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·张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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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庾考进士那年,住在长安升道里南街。那会儿正是元和十二年冬月,夜里冷得呵气成霜。八日这天晚上,仆人们都去别处睡了,就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赏月。忽然一阵异香飘来,香得叫人发慌。他正愣神的工夫,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张庾趿拉着鞋屏息细听,只见几个十八九岁的青衣丫鬟推门进来,个个生得跟画里人似的。领头那个笑吟吟道:"赏月何必非去乐游原?您家这小院的藤架底下就挺好。"说着又带进来七八位姑娘,那模样俊得呀,简直像从九天玄女图上走下来的。绫罗绸缎映着月光,珠钗玉佩叮当作响,排场比王府千金还气派。

张庾赶紧闪身躲到堂屋帘子后头偷看。这群美人儿袅袅婷婷走到藤架下,眨眼间就摆开锦绣坐榻,端出雕花玉杯。八个姑娘围坐成一圈,十个乐伎抱着丝竹,两个打着拍板,还有十个侍女在旁边伺候。琴弦刚拨响,坐在上首的姑娘忽然说:"咱们没跟主人家打招呼就奏乐,未免太失礼了。看这院子陈设,必是读书人的地方,不如请来同乐?"

立刻有个青衣丫鬟来传话:"姐妹们踏月误入贵府,自带了酒菜乐器。秀才可否赏脸来做东道?横竖夜深了,您摘了帽子包块纱巾来,反倒更显名士风流。"张庾听得心里发毛,咣当就把门闩插上了。

那丫鬟拍门叫了好几声,见没人应,试着推门又推不开,只好回去禀报。先前说话的姑娘冷笑:"给脸不要脸!既然进了他家门,主人家不来拜见就够失礼了,如今连门都锁上——"话没说完,那边已经觥筹交错起来。丝竹声穿云裂石,酒香菜气飘得满院都是,那排场简直比宰相家宴客还阔气。

张庾越想越不对劲:这南街挨着乱葬岗,三更半夜哪来这么多美人?坊门早关了,她们要不是狐狸精,准是坟里爬出来的!他摸黑抄起块垫花盆的石头,猛地拉开门砸过去,正好砸在宴席中央。只听哗啦一声,那些美人就像受惊的雀儿似的四散飞逃。

混乱中张庾扑上去抢了只酒杯,死死攥在袖子里。天亮一看,竟是只白犀牛角雕的夜光杯,纹路像活的云雾在流动。院里香气三天都没散,那杯子锁在柜里给人瞧,谁都说不出个来历。过了十来天正拿出来把玩,突然掉在地上—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。说来也怪,第二年春闱放榜,张庾还真考中了进士。

原文言文

  张庾举进士,元和十二年居长安升道里南街。十一月八日夜,仆夫他宿,独庾在月下。忽闻异香氛馥,惊惶之次,俄闻行步之声渐近。庾屣履听之。数青衣年十八九,艳美无敌,推开庾门,曰:“步月逐胜,不必乐游原,只此院小台藤架,可以乐矣。”遂引少女七八人,容色皆艳,绝代莫比,衣服华丽,首饰珍光,宛若公王节制家。庾侧身走入堂前,垂帘望之。诸女徐行,直诣藤下。

  须臾,陈设华丽,床榻并列,雕盘玉樽,杯杓皆奇物。八人环坐,青衣执乐者十人,执拍板立者二人,左右侍立者十人。丝管方动,坐上一人曰:“不告掌人,遂欲张乐,得无慢易耳。既是衣冠,且非异类,邀来同欢,亦甚不恶。”因命一青衣传语曰:“姊妹步月,偶入贵院,酒肉丝竹,辄以自随。秀才能暂出作掌人否?夜深计已脱冠,纱巾而来,可称疏野。”庾闻青衣受命,畏其来也,乃闭门拒之。

  传词者叩门而呼,庾不应。推门,门复闭,遂走复命。一女曰:“吾辈同欢,人不敢望。既入其家门,不召亦合来谒。闭门塞户,羞见吾徒,呼既不应,何须更召。”于是一人执樽,一人纠司。酒既巡行,丝竹合奏,肴馔芳珍,音曲清亮,权贵之极,不可名言。庾自度此坊南街,尽是墟墓,绝无人往。谓是坊中出来,则坊门已闭。若非妖狐,乃是鬼物。今吾尚未惑,可以逐之,少顷见迷,何能自悟。于是潜取枝床石,徐开门突出,望席而击,正中台盘。众起纷纭,各执而去。

  庾趁及奋得一盏,遽以衣系之。及明解视,乃一白角盏,盏中之奇,不是过也。

  院中香气,数日不歇。其盏锁于柜中,亲朋来者,莫不传视,竟不能辨其所自。

  后十余日,转观之次,忽堕地,遂不复见。庾明年春进士上第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