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

酉阳杂俎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南朝时候有位老婆婆,做笔的手艺堪称一绝。那萧子云写字,专爱用她做的笔。这婆婆有个独门秘方——笔心里头裹的是初生婴儿的胎发。到了开元年间,又出了个叫铁头的笔匠,能把笔管打磨得跟玉似的晶莹透亮,可惜这手艺后来就失传了。

成都宝相寺偏殿里有尊菩提像,百年来纤尘不染,跟新塑的一样。传说当初造像时,匠人按着明堂的规矩,先塑五脏六腑,再塑四肢百节。难怪这佛像百年不沾灰。

李叔詹家里住过个范阳来的隐士,能掐会算,预言吉凶从不出错。住了半年,隐士突然说要告辞,临走前露了手绝活——水画。他在后院挖了个一丈见方的池子,抹上麻灰,灌满水。等水面平静了,就拿着笔墨在水上作画。乍看水还是浑浊一片,可等两天后把四幅细绢铺在水面,再揭起来一看,古松怪石、人物楼阁,样样俱全。李叔詹惊得直追问诀窍,隐士只笑笑说:"不过是能让颜色不沉不散罢了。"

藏钩这游戏邪门,据说玩多了会让人分离。举人高映玩藏钩最在行,五十多人一起玩,他能猜中九成。连别人藏的钩在哪儿,他都能感应到。后来才知道,他全靠观察人的举止神色,跟审犯人似的。还有个叫石旻的山人更神,有回在张又新家做客,张把钩藏在头巾褶里,石旻闭着眼说:"诸位都摊开空手。"片刻后一指:"钩在张君头巾左角。"后来段成式想学这本事,石旻却说要先画几十个不同相貌的人头才肯教,段成式觉得他在糊弄人,这事也就作罢了。

开元年间,河西有个叫宋青春的猛将,打仗时总挥着钩子大吼冲锋,刀枪不入。吐蕃人俘虏后交代,说看见他冲锋时有青龙护体。他死后,那把神钩被李广琛得了,每逢风雨夜就放光,照亮整间屋子。哥舒翰想用宝物换,李广琛死活不肯,还写了首诗:"刻舟寻化去,弹铗未酬恩。"

郑云达年轻时得了把宝剑,剑身有鳞纹,剑柄镶星,偶尔还会发出龙吟。有天他正在赏剑,突然从树上跳下个紫衣人,周身黑气缭绕,说要借剑看看。郑云达假装镇定:"这凡铁哪配给您看?"趁其不备突然挥剑就砍,那紫衣人化作黑气消散,好几天才散尽。

大历年间,高邮有个挖藕的张存,在泥塘里挖出根巨藕,断开后竟得了一把二尺长的青剑。他不识货,被同乡用十捆柴火换走了。那藕也怪,居然没有藕丝。

元和末年,海陵夏危乙家院子里突然开出朵巨大的百合花。挖开一看,底下埋着十三层匣子,每层有面铜镜。第七面镜子最神,阳光一照能映出一丈光晕。

蔡州将领田知亏空军饷,眼看要被问罪。酒席上有个白衣处士皇甫玄真,独自留下说能救他。当晚赶到州府,献上条新罗来的辟尘巾。高瑀一拿就觉通体清凉,第二日宴请时,旁人满身尘土,唯独高瑀纤尘不染。监军发现后非要见处士,皇甫又取出根金针别在监军头巾上,果然也避了尘。后来两人天天去请教,有天夜里皇甫却突然消失了。

咸阳宫里摆着十二尊铜乐俑,个个三五尺高,手持乐器栩栩如生。案台下铜管里藏着绳子,有人吹管有人拉绳,就能奏出真乐般的声音。其中有张六尺长的宝琴,十三弦二十六徽,琴身镶满珠宝,刻着"璵璠之乐";还有支玉笛,吹起来能见车马隐现山林。

北魏高阳王有个美人叫徐月华,弹得一手好箜篌,尤其擅长《明妃出塞》的曲子。

田僧超的胡笳吹得出神入化,能奏《壮士歌》《项羽吟》。崔延伯将军打仗前总让他吹壮士曲,听着这调子就能单枪匹马杀入敌阵。

古时候的琵琶弦是用鵾鸡腿筋做的。开元年间,段师弹琵琶爱用皮弦,贺怀智用拨子弹他的琵琶,硬是弹不出声来。

开元年间,蜀中有位将军叫皇甫直,这人可神了,耳朵特别灵,敲个陶罐都能听出是什么时辰。最爱摆弄琵琶,成天抱着不撒手。

元和年间那会儿,他新谱了个曲子,大热天的在水池边乘凉弹着玩。本来调的是黄钟调,可弹着弹着,那音儿自个儿变成了蕤宾调。皇甫直挠着头换了根弦,再弹还是蕤宾调。换了七八根弦,手指头都弹红了,水池里飘出来的还是那个调调。

将军心里直打鼓,总觉得这事儿不吉利。第二天又抱着琵琶去池边试,结果一个样。可怪就怪在,换个地方弹,立马又变回黄钟调了。皇甫直一咬牙,干脆照着蕤宾调来,夜里对着黑漆漆的池水猛弹。正弹得起劲,忽然看见岸边水波乱颤,像是有大鱼扑腾,琴声一停,那动静就没了。

这下可把将军惊着了,第二天就招呼家丁把池水抽干。大伙儿挖了几天几夜的淤泥,挖到一丈多深,嘿,真找着块铁片——原来是块方响乐器上的蕤宾铁片。

再说个奇人王沂,这人一辈子没碰过乐器。有天睡到日上三竿,醒来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,非要找琵琶来弹。更邪门的是,他随手就弹出三支谁都没听过的曲子,一支叫《雀啄蛇》,一支叫《胡王调》,还有支《胡瓜苑》。那调子古怪得很,可听着听着,满屋子人眼泪哗哗往下掉。他妹妹想学,刚教了几个音,王沂突然像做了场梦似的,全忘光了,再也弹不出完整的曲子。

还有个更绝的,有人拿猿猴的臂骨做笛子,吹出来的声音清亮圆润,比丝竹还好听。说到琴啊,老辈人常说琴有灵性。从前有个懂行的,光看琴相就能断吉凶,能掐会算的本事,准得很哩。

原文言文

  艺绝

  南朝有姥,善作笔,萧子云常书用。笔心用胎发。开元中,笔匠名铁头,能莹管如玉,莫传其法。

  成都宝相寺偏院小殿中有菩提像,其尘不集如新塑者。相传此像初造时,匠人依明堂先具五藏,次四肢百节。将百余年,纤尘不凝焉。

  李叔詹常识一范阳山人,停于私第,时语休咎必中,兼善推步禁咒。止半年,忽谓李曰:“某有一艺,将去,欲以为别,所谓水画也。”乃请后厅上掘地为池,方丈,深尺余,泥以麻灰,日没水满之。候水不耗,具丹青墨砚,先援笔叩齿良久,乃纵笔毫水上。就视,但见水色浑浑耳。经二日,搨以稚绢四幅,食顷,举出观之,古松、怪石、人物、屋木无不备也。李惊异,苦诘之,惟言善能禁彩色,不令沉散而已。

  旧记藏彄令人生离,或言古语有徵也。举人高映,善意抠。成式尝于荆州藏钩,每曹五十余人,十中其九。同曹钩亦知其处,当时疑有他术。访知映言,但意举止辞色,若察囚视盗也。山人石旻,尤妙打彄,与张又新兄弟善。暇夜会客,因试其意彄,注之必中。张遂置钩于巾襞中,彄曰:“尽张空拳。”有顷,眼钩在张君幞头左翅中。其妙如此。旻后居扬州,成式因识之,曾祈其术,石谓成式曰:“可先画人首数十,遣胡越异办则相授。”疑其见欺,竟不及画。

  器奇

  开元中,河西骑将宋青春,骁果暴戾,为众所忌。及西戎岁犯边,青春每阵常运臂大呼,执馘而旋,未尝中锋镝。西戎惮之,一军始赖焉。后吐蕃大地获生口数千,军帅令译问衣大虫皮者:“尔何不能害青春?”答曰:“尝见青龙突阵而来,兵刃所及,若叩铜铁,我为神助将军也。"青春乃知钩之有灵。青春死后,钩为瓜州刺史李广琛所得,或风雨后,迸光出室,环烛方丈。哥舒镇西知之,求易以它宝,广琛不与,因赠诗:“刻舟寻化去,弹铗未酬恩。”

  郑云达少时,得一剑,鳞铗星镡,有时而吼。常在庄居,晴日藉膝玩之。忽有一人,从庭树窣然而下,衣朱紫,虬发,露剑而立,黑气周身,状如重雾。郑素有胆气,佯若不见。其人因言:“我上界人,知公有异剑,愿借一观。"郑谓曰:“此凡铁耳,不堪君玩。上界岂藉此乎?”其人求之不已。郑伺便良久,疾起斫之,不中,忽坠黑气着地,数日方散。

  成式相识温介云:“大历中,高邮百姓张存,以踏藕为业。尝于陂中见旱藕,梢大如臂,遂并力掘之。深二丈,大至合抱,以不可穷,乃断之。中得一剑,长二尺,色青无刃,存不之宝。邑人有知者,以十束薪获焉。其藕无丝。”

  元和末,海陵夏危乙庭前生百合花,大于常数倍,异之。因发其下,得甓匣十三重,各匣一镜。第七者光不蚀,照日光环一丈,其余规铜而已。

  高瑀在蔡州,有军将田知回易折欠数百万。回至外县,去州三百余里,高方令锢身勘田。忧迫,计无所出,其类因为设酒食开解之。坐客十余,中有称处士皇甫玄真者,衣白若鹅羽,貌甚都雅。众皆有宽勉之辞,皇但微笑曰:“此亦小事。”众散,乃独留,谓田曰:“子尝游海东,获二宝物,当为君解此难。”田谢之,请具车马,悉辞,行甚疾。其晚至州,舍于店中,遂晨谒高。高一见,不觉敬之。因请高曰:“玄真此来,特从尚书乞田性命。”高遽曰:“田欠官钱,非瑀私财,如何?”皇请避左右:“某于新罗获一巾子,辟尘,欲献此赎田。”即于怀内探出授高。高才执,已觉体中虚凉,惊曰:“此非人臣所有,且无价矣。田之性命,恐不足酬也。”皇甫请试之。翌日,因宴于郭外。时久旱,埃尘且甚。高顾视马尾鬣及左右驺卒数人,并无纤尘。监军使觉,问高:“何事尚书独不尘坌?岂遇异人获至宝乎?”高不敢隐。监军不悦,固求见处士,高乃与俱往。监军戏曰:“道者独知有尚书乎?更有何宝,顾得一观。”皇甫具述救田之意,且言药出海东,今余一针,力弱不及巾,可令一身无尘。监军拜请曰:“获此足矣。”皇即于巾上抽与之。针金色,大如布针。监军乃劄于巾试之,骤于尘中,尘唯及马鬃尾焉。高与监军日日礼谒,将讨其道要。一夕,忽失所在矣。

  乐

  咸阳宫中有铸铜人十二枚,坐皆三五尺,列在一筵上。琴筑笙竽,各有所执,皆组绶花彩,俨若生人。筵下有铜管,吐口高数尺。其一管空,内有绳大如指。使一人吹空管,人纫绳,则琴瑟竽筑皆作,与真乐不异。有琴长六尺,安十三弦二十六徽,皆七宝饰之,铭曰"璵璠之乐"。玉笛长二尺三寸,二十六孔,吹之则见车马出山林,隐隐相次,息亦不见,铭曰“昭华之管”。

  魏高阳王雍,美人徐月华,能弹卧箜篌,为《明妃出塞》之声。

  有田僧超,能吹笳为《壮士歌》、《项羽吟》。将军崔延伯出师,每临敌,令僧超为壮士声,遂单马入阵。

  古琵琶用鵾鸡股。开元中,段师能弹琵琶,用皮弦。贺怀智破拨弹之,不能成声。

  蜀将军皇甫直,别音律,击陶器能知时月。好弹琵琶。元和中,尝造一调,乘凉临水池弹之。本黄钟而声入蕤宾,因更弦再三奏之,声犹蕤宾也。直甚惑,不悦,自意为不祥。隔日,又奏于池上,声如故。试弹于他处,则黄钟也。直因调蕤宾,夜复鸣弹于池上,觉近岸波动,有物激水如鱼跃,及下弦则没矣。直遂集客车水竭池,穷池索之。数日,泥下丈余,得铁一片,乃方响蕤宾铁也。

  王沂者,平生不解弦管。忽旦睡,至夜乃寤,索琵琶弦之,成数曲,一名《雀啅蛇》,一名《胡王调》,一名《胡瓜苑》,人不识闻,听之莫不流涕。其妹请学之,乃教数声,须臾总忘,后不成曲。

  有人以猿臂骨为笛吹之,其声清圆,胜于丝竹。琴有气。常识一道者,相琴知吉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