猗氏县有个叫张质的读书人,贞元年间考中明经科,被派到亳州临涣县当县尉。上任才个把月,这天太阳刚偏西,就见几个公差拿着文书来抓他。他那仆人也不知怎的,早牵着马在台阶下候着了。张质稀里糊涂上了马,跟着公差出了县衙大门。
怪的是,县里那些差役明明都坐在衙门口,见他被带走竟没一个起身的。张质气得直拍马鞍:"就算是州里临时传唤,我这官印还没交呢!你们这些胥吏竟敢如此无礼!"可那些人就像没听见似的,眼皮都不抬一下。
一行人走了几十里,来到片柏树林。领头的忽然勒马:"到这儿该下马了。"张质刚踩上地面,就觉得脚底发飘。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百来步,眼前竟现出座城池。正北方向有座气派的衙门,匾额上"地府"两个大字黑得发亮。
进了衙门往西拐,又见个挂着"推院"牌子的偏门,里头差役多得跟蚂蚁似的。守门的扯着嗓子喊:"临涣县尉张质到——"话音未落就把他推进去。堂上坐着个红袍美髯的官儿,惊堂木拍得震天响:"当官本该明镜高悬,你为何徇私枉法害人性命?"张质扑通跪倒,脑门磕得青砖咚咚响:"下官到任才月余,连案子都没审过啊!"
那官爷冷笑一声:"状纸写得明明白白,苦主就在跟前,你还敢狡辩?"说着扔下副枷锁。张质急得直冒汗:"既然苦主在,求大人让下官当面说个清楚!"只听西厢房簌簌响,走出个独眼老汉。老人眯着剩下的那只眼打量半天,突然摆手:"抓错人啦!这小后生看着面嫩,不是当年害我的那个官儿。"
红袍官赶紧叫人查档案。这一查可不得了——猗氏县的张质是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才上任的。再翻阴间的亳州公文,发现当年三月在任的县尉是江陵人张质,五十一岁,十一年就上任了。两个张质同名同姓,阴差阳错抓错了人。
判官脸都绿了:"同名就乱抓人?害得阳间官员白跑一趟!管文书的小吏拖下去打十板子,赶紧把真犯抓来!"那些鬼差又架着张质往回走,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空,像是从悬崖摔下去似的。
等张质再睁眼,发现自己趴在马脖子上,肋骨疼得像断了似的。四周黑黢黢的柏树林里,隐约传来砍柴人的山歌。他扯着嗓子喊救命,樵夫们举着火把围过来惊呼:"这不是县里失踪的官老爷吗?"原来这片柏树林离县城有三十里,衙门里早乱成一锅粥——连人带马失踪七天,县令还以为是被差役谋害了,把当夜值班的都关了起来。
最蹊跷的是,张质的马其实早被鬼差牵走了,可马夫竟浑然不觉。那天他骑马出门时,守门的差役其实都坐在那儿,只是被鬼遮了眼。家里人发现他不见后,连邻居都说没见着,马厩里空空如也,可马夫硬说马没离开过。
后来张质养了好些天才缓过劲,但总像丢了魂似的。直到元和六年他在彭城当县尉时,县令李生见他神情恍惚,再三追问,这段奇遇才传开来。
张质者,猗氏人,贞元中明经,授亳州临涣尉。到任月余,日初暮,见数人执符来追,其仆亦持马俟于阶下,遂乘马随之出县门。初黄昏,县吏犹列坐门下,略无起者,质怒曰:“州司暂追,官不遽废,人吏敢无礼如此!”人亦不顾。
出数十里,到一柏林,使者曰:“到此宜下马。”遂去马步行,约百余步,入城郭,直北有大府门,门额题曰“地府”。入府,经西有门,题曰“推院”,吏士甚众。门人曰:“临涣尉张质。”遂入。见一美须髯衣绯人,据案而坐,责曰:“为官本合理人,因何曲推事,遣人枉死?”质被ㄏ抢地,叫曰:“质本任解褐到官月余,未尝推事。”又曰:“案牍分明,诉人不远。府命追勘,仍敢诋欺”取枷枷之。质又曰:“诉人既近,请与相见。”曰:“召冤人来。”有一老人,眇目,自西房出,疾视质曰:“此人年少,非推某者。”乃敕录库检猗氏张质,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上临涣尉。又检诉状被屈抑事。又牒阴道亳州,其年三月临涣见任尉年名,如已受替,替人年名,并受上月日。得牒,其年三月,见任尉江陵张质,年五十一,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上任,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受替。替人猗氏张质,年四十七,检状过,判官曰:“名姓偶同,遂不审勘。错行文牒,追扰平人,闻于上司,岂斯容易。本典决十下,改追正身,其张尉任归。”
执符者复引而回,若行高山,坠于岩下,遂如梦觉,乃在柏林中,伏于马项上,两肋皆痛,不能自起,且不知何处。隐隐闻樵歌之声,知其有人,遂大呼救命。樵人来视之,惊曰:“县失官人并马,此莫是乎?”竞来问,质不能对。扶正其身,策以送县。其柏林在县北三十里,官吏大喜,迎焉。
质之马为鬼所取,仆人不知。及乘马出门,门吏虽环坐,为鬼所隐,人亦不见。有顷,家童求质不得,问于邻厅,并云不来。入厩视马亦不在,而仆夫不觉。
访于门吏,吏不见出。其宰惑之,且疑质之初临也,严于吏,吏怨而杀之。是夜坐门者及门人当宿之吏,莫不禁锢,寻求不得者已七日矣。质归憩数日,方能言,然神识遂阙。
元和六年,质尉彭城,李生者为之宰,讶其神荡,说奇以导之,质因具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