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生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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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朝贞元年间,河朔地界有个姓李的年轻人,打小就力大如牛,性子豪横,最爱结交那些游侠儿,整天跟着一帮浪荡子混日子。直到二十出头,这李生才忽然转了性子,开始埋头读书写诗,渐渐在当地有了些名声。后来在河朔一带做了几任官,最后当上了深州录事参军。

这李生生得仪表堂堂,谈吐风趣,办起公务来更是滴水不漏,连踢球喝酒都是行家里手,深得太守赏识。

那时节,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仗着军功显赫,横行霸道,底下那些郡守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。有一回,王武俊派儿子王士真到各郡巡查,到了深州地界,太守赶忙备下全牛美酒,还安排了歌舞助兴。太守心里发怵,把王士真当祖宗似的供着,连其他官员都不敢叫来作陪,生怕有人酒后失态。

酒过三巡,王士真倒是喝高兴了,拍着桌子说:"太守这般盛情,今晚定要尽兴才是。怎么不见其他宾客?快叫几个来热闹热闹!"太守擦着汗回话:"咱们这小地方实在找不出像样的人物,怕怠慢了副大使。倒是录事参军李某能说会道,不如叫他来陪酒?"

李生被传唤进来,刚行完礼,王士真脸色就变了。等李生落座后,王士真越看越恼火,攥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,哪还有方才的欢快劲儿?太守吓得直冒冷汗,偷眼瞧见李生脸色煞白,端着酒杯的手直发抖,满座宾客都愣住了。

突然王士真一声暴喝:"来人!把这李某给我押进大牢!"几个侍卫冲上来,揪着李生的衣领就往外拖。等李生被带走后,王士真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喝起酒来。

天蒙蒙亮时,太守偷偷派人去牢里问李生:"你方才规规矩矩的,连话都没说半句,怎么就触怒了王公子?你自己可知道缘故?"李生泪如雨下:"常听佛家说现世报,今日算是应验了。我年少时穷得叮当响,专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。有回在太行山道上,遇见个骑着骡子的少年,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..."

原来那年李生见财起意,趁着暮色把人推下了万丈悬崖。后来靠着抢来的绸缎发了家,这才金盆洗手读书做官。"昨晚见到王公子第一眼,我就认出他正是当年那个少年的转世。自知大限将至,只求太守看在往日情分上,替我料理后事。"

正说着,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醉醺醺的王士真突然醒过神来,厉声喝道:"去把李某的脑袋给我取来!"刽子手冲进牢房,手起刀落。等血淋淋的人头呈上来,王士真盯着看了半晌,忽然咧嘴一笑,又拉着太守继续喝起来。

太守壮着胆子问:"下官斗胆请教,那李某究竟犯了什么死罪?"王士真醉眼朦胧地摆手:"他倒没罪,只是我一见他就来气,非要杀之而后快。现在人也杀了,反倒想不起缘由了。"

后来太守暗中打听,才知道王士真今年正好二十七岁——正是当年李生害命时,那枉死少年的年纪。太守长叹一声,自掏腰包厚葬了李生。

原文言文

  唐贞元中,有李生者,家河朔间,少有膂力,恃气好侠,不拘细行,常与轻薄少年游。年二十余,方折节读书,为歌诗,人颇称之。累为河朔官,后至深州录事参军。生美风仪,善谈笑,曲晓吏事,廉谨明干。至于击鞠饮酒,皆号为能,雅为太守所知。,士真醉悟,急召左右:“往取李某首来。”左右即于狱中斩其首以进。士真熟视而笑,既而又与太守大饮于郡斋。酒醉,太守因欢,乃起曰:“某不才,幸得守一郡,而副大使下察弊政,宽不加罪,为恩厚矣。昨日副大使命某召他客,属郡僻

  时王武俊帅成德军,恃功负众,不顾法度,支郡守畏之侧目。尝遣其子士真巡属郡,至深州,太守大具牛酒,所居备声乐宴士真。太守畏武俊,而奉士真之礼甚谨。又虑有以酒忤士真者,以故僚吏宾客,一不敢召。士真大喜,以为他郡莫能及。饮酒至夜,士真乃曰:“幸使君见待之厚,欲尽欢于今夕,岂无嘉宾,愿得召之。”太守曰:“偏郡无名人,惧副大使之威,不敢以他客奉宴席。唯录事参军李某,足以侍谈笑。”士真曰:“但命之。”于是召李生,入趋拜。士真目之,色甚怒。既而命坐,貌益恭,士真愈不悦,瞪顾攘腕,无向时之欢矣。太守惧,莫知所谓。顾视生靦然而汗,不能持杯,一坐皆愕。有顷,士真叱左右,缚李某系狱,左右即牵李袂,疾去械狱中。已而士真欢饮如初。元中,有李生者,家河朔间,少有膂力,恃气好侠,不拘细行,常与轻薄少年游。年二十余,方折节读书,为歌诗,人颇称之。累为河朔官,后至深州录事参军。生美风仪,善谈笑,曲晓吏事,廉谨明干。至于击鞠饮酒,皆号为能,雅为太守所知。

  迨晓宴罢,太守且惊且惧,乃潜使于狱中讯李生,曰:“君貌甚恭,且未尝言,固非忤于王君,君宁自知耶!”李生悲泣久之,乃曰:“常闻释氏有现世之报,吾知之矣。某少贫,无以自资,由是好与侠士游,往往掠夺里人财帛。常驰马腰弓,往还太行道,日百余里。一日遇一年少,鞭骏骡,负二匹囊,吾利其资,顾左右,皆岩崖万仞,而日渐曛黑,遂力排之,堕于崖下。即疾驱其骡逆旅氏,解其囊,得缯绮百余段。自此家稍赡,因折弓夭,闭门读书,遂仕而至此,及今凡二十七矣。昨夕君侯命与王公之宴,既入,而视王公之貌,乃吾曩时所杀少年也。一拜之后,中心惭惕,自知死不朝夕。今则延颈待刃,又何言哉!为我谢君侯,幸知我深,敢以身后为托。”宴罢,太守且惊且惧,乃潜使于狱中讯李生,曰:“君貌甚恭,且未尝言,固非忤于王君,君宁自知耶!”李生悲泣久之,乃曰:“常闻释氏有现世之报,吾知之矣。某少贫,无以自资,由是好与侠士游,往往掠夺里人财帛。常驰马腰弓,往还太行道,日百余里。一日遇一年少,鞭骏骡,负二匹囊,

  有顷,士真醉悟,急召左右:“往取李某首来。”左右即于狱中斩其首以进。士真熟视而笑,既而又与太守大饮于郡斋。酒醉,太守因欢,乃起曰:“某不才,幸得守一郡,而副大使下察弊政,宽不加罪,为恩厚矣。昨日副大使命某召他客,属郡僻小无客,不足奉欢宴者。窃以李某善饮酒,故请召之。而李某愚憨,不习礼法,大忤于明公,实某之罪也。今明公既已诛之,宜矣。窃有所未晓,敢以上问。李某之罪为何愿得明数之,且用诫于将来也。”士真笑曰:“李生亦无罪,但吾一见之遂忿然激吾心,已有戮之之意。今既杀之,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。君无复言。”武俊帅成德军,恃功负众,不顾法度,支郡守畏之侧目。尝遣其子士真巡属郡,至深州,太守大具牛酒,所居备声乐宴士真。太守畏武俊,而奉士真之礼甚谨。又虑有以酒忤士真者,以故僚吏宾客,一不敢召。士真大喜,以为他郡莫能及。饮酒至夜,士真乃曰:“幸使君见待之厚,欲尽欢于今夕,岂无嘉宾,愿得召之。”太守曰:“偏郡无名人,惧副大使之威,不敢以他客奉宴席。唯录事参军李某,足以侍谈笑。”士真曰:“但命之。”于是召李生,入趋拜。士真目之,色甚怒。既而及宴罢,太守密讯其年,则二十有七矣。盖李生杀少年之岁,而士真生于王氏也。太守叹异久之,因以家财厚葬李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