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州城的老李啊,年轻时也是个苦读的书生。那年头正是兴元年间,他连着考了好几次进士,回回落榜。眼瞅着同窗们都金榜题名了,他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。
好在有个老交情在国子监当祭酒,姓包的,跟礼部考官熟得很。放榜前一天夜里,老李天不亮就蹲在包家门口等着。晨雾里飘来蒸糕的甜香,旁边蹲着个穿粗布衣裳的驿卒,眼巴巴盯着蒸笼直咽口水。
"这糕又不贵,怎不买些垫垫肚子?"老李瞧着可怜,从袖里摸出几枚铜钱。那驿卒搓着手直摇头:"跑腿的穷差,兜里比脸还干净。"老李爽快地把蒸糕推过去:"管够!"那人狼吞虎咽吃了三五块,突然拽住老李的缰绳。
四下无人时,驿卒压低声音:"实不相瞒,我是阴司送榜的鬼差。"见老李惊得瞪圆了眼,他从怀里抖出一卷黄纸:"您自己瞧吧。"老李手指发颤地展开名单,从头捋到尾——哪有他李俊的名字?眼泪当时就砸在纸面上。
"二十年寒窗啊..."老李嗓子眼发苦。那鬼差咂咂嘴:"倒有个法子。您给三万阴钱打点,我帮您换个名儿。"说着指向名单中间"李温"二字。老李咬破手指就要改,鬼差突然按住他:"上头那个李夷简动不得,人家是宰相门生!"
天蒙蒙亮时,老李整好衣冠去敲包祭酒的门。包大人刚起床就黑着脸:"急什么?我跟主考官过命的交情!"老李扑通跪下直磕头,包祭酒甩着袖子出门,半路截住抱着皇榜的礼部官员。
"老包啊..."那官员满脸为难,"宰相硬塞的人..."包祭酒气得胡子直翘,夺过皇榜就要改。官员慌忙拦住:"李夷简碰不得!"两人头碰头找了半天,终于在"李温"名字上画了个叉,朱笔添上"李俊"二字。
放榜时分,老李在贡院外喜极而泣,完全忘了跟鬼差的约定。直到黄昏时分,那驿卒一瘸一拐拦住他,背上血痕斑斑:"您害我挨了五十杀威棒!"原来阴司发现名单对不上,要拿他问罪。老李连夜烧了五万纸钱,这才平息风波。
后来老李虽然当上了岳州刺史,可官运就像秋后的蚂蚱——今天被参一本,明日降一级,没过几年就病死在任上。所以说啊,这人世间的功名利禄,早就在阴曹地府记着账呢!
岳州刺史李公俊,兴元中举进士,连不中第。次年,有故人国子祭酒通春官包佶者援成之。榜前一日,例以名闻执政。初五更,俊将候祭酒,里门末开,立马门侧。傍有鬻糕者,其气同同。有一吏若外郡之邮檄者,小囊毡帽,坐于其侧,欲糕之色盈面。俊顾曰:“此甚贱,何不以钱易之?”客曰:“囊中无钱耳。”俊曰:“俊有钱,愿献一饱,多少唯意。”客甚喜,啖数片。俄而里门开,众竞出,客独附俊马曰:“少故,愿请少间。”俊下路听之,曰:“某乃冥吏之送进士名者,君非其徒耶?”俊曰:“然。”曰:“送堂之榜在此,可自寻之。”
因出视,俊无名,垂泣曰:“苦心笔砚二十余年,偕计而历试者亦仅十年,心破魂断,以望斯举。今复无名,岂不终无成乎?”曰:“君之成名在十年之外,禄位甚盛。今欲求之亦非难,但于本禄耗半,且多屯剥,才获一郡,如何?”俊曰:“所求者名,名得足矣。”客曰:“能行少赂于冥吏,即于此取其同姓者,去其名而自书其名,可乎?”俊曰:“几何可?”曰:“阴钱三万贯。某感恩而以诚告,其钱非某敢取,将遗牍吏。来日午时送可也。”复授笔使俊自注。从上有故太子少师李公夷简名,俊欲揩之,客遽曰:“不可。此人禄重,未易动也。”又其下有李温名,客曰:“可矣。”俊乃揩去“温”字,注“俊”字。客遽卷而行,曰:“无违约。”
既而俊诣祭酒,祭酒未冠,闻俊来,怒目延坐,徐出曰:“吾与主司分深,一言姓名,状头可致。公何躁甚相疑,频频见问,吾岂轻语者耶?”俊再拜对曰:“俊恳于名者,受恩决此一朝。今当呈榜之晨,冒责奉谒。”祭酒曰:“唯!唯!”
其声甚不平。俊见其责,忧疑愈极,乃变服伺祭酒出,随之到子城东北隅,逢春官怀其榜,将赴中书。祭酒揖问曰:“前言遂否?”春官曰:“诚知获罪,负荆不足以谢。然迫于大权,难副高命。”祭酒自以交春官深,意谓无阻,待俊之怒色甚峻,今乃不成,何面相见,因曰:“季布所以名重天下者,能立然诺。今君不副然诺,移妄于某,盖以某官闲也。平生交契,今日绝矣。”不揖而行。春官遽追之,曰:“迫于豪权,留之不得。窃恃深顾,外于形骸,见责如此,宁得罪于权右耳。请同寻榜,揩名填之。”祭酒开榜,见李公夷简,欲揩,春官急曰:“此人宰相处分,不可去。”指其下李温曰:“可矣。”遂揩去“温”字,注“俊”字。乃榜出,俊名果在已前所揩处。
其日午时,随众参谢,不及即糕客之约。迨暮将归,道逢糕客,泣示之背曰:“为君所误,得杖矣。牍吏将举勘,某更他祈,共止之。”其背实有重杖者。俊惊谢之,且曰:“当如何?”客曰:“既而勿复道也。来日午时送五万缗,亦可无追勘之厄。”俊曰:“诺。”及到时焚之,遂不复见。然俊筮仕之后,追劾贬降,不歇于道,才得岳州刺史,未几而终。
人生之穷达,皆自阴骘,岂虚语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