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江边上住着一位王先生,平日里深居简出,街坊邻居都摸不清他的底细,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。那年夏天特别燥热,蝉鸣声里突然传来铜锣乱响——原来是街尾的茅草屋着了火,火舌卷着黑烟直往邻家窜。王先生拨开人群冲到最前头,衣袖一甩就对着烈火厉声喝道:"火且止!火且止!"说来也怪,那熊熊火焰竟像被掐住了喉咙,转眼就缩回灰烬里去了。打这天起,乌江百姓再看他时,眼神里都带着敬畏。
长庆年间秋分前后,长安来的杨晦之游历到乌江渡口。这书生素来爱寻访奇人,听说王先生的事迹后,立刻整了整衣冠去登门拜访。推开柴门时,只见一位头戴黑纱巾、身穿粗布衣的老者正倚着几案歇息,虽是一身简朴打扮,通身的气度却像雪后青松般清朗。晦之赶忙行了大礼,王先生只是随意拱拱手,示意他在旁边蒲团上坐下。两人从午后一直聊到暮鼓响起,那些玄妙道理像山涧清泉般从老者口中流淌出来,听得晦之如痴如醉,当晚便留宿在草庐里。
这天正是八月十二,月光刚爬上窗棂,王先生忽然唤道:"七娘过来。"只见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拄着藤杖蹒跚而入,皱纹里都夹着岁月风霜。先生对客人叹道:"这是小女,年轻时不肯修行,如今老成这样了。"转头又吩咐女儿:"去剪个纸月亮,挂在东墙头。"老婆婆颤巍巍取来剪刀,不一会儿真在东墙贴了轮纸剪的弯月。说也稀奇,那纸月亮突然泛出莹莹清光,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,连地砖缝里的蚂蚁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晦之瞪圆了眼睛,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。
第二天拂晓辞别时,王先生的藤杖往地上一划,顿时狂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。等晦之揉开迷住的眼睛,差点惊得跌坐在地——哪还有什么草庐院落?眼前竟是万丈悬崖,怪石嶙峋的山谷层层叠叠望不到头。书生后背霎时沁出冷汗,手指死死攥住衣襟发抖。先生却在云雾里悠悠道:"这沧海桑田变得太快,杨公子可认得回家的路?"晦之带着哭腔喊:"难道仙家片刻,人间已过千年?"忽然听见老者哈哈大笑:"逗你玩的!"只见他拿起扫帚三两下,又是一阵飞沙走石。待尘埃落定,熟悉的柴门竹篱好端端立在原地,晦之这才长舒口气,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跑了,身后还传来王先生爽朗的笑声。
有王先生者,家于乌江上,隐其迹,由是里人不能辨,或以为妖妄。一日,里中火起,延烧庐舍,生即往视之,厉声呼曰:“火且止,火且止。”于是火灭。里人始奇之。长庆中,有弘农杨晦之,自长安东游吴楚,行至乌江,闻先生高躅,就门往谒。先生戴玄绡巾,衣褐衣,隐几而坐,风骨清美。晦之再拜备礼,先生拱揖而已,命晦之坐其侧。其议论玄畅,迥出意表。晦之愈健慕,于是留宿。是日乃八月十二日也。先生召其女七娘者,乃一老妪也,年七十余,发尽白,扶杖而来,先生谓晦之曰:“此我女也,惰而不好道,今且老矣。”既而谓七娘曰:“汝为吾刻纸,状今夕之月,置于室东垣上。”有顷,七娘以纸月施于垣上。夕有奇光自发,洞照一室,纤毫尽辨。晦之惊叹不测。及晓将去,先生以杖画地,俄有尘起,天地尽晦,久之尘敛,视其庭,则悬崖峻险,山谷重叠,前有积石尽目。晦之悸然背汗,毛发竖立。先生曰:“陵谷速迁,吾子安所归乎?”晦之益恐,洒泣言曰:“诚不知一旦有桑田之变,岂仙都瞬息,而尘世已千岁乎?”先生笑曰:“子无惧也。所以为娱耳。”于是持帚扫其庭,又有尘起。有顷,尘敛,门庭如旧。晦之喜,即驰马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