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·定婚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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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陵有个叫韦固的小伙子,从小没了爹娘,总想着早点娶媳妇。可这婚事啊,就像走岔道似的,提了好几回亲事都没成。元和二年那会儿,他要去清河游历,半道儿在宋城南边的客店歇脚。

店里有个客人给他牵线,说是前清河司马潘昉的闺女挺合适。俩人约好第二天天不亮,在客店西边的龙兴寺门口见面。韦固心里急啊,天还没大亮就赶过去了,月亮还斜挂在天上呢。

寺门口台阶上坐着个老头,背着个布口袋,正就着月光翻书。韦固凑过去一瞧,那书上的字儿怪得很,既不像虫鸟篆,也不像梵文。他忍不住问:"老伯看的是什么书啊?我打小用功,天下的字没有不认识的,连西域文字都懂,可您这书..."

老头儿笑眯眯合上书:"这可不是人间的书,你怎么能见到呢?"见韦固发愣,老头拍拍布口袋:"这是阴间的姻缘簿。"韦固更纳闷了:"阴间的人怎么到阳间来了?"老头说:"是你来得太早啦!我们这些阴差本来就要管活人的事,这路上走着的,一半是人一半是鬼,只是你们分不清罢了。"

韦固一听是管姻缘的,赶紧问:"我打小就想早点娶妻生子,可十年间提了多少回亲事都不成。今儿约了潘司马家的小姐..."老头摇摇头:"缘分没到,就算你放下身段去求屠夫赌徒家的闺女也成不了。你媳妇啊,现在才三岁,得等到十七岁才能过门。"

韦固好奇地扯老头那个布口袋,里头哗啦啦响。老头说:"都是红绳子,专门拴夫妻俩脚的。从生下来就暗中系好了,哪怕两家是仇人,哪怕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,只要这绳子一系..."说着突然盯住韦固的脚:"你的脚早被拴住啦,还瞎折腾什么?"

"那我媳妇在哪儿?"韦固急得直搓手。老头往北边一指:"就这客店北头卖菜陈婆子的闺女。"见韦固将信将疑,老头又说:"那婆子常抱着孩子来卖菜,你要不信,跟我走。"

等到天光大亮,约好的潘家小姐也没来。老头把书一卷,背着口袋就走。韦固赶紧追上去,一路跟到菜市。果然有个瞎了只眼的老婆子,抱着个三岁女娃,那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。老头一指:"喏,这就是你媳妇。"

韦固顿时火冒三丈:"我杀了她行不行?"老头胡子一翘:"这丫头命里该当诰命夫人,将来还要靠儿子得封地,杀得了吗?"说完人影一晃就不见了。韦固气得直跺脚:"好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!我堂堂读书人,就算娶不到门当户对的,纳个美妾也行啊,怎么能娶个瞎婆子的丑闺女?"

他转头就磨了把小刀,塞给随从:"你向来机灵,去把那丫头杀了,赏你一万钱!"随从揣着刀混进菜市,冲着女娃心口就是一刀,结果慌乱中只扎中眉心。趁着人群大乱,主仆俩溜之大吉。韦固还惦记着问:"扎死了没?"随从擦着汗说:"本想扎心口的,偏偏差了点儿..."

这之后十几年,韦固说亲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成。后来靠祖上恩荫在相州当差,刺史王泰看他断案有方,就把闺女许配给他。新娘子十六七岁,生得跟画儿似的,韦固满意得不得了。可怪的是,新娘子眉心总贴朵花钿,连洗澡睡觉都不摘。

过了一年多,韦固突然想起当年随从那一刀,硬逼着妻子说实情。新娘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:"我其实是太守的侄女。当年父亲在宋城当官时,我才在襁褓中就没了娘。跟着乳母陈婆住在南城菜园边,三岁那年被歹人刺中眉心..."韦固浑身发抖:"那陈婆是不是瞎了只眼?"见妻子点头,他跌坐在榻上:"那个歹人...就是我啊!"

后来他们的儿子韦鲲当真当了雁门太守,给母亲挣来了太原郡太夫人的诰命。宋城县令听说这事,特意在那家客店门口挂上"定婚店"的匾额。这红线啊,果然是月老早就系好的。

原文言文

  杜陵韦固,少孤,思早娶妇,多歧求婚,必无成而罢。元和二年,将游清河,旅次宋城南店。客有以前清河司马潘昉女见议者。来日先明期于店西龙兴寺门。固以求之意切,旦往焉,斜月尚明。有老人倚布囊,坐于阶上,向月捡书。固步觇之,不识其字;既非虫篆八分科斗之势,又非梵书。因问曰:“老父所寻者何书?固少小苦学,世间之字,自谓无不识者。西国梵字,亦能读之,唯此书目所未觌,如何?”老人笑曰:“此非世间书,君因何得见?”固曰:“非世间书则何也?”曰:“幽冥之书。”固曰:“幽冥之人,何以到此?”曰:“君行自早,非某不当来也。凡幽吏皆掌生人之事,掌人可不行冥中乎?今道途之行,人鬼各半,自不辨尔。”固曰:“然则君又何掌?”曰:“天下之婚牍耳。”固喜曰:“固少孤,常愿早娶,以广胤嗣。尔来十年,多方求之,竟不遂意。今者,人有期此,与议潘司马女,可以成乎?”曰:“未也。命苟未合,虽降衣缨而求屠博,尚不可得,况郡佐乎?君之妇,适三岁矣。年十七,当入君门。”因问:“囊中何物?”曰:“赤绳子耳。以系夫妻之足。及其生,则潜用相系,虽仇敌之家,贵贱悬隔,天涯从宦,吴楚异乡,此绳一系,终不可逭。君之脚,已系于彼矣。他求何益?”曰:“固妻安在?其家何为?”曰:“此店北卖菜陈婆女耳。”固曰:“可见乎?”曰:“陈尝抱来,鬻菜于市。能随我行,当即示君。”

  及明,所期不至。老人卷书揭囊而行。固逐之,入菜市。有眇妪,抱三岁女来,弊陋亦甚。老人指曰:“此君之妻也。”固怒曰:“杀之可乎?”老人曰:“此人命当食天禄,因子而食邑,庸可杀乎?”老人遂隐。固骂曰:“老鬼妖妄如此!吾士大夫之家,娶妇必敌。苟不能娶,即声伎之美者,或援立之,奈何婚眇妪之陋女?”磨一小刀子,付其奴曰:“汝素干事,能为我杀彼女,赐汝万钱。”奴曰:“诺。”明日,袖刀入菜行中,于众中刺之而走。一市纷扰,固与奴奔走获免。问奴曰:“所刺中否?”曰:“初刺其心,不幸才中眉间。”尔后固屡求婚,终无所遂。

  又十四年,以父荫参相州军。刺史王泰俾摄司户掾,专鞫词狱,以为能,因妻以其女,可年十六七,容色华丽。固称惬之极。然其眉间,常帖一花子,虽沐浴寝处,未尝暂去。岁余,固讶之,忽忆昔日奴刀中眉间之说,因逼问之。妻潸然曰:“妾郡守之犹子也,非其女也。畴昔父曾宰宋城,终其官。时妾在襁褓,母兄次没,唯一庄在宋城南,与乳母陈氏居,去店近,鬻蔬以给朝夕。陈氏怜小,不忍暂弃。三岁时,抱行市中,为狂贼所刺,刀痕尚在,故以花子覆之。七八年前,叔从事卢龙,遂得在左右,仁念以为女嫁君耳。”固曰:“陈氏眇乎?”曰:“然。何以知之?”固曰:“所刺者固也。”乃曰:“奇也!命也!”因尽言之,相敬愈极。后生男鲲,为雁门太守,封太原郡太夫人。乃知阴骘之定,不可变也。

  宋城宰闻之,题其店曰“定婚店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