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牟县梁城乡有个染匠叫叶诚，家里有个媳妇耿氏，生得一双能看透阴阳的慧眼。她常对人说："这世上啊，住家的、赶路的、耕田的、采桑的、做买卖的、唱歌跳舞的，活人和鬼魂各占一半。鬼都知道自己不是人，可人却分不清谁是鬼。"
老两口最宝贝家里那头红毛犄角牛，当心头肉似的养着。元和二年秋收时节，忽然有两个鬼差溜进牛棚，一个打扮像州府差役，一个像本地土地爷。那州使模样的摸着牛背直咂嘴："拉车负重、跋山涉水的好牲口，咱们州里再找不出第二头这样的好牛了。"
土地爷扯着他袖子问："大老远来牵牛作甚？"州使压低声音："龙王爷的小闺女要嫁南海君的二公子，陪嫁车队五百辆，每辆都得配头俊牛。河南道摊派了十年才凑齐数，咱们州就摊上这一头。"说着就要往牛脖子上套绳。俩鬼差前脚刚走，耿氏就看见自家老牛呼哧带喘，浑身汗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老染匠急中生智，抄起染缸里的蓝花汁就往牛身上抹。刚涂完，外头马蹄声震天响。穿紫袍的军吏带着几十号随从闯进来，一看牛身上蓝一道黑一道，顿时火冒三丈，揪住土地爷就要动刑："公主远嫁何等大事，全州就指望着这头牛，你们竟敢弄虚作假！"
土地爷扑通跪下："方才明明和衙役验看过才上报的，定是牛主人使诈藏了真牛！"军吏一挥手，几个鬼差冲上台阶，揪着老染匠的衣领就往外拖。家里人只见老爷子突然昏死过去，怎么叫都没反应，急得团团转。唯独耿氏不慌不忙打来井水，把牛身上染料冲得干干净净。
等界吏把牛牵走，老染匠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，拍着胸口直喘："可吓死我了！那军吏非说我藏牛，正要动刑呢，多亏媳妇把牛洗出来..."话没说完，牛棚里传来轰隆一声——那头宝贝牛已经倒地断气了。后来中牟县令杨曙听说这事，把叶诚叫去一问，件件都对得上。
叶诚者，中牟县梁城乡染人也。妇耿氏，有洞晦之目，常言曰：“天下之居者、行者、耕者、桑者、交货者、歌舞者之中，人鬼各半。鬼则自知非人，而人则不识也。”
其家有牛骍而角者，夫妇念之可知矣。元和二年秋，忽有二鬼，一若州使，一若地界，入圈视牛，曰：“引重致远，毛角筋骨可爱者，吾州无如此牛也。”
若地界者曰：“何远役追牛？”曰：“王之季女适南海君次子，从车五百两（辆），两（辆）一牛，皆天下之美俊者。河南道配供十年，当州唯一，只此牛耳，盍报使乎？”遂去。其妇视牛，则惴惴然喘，汗流若沃水矣。其翁染也，遽取蓝花涂之。才毕，有军吏紫衣乘马，导从数十骑，笑而入视牛，则异前所报矣。军吏大怒，执地界，将决之，责曰：“贵主远嫁，一州择牛，既此牛中，奈何虚妄！”对曰：“适与衙官对定，所以驰报。及回失牛，乃本牛主隐匿也。请收牛主问之，牛不远矣。”乃令捉主人来。遂数人登阶，捽其翁以出，其家只见中恶，呼不应矣。长幼绕而呼之，妇独不哭，乃汲水浇牛，蓝色尽见，界吏牵去而翁复来，上阶，乃承呼而起曰：“吾为军吏责以隐牛，方欲洗涤，赖新妇自洗，遂得放归。”
使视其牛，已死矣。杨曙方宰中牟，闻此说，乃召而问之，一无谬矣。（明刊四卷本《幽怪录》卷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