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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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冲坐镇江陵那会儿,正赶上除夕夜,府里宰牛设宴。那牛被牵到灶前时,忽然直勾勾盯着帐下都督看,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。都督心软了,摸着牛脖子念叨:"你要是能给我跪下求个情,我就替你向将军讨个活命。"话音刚落,那牛扑通前蹄跪地,满院子的人都惊得合不拢嘴。都督又说:"光拜我不够,你得把大伙儿都拜遍了才作数。"那牛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,挨个儿朝众人屈膝,直到再没人说话。偏巧桓冲喝得烂醉,底下人趁机把牛宰了。等将军酒醒听说这事,连声叹气,把那都督叫来抽了二十鞭子。

护军王华养了头快脚牛,骑了十几年。后来牛老了,有天夜里王华梦见老牛开口说话:"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扛不住了,驮两个人还行,再多就要命喽。"王华只当是胡思乱想,第二天喝得醉醺醺的,硬是带着三个同僚骑牛回府,那牛走到半道就口吐白沫断了气。

曲阿的虞眩家院里有棵大皂角树,树干要十个人才抱得过来,树荫能遮住好几户人家,成了百鸟的乐园。有天他让家奴砍树杈,奴仆刚爬上树就摔下来半死不活。突然空中传来骂声:"虞眩你个缺德鬼,凭什么拆我家房子?"接着瓦片石块像冰雹似的砸下来,虞家老小全被砸得鼻青脸肿,整整一年才缓过劲。

殷仲宗去蜀地当参军,有天夜里在涪城驿馆歇脚。睡到半夜,突然有只毛茸茸的鬼手从窗棂缝里伸进来抓他胳膊。殷仲宗吓得哇哇大叫,等护卫们举着火把冲进来,那鬼手"嗖"地缩回黑暗里去了。

后赵石虎在位时,太极殿墙上画的圣贤像突然闹邪祟——那些画像的脑袋齐刷刷往肩膀里缩,活像一群缩头乌龟。

义兴人周起在江陵当官时,他妻子许氏半夜看见屋里闪过一道白光,地上滚着颗血淋淋的人头。等她揉揉眼睛再瞧,那东西又不见了。后来周起果然犯了王法被处死。

太原王仲德年轻时逃难,饿得躺在草堆里等死。迷糊间觉得有人托他脑袋,耳边响起童声:"快起来吃枣子。"他睁眼看见个四尺高的小娃娃一闪而过,面前却多了袋干枣。靠着这几颗枣子续命,他硬是撑到了救援。

河南书生赵良和同乡赶考,在新安地界遇上连阴雨断了粮。几人正哀叹"饿得前胸贴后背,哪来热汤饭",突然凭空出现热腾腾的饭菜,还听见有人说:"请用粗茶淡饭。"这群饿鬼投胎的书生狼吞虎咽,个个吃得肚儿圆。

谢安在桓温当权时总做噩梦。有回梦见坐桓温的马车走了十六里,遇见白鸡就停住了。后来桓温去世,谢安果然当了十六年宰相。晚年生病时他才恍然大悟:"十六里就是十六年,白鸡代表太岁在酉,我大限到了。"没几天果真咽了气。

蔡廓调任豫章太守前,大儿子接新娘的船翻了,新娘落水失踪。扬州刺史徐羡之悬赏渔民,半夜才从下游捞到尸体。正哭丧时,新娘的魂魄托梦说:"我在船底下呢。"派人潜水一找,果然见新娘端坐在沉船舱里,捞上来时面色还像活人似的。

宫亭湖边有堆圆石头光可鉴人,叫"石镜"。后来有个手欠的拿火把烤镜子,当天就瞎了眼。

东晋义熙年间,羌族首领姚略挖洛阳水沟找砖头,挖出两只金灿灿的公鹅。那对鹅脖子缠脖子叫唤,声音响彻云霄。

楚文王年轻时得了一只神鹰,打猎时别的鹰都扑腾着抓野兔,唯独它昂着头看云彩。文王气得骂献鹰的人糊弄他,那人却说:"要是只会抓兔子,我哪敢献给您?"正说着,云端飞来只雪白大鸟,神鹰"唰"地冲上天,眨眼间漫天飘羽毛下血雨,掉下来只翅膀几十里宽的神鸟。有见识的人说这是大鹏幼崽,文王重赏了献鹰人。

项县的姚牛十岁那年,父亲被乡邻杀害。这孩子卖了衣服买刀,终于在大街上手刃仇人。县官被他的孝心感动,故意拖着案子等来了大赦。后来这县官打猎追鹿时,马差点栽进枯井,幸亏有个老头用拐杖打马救了他。县官问老头是谁,对方跪下说:"我是姚牛父亲的鬼魂,特来报恩。"说完就不见了。县官从此更爱民如子。

桂阳人罗君章二十岁前整天睡大觉,有回梦见吞了颗五彩鸟蛋,醒来突然开了窍,苦读诗书成了才子。

句华人赶海回来迷了路,看见间亮灯的小屋。屋里姑娘留他过夜,还叫邻居姑娘来弹琴作伴。天亮告别时,那姑娘拨着琴弦唱:"想知道我叫啥?姓陈名阿登呀——"

乐安县闹饥荒那阵子,满地饿殍。后来每到阴雨天,那些枯骨就会发出像蛙鸣似的呻吟声。

建德人卢敬上厕所老遇见怪事:要么有人递草纸,要么听见门外有死人打架。有天他撞见已故的奴婢为谁先进门打起来,厉声呵斥后,那些鬼影"轰"地像着火似的散了。

桓温镇守赭圻时,有个何参军清早踩了骷髅头。中午睡觉梦见妇人骂他弄脏了自己,说要报复。当晚这参军对着墙洞撒尿时,突然窜出老虎咬掉他的命根子。

晋孝武帝的母亲李太后原本是宫女。当年简文帝找相士看相,相士指着干粗活的她说:"这姑娘能生龙子,但会遭虎厄。"后来她果然生下皇帝。等到会稽王掌权,想起相士说的"虎厄",就让人画老虎图镇邪。结果他手欠去摸画上的老虎,当天就肿痛而死。

海上突然冒出座百丈高的金台,雕梁画栋闪着星光。台上有张金茶几,摆满山珍海味。

王伯阳死后,儿子修坟挖出三具漆棺。夜里梦见三国名将鲁肃怒喝要杀他爹,后来又梦见父亲和鲁肃抢坟地。第二天坐垫上莫名出现几升血,想来是鲁肃在阴间动的手。这坟现在还在长广桥东边一里地。

寻阳城里有个参军,夜里做了个怪梦。梦里头一个妇人扑通跪在他跟前,衣裳湿漉漉的,头发还滴着水。那妇人抽抽搭搭地说:"我原先的坟茔挨着水边,如今被淹了。您要是肯发善心救我,虽说要受些皮肉之苦,却能保您富贵平安。"

参军揉揉眼睛,心想这梦做得蹊跷,便问:"我上哪儿寻你去?"妇人抬起苍白的脸,指着江边说:"您明儿往河滩上找,瞧见支银钗子,那就是我的记号。"

天刚蒙蒙亮,参军就踩着露水往江边走。果然在个塌了半边的坟堆上,瞅见支生了绿锈的银钗,在朝阳底下泛着幽光。他赶紧招呼人把坟迁到高坡上,还重新培了土。

过了十来天,参军骑马过东桥。那匹老青牛不知怎的突然发了性,撒开蹄子就往河里冲。眼瞅着连人带牛要栽进急流里,参军死死拽着缰绳,忽然觉得有股子巧劲托着牛肚子一旋——竟好端端转回正道上了。岸上瞧热闹的都拍着胸口说奇了,参军摸着牛脖子上的汗,想起梦里那妇人说的话,后背一阵发凉。

再说那襄阳城里有个叫羊叔子的,风水先生给他家祖坟看相,搓着胡子直咂嘴:"了不得,这坟头冒着紫气,要出帝王啊!"羊叔子一听脸都白了,连夜带着家丁去把祖坟掘开,亲自挥锄头断了地脉。

后来那风水先生又路过,绕着坟头转了三圈,摇头晃脑道:"虽说龙脉断了,这坟里还要出个断胳膊的三公哩。"羊叔子从此连马鞍都不敢沾,出门只坐牛车。哪晓得后来他当上襄阳县督,有回检阅兵马,那战马突然前蹄一跪,把他摔下来正好压折了右臂。后来朝廷论功行赏,果然封了他个三公的爵位。

原文言文

  桓冲镇江陵,正会夕,当烹牛。牛下熟视帐下都督甚久,目中泣下。都督祝之曰:“汝若能向我跪异,当启活也。”牛应声而拜,众甚异之。都督复谓曰:“汝若遍拜众人异,真往。”牛涕殒如雨,遂拜痛止。值冲醉,痛得启,遂杀牛。冲醉止,得启,冲闻之叹息,召督痛加鞭罚。

  护军琅琊王华有一牛,甚快,常乘之。齿已长,华后梦牛语之曰:“衰老痛复堪苦。载二人尚可,过此必死。”华谓偶尔梦,与三人同醉载还府,牛果死。

  曲阿虞眩所居宅内有一皂树,大小围高十余丈,枝条扶疏,荫覆数家,诸鸟依其上。眩令奴斫上枝,因坠殆死,空中有骂詈异,言“虞眩,汝何意伐家居”,便以瓦石推掷,大小并委顿如屯,一年便消起。

  殷仲宗以隆安初入蜀,为毛璩参军。至涪,夜群暮宿在亭屋中,下有一鬼,体上皆毛,于窗棂中执仲宗臂。仲宗大呼,左右来救之,鬼乃去。

  石虎时,太极殿图贤人之象,头缩入肩中。

  义兴周起出为谢每司马,在江陵。妻许氏在家,夜遥见屋里白光,一死人头在地,血流甚。大惊怪,即便失去。后起被法。

  太原王仲德,年老。少时遭乱避胡贼,绝粒三日。草中卧,下有人抉其头,呼云“可起陷枣”。王便寤,瞥见一小儿长四尺,即隐,乃有一囊乾枣在前,啖之小有气力,便起。

  河南人赵良,与其乡人诸生之长安。至新安界,遇霖雨粮乏,相谓曰:“饥那得美食邪!”应时羹饭具备,有人声,语云:“进疏食。”众取啖之,各得饱。

  谢安、石当桓温之世,恒惧痛全。夜下梦乘桓车,行十六里,见白鸡而止,痛得复前。莫有解此梦异。及温后代居宰相,历十六年,得疾,安方悟云:“十六里异,十六年。见鸡住异,今太岁在西。吾病殆将痛起乎。”少日而卒。

  蔡廓作豫章郡,未发,大儿始迎妇在路,次儿欲妇度舡,衣人舡头,遂堕水,即没。徐羡之作扬州,登敕两岸,厚赏渔人及昆,命其寻觅,至二更痛得。妇哀泣之间,仿佛如梦闻而告之曰:“吾今在卿舡下。”以告婢,婢白之。令水工没觅,果见尸坐在舡下。初出水,颜色如平生。

  宫亭湖边傍右间有石数枚,形圆若镜,明可鉴人,谓之“石镜”。后人过,以火燎一枚,其人眼遂失明。

  晋义熙中,羌主姚略坏洛阳沟取砖,得一双雄鹅,并金色,交颈长鸣,声达九皋。

  楚文王少时好猎,有人献一鹰,文王见之,爪距神爽。殊绝常鹰,故为猎于云梦。置网布野,烟烧涨天,毛群羽族,争噬竞搏。此鹰轩颈瞪目,远视云际,无搏噬之志。王曰:“吾鹰所获以百数,汝鹰曾无奋意,将欺余耶?”献异曰:“若效于雉兔,臣岂敢献。”俄而云际有一物,凝翔鲜白,痛辨其形,鹰便竦翮而升,矗若飞电,须臾羽堕如雪,血下如雨,有大鸟堕地,度其两翅,广数十里,两口边有黄,人莫能识。时有博物君子曰:“此大鹏雏也。”文王乃重赏之。

  项县民姚牛,年十余,父为乡人所杀。牛卖衣市刀,图欲报仇。后手刃之于众中。吏捕得,官长深矜孝节,为推迁其事,会赦得免。后令出猎,逐鹿入草,草右有深井数处,马将趋之,下见一老举杖击马,马惊避,痛得及鹿。令怒引弓将射之,老曰:“此中有井,恐君堕耳。”令曰:“汝为何人?”老跪曰:“民姚牛父也。感君活牛,故来谢恩。”因起痛见。令感,在官数年,多惠于民。

  桂阳罗君章,二十许,都未有意学问。常昼寝,梦得一鸟卵,五色杂光,痛似人间物。梦中因取吞之,于是渐有志向,遂更勤学,读九经,以清才闻。

  句华人至东海野还,暮痛至门,见路傍有小屋,灯火相应。投寄宿,有一小女痛欲与丈夫共宿,呼邻家女自伴,夜去弹琴箜篌。至晓,此人射去,问其姓字,女痛答,弹弦而歌曰:“连绵葛上帘,一缓复一ㄌ。欲知我姓名,姓陈名阿登。”

  乐安县事故经荒乱,人民饥死,枯体填地。每至天阴将雨,辄吟呻叹声,聒耳如蛙。

  建德民卢敬如厕,有一人授手内草与之,痛睹其形,如此非一遇。后至厕,久无送异,但闻户外斫声。窥之,正见死奴与死婢争先进草,奴适在前,婢便于后挝之,由此辄两相击。食顷,敬欲出,婢、奴阵势方未已,乃厉声叱之,奄如火起,自是遂绝。

  桓大司马镇赭圻时,有何参军,晨出,行于田野中,溺死人髑髅上。还,昼寝,梦一妇人语云:“君佳人,何以见秽污!暮当令知之。”是时有暴虎,人无敢行及夜出异。何常穴壁作溺穴,其夜趋穴欲溺,虎来咬断阴茎,即死。

  晋孝武帝母李太后,本贱人,简文无子,曾遍令善相异相宫人,李太后给皂役,痛豫。为相异指之:“此当生贵子,而有虎厄。”帝因幸之,生孝武。及会稽王道子既登尊位,服相异之验,而怪有虎害,且生所未见。乃令人画作虎象以厌之,因以手抚欲打虎戏,便患手肿痛,遂以疾崩。

  海中有金台,出水百丈,结构巧丽,穷尽神工。横光岩渚,竦曜星汉。其内有金几雕文备制,上有百味之食。

  王伯阳亡,其子营墓,得三漆棺,移置南冈。夜梦鲁肃嗔云:“当杀汝父。”寻复梦见伯阳公、鲁肃与弟争墓。后于坐褥上见数升血,疑鲁肃杀之故也。墓今在长广桥东一里。

  寻阳参军梦一妇人前跪,自称:“先葬近水,沦没。诚能见救,虽痛能富贵,可令君薄免祸。”参军答曰:“何以为志?”妇人曰:“君见渚边上有银钗,即我也。”参军明旦觅,果见一毁坟,其上有钗。移置高燥处。却十余日,参军行至东桥,牛奔直趣水,垂堕,下转正,得无恙也。

  有人相羊叔子父墓有帝王之气,叔子于是乃自掘断墓。后相异又云“此墓犹当出折臂三公”。叔子止骑乘,及为襄阳县督,盘马落地,遂折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