少嫌隙都是从玩笑起的,不如连这些也免了,反倒更能保全交情。"大家听了都佩服他见识老到——这话我记下来,既是给年少轻狂留个教训,也是提醒后生们莫要效仿。
说到放榜的规矩,填完榜后要把卷子横放在案上,总裁和主考得穿着朝服行九拜大礼才能捧出去,衙门里管这叫"拜榜"。其实这是误会——要论公事,榜上都是举子,考官拜举子算怎么回事?要论私交,都是门生,座主拜门生又成何体统?有人说这是效仿周礼记载百姓户数的礼节,实在牵强。其实啊,是因为放榜当天要同时进呈题名录。这名录不能预先写好,得拆一封卷子唱一个名,填一个榜,再写一张录条。如今那纸条还叫"录条"呢。行礼是送名录的礼节,就像拜折子一样。因为榜不公布名录就不能出,名录不完成榜也不能放,所以要把榜和名录并排放在案上才拜。榜大名录小,灯下一照,人们光看见大榜,就误以为是在拜榜。后来有时候名录没写完天就亮了,或者考官急着复命先拜了就走,渐渐就有人不摆名录也行。衙门里的人见可以不摆名录就拜,索性连名录也不准备了,最后变成写完榜根本没名录可摆,这拜礼就悄悄变成拜榜了。这事儿我问过先师阿文勤公,他说是听李文贞公讲的——文贞公正是他己丑科的座师。
翰林院的正堂从来不开中门,传说开了掌院就要倒霉。乾隆三十八年开四库全书馆,质郡王来视察,管事的人开了中门,结果没多久掌院刘文正公和觉罗奉公接连去世。还有门前沙堤里的土疙瘩,要是不小心弄碎了准损翰林。乾隆二十八年雨水冲出来一个,被小孩砸破了,吴云岩前辈转眼就没了。原心亭西南角更不能坐——家里有父母的翰林坐了要遭灾。陆耳山当学士时偏不信邪,结果真赶上父亲去世。左边角门常年紧闭,据说开了管事的人要倒霉,至今没人敢试。其他衙门也都有忌讳,比如礼部甬道的屏门历来不加"搭渡"——就是用两根木头在门槛上搭个斜坡好让堂官的车进去。钱箨石前辈不信这个邪,结果就出了天坛灯杆的事。这些禁忌啊,想必自有道理,只是没人说得清罢了。
翰林院宝善亭传说住着个狐仙叫二姑娘,谁也没见过。只有诸筠心学士有回值夜时梦见个美人带着他飞檐走壁,到高丽馆碰见个老头惊呼:"这不是褚学士吗?二姑娘怎的这般冒失!"立刻把他送回来,梦就醒了。这事筠心在清砧堂亲口说过。
要说那些奸诈之徒啊,再狡猾也有栽跟头的时候;仗着有钱横行霸道的,也迟早要遭报应。可要是既奸诈又有钱,那可真叫人没法子了。景州李露园讲过这么档子事:河北山东交界有个财主死了老婆,瞧见邻居家新媳妇长得俊,就暗中派个婆子租下隔壁院子。先是重金收买公婆,撺掇他们用不孝的罪名休了儿媳,还特意嘱咐瞒着儿子。又买通媳妇娘家常来往的另一个婆子,假装把女儿送回婆家。公婆也装模作样留饭,眼瞅着要把媳妇骗进屋了,两边突然吵起来,又把媳妇赶回娘家——这么一来,买卖休书和娘家合谋的事就都没证据了。过阵子两个婆子假装媒人来说亲,财主家推说嫌姑娘不孝顺,娘家推说门不当户不对,连设计骗婚的痕迹都抹干净了。拖了好久,才由亲友出面说合成了亲。那原配丈夫虽穷却是读书人家,当初迫于父母压力休妻已经郁结成病,还盼着破镜重圆呢,听说前妻要改嫁,活活气死了。这魂魄就缠上财主家,洞房夜在灯下现形闹得新人不能同房。
改在白天行礼,新娘子又哭闹:"哪有前夫在旁看着跟新丈夫亲热的?哪有大白天关着门做新娘的?"死活不从。没法子请来道士作法,道士刚焚符念咒就慌忙告辞:"妖魅能驱,冤魂难治啊!"和尚念经也不灵。后来想起这人生前孝顺,休妻时不敢违抗父母,就又去贿赂前妻的公婆,让他们去劝儿子魂魄。
话说这家人虽然心疼儿子,可到底贪图那富户的钱财,老两口一起跑来对着鬼魂破口大骂。那鬼魂哭得凄凄惨惨:"爹娘既然赶我走,我也没脸再待下去了。咱们地府公堂上见吧!"打那以后,这宅子就再没闹过鬼。
不出半年,那富户突然暴毙。八成是那冤魂在阴曹地府告赢了状?要说这富户的手段,那可真是绝了——连最会打官司的邓思贤都拿他没办法,连包青天那样的青天大老爷都查不出破绽。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,连鬼都能被他赶跑,这心机不可谓不深。可到头来,还是逃不过阎王爷那面照妖镜。听说他为这事前前后后花了不下几千两银子,快活日子没过几天,反倒把性命搭了进去。要我说啊,这哪是什么聪明人?分明是天下头一号的糊涂蛋!
京城里有座张相公庙,谁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来的,更没人知道这位张相公到底是何方神圣。有本地人说是河神,可河神庙该建在沽水、癮县那些地方才对,京城又不是河道衙门。密云那边也有座张相公庙,可那儿是深山老林,跟水半点不沾边,离着河道十万八千里呢。这些市井传言,实在当不得真。
我倒觉得,唐朝那会儿的张守盧、张仲武两位将军,都曾经镇守过平卢。翻翻高适的《燕歌行》序文就知道,这诗原本就是写张守盧的。诗里说得明白:"战士们在前线拼死拼活,将军帐里还在看歌舞取乐",又说"您没看见边疆将士多苦啊,到现在大伙儿还惦记着李将军的好"。这摆明了是在数落张守盧。
反观张仲武,当年打得奚族贼寇落花流水,保得一方平安。他写的捷报至今还收在《文苑英华》里头。这么琢磨下来,说不定是老百姓给张仲武立的生祠。可惜这会儿行李里头没带着书,等跟着圣驾回京之后,非得好好查查不可。
天高地远,鬼神茫昧,似与人无预,而有时其应如响,殚人之智力,不能与争。沧州上河涯,有某甲女,许字某乙子,两家皆小康,婚期在一二年内矣。有星士过某甲家,阻雨留宿,以女命使推,星士沉思良久,曰:未携算书,此命不能推也。觉有异,穷诘之,始曰:据此八字,侧室命也。君家似不应至此,且闻嫁已有期,而干支无刑克,断不再醮,此所以愈疑也。有黠者闻此事,欲借以牟利,说某甲曰:君家赀几何,如以嫁女必多费,益不支矣,命既如是,不知先诡言女病,次诡言女死,市空棺速葬,而夜携女走京师,改名姓鬻为贵家妾,则多金可坐致矣。某甲从之,会有达官嫁女,求美媵,以二百金买之。越月余,泛舟送女,南行至天妃闸,阖门俱葬鱼腹,独某甲女,遇救得生,以少女无敢收养,闻于所司。所司问其由来,女在是家未久,仅知主人之姓,而不能举其爵里,惟父母姓名居址,言之凿凿。乃移牒至沧州,其事遂败。时某乙子,已与表妹结婚,无改盟理,闻某甲之得多金也,愤恚欲讼,某甲窘迫,愿仍以女嫁其子。其表妹家闻之,又欲讼,纷纭眃眅,势且成大狱,两家故旧戚,众为调和。使某甲出赀往迎女,而为某乙子之侧室,其难乃平。女还家后,某乙子已亲迎,某乙以牛车载女至家,见其姑苦辩非己意。姑曰:既非尔意,鬻尔时何不言有夫?女无词以应,引使拜嫡,女稍碢趄,姑曰:尔卖为媵时,亦不拜耶?又无词以应,遂拜如礼。姑终身以奴畜之。此雍正末年事。先祖母张太夫人时避暑水明楼,知之最悉,尝语侍婢曰:其父不过欲多金,其女不过欲富贵,故生是谋耳。乌知非徒无益,反失所本有哉。汝辈视此,可消诸妄念矣。
先四叔母李安人,有婢曰文鸾,最怜爱之,会余寄书觅侍女,叔母于诸侄中最喜余,拟以文鸾赠,私问文鸾,亦殊不拒。叔母为制衣裳簪珥,已戒日诣车,有妒之者,嗾其父多所要求,事遂沮格,文鸾竟郁郁发病死。余不知也,数年后稍稍闻之,亦如雁过长空,影沉秋水矣。今岁五月,将扈从启行,摒挡小倦,坐而假寐,忽梦一女翩然来,初不相识,惊问为谁,凝立无语,余亦遽醒,莫喻其故也。及家人会食,余偶道之,第三子妇,余甥女也,幼在外家与文鸾嬉戏,又稔知其赍恨事,瞿然曰:其文鸾也耶?因具道其容貌形体,与梦中所见合,是耶非耶?何二十年来,久置度外,忽无因而入梦也。询其葬处,拟将来为树片石,皆曰丘陇已平,久埋沉于荒榛蔓草,不可识矣。姑录于此,以慰黄泉。忆乾隆辛卯九月,余题秋海棠诗曰: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陽院落晚秋天,词人老大风情减,犹对残红一怅然。宛似为斯人照也。
宗室敬亭先生,英郡王五世孙也,著四松堂集五卷,中有拙鹊亭记曰:鹊巢鸠居,谓鹊巧而鸠拙也,小园之鹊,乃十百其侣,惟林是栖。窥其意,非故厌乎巢居,亦非畏鸠夺之也。盖其性拙,视鸠为甚,殆不善于为巢者,故雨雪霜霰,毛羽碤碦,而朝陽一睻,乃复群噪于木梢,其音怡然,似不以露栖为苦,且飞不高翥,去不远引,惟饮啄于园之左右,或时入主人之堂,值主人食弃其余,便就而置其喙,主人之客来亦不惊起,若视客与主人,皆无机心者然。辛丑初冬,作一亭于堂之北,冻林四合,鹊环而栖之,因名曰拙鹊亭。夫鸠拙宜也,鹊何拙,然不拙不足为吾园之鹊也。案此记借鹊寓意其事,近在目前,定非虚构,是亦异闻也。先生之弟仓场侍郎宜公,刻先生集竟,余为校仇,因掇而录之,以资谈柄。
疡医殷赞庵,自深州病家归,主人遣杨姓仆送之,杨素暴戾,众名之曰横虎,沿途寻衅,无一日不与人竞也,一日,昏夜至一村,旅舍皆满,乃投一寺,僧曰:惟佛殿后空屋三楹,然有物为祟,不敢欺也。杨怒曰:何物敢祟杨横虎,正欲寻之耳。促僧扫榻,共赞庵寝。赞庵心怯,近壁眠,横虎卧于外,明烛以待。人定后果有声呜呜自外入,乃一丽妇也,渐逼近榻,杨突起拥抱之,即与接唇狎戏,妇忽现缢鬼形,恶状可畏,赞庵战栗,齿相击,杨徐笑曰:汝貌虽可憎,下体当不异人,且一行乐耳。左手揽其背,右手遽褪其瞯,将按置榻上,鬼大号逃去。杨追呼之,竟不返矣。遂安寝至晓,临行语寺僧曰:此屋大有佳处,吾某日还,当再宿,勿留他客也。赞庵尝以语沧州王友三曰:世乃有逼奸缢鬼者,横虎之名,定非虚得。
科场为国家取人材,非为试官取门生也,后以诸房额数有定,而分卷之。美恶则无定,于是有拨房之例。雍正癸丑会试,杨丈农先房--杨丈讳椿,先姚安公之同年,拨入者十之七,杨丈不以介意,曰:诸卷实胜我房卷,不敢心存畛域,使黑白倒置也。此闻之座师介野园先生,先生即拨入杨丈房者也。乾隆壬戌会试,诸襄七前辈不受拨,一房仅中七卷,总裁亦听之。闻静儒前辈本房第一,为第二十名,王铭锡竟无魁选,任钓台前辈乃一房两魁。戊辰会试,朱石君前辈,为汤药罔前辈之房首,实从金雨叔前辈房拨入,是雨叔亦一房两魁矣。当时均为有异词,所刻同门卷,余皆尝亲见也。庚辰会试,钱箨石前辈以蓝笔画牡丹,遍赠同事,遂递相题咏,时顾晴沙员外拨出卷最多,朱石君拨入卷最多,余题晴沙画曰:深浇春水细培沙,养出人间富贵花,好似艳陽三四月,余香风送到邻家。边秋崖前辈和余韵曰:一番好雨净尘沙,春色 全归上苑花,此是沉香亭畔种,莫教移到野人家。又题石君画曰:乞得仙园花几茎,嫣红姹紫不知名,何须问是谁家种,到手相看便有情。石君自和之曰:春风春雨剩枯茎,倾国何曾一问名,心似维摩老居士,天花来去不关情。张镜壑前辈继和曰:墨捣青泥砚碩沙,浓蓝写出洛陽花,云何不著胭脂染,拟把因缘问画家,黛为花片翠为茎,欧谱知居第几名,却怪玉盘承露冷,香山居士太关情。盖皆多年密友,脱略形骸,互以虐谑为笑乐,初无成见于其闻也。蒋文恪公时为总裁,见之曰:诸君子跌宕风流 ,自是佳话,然古人嫌隙,多起于俳谐,不如并此无之,更全交 之道耳。皆深佩其言,盖老成之所见远矣。录之以志少年绮语之过,后来英俊慎勿效焉。
科场填榜完时,必卷而横置于案,总裁主考,具朝服九拜,然后捧出,堂吏谓之拜榜。此误也,以公事论,一榜皆举子,试官何以拜举子;以私谊论,一榜皆门生,座主何以拜门生哉。或证以周礼拜受民数之文殊为附会,盖放榜之日,当即以题名录进呈,录不能先写,必拆卷唱一名,榜填一名,然后付以填榜之纸条,写录一名。今纸条犹谓之录条,以此故也。必拜而送之,犹拜摺之礼也。榜不放,录不出,录不成,榜不放,故录与榜必并陈于案,始拜。榜大录小,灯光晃耀之下,人见榜而不见录,故误认为拜榜也。厥后或缮录未完,天已将晓,或试官急于复,命先拜而行,遂有拜时不陈录于案者,久而视为固然。堂吏或因可无录而拜,遂竟不陈录,又因录既不陈,可暂缓而追送,遂至写榜竣后,无录可陈,而拜遂潜移于榜矣。尝以问先师阿文勤公,公述李文贞公之言如此,文贞即公己丑座主也。
翰林院堂不启中门,云启则掌院不利。癸已开四库全书馆,质郡王临视,司事者启之,俄而掌院刘文正公,觉罗奉公相继逝。又门前沙堤中,有土凝结成丸,傥或误碎必损翰林。癸未雨水冲激露其一,为儿童掷裂,吴云岩前辈旋殁。又原心亭之西南隅,翰林有父母者,不可设坐,坐则有刑碠。陆耳山时为学士,毅然不信,竟丁外艰。至左角门久闭不启,启则司事者有谴谪,无人敢试,不知果验否也。其余部院,亦各有禁忌。如礼部甬道屏门,旧不加搭渡,搭渡以夹木二方,夹于门限,坡陀如桥状,使堂官乘车者,可从中入,以免于旁绕。钱箨石前辈不听,旋有天坛灯杆之事者。亦往往有应。此必有理存焉,但莫详其理安在耳。
相传翰林院宝善亭,有狐女曰二姑娘,然未睹其形迹,惟诸筠心学士斋宿时,梦一丽人携之行,逾越墙壁如踏云雾,至城根高丽馆,遇一老叟,惊曰:此褚学士,二姑娘何造次乃耳,速送之归。遂霍然醒。筠心在清碪堂,曾自言之。
神奸机巧,有时败也。多财恣横,亦有时败也。以神奸用其财,以多财济其奸,斯莫可究诘矣。景州李露园言,燕齐间有富室失偶,见里人新妇而艳之,陰遣一媪税屋与邻,百计游说,厚赂其舅姑,使以不孝出其妇,约勿使其子知,又别遣一媪与妇家素往来者,以厚赂游说其父母,伪送妇还,舅姑亦伪作悔意,留之饭,已呼妇入室矣。俄彼此语相侵,仍互诟,逐妇归,亦不使妇知,于是买休卖休,与母家同谋之事,俱无迹可寻矣。既而二媪诈为媒,与两家议婚,富室以惮其不孝辞,妇家又以贫富非偶辞,于是谋取之计亦无迹可寻矣。迟之又久,复有亲友为作合,仍委禽焉。其夫虽贫,然故士族,以迫于父母,无罪弃妇,已怏怏成疾,犹冀破镜再合,闻嫁有期,遂愤郁死死,而其魂为厉于富室。合卺之夕,灯下见形挠乱,不使同衾枕,如是者数夜。改卜其昼,妇又恚曰:岂有故夫在旁,而与新夫如是者。又岂有三日新妇,而白日闭门如是者。大泣不从,无如之何。乃延术士劾治,术士登坛焚符,指挥叱咤似有所睹,遽起谢去,曰:吾能驱邪魅,不能驱冤魂也。延僧礼忏亦无验。忽忆其人素颇孝,故出妇不敢阻,乃再赂妇之舅姑,使谕遣其子。舅姑虽痛子,然利其金,姑共来怒詈,鬼泣曰:父母见逐,无复住理。且讼诸地下耳。从此遂绝。不半载富室竟死,殆讼得直欤?富室是举,使邓 思贤不能讼,使包龙图不能察,且恃其钱神,至能驱鬼,心计可谓巧矣,而卒不能逃幽冥之业镜。闻所费不下数千金,为欢无几,反以殒生,虽谓之至拙可也。巧安在哉。
京师有张相公庙,其缘起无考,亦不知张相公为谁,土人或以为河神。然河神宜在沽水癮县间,京师非所治也。又密云亦有张相公庙,是实山区,并非水国,不去河更远乎?委巷之谈,殊未足征信。余谓唐张守盧,张仲武,皆曾镇平卢,考高适燕歌行序,是诗实为守盧作。一则曰:战士军前半死生,美人帐下犹歌舞。再则曰:君不见边庭征战苦,至今犹忆李将军。于守盧大有微词。仲武则摧破奚寇,有捍御保障之功,其露布今尚载文苑英华。以理推之,或士人立庙祀仲武,未可知也。行箧无书可检,俟扈从回銮后,当更考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