荥阳有个叫郑德懋的年轻人,这天独自骑着马走在路上。忽然瞧见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站在路边,生得那叫一个水灵。那姑娘上前就拜,脆生生地说:"崔夫人派我来迎郑郎君呢。"
郑德懋勒住马缰,一脸诧异:"我可不认得什么崔夫人,再说我还没娶亲呢,怎么就来迎我?"丫鬟抿嘴一笑:"我家小姐生得标致,又出身名门,跟郑郎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"
郑德懋心里咯噔一下,知道遇着不寻常的事了。正要推辞,忽然呼啦啦来了十几个穿黄衣的老仆,七嘴八舌地说:"夫人催得紧,请郎君快些动身。"不由分说就牵了他的马。那马跑得飞快,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啸,转眼间就到了一处高门大宅前。
朱红大门外种着两排揪桐树,枝繁叶茂。郑德懋在门外候着,丫鬟进去通报。不多时就被引着往里走,穿过几重院落,处处雕梁画栋。只见一位穿着梅绿色罗裙的妇人站在东边台阶下,约莫四十来岁,风韵犹存。八九个丫鬟簇拥着她,个个打扮得鲜亮整齐。
郑德懋赶忙上前行礼。那崔夫人笑着说:"贸然相邀,还望郑郎莫怪。听闻郑家是名门望族,郎君又才貌双全,想与我家结个姻亲。小女虽不成器,还望郎君垂怜。"郑德懋被这阵势唬住了,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推辞,只得含糊应着。
夫人引着他往正堂走。这堂上铺着织花地毯,摆着雕花矮榻,七宝屏风金光闪闪,门帘上缀满珍珠。酒席早已备下,山珍海味摆满长案。夫人谈吐不凡,说起话来引经据典,连当世大儒都比不上。酒过三巡,丫鬟捧来银壶,里头琥珀色的美酒足有三斗多,用镂金杯斟了,香气扑鼻。
日头西斜时,有个丫鬟来报说小姐梳妆好了。夫人便让人带郑德懋去沐浴更衣。十来个美貌丫鬟伺候他洗了百花香汤,换上崭新的衣冠玉佩。众人簇拥着他往新房去,一路上调笑逗趣。但见红烛高照,锦帐低垂,新娘子十四五岁年纪,生得比画上的仙女还美,衣裳首饰更是华贵非常。郑德懋看得心花怒放,当晚就成了亲。
第二天,夫人安排小两口住进东厢房。那里挂着红罗帐,铺着锦绣被,样样精致。新娘子还会弹箜篌,曲调新奇动听。郑德懋忽然想起自己的马,问起下落。新娘子说:"早就回去啦。"
转眼过了百来天。郑德懋虽然恩爱甚笃,心里却渐渐发毛。这天他对妻子说:"咱们能不能回我家住些日子?"新娘子顿时红了眼眶:"蒙君不弃,结为夫妻。可阴阳两隔,实在没法随你回去啊。"说着泪如雨下。
郑德懋这才确信遇上了鬼物,硬着头皮去找崔夫人:"家中久不见我,怕要生疑。求夫人放我回去看看吧。"崔夫人叹道:"蒙你相伴这些时日,实在欢喜。可人鬼殊途,终须一别。"说着也落下泪来。当下摆酒饯行,约定三年后再来接他。
临别时,新娘子送到大门外,握着他的手哭道:"虽说后会有期,到底还要苦等三年。欢聚太短,离别太长。郎君千万保重!"又取出贴身的红衫一件、金钗一对相赠:"若不忘我,见此如见人。"
崔夫人命人牵来一匹青骢马,配着精致的鞍鞯。郑德懋上马出门,只觉得眼前一花,竟已回到自家门前。仆人们见了他都惊呼:"郎君失踪整年,这是去哪儿了?"再看那红衫金钗,分明都是真物。家里人说:"那日郎君出门后,马自己跑回来了,没见有人送。"
郑德懋循着记忆去找那座宅院,只见荒草丛中矗立着一座大坟,旁边还有个小坟冢。坟前树木枯槁,哪还有当日葱茏景象?向当地人打听,都说:"这是崔夫人和她儿子的墓啊。"郑德懋这才恍然大悟。
想到三年之约,他料定自己命不久矣。果然到期那天,先前那个丫鬟驾着车来接他。郑德懋坦然道:"生死有命,若能得享极乐,又有何忧?"便把家事一一安排妥当。第二天,人们发现他安详地躺在床上,已经没了气息。
荥阳郑德懋,常独乘马,逢一婢,姿色甚美,马前拜云:“崔夫人奉迎郑郎。”鄂然曰:“素不识崔夫人,我又未婚,何故相迎?”婢曰:“夫人小女颇有容质,且以清门令族,宜相匹敌。”郑知非人,欲拒之。即有黄衣苍头十余人至,曰:“夫人趣郎”进辄控马,其行甚疾,耳中但闻风鸣,奄至一处,崇垣高门,外皆列植揪桐。郑立于门外,婢先白,须臾,命引郑郎入。进历数门,馆宇甚盛。夫人著梅绿罗裙,可年四十许,姿容可爱,立于东阶下。侍婢八九,皆鲜整。郑趋谒再拜。夫人曰:“无怪相屈耶以郑郎清族美才,愿托姻好。小女无堪,幸能垂意。”郑见逼,不知所对,但唯而已。夫人乃上堂,命引郑郎自西阶升。堂上悉以花罽荐地,左右施局脚床,七宝屏风,黄金屈膝,门垂碧箔,银钩珠络。长筵列馔,皆极丰洁。乃命坐。夫人善清谈,叙置轻重,世难以比。食毕命酒,以银贮之,可三斗余,琥珀色,酌以镂杯,侍婢行酒,味极甘香。向暮,一婢前白,女郎已严妆讫。乃命。引郑郎出就外间,浴以百味香汤,左右进衣冠履佩。美婢十人扶入,恣为调谑。自堂及门,步致花烛,乃延就帐。女年十四五,姿色甚艳,目所未见。被服粲丽,冠绝当时。郑遂欣然。其后遂成礼。明日,夫人命女与就东堂,堂中置红罗绣帐,衾褥茵席,皆悉精绝。女善弹箜篌,曲词新异。郑问所迎婚前乘来马,今在何许,曰:“今已反矣。”
如此百余日。郑虽情爱颇重,而心稍嫌忌,因谓女曰:“可得同归乎?”女惨然曰:“幸托契会,得侍巾栉,然幽冥理隔,不遂如何?”因涕泣交下。郑审其怪异,乃白夫人曰:“家中相失,颇有疑怪。乞赐还也。”夫人曰:“适蒙见顾,良深感慕。然幽冥殊涂,理当暂隔。分离之际,能不泫然。”郑亦泣下。乃大醼会,与别曰:“后三年,当相迎也。”郑因拜辞。妇出门,挥泪握手曰:“虽有后期,尚延年岁。欢会尚浅,乖离苦长。努力自爱!”郑亦悲惋。妇以衬体红衫及金钗一双赠别,曰:“君未相忘,以此为念。”乃分袂而去。夫人敕送郑郎,乃前青骢,被带甚精。
郑乘马出门,倏忽复至其家。奴遂云:“家中失已一年矣。”视其所赠,皆真物也。其家语云:“郎君出行后,其马自归,不见有人送来。”郑始寻其故处,唯见大坟,旁有小冢。茔前列树皆已枯矣,而前所见,悉华茂成阴。其左右人传:“崔夫人及小郎墓也。”郑尤异之。自度三年之期,必当死矣。后至期,果见前所使婢乘车来迎,郑曰:“生死固有定命。苟得乐处,吾复何忧。”乃悉分判家事,预为终期。明日乃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