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中年间快要结束的时候,有个叫独孤彦的人,曾经在淮河泗水一带游历。那天正赶上刮大风,船没法往前行,只好停靠在岸边。趁着月色正好,他独自上岸散步,走到一座佛寺里。寺里的和尚都去参加村民集会了,独孤彦就在庭院里慢慢踱步。
忽然来了两位男子。一个身材特别高大,穿着黑衣,自称姓甲,名侵讦,排行第五;另一个身材宽厚矮小,穿着青衣,自称姓曾名元。他们向独孤彦作揖行礼,说起话来见解玄妙深奥,远超常人。独孤彦向来喜欢探究奇妙的道理,常和方外之士谈论,已经有很多年了。无论是道家还是佛家,他都钻研得很透彻。可遇到这二位,却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。他心里暗暗称奇,甚至想拜他们为师。于是恭敬地行礼请求道:"我是个喜欢探究奇事的人,今天有幸遇见两位先生,想拜在门下学习,不知可否?"两人连忙推辞:"这怎么敢当。"
曾元开口道:"我的祖先是陶唐氏的后代。当年陶唐氏的官员中,有受封姚曾这个姓氏的,子孙就用字作为姓氏,所以有了曾氏。我就是这一支的后人。早年跟随莱侯,担任推署的官职,这个职位责任重大,我又性子急躁,常常意气用事顶撞上司,结果遭到下属的诽谤,只好离职。说起来也是我太过耿直惹的祸。这些年来我自甘埋没,像瓦砾一样混迹尘世,哪还敢有什么奢望?只是想起从前和父亲共事时,他性格刚正,就算刀山火海也不退缩,别人有急难必定挺身相助,所以很受敬重。如今他被旧职所困,处境艰难得像被囚禁一样。我因为被父亲疏远的缘故,已经好几年没去见他了。您既然问起,我又怎敢隐瞒呢?"
独孤彦又请教黑衣人的来历。黑衣人说道:"我的祖先本姓卢。我年轻时以刚强闻名。遇到事情阻滞不通时,必定要直言批评让人醒悟,所以大家都叫我'侵讦',后来就成了名字。有次在野外遇到仇家,被打断了腿,就改姓甲,也是为了躲避祸患。我精通医术,曾经担任医官,不是技艺不精,但升迁调职这些事,都得靠别人帮忙。后来年纪大了体力不济,上司想让我当个跑腿的小吏,我坚决推辞,回乡种田去了。我有个舅舅,以前是同僚,我们形影不离。可自从我被罢官,虽然常常想念舅舅,却因为处境不同,再没见过面。今晚承蒙您询问,能说说这些往事,实在是我的荣幸。"
正说着,寺里的和尚们都回来了。两人一见,像是受了惊吓,转身就跑,没几步就消失不见了。独孤彦向和尚们打听,和尚们都说:"我们在这寺里住了这么久,从没见过这两个人,怕是妖怪吧。"独孤彦觉得他们才华非凡,心里很是惊奇。琢磨着他们的名字,忽然恍然大悟:"那个叫曾元的,莫非是'甑'?把'瓦'字旁加在'曾'上,就是'甑'字。叫'元',是因为'瓦'字中间那一画,把'瓦'字分成上下两部分。那个叫甲侵讦的,难道是铁杵?'午'和'木'合起来就是'杵'字。姓甲,因为甲乙属东方木。排行第五,也是借用'午'的意思。名字'侵讦'反过来念是'金截','截'字加'金'旁就是'铁'字。这么一推想,不就是甑和铁杵吗!"
第二天,他让人在寺里仔细寻找。果然在破旧杂物堆里找到一根铁杵,还有一个裂成两半的甑,都是用过很久的旧物。独孤彦大为惊奇,这和他推测的完全吻合。
建中末,有独孤彦者,尝客于淮泗间。会天大风,舟不得进,因泊于岸。一夕,步月登陆,至一佛寺中,寺僧悉赴里民会去,彦步绕于庭。俄有二丈夫来。一人身甚长,衣黑衣,称姓甲,名侵讦,第五;一人身广而短,衣青衣,称姓曾名元。与彦揖而语。其吐论玄微,出于人表。彦素耽奇奥,常与方外士议语,且有年矣。至于玄门释氏,靡不穷其指归。乃遇二人,则自以为不能加也。窃奇之,且将师焉。因再拜请曰:“某好奇者,今日幸遇先生,原为门弟子,其可乎。”二人谢曰:“何敢。”,曾元曰:“吾之先,陶唐氏之后也。唯陶唐之官,受姓于姚曾者,与子孙以字为氏,故为曾氏焉。我其后也。吾早従莱侯,居推署之职,职当要热,素以褊躁,又当负气以凌上,由是遭下流沸腾之谤,因而解去,盖吾忠烈之罪。我自弃置,处尘土之间,且有年矣,甘同瓦砾,岂敢他望乎然日昔与吾父遭事,吾父性坚正,虽鼎镬不避其危,赒人之急,必赴汤蹈火,人亦以此重之。今拘于旧职,窘若囚系。余以父弃掷之故,不近于父,迨今亦数岁。足下有问,又安敢默乎?”
彦因征其所自。黑衣者曰:“吾之先,本卢氏。吾少以刚劲闻。大凡物有滞而不通者,必侵犯以讦悟之,时皆谓我为侵讦。因名之。其后适野,遇仇家击断。遂易姓甲氏,且逃其患。又吾素精药术,尝侍忝医之职,非不能精熟,而升降上下,即假手于人。后以年老力衰,上欲以我为折腰吏,吾固辞免,退居田间。吾有舅氏,常为同僚,其行止起居,未尝不俱。然我自摈弃,常思吾舅,直以用舍殊,致分不见矣。今夕君子问我,我得以语平生事,幸何甚哉。”末,有独孤彦者,尝客于淮泗间。会天大风,舟不得进,因泊于岸。一夕,步月登陆,至一佛寺中,寺僧
语罢,曾元曰:“吾之先,陶唐氏之后也。唯陶唐之官,受姓于姚曾者,与子孙以字为氏,故为曾氏焉。我其后也。吾早従莱侯,居推署之职,职当要热,素以褊躁,又当负气以凌上,由是遭下流沸腾之谤,因而解去,盖吾忠烈之罪。我自弃置,处尘土之间,且有年矣,甘同瓦砾,岂敢他望乎然日昔与吾父遭事,吾父性坚正,虽鼎镬不避其危,赒人之急,必赴汤蹈火,人亦以此重之。今拘于旧职,窘若囚系。余以父弃掷之故,不近于父,迨今亦数岁。足下有问,又安敢默乎?”末,有独孤彦者,尝客于淮泗间。会天大风,舟不得进,因泊于岸。一夕,步月登陆,至一佛寺中,寺僧悉赴里民会去,彦步绕于庭。俄有二丈夫来。一人身甚长,衣黑衣,称姓甲,名侵讦,第五;一人身广而短,衣青衣,称姓曾名元。与彦揖而语。其吐论玄微,出于人表。彦素耽奇奥,常与方外士议语,且有年矣。至于玄门释氏,靡不穷其指归。乃遇二人,则自以为不能加也。窃奇之,且将师焉。因再拜请曰:“某好奇者,今日幸遇先生,原为门弟子,其可乎。”二人谢曰:“何敢。”
语未卒,寺僧俱归,二人见之,若有所惧,即驰去。数十步已亡见矣。彦讯僧,僧曰:“吾居此寺且久,未尝见焉。惧为怪耳。”彦奇其才,且异之。因祈其名氏,久而悟曰:“所谓曾元者,岂非甑乎夫文,以瓦附曾,是甑字也。名元者,盖以瓦中之画,致瓦字之上,其义在矣。甲侵讦者,岂非铁杵乎且以午木是杵字。姓甲者,东方甲乙木也。第五者,亦假午字也。推是而辩,其杵字乎名侵讦者,盖反其语为金截。以截附金,是铁字也。总而辩焉,得非甑及铁杵耶!”明日,即命穷其迹。果于朽坏中得一杵而铁者,又一甑自中分,盖用之余者。彦大异之,尽符其解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