僧契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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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个和尚叫契虚,原本是姑臧李家的小少爷。他爹在唐玄宗那会儿当御史,家里也算显赫。可这孩子打小就痴迷佛法,二十岁那年干脆剃了光头披上袈裟,在长安的寺庙里住下了。

后来安禄山打破潼关,玄宗皇帝往西逃到蜀地。契虚一瞧这乱世,扭头就钻进太白山,摘柏树叶子当饭吃,从此再不吃五谷杂粮。

有天来了个姓乔的老道士,瘦得像根竹竿,胡子眉毛全白了。这老道盯着契虚直点头:"师父您这骨相清奇,往后准能到仙家地界逛逛。"契虚搓着念珠直摇头:"我个凡胎俗骨,哪配去神仙窝?"老道捋着白胡子笑:"仙都近得很,您使把劲儿就能到。"契虚赶紧作揖请教。老道凑近了说:"您先去商山脚下来家客栈备好饭菜,见着背竹筐的就请他们吃。要是有人问您去哪儿,就说想去稚川——保准有筐客给您带路!"

等安禄山兵败,皇帝回长安,天下太平了。契虚真跑到商山客栈住下,天天准备精致斋饭等筐客。连着几个月招待了百来个背竹筐的,可仙缘半点没见着。契虚心里直打鼓,正收拾包袱要回长安,当晚来了个年轻筐客。这小哥啃着素包子问:"大师想去哪儿啊?"契虚叹气:"想去稚川想好些年了。"年轻筐客手里的包子啪嗒掉地上:"稚川?那可是神仙洞府!"契虚眼睛一亮:"我打小就慕仙道,有高人指点说路不远。"筐客抹抹嘴:"是不远——您真敢跟我走?"契虚把袈裟下摆一扎:"能去稚川,死了都值!"

俩人连夜赶到蓝田做准备。当晚就爬玉山,悬崖峭壁走了八十多里,找到个山洞。洞里哗哗流水,他们搬石头堵了三天才把水截断。进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远远瞧见一点亮光,跌跌撞撞摸过去——嚯!出洞竟是另一番天地!风和日丽,山青水秀,真跟画里的仙境似的。

又走百来里遇到座高山,契虚看着陡峭石阶腿发软。筐客拽他袖子:"神仙窝就在眼前,怂什么!"硬拉他爬上去。山顶平得像磨盘,往下看云雾茫茫啥也看不见。再走百来里又钻山洞,出来竟是一片汪洋,水面上浮着尺把宽的石板路,绵延百里远。筐客领着契虚踩石板,走到棵参天古树下。那树高得望不到顶,筐客爬上去长啸一声,忽然林梢刮起怪风,垂下条大绳子吊着个布兜。契虚闭眼坐进去,晃晃悠悠半天,筐客喊他睁眼——好家伙!已经在云顶上了!

眼前城池闪着珠光宝气,筐客指着说:"这就是稚川!"进城见着百来个仙童列队,有个仙人皱眉:"怎么带凡人来?"筐客赶紧解释。他们来到大殿,只见真君头戴玉冠坐在宝座上,侍卫们刀枪晃眼。真君问契虚:"你可断了三尸之害?"契虚懵在原地。真君摆摆手:"留不得。"筐客赶紧带他去翠霞亭。亭子里有个披头散发的人,眼皮耷拉着,头发拖地几十尺长。筐客小声说:"这是隋朝的杨外郎,他那不是闭眼,是能看透人间万象呢!"契虚求着让外郎睁眼——好嘛!那目光跟太阳似的,照得契虚后背湿透。

回程路上契虚才明白,原来"三彭"是人体内三个专打小报告的坏东西,修仙得先除了它们。后来他回太白山继续吃柏树叶,从不说稚川见闻。直到贞元年间,有俩书生在华山下躲雨,发现契虚不吃饭还红光满面,缠着问才说出这段奇遇。等他们再去找时,老和尚早没影儿了。这故事后来被写成《稚川记》,在长安城里传得神乎其神。

原文言文

  有僧契虚者,本姑臧李氏子,其父为御史于玄宗时。契虚自孩提好浮图氏法,年二十,髡发衣褐,居长安佛寺中。及禄山破潼关,玄宗西幸蜀门,契虚遁入太白山,采柏叶而食之,自是绝粒。

  尝一日,有道士乔君,貌清瘦,须鬓尽白,来诣契虚。谓契虚曰:“师神骨甚孤秀,后当邀游仙都中矣。”契虚曰:“吾尘俗之人,安能诣仙都乎?”乔君曰:“仙都甚近,师可力去也。”契虚因请乔君导其径。乔君曰:“师可备食于商山逆旅中,遇捀即犒于商山而馈焉。或有问师所诣者,但言原游稚川,当有捀子导师而去矣。”契虚闻其言,喜且甚。

  及禄山败,上自蜀门还长安,天下无事。契虚即往商山,舍逆旅中,备甘洁以伺捀子馈焉。仅数月,遇捀子百余,俱食毕而去。契虚意稍怠,且谓乔君见欺,将归长安。既治装,是夕,一捀子年甚少,谓契虚曰:“吾师安所诣乎?”契虚曰:“吾愿游稚川有年矣。”捀子惊曰:“稚川,仙府也。吾师安得而至乎?”契虚对曰:“吾始自孩提好神仙,常遇至人,劝我游稚川。路几何耳?”捀子曰:“稚川甚近。师真能偕我而去乎?”契虚曰:“诚能游稚川,死不悔。”

  于是捀子与契虚俱至蓝田上,治具。其夕,即登玉山,涉危险,逾岩巘,且八十里。至一洞,水出洞中,捀子与契虚共挈石填洞口,以壅其流。三日,洞水方绝。二人俱入洞中,昏晦不可辨,见一门在数十里外,遂望门而去。既出洞外,风日恬煦,山水清丽,真神仙都也。又行百余里,登一高山,其山攒峰迥拔,石径危,契虚眩惑不敢登,捀子曰:“仙都且近,何为彷徨耶!”即挈手而去。既至山顶,其上坦平,下视川原,邈然不可见矣。又行百余里,入一洞中。及出,见积水无穷,水中有石径,横尺余,纵且百里余。捀子引契虚蹑石迳而去。至山下,前有巨木,烟影繁茂,高数千寻。捀子登木长啸久之,忽有秋风起于林杪,俄见巨绳系一行橐,自山顶而缒,捀子命契虚暝目坐橐中。仅半日,捀子曰:“师可寤而视矣。”契虚既望,已在山顶。

  见有城邑宫阙,玑玉交映在云物之外。捀子指语:“此稚川也!”于是相与诣其所,见仙童百辈,罗列前后。有一仙人谓捀子曰:“此僧何为者,岂非人间人乎?”捀子曰:“此僧常愿游稚川,故挈而至此。”已而至一殿,上有具簪冕者,貌甚伟,凭玉几而坐,侍卫环列,呵禁极严。捀子命契虚谒拜,且曰:“此稚川真君也。”契虚拜。真君召契虚上,讯曰:“尔绝三彭之仇乎?”不能对。真君曰:“真不可留于此!”因命捀子登翠霞亭。其亭亘空,居槛云矗,见一人袒而瞬目,发长数十尺,凝腻黯黑,洞莹心目。捀子谓契虚曰:“尔可谒而拜。”契虚既拜,且问:“此人为谁何瞬目乎?”捀子曰:“此人杨外郎也。外郎,隋氏宗室,为外郎于南宫。属隋末,天下分磔,兵甲大扰,因避地居山,今已得道。此非瞬目,乃彻视也。夫彻视者,寓目于人世耳。”契虚曰:“请寤其目,可乎?”捀子即面请,外郎忽寤而四视,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。契虚悸背汗,毛发尽劲。又见一人卧石壁之下,捀子曰:“此人姓乙,支润其名,亦人间之人,得道而至此。”已而捀子引契虚归。其道途皆前时之涉历。

  契虚因问捀子曰:“吾向者谒见真君,真君问我三彭之仇,我不能对。”曰:“彭者,三尸之姓,常居人中,伺察其罪,每至庚申日,籍于上帝。故学仙者,当先绝其三尸,如是则神仙可得,不然,虽苦其心,无补也。”契虚悟其事。

  自是而归。因庐于太白山,绝粒啄气,未尝以稚川之事语于人。贞元中,徙居华山下。有荥阳郑绅与吴兴沈聿俱自长安东出关,行至华山下,会天暮大雨,二人遂止。契虚以绝粒,故不致庖爨。郑君异其不食,而骨状丰秀,因徵其实。契虚乃以稚川之事告于郑。郑好奇者,既闻其事,且欢且惊。及自关东回,重至契虚舍,其契虚已遁去,竟不知所在。郑君常传其事,谓之《稚川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