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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诺皋记下

和州有位刘录事,大历年间罢官后住在和州邻县。这人胃口大得惊人,一顿能吃几个人的饭量,尤其爱吃生鱼片,总抱怨吃不够。这天乡里人特意捕了百来斤鱼,在野亭摆宴,专程看他表演吃鱼。刚开始他连吞几盘鱼脍,突然像是噎住了,咳出一颗骨珠子,黑豆大小。他随手把珠子搁在茶碗里,拿盘子盖住。吃到一半,那茶碗突然自己晃动起来。刘录事掀开一看,方才的骨珠子竟长到几寸高,像个小人儿。满座宾客都凑过来瞧稀奇,那东西随着众人目光越变越大,转眼就长得和真人一般高,扑上来就撕咬刘录事,打得他口吐鲜血。好一阵混乱后,那怪物突然分成两半,一半往厅西跑,一半往厅左窜,在后门撞作一处——竟又变回刘录事模样,只是眼神呆滞。过了半日他才缓过神来,可问起缘由,全然不记得。打那以后,他见着生鱼片就犯恶心。

冯坦这人常年患病,大夫让他泡蛇酒喝。头回喝下一坛,病好了一半。又让家人在园子里捉了条活蛇泡酒,封坛七天。等开坛时,那蛇突然窜出来,昂着头游出门外,地上留下一道隆起数寸的土痕,蛇却不见了踪影。陆绍郎中还说,他认识个人专泡蛇酒,前后杀了数十条蛇。有天这人正俯身看酒坛,突然被个东西咬住鼻子——竟是泡烂的蛇头骨。后来伤口溃烂,鼻子烂得跟割掉似的。

元和年间,崇贤里北街住着个叫陈朴的。他家门外有棵大槐树,黄昏时他常靠树张望,总看见些妇人、狐狸、老乌鸦之类往树洞里钻。后来砍树查看,发现三个树杈:一个中空,一个结着百来个独头栗子,还有个树杈里裹着个尺把长的死婴。

僧无可说起个传闻:有位白将军在曲江洗马,马突然惊跳。只见马前腿缠着条白带子似的活物,绕了好几圈。解开后马血流了好几升。白将军觉得稀奇,把那东西用纸包了藏衣箱里。后来在滻水送客时拿出来显摆,客人提议用水试试。白将军用马鞭戳了个坑,把那东西放进去浇上水。不一会儿那东西就蠕动变长,坑里涌出泉水,转眼间盘成席子大小,还冒出黑烟直飘屋檐外。众人吓得直喊"是龙",赶紧往回跑。不出几里地,风雨大作,雷声震天。

景公寺前街有口古井叫八角井。元和初年,有位公主夏天路过,见百姓打水,就让婢女用银棱碗去舀水,结果碗掉井里。过了一个多月,这碗竟从渭河里漂了出来。

东平还没打仗时,举人孟不疑客居昭义。有天夜里投宿驿站,正想洗脚,来了个淄青张评事,带着几十个随从。孟不疑想去拜见,谁知那张评事喝得醉醺醺的,理都不理。孟不疑只好退回西厢房,听见张评事大呼小叫让驿吏做煎饼,心里直恼他傲慢。煎饼端上来时,孟不疑瞧见个黑猪似的怪物跟着盘子到灯影里站着,来回五六趟,张评事竟浑然不觉。孟不疑吓得睡不着,那边张评事鼾声如雷。三更时分孟不疑刚合眼,突然看见个穿黑衣的跟张评事扭打,最后揪着头发拖进东厢房,拳头声像捣米似的。过会儿张评事披头散发光着膀子回来倒头就睡。

五更天张评事突然叫仆人点灯梳头,过来对孟不疑赔礼:"昨晚醉糊涂了,竟不知与秀才同住。"还备了酒菜谈笑,时不时小声说:"昨夜实在丢人,求您别往外说。"临走前从靴筒摸出块金子塞给孟不疑:"小小心意,千万保密。"孟不疑上路几天后,听说官府在抓杀人犯。打听才知那晚张评事天没亮就骑马离开,可天亮后驿站的人发现马鞍空空,在西阁找到张席子,掀开只有副白骨,地上连滴血都没有,就剩一只鞋。都说这驿站闹鬼,可谁也说不上是什么精怪。举人祝元膺亲耳听孟不疑说过这事,后来每逢夜饭都要先祭鬼神。这孟不疑原本不信佛,诗却写得不错,有句"白日故乡远,青山佳句中"。后来他索性四处游山玩水,再也不考功名了。

刘积中在京城近郊有座庄园。有回妻子病重,他守夜时突然有个三尺高的白发老妇从灯影里走出来说:"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,怎么不求我?"刘积中脾气倔,当场呵斥。老妇慢慢举起手说:"别后悔!"说完就消失了。结果妻子突然心绞痛,眼看要断气,刘积中只好祷告求救。老妇又现身,这回刘积中恭敬请坐,老妇要了碗茶念念有词,让喂给病人。茶刚下肚,妻子就好了。后来老妇常来串门,全家人都习以为常。

过了一年,老妇突然说:"我女儿成年了,麻烦主人给找个好女婿。"刘积中笑道:"人鬼殊途,这事难办。"老妇解释:"不要活人,只要刻个桐木人,模样周正些就行。"刘积中刻好木人,隔夜就不见了。后来老妇又请他们夫妇当送亲长辈,刘积中勉强答应。那天黄昏真有马车来接,天黑到了一处朱门高墙的宅院,灯火通明像王公府邸。刘积中被引进大厅,见几十个穿红紫官服的,有活人有死人,都默默对视。他妻子在另一间满堂珠翠的屋里,也是半活半死的女眷们面面相觑。五更天他们恍惚回到家,醉醺醺的记不清细节。

几个月后老妇又来,说要再托付外孙女。刘积中火冒三丈,抓起枕头砸过去:"老妖怪还敢来!"老妇随枕头消失,可妻子旧病复发,全家跪地祈祷也不见老妇现身,妻子最终心痛而死。后来他妹妹也犯心绞痛,刘积中想搬家,可连双鞋都拿不动。请道士和尚作法都没用。有回他翻医书,婢女小碧突然慢悠悠进来,垂着手说:"刘四还记得从前吗?"接着哽咽道:"我刚从泰山回来,路上撞见飞天夜叉抓走你妹妹的心肝,硬给抢回来了。"说着抖袖子,里头有东西在动。突然一阵风掠过帘子,小碧竟端坐堂上跟刘积中叙旧,言谈举止活像他故交杜省躬。哭了一阵说有事要走,刘积中正伤心,小碧突然昏倒,醒来什么都不记得。不过他妹妹的病倒从此好了。

临川郡南城县令戴察刚在馆娃坊买了宅子。那天正和弟弟在厅里闲坐,忽然听见一群妇人嘻嘻哈哈的笑声,一会儿近一会儿远。戴察觉得奇怪,这笑声越来越近,突然看见几十个妇人散在厅前,眨眼又不见了。连着好几天都这样,戴察实在摸不着头脑。

厅前台阶有棵枯死的梨树,粗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。戴察琢磨着这树可能不吉利,就叫人砍了。挖开树根,底下露出块大石头,形状像个铁锅。他们往石头上浇醋点火,凿了五六尺深还是没凿穿。忽然那些妇人又出现了,围着坑拍手大笑。一眨眼功夫,她们拽着戴察就往坑里跳,把他扔在石头上。全家人吓得直哆嗦时,妇人们又回来了,大笑着把戴察带出来。可戴察刚爬出坑,弟弟却不见了。

家里人哭得死去活来,戴察倒不哭,还笑着说:"他快活着呢,哭什么。"直到死,戴察都没说清楚到底遇见了什么。

独孤叔牙家打水时,井绳突然重得拉不动。好几个人帮忙才拽上来,结果拉上来个戴席帽的人。那人抓着井栏大笑,一松手又掉回井里。打水的人只捞到顶席帽,挂在院里的树上。后来每逢下雨,帽子滴水的地方就会长出黄蘑菇。

元和年间,有个史秀才和道士们游华山。天热,大伙儿在小溪边休息。忽然漂来片巴掌大的红叶,鲜亮可爱。史秀才顺手捞起来揣怀里。吃完饭觉得怀里越来越沉,偷偷掏出来一看——那叶子竟然长出鳞片,簌簌直动!史秀才吓得扔进树林,赶紧喊:"准是龙,快跑!"转眼间林子里腾起白雾,弥漫整个山谷。他们还没跑到半山腰,狂风暴雨就追来了。

后来史将军当官时,发现妻子房里总有亮光。两口子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光源。有天早上妻子开妆奁,突然发现里头趴着个铜钱大的五彩龟,正吐着五色气,把整个屋子都映满了。从此他们就养着这小龟。

张周封员外郎说,他家庄子在城东狗脊嘴西边。有回在太岁头上动土砌墙,一晚上全塌了。以为是地基不牢,第二天带着佃户们重新砌。墙还没砌多高,做饭的突然惊叫:"出怪事了!"跑去一看,几斗米饭全跳出来粘在墙上,一粒粒排得整整齐齐,像蚕籽似的,在墙半腰划出条笔直的分界线。后来请巫师来祭拜土地,倒也没再出幺蛾子。

山里有种精怪叫山萧,也叫山臊。长得像斑鸠,青羽毛,窝有五斗罐那么大,用红白泥巴糊得像箭靶子。这东西能驱使老虎害人,还会放火烧房子。老百姓都管它叫山魈。

传说伍子胥有三个家奴成精作怪,去伍相庙祭拜就能平息。一个姓姚,一个姓王,一个姓汪。当年发洪水时,他们啃树皮饿死了,变成鸟都、猪都和人都。鸟都左腋下有二寸一分宽的镜印,右脚缺大脚趾,右手少三根指头,左耳缺右眼瞎。住在树根的是猪都,住树腰的是人都,住树梢的是鸟都。治它们有打土垄法、山鹊法,还有套手诀——右手二指第一节能封山都眼,左手得掐它喉咙。南方人常吃它们的窝,味道像木屑。窝壳还能做拖鞋,专治脚气。

老辈人说野狐要成精,得顶着死人头骨拜北斗。要是头骨不掉,就能变成人。紫狐夜里用尾巴打火星,也是要作怪的前兆。

刘元鼎在蔡州时,粮仓闹狐灾。他派人活捉狐狸,天天在球场放狗追着玩。一年下来杀了上百只。后来逮着只癞皮狐,放五六条狗都不敢追,狐狸也不跑。刘元鼎觉得稀奇,把将军家猎狗和监军的巨犬都找来,结果狗子们只敢围着打转。那狐狸慢悠悠跳上厅堂,穿过宴席钻到后院,一溜烟蹿上城墙就没影了。打那以后,刘元鼎再不让捕狐了。道术里有天狐别行法,说九尾金毛的天狐在月宫当差,要画符设坛才能通阴阳。

南方有种风狸,长得像猴子,眉毛老长,见人就害羞低头。它的尿能治中风。当兵的说要抓风狸得先找着隐身草。当地人把长绳系在野地大树上,自己躲树洞里守着。等三天后风狸觉得安全了,才会出来找草吃。要是看见它折了根一尺来长的草茎,指哪只鸟哪只鸟就掉下来,赶紧冲出去抢。要是抢慢了,它就把草嚼碎吞了。实在抢不着就得打它几百下才肯给。得了这宝贝,指哪只野兽哪只就得死。

开成末年,永兴坊百姓王乙打井。挖到一丈多深还不见水,忽然听见底下有人说话和鸡叫,热闹得像隔壁似的。打井的吓得不敢再挖。街使报告给金吾卫韦处仁将军,韦将军觉得这事邪门,也没往上奏,直接让人把井填了。据说当年李斯带七十二万人给秦始皇修陵,挖到深处奏报说:"已经挖到极限了,凿也凿不动,烧也烧不着,敲起来空空响,像顶着天似的。"看来地底下另有一番天地啊。

太和三年,寿州虞侯景乙从京西防秋回来。久病的妻子一见面就说:"我半边身子被砍去东园了,快去追!"景乙冲到园子里,天黑乎乎的,看见个六尺多高的东西,光溜溜像婴儿,拎着个竹筐。景乙要打它,那东西扔下筐就跑。凑近一看,筐里竟是妻子的半截身子!景乙当场吓晕过去。等醒来看妻子,从额头到胸口有道红印子。妻子说:"快弄两升奶浇在园子里那地方。我上辈子当人后娘,饿死了前妻的孩子,阴司判我赔他半截身子。要不是你追回来,我就死了。"

太和末年,荆南松滋县有个读书人在亲戚家庄子备考。头天晚上二更天,他正点灯看书,突然进来个半寸高的小人儿,扎着葛巾拄拐杖,细声细气说:"新来乍到没主人招待,很寂寞吧?"读书人胆子大,假装没看见。那小人儿爬上床责备:"就这么待客?"又蹿上书桌,边骂边把砚台扣在书上。读书人火了,用笔一拨拉,小人儿掉地上叫唤几声不见了。

不一会儿来了四五个妇人,有老有少,都一寸来高,嚷嚷着:"真官派公子来指点学问,你这呆子竟敢伤他?"接着涌进来一堆蚂蚁似的小卒子,往读书人身上扑。他顿时像做梦似的,四肢疼得钻心。

那史秀才正挑灯夜读呢,忽听窗外窸窸窣窣,抬头就见四五只小东西蹦到他脸上。有个声音阴森森地说:"再不走,可要啄瞎你的眼!"吓得他连滚带爬往外跑,刚到东院,瞧见个巴掌大的小门,红漆金钉活像节度使府邸。他刚喊了句"什么妖怪敢欺负人",嘴上就挨了啄,浑身上下被咬得生疼。

眨眼功夫被拖进小门,只见大殿上坐着个戴高冠的,台阶下密密麻麻站着寸把高的小人儿。那高冠人拍案怒喝:"我好心派孩儿陪你解闷,你倒害他们?该当腰斩!"几十个持刀小卒立刻围上来。史秀才腿都软了,磕头如捣蒜:"小人有眼不识泰山,求您饶命啊!"那高冠人哼了一声,叫人把他扔出门外。等史秀才跌回书房,天都快亮了,油灯还冒着青烟。天亮后他顺着痕迹找到东墙根,发现个栗子大的洞,里头住着十几只壁虎,最大的那只通体赤红,足有一尺长——敢情是壁虎王。他叫人挖开洞,堆柴火烧了个干净,这才太平。

再说长安宣平坊,有个官员夜归遇着个卖油郎。那卖油郎戴着斗笠赶驴,驮着油桶横冲直撞。随从上去就是一巴掌,脑袋咕噜噜滚地上,身子却窜进大宅门里。官员觉得蹊跷,跟进去追到槐树下,人影突然没了。第二天全家来挖树,掘地三尺发现枯树根盘着只大蛤蟆,旁边两支毛笔插在树胶里。更怪的是树根上长着白蘑菇,菌盖上的纹路活像宫门铜钉。后来街坊都说,那卖油郎的油又便宜又香,可等真相大白,买过油的人全上吐下泻。

龙兴寺的惠恪和尚是个莽和尚,能单手举石臼。有天夜里他招待十来个僧人吃煎饼,二更时分突然从窗外伸进只毛茸茸的巨手,瓮声瓮气讨煎饼。僧人们吓得四散奔逃,唯独惠恪抓了几个饼放那手掌心。等怪物合掌时,他猛地攥住不放,疼得那怪物直求饶。惠恪喊来家丁挥刀就砍,断掌落地竟变成根鸟毛。次日循着血迹找到山溪边的石缝,挖开一看是满坑鹅卵石。

开成年间东市有个孝子,骑驴去买丧葬用品。那驴突然开口:"我叫白元通,欠你家的债还清了。南市麸子铺还欠我五千四百文,你把我卖那儿吧。"孝子惊得差点栽下驴背,真去麸子铺打听,果然有这笔账。奇怪的是这健壮毛驴只卖得五千文,刚好抵了欠款。两天后驴就死了。

郓州司仓阚大人家里出过件蹊跷事。他女儿的奶娘钮氏有个儿子,主母待这孩子如同己出。有天主母得了个沙果,逗自己孩子玩,钮氏突然翻脸:"姑娘长大了就忘本!平日分东西都有我儿的份,今儿怎么偏心?"说着竟扑上去撕咬小主人。等众人拉开时,两个孩子竟长得一模一样。主母知道遇着精怪,连忙赔不是。钮氏拎着小主人晃了晃,孩子才恢复原样。后来阚大人想暗算她,锄头砸下去却劈在门板上。钮氏冷笑:"可别后悔!"吓得夫妻俩连连磕头。至今这奶娘还在他家,被当活菩萨供着。

荆州隐士侯又玄有回在荒坟解手,摔伤了胳膊。路上遇见个老头给他敷药,嘱咐七日不能拆。等拆开一看——整条胳膊掉了!后来他们兄弟五六人轮流发病,个个口吐鲜血。侯又玄自己两臂长出六七个人面疮,小如榆钱大如铜钱,至死都没好。这事是秀才杜晔在酒席上当奇闻讲的。

还有个江左商人,左臂长着人面疮。这疮能喝酒会吃饭,要是不喂它,整条胳膊就发麻。后来名医教他试药,试到贝母时,那疮突然皱眉闭口。商人赶紧用芦苇杆往疮口里灌贝母汤,没几天就结痂痊愈了。

工部员外张周封今年春上回乡扫墓,在湖城客栈听人说,去年秋天有个河北将军路过此地。郊外忽然刮起旋风围着马打转,越抽鞭子风越大,吹得马鬃根根直立像竖起的针。将军下马细看,发现马鬃里缠着红线似的细丝。他拔刀一斩,风散了,马却倒地暴毙。剖开马肚一看,半点伤痕都没有,至今没人说得清是什么精怪。

原文言文

  诺皋记下

  和州刘录事者,大历中,罢官居和州旁县。食兼数人,尤能食鲙,常言鲙味未尝果腹。邑客乃网鱼百余斤,会于野亭,观其下箸。初食鲙数叠,忽似哽,咯出一骨珠子,大如黑豆,乃置于茶瓯中,以叠覆之。食未半,怪覆瓯倾侧,刘举视之,向者骨珠已长数寸,如人状。座客竞观之,随视而长。顷刻长及人,遂鲙刘,因欧流血。良久,各散走。一循厅之西,一转厅之左,俱及后门相触,翕成一人,乃刘也,神已痴矣。半日方能言,访其所以,皆不省。自是恶鲙。

  冯坦者,常有疾,医令浸蛇酒服之。初服一瓮子,疾减半。又令家人园中执一蛇,投瓮中,封闭七日。及开,蛇跃出,举首尺余,出门,因失所在。其过迹,地坟起数寸。陆绍郎中又言,尝记一人浸蛇酒,前后杀蛇数十头。一日,自临瓮窥酒,有物跳出啮其鼻将落,视之,乃蛇头骨。因疮毁其鼻如劓焉。

  有陈朴,元和中,住崇贤里北街。大门外有大槐树,朴常黄昏徙倚窥外,见若妇人及狐大老乌之类,飞入树中,遂伐视之。树三槎,一槎空中,一槎有独头栗一百二十,一槎中襁一死儿,长尺余。

  僧无可言,近传有白将军者,常于曲江洗马,马忽跳出惊走。前足有物,色白如衣带,萦绕数匹。遽令解之,血流数升。白异之,遂封纸帖中,藏衣箱内。一日,送客至滻水,出示诸客。客曰:“盍以水试之?”白以鞭筑地成窍,置虫于中,沃盥其上。少顷,虫蠕蠕如长,窍中泉涌,倏忽自盘若一席,有黑气如香烟,径出檐外。众惧曰:“必龙也。”遂急归。未数里,风雨忽至,大震数声。

  景公寺前街中,旧有巨井,俗呼为八角井。元和初,有公主夏中过,见百姓方汲,令从婢以银棱碗就井取水,误坠碗。经月余,出于渭河。

  东平未用兵,有举人孟不疑,客昭义。夜至一驿,方欲濯足,有称淄青张评事者,仆从数十,孟欲参谒,张被酒,初不顾,孟因退就西间。张连呼驿吏索煎饼,孟默然窥之,且怒其傲。良久,煎饼熟,孟见一黑物如猪,随盘至灯影而立。如此五六返,张竟不察。孟因恐惧无睡,张寻大鼾。至三更后,孟才交睫,忽见一人皂衣,与张角力,久乃相捽入东偏房中,拳声如杵。一饷间,张被发双袒而出,还寝床上。入五更,张乃唤仆,使张烛巾栉,就孟曰:“某昨醉中,都不知秀才同厅。”因命食,谈笑甚欢,时时小声曰:“昨夜甚惭长者,乞不言也。”孟但唯唯。复曰:“某有程,须早发,秀才可先也。”遂摸靴中,得金一挺,授曰:“薄贶,乞密前事。”孟不敢辞,即为前去。行数日,方听捕杀人贼。孟询诸道路,皆曰淄青张评事至其驿早发,迟明,空鞍失所在。驿吏返至驿寻索,驿西阁中有席角,发之,白骨而已,无泊一蝇肉也。地上滴血无余,惟一只履在旁。相传此驿旧凶,竟不知何怪。举人祝元膺常言,亲见孟不疑说,每每诫夜食必须发祭也。祝又言,孟素不信释氏,颇能诗,其句云:“白日故乡远,青山佳句中。”后常持念游览,不复应举。

  刘积中,常于京近县庄居。妻病重。于一夕刘未眠,忽有妇人白首,长才三尺,自灯影中出,谓刘曰:“夫人病,唯我能理,何不祈我。"刘素刚,咄之,姥徐戟手曰:“勿悔!勿悔!”遂灭。妻因暴心痛,殆将卒,刘不得已祝之。言已复出,刘揖之坐,乃索茶一瓯,向口如咒状,顾命灌夫人。茶才入口,痛愈。后时时辄出,家人亦不之惧。经年,复谓刘曰:“我有女子及笄,烦主人求一佳婿。”刘笑曰:“人鬼路殊,固难遂所托。”姥曰:“非求人也,但为刻桐木为形,稍上者则为佳矣。”刘许诺,因为具之。经宿,木人失矣。又谓刘曰:“兼烦主人作铺公、铺母,若可,某夕我自具车轮奉迎。”刘心计无奈何,亦许。至一日过酉,有仆马车乘至门,姥亦至,曰:“主人可往。”刘与妻各登其车马,天黑至一处,朱门崇墉,笼烛列迎。宾客供帐之盛,如王公家。引刘至一厅,朱紫数十,有与相识者,有已殁者,各相视无言。妻至一堂,蜡炬如臂,锦翠争焕,亦有妇人数十,存殁相识各半,但相视而已。及五更,刘与妻恍惚间却还至家,如醉醒,十不记其一二矣。经数月,姥复来,拜谢曰:“小女成长,今复托主人。”刘不耐,以枕抵之,曰:“老魅敢如此扰人。"姥随枕而灭。妻遂疾发,刘与男女酹地祷之,不复出矣。妻竟以心痛卒。刘妹复病心痛,刘欲徙居,一切物胶着其处,轻若履屣亦不可举。迎道流上章,梵僧持咒,悉不禁。刘尝暇日读药方,其婢小碧自外来,垂手缓步,大言:"刘四颇忆平昔无?”既而嘶咽曰:“省近从泰山回,路逢飞天野叉携贤妹心肝,我亦夺得。”因举袖,袖中蠕蠕有物,左顾似有所命曰:“可为安置。”又觉袖中风生,冲帘幌,入堂中。乃上堂对刘坐,问存殁,叙平生事。刘与杜省躬同年及第,有分,其婢举止笑语无不肖也。顷曰:“我有事,不可久留。”执刘手呜咽,刘亦悲不自胜。婢忽然而倒,及觉,一无所记。其妹亦自此无恙。

  临川郡南城县令戴察,初买宅于馆娃坊。暇日,与弟闲坐厅中,忽听妇人聚笑声,或近或远,察颇异之。笑声渐近,忽见妇人数十,散在厅前,倏忽不见。如是累日,察不知所为。厅阶前枯梨树,大合抱,意其为祥,因伐之。根下有石露如块,掘之围阔,势如〈釒敖〉形。乃火上沃醯,凿深五六尺不透,忽见妇人绕坑抵掌大笑。有顷,共牵察入坑,投于石上。一家惊惧之际,妇人复还,大笑,察亦随出。察才出,又失其弟。家人恸哭,察独不哭,曰:"他亦甚快活,何用哭也。"察至死不肯言其情状。

  独孤叔牙,常令家人汲水,重不可转,数人助出之,乃人也。戴席帽,攀栏大笑,却坠井中。汲者揽得席帽,挂于庭树。每雨,所溜雨处辄生黄菌。

  有史秀才者,元和中,曾与道流游华山。时暑,环憩一小溪。忽有一叶,大如掌,红润可爱,随流而下。史独接得,置怀中。坐食顷,觉怀中渐重。潜起观之,觉叶上鳞起,栗栗而动,史惊惧,弃林中,遽白众曰:“此必龙也,可速去矣。”须臾,林中白烟生,弥于一谷。史下山未半,风雷大至。

  史论作将军时,忽觉妻所居房中有光,异之。因与妻遍索房中,且无所见。一日,妻早妆开奁,奁中忽有五色龟,大如钱,吐五色气,弥满一室。后常养之。

  工部员外郎张周封言,旧庄城东狗脊觜(《水经注》言此狗架觜)西,尝筑墙于太岁上,一夕尽崩。且意其基虚,功不至,乃率庄客指挥筑之。高未数尺,炊者惊叫曰:“怪作矣。”遽视之,饭数斗悉跃出蔽地,着墙匀若蚕子,无一粒重者,矗墙之半如界焉。因诣巫酹地谢之,亦无他焉。

  山萧,一名山臊,《神异经》作〈犭參〉(一曰操),《永嘉郡记》作山魅,一名山骆,一名蛟(一曰蛂),一名濯肉,一名热肉,一名晖,一名飞龙。如鸠,青色,亦曰治乌。巢大如五斗器,饰以土垩,赤白相见,状如射侯。犯者能役虎害人,烧人庐舍,俗言山魈。

  伍相奴,或扰人,许于伍相庙多已。旧说一姓姚,二姓王,三姓汪。昔值洪水,食都树皮,饿死,化为鸟都,皮骨为猪都,妇女为人都。鸟(一曰乌)都左腋下有镜印,阔二寸一分,右脚无大指,右手无三指,左耳缺,右目盲。在树根居者名猪都,在树半可攀及者名人都,在树尾者名鸟都。其禁有打土垄法、山鹊法。其掌诀,右手第二指上节边禁山都眼,左手目标其喉。南中多食其巢,味如木艺。窠表可为履屜,治脚气。

  旧说野狐名紫狐,夜击尾火出。将为怪,必戴髑髅拜北斗,髑髅不坠,则化为人矣。

  刘元鼎为蔡州蔡州新破,食(一曰仓)场狐暴,刘遣吏生捕,日于球场纵犬逐之为乐。经年,所杀百数。后获一疥狐,纵五六犬皆不敢逐,狐亦不走。刘大异之,令访大将家猎狗及监军亦自夸巨犬,至皆弭耳环守之。狐良久才跳,直上设厅,穿台盘出厅后,及城墙,俄失所在。刘自是不复令捕。道术中有天狐别行法,言天狐九尾金色,役于日月宫,有符有醮日,可洞达阴阳。

  南中有兽名风狸,如狙,眉长好羞,见人辄低头。其溺能理风疾。卫士多言风狸杖难得于翳形草。南人以上长绳系于野外大树下,入匿于旁树穴中伺之。三日后,知无人至,乃于草中寻摸。忽得一草茎,折之长尺许,窥树上有鸟集,指之,随指而堕,因取而食之。人候其怠,劲走夺之。见人遽啮食之,或不及,则弃于草中。若不可下,当打之数百,方肯为人取。有得之者,禽兽随指而毙。有所欲者,指之如意。

  开成末,永兴坊百姓王乙掘井,过常井一丈余无水。忽听向下有人语及鸡声,甚喧闹,近如隔壁。井匠惧,不敢掘。街司申金吾韦处仁将军,韦以事涉怪异,不复奏,遽令塞之。据亡新求《周秦故事》:谒者阁上得骊山本,李斯领徒七十二万人作陵,凿之以韦程,三十七岁,固地中水泉,奏曰“已深已极,凿之不入,烧之不燃,叩之空空,如下天(一曰'如存天状')状。”抑知厚地之下,别有天地也。

  太和三年,寿州虞侯景乙,京西防秋回。其妻久病,才相见,遽言我半身被斫去往东园矣,可速逐之。乙大惊,因趣园中。时昏黑,见一物长六尺余,状如婴儿,裸立,挈一竹器。乙情急将击之,物遂走,遗其器。乙就视,见其妻半身。乙惊倒,或亡所见。反视妻,自发际眉间及胸有璺如指,映膜赤色,又谓乙曰:“可办乳二升,沃于园中所见物处。我前生为人后妻,节其子乳致死。因为所讼,冥断还其半身,向无君则死矣。”

  太和末,荆南松滋县南,有士人寄居亲故庄中肄业。初至之夕,二更后,方张灯临案,忽有小人才半寸,葛巾杖策,入门谓士人曰:“乍到无主人,当寂寞。”其声大如苍蝇。士人素有胆气,初若不见。乃登床,责曰:“遽不存主客礼乎?”复升案窥书,诟骂不已,因覆砚于书上。士人不耐,以笔击之堕地,叫数声,出门而灭。顷有妇人四五,或姥或少,皆长一寸,呼曰:“真官以君独学,故令郎君言展,且论精奥,何痴顽狂率,辄致损害?今可见真官。”其来索续如蚁,状如驺卒,扑缘士人。士人怳然若梦,因啮四支痛苦甚。复曰:“汝不去,将损汝眼。”四五头遂上其面。士人惊惧,随出门。至堂东,遥望见一门,绝小,如节使之门。士人乃叫:“何物怪魅,敢凌人如此!”复被觜,且众啮之。恍惚间已入小门内,见一人峨冠当殿,阶下侍卫千数,悉长寸余,叱士人曰:“吾怜汝独处,俾小儿往,何苦致害,罪当腰斩。”乃见数十人,悉持刀攘背迫之。士人大惧,谢曰:“某愚騃,肉眼不识真宫,乞赐余生。”久乃曰且解知悔,叱令曳出,不觉已在小门外。及归书堂,已五更矣,残灯犹在。及明,寻其踪迹,东壁古墙下有小穴如栗,守宫出入焉。士人即率数夫发之,深数丈,有守宫十余石,大者色赤,长尺许,盖其王也。壤土如楼状,士人聚苏焚之。后亦无他。

  京宣平坊,有官人夜归入曲,有卖油者张帽驱驴,驮桶不避,导者搏之,头随而落,遂遽入一大宅门。官人异之,随入,至大槐树下遂灭。因告其家,即掘之。深数尺,其树根枯,下有大虾蟆如叠,挟二笔錔,树溜津满其中也。及巨白菌如殿门浮沤钉,其盖已落。虾蟆即驴矣,笔錔乃油桶也,菌即其人也。里有沽其油者,月余,怪其油好而贱。及怪露,食者悉病呕泄。

  陵州龙兴寺僧惠恪,不拘戒律,力举石臼。好客,往来多依之。常夜会寺僧十余,设煎饼。二更,有巨手被毛如胡鹿,大言曰:"乞一煎饼。"众僧惊散,惟惠恪掇煎饼数枚,置其掌中。魅因合拳,僧遂极力急握之。魅哀祈,声甚切,惠恪呼家人斫之。及断,乃鸟一羽也。明日,随其血踪出寺,西南入溪,至一岩罅而灭。惠恪率人发掘,乃一坑{殹石}石。

  开成初,东市百姓丧父,骑驴市凶具。行百步,驴忽然曰:“我姓白名元通,负君家力已足,勿复骑我。南市卖麸家欠我五千四百,我又负君钱数亦如之,今可卖我。”其人惊异,即牵行。旋访主卖之,驴甚壮,报价只及五千。诣麸行,乃还五千四百,因卖之。两宿而死。

  郓州阚司仓者,家在荆州。其女乳母钮氏,有一子,妻爱之,与其子均焉,衣物饮食悉等。忽一日,妻偶得林檎一蒂,戏与己子,孔母乃怒曰:“小娘子成长,忘我矣。常有物与我子停分,何容偏?”因啮吻攘臂,再三反覆主人之子。一家惊怖,逐夺之。其子状貌长短,正与乳母儿不下也。妻知其怪,谢之,钮氏复手簸主人之子,始如旧矣。阚为灾祥,密令奴持钁暗击之,正当其脑,騞害然反中门扇。钮大怒,诟阚曰:“尔如此勿悔。”阚知无可奈何,与妻拜祈之,怒方解。钮至今尚在其家,敬之如神,更有事甚多矣。

  荆州处士侯又玄,常出郊,厕于荒冢上。及下,跌伤其肘,创甚。行数百步,逢一老人,问何所苦也,又玄见其肘。老人言:“偶有良药,可封之,下日不开必愈。”又玄如其言。及解视之,一臂遂落。又玄兄弟五六互病,病必出血。月余,又玄两臂忽病疮六七处,小者如榆钱,大者如钱,皆人面,至死不差。时荆秀才杜晔话此事于座客。

  许卑山人言,江左数十年前,有商人左膊上有疮,如人面,亦无它苦。商人戏滴酒口中,其面亦赤。以物食之,凡物必食,食多觉膊内肉涨起,疑胃在其中也。或不食之,则一臂痺焉。有善医者,教其历试诸药,金石草木悉与之。至贝母,其疮乃聚眉闭口。商人喜曰:“此药必治也。”因以小苇筒毁其口灌之,数日成痂,遂愈。

  工部员外张周封言,今年春,拜扫假回,至湖城逆旅。说去年秋有河北军将过此,至郊外数里,忽有旋风如升器,常起于马前,军将以鞭击之转大,遂旋马首,鬣起如植。军将惧,下马观之,觉鬣长数尺,中有细绠如红线焉。时马立嘶鸣,军将怒,乃取佩刀拂之。风因散灭,马亦死。军将割马腹视之,腹中无伤,不知是何怪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