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文端公讲了两件奇事。
那年乾隆十五年,尹文端公在陕西当总督。苏州有个姓顾的,在绥德州做知州,原本是个红光满面的胖子。可那年九月他来西安拜见时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尹公以为他病了,关切地问起缘由。
顾知州扑通跪下,声音发颤:"大人,我这辈子读圣贤书,从来不信鬼神之说,更不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。可如今我命在旦夕,不得不把身后事交代清楚。"
"今年五月初七清早,我正在书房坐着,忽然闯进来个穿青衣服戴黑帽的差役,拿着帖子说:'某官请您会审案子,马都备在门口了。'我一看帖子,是同僚汤栻的署名。当时也没多想,骑上马就出了城。"
"往北走了三十里,到了一处衙门。有个穿古装的官儿迎上来作揖:'劳烦您跑这一趟,是要造册上报天庭,得请您帮着核对。'我还没反应过来,旁边小吏跪着报告:'名册草稿还没齐备,得等到八月二十四才能誊清。'那古装官使个眼色,黑衣差役就把我送回来,还叮嘱到时候可别误了时辰。"
顾知州说到这里,喉头滚动:"回程路上,我眼睁睁看见自己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,妻儿围着哭嚎。那黑衣差役推着我,硬是从我嘴里往里塞——您不知道,那滋味就像把碎骨头往皮囊里装,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醒来后连米汤都灌不进去,硬撑着料理完公务。"
"熬到八月二十四那天,我大清早就穿戴整齐,跟师爷妻儿诀别,哭着嘱咐他们:'要是见我断了气,先别急着入殓。'果然晌午头一晕,又见那黑衣差役来引路。还是那个地方,古装官坐在堂上,摆着两张公案,跟阳间会审似的。小吏挨个点名,前两个都不认识,第三个竟是我们州的差役,第八十五个是衙门书办......"
尹公听得茶杯都忘了放,顾知州抹着泪继续说:"那古装官笑着说:'您急什么?往后要在这儿共事,自然就都明白了。'我问什么时候来报到,他说十月初七,让我抓紧回去安排后事。醒来时比上回更狼狈,没过多久,衙门里真死了那两个被点到名的......"
尹公再三宽慰,送走这位哭成泪人的下属。谁知来年正月巡查到绥德州,幕僚许孝章还惦记着这事,特意去打听。您猜怎么着?那顾知州活蹦乱跳地来拜见,胖得跟没事人似的。尹公打趣道:"鬼话怎么对差役应验,偏放过了你?"顾知州磕头谢恩,自己也摸不着头脑。
第二件事更瘆人。尹公在陕西时接到华阴县一份要命的禀帖:"下官冒犯树神特来请死——衙门里有棵老槐树遮天蔽日,我嫌它碍事要砍。衙役们都说树有神灵动不得,偏我不信邪,连根刨了。结果您猜怎么着?树根底下挖出块鲜肉,肉下压着张画,画的是光身子女人......"
幕僚们传看这份血书似的禀帖时,尹公还开玩笑:"这种帖子该怎么批?"话没说完,华阴县的讣告就到了。
再说个海州的奇人朱先生。康熙年间就有他,总说自己"可惜海州读书人少"。有年出远门回来,跟人夸耀:"竹垞先生学问好,山阳阎百诗也是个俊才,可惜都没得道。"忽然有一天,他慌慌张张对邻居说:"我今儿个要遭雷劈,诸位快躲远些!"
果然乌云压顶时,半空垂下蜘蛛腿似的黑须,雷声刚到嗓子眼就哑了。雨后野地里多了团车轮大的血肉,朱先生乐呵呵拎回家,边喝酒边吃这"霹雳脯"。后来又有回雷劫,他张嘴吐出百丈白丝结成天罗地网,火龙在云里张牙舞爪就是冲不下来。最后这怪人叹着气说海边精怪多,拍拍屁股走了。
乾隆丙子年湖州闹瘟灾,有个叫徐翼伸的去苏州探亲。大热天在书房洗澡时,突然飘进来股臭雾,鸡毛掸子自己转起圈来。他刚喝骂出声,毛巾茶碗就飞出去砸在树上。家仆们赶来时,只见团黑影在房顶打转。
徐先生壮着胆子抓住那团湿漉漉、臭烘烘的东西,竟听见瓮声瓮气的求饶:"我姓吴名中,从洪泽湖逃难来的......"听说这是瘟鬼,徐先生死活不放。那鬼只好拿治瘟药方换自由,结果被塞进罐子扔进了太湖。后来苏州太守照这方子配药,救活不少人。
最后这件发生在湖州菱湖镇。财主王静岩家宴客时,总听见厅柱底下"笃笃"响。他对着柱子问:"是鬼就响三下——"结果响了四下;改口问"是仙就响四下",反倒响五声。请来的道士刚把雷签插进柱底,丫鬟突然头疼欲裂;撤了签子又好了。隔日丫鬟发狂,四五个壮汉都按不住。王家小姐来看时,吓得跌坐在地——她看见丫鬟脸上像堵白墙,突然吐出三尺长的红舌头......小姐当场吓死,丫鬟倒痊愈了。
王老爷为了驱赶妖怪,想尽了各种办法。有一天,有人请来一位扶乩的仙人,说这位"草衣翁"特别灵验,能镇住邪祟。王老爷照办了,摆上香案,放好沙盘。
突然,那支乩笔"嗖"的一声穿窗而出,在窗纸上写下几个大字:"何苦何苦,土地受过。"王老爷连忙问乩仙怎么回事,乩仙说:"草衣翁因为这里的邪气没除干净,就急着请神仙下凡,结果把本地的土地神发配到城隍那里,挨了二十板子。"打那以后,这妖怪就再没出现过。
这位草衣翁跟人打交道特别和气,说的话也都很准。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,他笑着说:"我是只千年仙鹤,有次乘着白云飞过鄱阳湖,看见一条大黑鱼在吃人。我一怒之下啄了它一口,那鱼脑袋受伤就死了。被它吃掉的那个人,把他的姓名给了我,把他的样貌也给了我。现在我姓陈,叫芝田,草衣是我的别号。"
有人想见见他,他说:"可以啊。"问他什么时候见,他说:"等哪天月亮特别亮的时候。"到了那天晚上,果然看见一个道士飘在半空中,脸色白净,留着短须,戴着方巾,穿着晋唐时候的衣服,过了好一会儿,才像烟一样慢慢消散了。
再说说夏太史的三件怪事。
高邮的夏醴谷先生到湖南当学政,坐船经过洞庭湖时,正赶上大风大浪。几千条船都停靠在岸边不敢动。夏先生性子急,怕耽误到任的日子,硬是让船工顶着风开船,其他船见状也都跟着扬帆起航。到了湖心,风浪更大了,天地间一片昏暗,白浪像山一样高。忽然看见水面上有两个矮人,只有一尺来高,脸色微黑,在船边划着桨像是在巡逻。所有船上的人都看见了。等风停了太阳出来,这两个小人才慢慢消失。
夏先生在学政衙门住下后,家里的仆人子弟大白天都能看见妖怪,看见的人必定会生病。夏夫人就把孩子们都关起来,下午不许去花园;还劝夏先生去祭祀一下,可夏先生不信这个。那天晚上,他正在灯下批阅考卷,忽然听见西边传来哭声,呜呜咽咽的,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声响;接着就是飞沙走石打在窗户上,像下雨一样。
夏先生厉声喝道:"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意思了,明天就祭祀你们!"那些声音这才渐渐远去。第二天一早,夏先生顺着声音找过去,发现一间破屋子,里面供着几十个牌位,都是前任学政衙门里批阅考卷的幕僚,死在任上的。夏先生就准备了祭品好好祭祀了一番,从此再没闹过鬼。
夏先生的门生朱士琇从福建进京,走到山东荏平的时候,天快黑了,又赶上刮风下雨,就让家人先去找旅店,自己把车停在三岔路口等着。到了二更天,天地一片漆黑,忽然看见远处树林里有火光忽上忽下,还以为是家人举着火把回来了。过了一会儿,火光越来越近,有车轮那么大,星星点点的有几十个,高的能到天上,低的都快碰到马腿了。朱士琇吓坏了,心想这肯定不是人打的灯笼。等火光近了才看清,火光里有三个人从车旁经过,中间那个人额头上闪闪发光像是有只眼睛,穿着大红衣服,系着宽腰带,胡子眉毛都很威武;旁边跟着个穿锦衣的漂亮小童搀扶着他;最前面是个白胡子老头,弯着腰在前面带路,背上有个碗口大的洞,火光就是从那个洞里冒出来的,像是烟囱冒烟一样。他们看见人也不惊讶,慢悠悠地走进远处的村子就不见了。过了一会儿,家人带着店家来了,说他们也看见了,大家都觉得又奇怪又害怕。
再说个石崇老奴才的故事。
康熙年间,进士任雨林诗写得很好,在河南巩县当县令。有一天白天在书房里睡觉,梦见一个戴花的漂亮姑娘拿着名帖来说石大夫请他喝酒。门外停满了轿子,都是来接他的,任雨林不知不觉就跟着去了。走了很久,来到一座大宅院,门楼高大雄伟,主人戴着晋朝式的头巾,穿着锦绣衣裳,拱手出来迎接,谈吐十分潇洒。坐下后,酒席上摆的都是山珍海味,见都没见过,还有两个女乐师跳着优美的舞蹈。酒喝到兴头上,主人拉着任雨林的手到后花园游玩,园子里亭台楼阁、奇花异草美不胜收。花园后面有口井,井水是绿色的,主人拿着金勺子叫手下:"舀点水给任公醒醒酒。"任雨林刚沾到嘴唇,就觉得又辣又苦,嘴唇都烧焦了,连忙推辞不喝。主人非要他喝,那些美人们也都跪在地上劝,任雨林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。不一会儿,肚子疼得像要裂开一样,疼得直叫唤要回家。
主人拱拱手说:"客人果然醉了,那就改日再聚吧。"任雨林慌慌张张上了车,肚子越来越疼,沿着原路往回走。
路过城隍庙时,城隍爷快步迎出来,惊讶地说:"石季伦这个老奴才又害人了!昨天请你喝酒的主人,就是晋朝的石崇啊。石崇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;被杀的时候被孙秀千刀万剐,死得很惨;他的鬼魂不散,成了罗刹恶神,发誓要杀三千个名士,来发泄他生前好名的怨气。我是第十九个,你是第二十九个。我因为生前正直,向上帝诉冤。上帝也没办法救我,就封我当了城隍神,给了两颗药丸,说:'要是有真名士被害,就用这个救他。'你有文采德行,所以我在这儿救你。"说完就把药丸塞进任雨林嘴里,任雨林的疼痛立刻止住了。不一会儿,出了一身汗就醒了。原来他还躺在原来的地方,家里人围着他哭,他已经昏迷两天了。
后来重修巩县老城墙的时候,挖出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"金谷"两个大字,像是索靖的笔法,这才知道石崇的金谷园原来不在现在的洛阳。
最后说个鬼差贪酒的故事。
杭州有个叫袁观澜的,四十岁了还没娶妻。邻居家有个漂亮姑娘,袁观澜很喜欢她,两人情投意合。可是姑娘的父亲嫌袁观澜穷,不同意这门亲事。姑娘相思成疾,最后病死了。袁观澜更加伤心,一个月夜,他借酒消愁,一个人拿着酒壶自斟自饮。忽然看见墙角有个蓬头垢面的人,手里拿着绳子,好像在牵着什么,还斜着眼冲他笑。
袁观澜以为是邻居家的差役,就招呼说:"老兄要不要喝一杯?"那人点点头,袁观澜就倒了一杯给他,那人只闻不喝。
袁观澜问:"嫌酒凉吗?"那人又点点头。袁观澜就热了一杯端过去,那人还是只闻不喝。可是闻着闻着,那人的脸渐渐变红,嘴巴张得老大合不拢。袁观澜干脆把酒直接倒进他嘴里,每倒一滴,那人的脸就缩小一点,倒完一壶酒,整个人变得跟婴儿一样大,呆呆地不会动了。再看他牵的绳子那头,绑着的正是邻居家那个姑娘。袁观澜高兴坏了,拿来个大酒坛子,把那个蓬头人装进去封好,画上八卦镇住,然后给姑娘松了绑,带进屋做了夫妻。晚上能实实在在地在一起,白天就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。
过了一年,姑娘高兴地告诉袁观澜:"我可以复活了!还能给你当个漂亮媳妇。明天某村有个姑娘阳寿已尽,我可以借她的尸体还魂,你装作会法术,还能得些钱财当嫁妆。"第二天袁观澜去那个村子一看,果然有个姑娘刚断气,父母正哭得死去活来。
袁观澜大声说:"让她给我当媳妇吧,我有药能让她活过来!"那家人喜出望外,连忙答应。袁观澜趴在姑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,姑娘立刻就跳起来了,全村人都惊为神人,当即给他们办了婚礼。这姑娘记得的事情,都不是原来那家人家的事。过了一年多,才慢慢想起些本家的事,而且长得比以前那个姑娘还漂亮。
还有个李倬的故事。
福建人李倬,是乾隆庚午年的贡生,进京赶考路过仪征。有条船跟他并行,船上的人自称叫王经,是河南洛阳人,也是进京考试的,因为盘缠不够,求李倬捎带他一程。李倬答应了。两人同船有说有笑,王经拿出的文章也写得清雅,就是篇幅稍短些。一起吃饭的时候,王经总是把饭撒在地上,每次端起碗,只是闻闻气味,一粒米都不吃。李倬起了疑心,有点讨厌他。
王经好像看出来了,道歉说:"我得了膈症,所以这样,您别见怪。"到了京城,要找住处的时候...
话说有个叫王长的人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声音发颤:"大人别怕,我不是活人。我本是河南洛阳的秀才,满腹才学本该选上贡生,却被那贪赃的督学大人使坏给刷下来了。我一时气不过,活活给气死了。如今我要去京城报仇,非得您带我进城不可。只是那城门有门神把守,到时候您得悄悄喊三声我的名字,我才能跟着混进去。"他说的那个督学,正好是李大人的恩师。李大人一听,吓得魂儿都要飞了,连连摆手说使不得。
那鬼魂阴森森地说:"您要是偏帮您老师,可别怪我缠上您。"李大人被逼得没法子,只得硬着头皮答应。
等安顿好住处,李大人赶紧去拜见恩师。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。恩师红着眼圈出来说:"老夫有个十九岁的儿子,生得俊俏又聪明,是我们全家的指望。前儿个突然得了疯病,拿着刀不砍别人,专往老夫身上招呼。大夫们都查不出病因,这可如何是好?"
李大人心里跟明镜似的,主动说:"让学生去看看公子吧。"话音未落,屋里突然传来笑声:"恩人来了!我该谢谢您,不过这事儿您也管不了。"李大人进屋握住公子的手,嘀嘀咕咕说了半天。旁边人都看傻了,一个劲儿追问。等李大人说明原委,全家扑通跪了一地,求他帮忙说情。
李大人对那附身的鬼魂说:"您这事儿做得不地道。虽说被除名气死了,可害您的又不是我老师本人。如今要绝他家的香火,这报仇也报得没道理。再说咱们好歹有段香火情分,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?"
那鬼魂瞪着眼睛不吭声,半晌才说:"您说得在理。可您老师当年收了三千两黑心钱,总不能让他白得便宜!"说着突然指向里屋:"那屋里的玉瓶值多少?给我拿来!"等拿来就摔个粉碎。又指着箱子:"里头的貂裘值多少?取来烧了!"等烧完哈哈大笑:"这下解气了,饶那老东西一命!"说完一拱手,那公子突然就清醒了。
后来李大人考中进士,路过德州时又遇见王长。这回人家排场可大了,穿着官服带着仪仗,说:"老天爷觉得我报仇报得在理,封我当德州城隍。只是原先的城隍是个妖怪,霸占位子二十年。我今晚要带三千阴兵跟它干仗,您听见刀剑声千万别出来看。等打赢了,还得麻烦您给立块碑。"说完作揖告别,抹着眼泪走了。
当天夜里,果然听见满城都是喊杀声,直到五更天才消停。第二天李大人去城隍庙上香,那庙里的道士早磨好墨等着,说:"昨夜新城隍托梦,说您要来立碑。"如今那块碑还在德州东门外立着呢。
再讲个苏州慕举人的事儿。他在河南当官前,借住在京城任家。有天晚上正看书,突然窜出个黑毛怪物抢他书箱。慕举人拔剑就追,结果扑了个空。第二天月夜如厕,又撞见个飘飘忽忽的女子。他以为是主人家丫鬟,蹲着不敢动,谁知那女子站着不走,阴风阵阵的。慕举人吓得扔了块瓦片,人就不见了。
等他跌跌撞撞跑回书房,那女子竟坐在他床上!穿着戎装提着刀,长得倒是标致。怎么喊都不应,赶也赶不走,叫别人来看却又看不见。慕举人很快就病倒了,迷迷糊糊听见那女子说:"我是明朝王将军的小妾,多年没人祭祀,派孩儿们找吃的还被你砍伤。我亲自来理论,你又在茅房羞辱我,今日非要你偿命不可!"
同住的人都帮着求情,那女鬼才松口:"准备车马衣裳送我回老家,就饶你一命。"等东西备齐,慕举人果然醒了。可刚喝了半碗粥,女鬼又来了:"你们骗我!这衣裳连针线都没动过,叫我怎么穿?"大家一看,新衣裳果然连折痕都在。重新缝制祭拜后,慕举人才彻底好了。
三年后慕举人去河南上任,在开封客栈投宿。发现西厢房锁得严实,扒着窗缝一瞧——屋里摆着口朱漆棺材,积了厚厚一层灰,棺头上写着"王将军亡妾张氏"。慕举人吓得魂飞魄散,天刚擦黑,那女鬼果然来了,笑盈盈地说:"当年是我逼您太甚,今日您偷看我棺材,倒是缘分。我困在这儿几十年,非得找人替身才能脱身,今晚就来陪您。"慕举人连夜逃进城,找开封知府帮忙。第二天带人回客栈,发现书童吊死在床上。知府大怒,命人开棺——里头女尸穿戴整齐,面色如生。一把火烧了才算了事。
最后说个四川郭某的奇遇。他年轻时上峨眉山想出家,遇见个仙风道骨的老翁带他来到天宫。老翁说:"想修道得等大王回来批准。"正说着,忽然仙乐飘飘,两只仙鹤扛着水晶车飞来。车里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神仙,笑嘻嘻的还不到一尺高。等老翁禀报后,那娃娃神仙盯着郭某看了半天,摇头说:"不是修仙的料,送回去吧。"郭某不服气,老翁笑着说:"没听过孔子是儒童菩萨吗?我们大王都五万岁了!"郭某被送下山时,还记得宫门口有副对联:"胎生卵生湿生化生,生生不已;天地道道人道鬼道,道道无穷。"
红花洞
溧水知县曹江刚到四川做官那会儿,有个大热天的晌午,他正躺着打盹儿,忽然看见两个衙役牵着马过来请他。迷迷糊糊跟着走了二十多里地,迎面来了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,举着令箭冲他喊:"奉玉帝旨意,劳烦您来清点释放洞里的犯人,可千万别推辞啊!"曹知县听得一头雾水,还没回过神来,又被带着往前赶路。
转过几道山梁,眼前突然出现个黑黝黝的山洞,洞口石门上"红花洞"三个大字泛着青光。七八个阴差跪在石阶两侧,案桌上堆着厚厚的名册。那军官把令箭往曹知县手里一塞:"您照着名册点名放人就是。"说完翻身上马就走。
曹知县刚在公案后坐定,就听见阴差扯着嗓子朝洞里连喊三声"开门"。霎时间阴风阵阵,吹得人寒毛直竖。只见数千个蓬头垢面的女鬼哭嚎着涌出来,那凄厉声能把人魂儿都吓飞。阴差按着名册点名开锁,女鬼们磨磨蹭蹭往南边走,个个满脸不情愿。
最后三个女鬼突然扑到案前,扯着曹知县的袍角哭求放过。曹知县硬着心肠摇头:"玉帝的旨意,我实在没法通融啊。"三个女鬼顿时变了脸色,咬牙切齿道:"二十年后,这笔账咱们慢慢算!"
等放完人,那军官又骑马回来,嘱咐衙役好好送曹知县回家。回去路上经过条大河,马儿刚蹚到河心突然前蹄一软——曹知县猛地惊醒,才发现家人正围着自己哭丧,原来他已经"死"了一整天。这事儿他藏在心里二十年没敢跟人说。
谁知二十年后报应来了。大儿媳妇难产死了不到一年,二儿媳妇临盆时突然说胡话,把婆婆叫到跟前说:"红花洞的旧账该清了。我的坟地都安排好了,就挨着李家媳妇。"又指着小叔子冷笑:"接我班的就该是他媳妇。可恨当年公爹拿着令箭,做个顺水人情多好!"说完突然瞪眼惨叫,七窍流血而死。后来三儿媳妇果然也难产丧命。曹知县掐指一算,这三个媳妇的年纪,可不都跟当年做梦时那三个女鬼差不多?
大毛人抢亲
陕西咸宁乡下有个赵家媳妇,生得白白净净。三伏天夜里,她光着身子去野地解手,半天没回来。丈夫听见墙头瓦片哗啦响,跑出去一看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媳妇正光溜溜趴在墙头上,两条腿悬在外头,两只手死死扒着墙砖。
等把媳妇救下来,从她嘴里掏出好几把泥巴,人才缓过气来:"我刚蹲下,就看见墙外站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,眼珠子冒着绿光冲我招手。我吓得转身就跑,那东西一伸手就揪住我发髻拎到墙头,还往我嘴里塞泥巴..."赵大哥探头往墙外看,果然有个猴不猴熊不熊的怪物正攥着媳妇脚脖子。
两口子一个墙里一个墙外拼命拉扯,眼瞅着媳妇快撑不住了,赵大哥抄起菜刀要砍那毛手——可就这么会儿功夫,毛人"嗖"地把媳妇拽出墙头。等乡亲们举着火把追出二十多里地,只找到媳妇尸体挂在老树上:四肢被野藤穿成粽子,下身血肉模糊,地上凝着斗大的血洼子。后来官府派猎户搜山,连根毛都没找着。
画皮记
会稽长溇村有个俊书生吴生,有天在书房突然失踪。三天后自己回来了,说是被两个天仙似的姑娘接到华宅里,天天饮酒作乐。再后来就魔怔了——嫌家里饭菜没滋味,嫌床铺不软和,没几天又失踪。
他弟弟有天上山,在白塔山洞里发现条腰带,带人举着火把进去,看见吴生光溜溜趴在烂泥里,身子还一耸一耸的。抬回家灌了药,人刚醒就发脾气:"我正快活着呢,谁让你们坏我好事!"家里人只好用铁链把他锁起来。
有天夜里守着他的亲戚们正打瞌睡,忽然电光一闪,锁链"咔嚓"断成两截,门窗纹丝未动,人却不见了。后来县令亲自带人封了山洞,可吴生再没回来过。
假观音
杭州周生跟着张天师路过保定,在客栈见个美妇人跪着求香火。天师说这是修炼成精的狐狸,周生见妇人貌美就帮着说情。天师勉强答应让她受三年人间香火,还特意写了黄符限定日期。
三年后周生落第回乡,听说苏州上方山有个特别灵验的观音庵。他偏不信邪坐着轿子上山,结果轿杠突然断裂。进庙看见锦帐里的观音不许人瞧,周生非要掀帘子——这一看可不得了,那媚眼如丝的观音娘娘,分明就是三年前客栈里那只狐狸精!
那书生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神像破口大骂:"当年你低声下气求我说情,才得了这香火供奉。如今非但不念恩情,反倒毁我车驾,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?天师明明只许你受三年香火,期限早过,还赖着不走,莫非把当初的约定都忘光了?"话音未落,神像突然轰然倒地摔得粉碎。和尚吓得面如土色,却也无可奈何。等书生走后,和尚凑钱重塑金身,可那神像再也没显过灵。
扬州城有个陈山农,祖辈做骡马生意。五十多岁那年病倒在床,忽见个少年骑马闯进来,照他后颈就是一巴掌。陈老汉顿时昏昏沉沉,被少年拎上马背冲出大门。他拼命呼救,可满街没一个人应声。
到了郊外,少年把他往地上一扔:"磨蹭什么!我先行一步等你。"说完朝他大腿又拍一掌,策马而去。陈老汉两腿不听使唤,竟飞也似地跑起来,倒也不觉得累。只是脚上草鞋特别容易破,每回刚磨破,路边就有编草鞋的给他换上新鞋。他想问话,那些人却像聋子似的。
饿得发昏时,他顺手抓了街边摊子的吃食,竟也没人阻拦。约莫跑了三天三夜,看见路旁功德碑上"咸阳"二字,才知道已经到了陕西地界。
城门口那少年早等着了,瞪眼就骂:"来得这般迟,害我疼了三天!"拽着他进到一户人家。屋里产妇正在床上翻滚哀嚎,少年揪着陈老汉就往妇人身上按。他顿时像掉进腥臭山洞,眼前漆黑一片,憋得心口发慌。
忽然瞥见丝缕亮光,他拼命往外钻,冷不防摔了出来。耳边响起阵阵贺喜声:"好个白胖小子!"陈老汉想开口,却发现只能发出婴儿啼哭。摸摸自己手脚,竟都缩成了婴孩大小,这才恍然大悟——自己这是投胎转世了!
接生婆突然惊叫:"这娃儿眼神忒凶,莫不是妖怪?"吓得他赶紧闭眼装傻。从此他再不敢流露异样,连哭闹都要学着婴孩模样。日子久了,前世记忆也渐渐淡去。
六岁那年,他爹从江南做生意回来,拿着匹绸缎对他娘炫耀:"这可是稀罕物,值几十两银子呢!"小娃娃突然笑出声:"爹说大话,这濮院绸顶多值几两。"见他爹目瞪口呆,孩子突然泪如雨下,把前世经历一五一十道来,连老家门牌、儿子相貌都说得清清楚楚。
第二年他爹去扬州,果然找到前世儿子。那儿子听说此事,二话不说跟着来见。可眼前满脸胡茬的汉子,怎会是当年病榻前的小童?偏这孩子说起家事分毫不差,连某处藏着三百两娶亲银子都记得。后来那儿子回去一找,果真在墙缝里摸出藏银。
十多年后,长大成人的陈山农重访扬州故居。前世儿子已经过世,只剩白发苍苍的老妻带着孙儿艰难度日。他在前世坟前洒了杯酒,留下三百两银子,红着眼眶转身离去。
乾隆二十四年芒种前后,丰县知县卢世昌修县志,请了苏州吴生来当抄写员。这天吴生突然穿戴整齐对同僚作揖:"我命不久矣,后事就托付诸位了。"问起缘由,他惨白着脸说:"当初来丰县路上,在沛县地界遇见个妇人要搭车。我嫌车小没答应,谁知她竟跟着走了二十里。问车夫都说没看见,才知撞了鬼。"
"夜里住店时,那女鬼坐在床沿说:'你我都是廿九岁,合该做夫妻。'我抄起枕头砸去,她就消失了。可从此总听见耳边有人絮叨,非要结阴亲。我问怎么打发她,她说给二百文钱放楼板上就行。谁知钱还在原处,她倒缠得更凶了。"
同僚们派了两个书童守着他。过了几天,楼上突然惨叫。众人冲上去时,只见吴生倒在地上,右腹插着把刀,肠子都流出来了,喉咙也被割开大半。奇怪的是他竟不喊疼,只拉着卢知县的手写了个"冤"字。
"什么冤情?" "欢喜冤家啊!今早那女鬼逼我自杀好做夫妻。我问怎么死,她指着刀说这个痛快。我扎右腹疼得要命,她伸手一摸就不疼了。又教我抹脖子,我手软没力气,她就抢过刀要帮忙——幸亏你们赶上来了。"后来大夫给他接回肠子,那女鬼再没出现过。如今吴生还活得好好的。
盐城戴家姑娘被妖精缠上,请了多少道士画符都不管用。后来去村北圣帝庙烧香,那妖精果然消停了。当晚金甲神托梦说:"我是圣帝麾下邹将军。那狐精已被我斩杀,明日它同伙要来报仇,你们多带锣鼓来助阵。"
第二天戴家召集村民敲锣打鼓,果然听见半空刀剑碰撞声。突然几团黑气砸在院里,村前村后落满狐狸脑袋。过了几天邹将军又来托梦:"我杀狐太多,它们祖师爷告到圣帝那儿了。某日圣帝要来查案,各位父老千万替我求情啊!"
到了那日半夜,仙乐飘飘中圣帝仪仗驾到,后面跟着个白胡子老道,金牌上写着"狐祖师"。圣帝对他毕恭毕敬。狐祖师捋着胡子说:"小辈作乱是该死,可你部下灭我全族也太狠了。"有个周秀才突然跳出来大骂:"老狐狸!自己胡子都白了,还纵容子孙糟蹋民女,有什么脸来求情?该千刀万剐!"那祖师爷也不恼,慢悠悠反问:"那人间通奸该当何罪?"
周老头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说:"我这不过是根拐杖罢了。"
那祖师爷气得胡子直翘:"照这么说,通奸又不是死罪!我那些子孙就算跟异类私通,顶多判个充军流放,怎么就被砍了脑袋?那邹将军杀了我一个儿子不算,还连斩我几十个子孙,这算怎么回事?"周老头儿刚要答话,忽然庙里传来洪钟般的声音:"玉帝有旨——邹将军虽然嫉恶如仇,但杀戮过重。念其为民除害,罚俸一年,调任海州管事。"村民们听了都拍手叫好,朝着天空直念佛号,三三两两散去了。
话说商纣王当年有个值殿将军,后来成了仙。天台山有个叫智果的和尚,有回在山里迷了路,撞见个大石洞。洞里坐着个穿藤萝衣裳的老道,仙风道骨的。和尚扑通就跪下了:"仙人啊,可算遇见您了,求您指点迷津!"
老道摆摆手:"我也就是个凡人,哪是什么神仙。你跑这儿来干啥?"
和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:"进山好几天了,饿得前胸贴后背,求您赏口仙露喝喝。"
老道起身往后山走:"等着。"不一会儿捧来个白生生的东西,像块大疙瘩。他掰开来自己先吸了几口汁水,剩下的递给和尚:"尝尝,千年茯苓。"等和尚坐下,老道忽然问:"岳飞将军还好吗?秦桧那奸贼死了没?"
和尚一愣:"您说的是宋朝的事儿?如今都改朝换代几百年,现在是大清啦!"就把《宋史》里岳飞被害的经过说了一遍。
老道听完眼泪哗哗往下掉:"岳将军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啊!"哭得直捶胸口,"我姓周名通,当年在岳将军帐下当个小兵。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将军回朝时,我就知道要坏事,逃到这山里吃了灵草才活到现在。师父叮嘱过不能出洞,出去就得死。你也快走吧,再耽搁要出事。"
和尚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。山路七拐八绕的,正走得腿软,突然看见悬崖上坐着个丈把高的巨人,浑身绿毛像披着翡翠毯子。和尚魂都吓飞了,掉头就往回跑。
老道听完直摇头:"那是我师父商高,当年给纣王当值殿将军的。被奸臣陷害躲到山里,专吃野兽才变成这副模样。你去给他磕个头,顺便问问商朝的事儿。"这和尚是个榆木脑袋,见了巨人光会跪着哆嗦,张嘴就问纣王宠幸妲己的事儿。
巨人哈哈大笑:"错啦错啦!妲是南宫女官的称呼,己戊是她们的排行。女官多着呢,你问的是哪个?"见和尚答不上来,又问文王受命的事。巨人挠挠绿毛:"文王是谁?西边那个诸侯姬昌吧?他对纣王恭敬得很,哪敢称王啊!"忽然凑近问,"这些事儿谁告诉你的?"
和尚比划着书本的样子。巨人笑得直拍大腿:"我们那会儿还没这玩意儿呢!"说完一把夹起和尚,风似的蹿到山脚下。等和尚回过神,已经站在天台县郊外了。
上元县的陈齐东县令年轻时,跟个姓张的朋友住在太平府的关帝庙里。张书生得了疟疾,有天中午陈县令正打盹儿,瞅见门外探进来个白脸小孩,浑身青衣裳。起初以为是庙里的小道士,没在意。结果那孩子一露头,张书生就开始打摆子;孩子一走,病就好了。过了几天,陈县令正睡着,突然听见张书生惨叫,吐得满床都是。睁眼一看,那青衣小孩正在床前手舞足蹈,乐得龇牙咧嘴。
陈县令这才明白是疟鬼作祟,跳起来就抓。那孩子浑身冰凉,滑不溜秋地从指缝钻出去,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就不见了。张书生的病倒是好了,可陈县令手上像沾了墨汁似的发黑,好几天才褪干净。
杭州马观澜家有个怪规矩——逢年过节都要祭拜大门。我问起来,马老爷直叹气:"都怪我家那个酒鬼仆人陈公祚。有天夜里他醉醺醺回来,在门口撞见两个没头的鬼,女的拎着自己脑袋骂他:'我是你嫂子!就算偷人该死,也该你哥动手,轮得到你充好汉?'原来这陈公祚年轻时学水浒传里的武松,把他出轨的嫂子给杀了。那男鬼抡起脑袋把他砸晕,幸亏家里人听见动静出来,俩鬼才散。"
马老爷说着直摇头:"后来我们才知道,按王法通奸最多打板子,哪用得着杀人?那仆人临死前突然变女声喊'公道自在人心',连磕三个头就断气了。打那以后,我家再不敢怠慢门神。"
山东有个施道士,求雨特别灵验。乾隆十二年大旱,巡抚大人把他锁来逼着求雨。道士掐指一算:"得等孛星下凡那天,您捐条锦被和一百两银子,我折十年阳寿,才能求来雨。"
到了日子,道士让个童子往手心画三道符,嘱咐他:"看见穿白衣服的妇人就砸第一道符,她追你就砸第二道,再追砸第三道,砸完赶紧往回跑!"童子跑到田里,果然遇见个白衣女子。头道符砸过去,那妇人生气地提起裙子就追;二道符砸完,妇人气得扯开衣襟露着胸脯狂奔;第三道符刚出手,突然晴天霹雳,那妇人浑身精光地在后面追。童子窜回祭坛时,光屁股妇人也追到了。
道士猛敲令牌大喝三声"雨!雨!雨!"只见那妇人往坛下一躺,乌云从她下身喷涌而出,转眼间大雨倾盆,连下五天五夜。等雨停了,妇人醒过来羞愤欲死:"我是良家妇女,怎么光着身子在这儿?"后来道士说:"孛星是个淫荡的女神仙,专管布云下雨。我借这妇人的身子引她发怒,才能招来大雨。"不过他也叹气,"这法子太损阴德,怕要遭报应。"果然没几年,这道士就暴毙而亡。
九夫坟
句容城南门外头,有片坟地叫九夫坟。这地方可邪性了,听老辈人说,早年间有个生得标致的寡妇,头任丈夫死了,撇下个吃奶的娃娃和万贯家财。这妇人便招了个上门女婿,没两年又添了个儿子,谁知这男人也短命,死了就葬在前夫坟边上。就这么着,她前前后后招了九个丈夫,生了九个儿子,九个坟头围着中间那个大坟包——最后妇人死了就葬在那儿。
怪事来了,每日太阳刚压山,那地方就刮阴风,夜里更是热闹,九个坟头里传出撕打叫骂的动静,像是那些死鬼丈夫在争抢妇人。过路人吓得绕道走,附近村子鸡犬不宁,大伙儿只得告到县太爷赵天爵跟前。
这赵县令也是个狠角色,带着衙役们摆开阵势,叫差役抡起水火棍,照着九个坟头各打了三十大板。说也奇怪,那晚开始坟地就消停了,再没闹过鬼。
土地奶奶索诈
虎踞关有个名医涂彻儒,他儿媳妇吴氏是举人吴镇的妹妹。那年乾隆丙申六月间,吴氏大半夜梦见早死了的里正李某拿着化缘簿子上门,说是虎踞关要遭火灾,得凑钱唱戏消灾。那簿子上写的都是街坊名字。
正疑惑呢,打外头进来个穿黄衫红裙的老太太,阴恻恻地说:"九月初三这场火,就数你家最惨。赶紧准备纸钱牲口还愿,兴许能保住人命。"吴氏惊醒后越想越怕——那李某都死多少年了!她挨家挨户打听,可谁都说没见过穿黄衫的老婆子。
后来吴氏去土地庙烧香,抬头看见土地奶奶的泥像,活脱脱就是梦里那老太太!这下可炸了锅,街坊们凑钱唱戏祭神,足足花了数百两银子。涂家更绝,把家具细软全搬去亲戚家,九月初一起连灶火都不生了。可到了初三那天,左邻右舍平安无事,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。倒是涂家,至今还好好儿的呢。
尹文端公说二事
乾隆十五年,尹文端公总督陕西。苏州顾某者,为绥德州知州,貌素丰。是年九月,顾赴西安求见,则尪羸已甚。尹公疑其病,问之。顾跪而请曰:“某生平读书,从不信鬼神事,况敢妄言于大人前耶!今旦暮将死,不敢不告为身后计。本年五月初七日,清晨起坐书斋,见一人青衣皂帽持帖入曰:‘某官请公会讯,备骑在门。’视其帖,同寅汤栻也。某即上马出城。北行三十里,至公廨,有古衣冠者迎揖曰:‘所以屈公至者,为欲造姓名册送上帝,须与公会办。’某未答,旁一吏跪启:‘册草创未就,须八月二十四日方可誊清。’古衣冠者目皂衣人送某还,约至期勿爽。某复上马,行三十里,入署,见己身僵卧牀上,妻子号泣于旁。皂衣者推某身自其口入,格格然如不可复合,四肢筋骨五脏之间,酸楚莫状。苏醒后始进米饮,自此部署公私。至八月二十四日,晨起即具衣冠,诀别幕友妻子,泣嘱曰:‘尸勿寒,且缓殓。’至午昏晕,类中风者。果皂衣人来,引至前处。古衣冠者坐堂上,列两几于前,如世间会审状,吏逐名点唱,无相识者。至第三名,即本州岛之皂隶某也;第八十五名,本州岛之柬房吏某也;其余人,眼中虽甚熟悉,而不知姓名。呼二人到案前问之,亦云:‘不知何以到此。’古衣冠者笑曰:‘公何问耶?公永当在此共事,自然具晓一切。’问:‘来当何时?’曰:‘今年十月初七日,公趁此时速归部署家事可也。’复拱手别,苏醒如故,身之狼狈,尤甚于前。未几,此县大疫,一吏一役俱染疫亡。今已九月,死期不远,故来诀别大人。”尹公慰之再三,泣拜去。
明年正月,尹公巡边,过绥德州,内幕许孝章者,素知其事,方留心访顾,而顾仍无恙,来谒于辕,体充实如故。公戏之曰:“鬼言何以灵于吏役而不灵于汝耶?”顾叩头谢恩,亦不解其何故。
公督陕时,按华阴县某禀启曰:“为触犯妖神陈情禀死事:卑职三厅前有古槐一株,遮房甚黑,意欲伐之。而邑中吏役佥曰:‘是树有神,伐之不可。’某不信,伐之,并掘其根。根尽,见鲜肉一方;肉下有画一幅,画赤身女子横卧。卑职心恶之,焚其画,以肉饲犬。是夜,觉神魂不宁,无病而憔悴日甚,恶声汹汹,目无见而耳有闻,自知不久人世,乞大人别委署篆者来。”尹公得禀,袖之与幕客传观曰:“此等禀帖,作何批发?”言未毕,华阴县报病故文书至矣。
霹雳脯
海州朱先生,康熙间人,貌三四十岁,或出或隐,不知寒暑。常曰:“海州气象好,惜读书者少耳!”出游数年,归语人曰:“吾家竹垞子殊博雅,可与谈;山阳阎百诗亦后来之秀,惜其俱未闻道耳!”居亡何,又语人曰:“我何罪于天而今日有雷击我?我不得不相抗。但恐惊诸君,诸君须避之。”至期,云雨晦冥,见大蜘蛛脚自空中下,雷乍响而哑矣,旷野有血肉一团,大如车轮。朱指示人曰:“此斗败霹雳脯也。”以酒烹之,独坐而啖。又一日,雷雨复集,朱张口空中,吐白丝数百丈,盘密如网。有火龙腾空而至,奋鬣舒爪于网外,终不能入。良久,入云去。朱叹曰:“海滨多怪物,不可久居,吾将逝矣。”竟去,不知所终。人疑为蜘蛛精也。
瘟鬼
乾隆丙子,湖州徐翼伸之叔岳刘民牧作长洲主簿,居前宗伯孙公岳颁赐第。翼伸归湖之便访焉。天暑,浴于书斋,月色微明,觉窗外有气喷入,如晓行臭雾中,几上鸡毛帚盘旋不已。徐拍牀喝之,见牀上所挂浴布与茶杯飞出窗棂外。窗外有黄杨树,杯触树碎,声铿然。徐大骇,唤家奴出现,见黑影一团,绕瓦有声,良久始息。
徐坐牀上,片时,帚又动。徐起,以手握帚,非平时故物,湿软如妇人乱发,恶臭不可近,冷气自手贯臂,直达于肩。徐强忍持之。墙角有声,如出瓮中者,初似鹦鹉学语,继似小儿啼音,称:“我姓吴,名中,从洪泽湖来,被雷惊,故匿于此,求恩人放归。”徐问:“现在吴门大瘟,汝得非瘟鬼否?”曰:“是也。”徐曰:“是瘟鬼,则我愈不放汝,以免汝去害人。”鬼曰:“避瘟有方,敢献方以乞恩。”徐令数药名而手录之,录毕,不胜其臭,且臂冷不可耐。欲放之,又惧为祟。家奴在旁,各持坛罐,请纳帚而封焉。徐从之,封投太湖。
所载方:雷丸四两,飞金三十张,朱砂三钱,明矾一两,大黄四两,水法为丸,每服三钱。苏州太守赵文山求其方以济人,无不活者。
千年仙鹤
湖州菱湖镇王静岩,家饶于财,房室高敞。有九思堂,广可五六亩,宴客日暮,必闻厅柱下有声,如敲竹片。静岩恶之,对柱祝曰:“汝鬼耶,则三响。”乃应四声。曰:“若仙耶,则四响。”乃应五声。曰:“若妖耶,则五响。”乃乱应无数。有道士某来设坛,用雷签插入柱下。忽家中婢头坟起,痛不可忍。道士撤签,婢痛止。间一日,婢忽狂呼,如伤寒发狂者。召医视之,按脉未毕,举足踢医,伤面血流。男子有力者四五人抱持不能禁。王之女初笄,闻婢病,来视之。初入门,大惊仆地,曰:“非婢也。其面方如墙,白色,无眼、鼻、口、耳;吐舌,赤如丹砂,长三四尺,向人噏张。”女惊不已,遂亡。女死而婢愈。
王百计驱妖,有请乩仙者来,言“仙人草衣翁甚灵,可以镇邪”。王如其言,设香案置盘。乩笔砉然有声,穿窗而出,于窗纸上大书曰:“何苦何苦,土地受过。”主人问乩,乩言:“草衣翁因地邪未去,遽请仙驾将当方土地神发城隍笞二十矣。”自后此妖寂然。
草衣翁与人酬酢甚和,所言多验。或请姓名,曰:“我千年仙鹤也,偶乘白云过鄱阳湖,见大黑鱼吞人。予怒而啄之,鱼伤脑死。所吞人以姓名假我,以状貌付我,我今姓陈,名芝田,草衣者,吾别字也。”或请见之,曰:“可。”请期,曰:“在某夜月明时。”至期,见一道士立空中,面白微须,冠角巾,披晋唐服饰,良久,如烟散也。
夏太史三事
高邮夏醴谷先生督学湖南,舟过洞庭,值大风浪,诸船数千,泊岸未发。夏性急,欲赶到任日期,命舵工逆风而行,诸船随之扬帆。至湖心,风愈大,天地昏冥,白浪如山,见水面二短人,长尺许,面目微黑,掠舟指橹似巡逻者。诸船中人俱见之。风定日出,渐隐去矣。
公居督学衙门,家丁子弟白日见怪,见者必病。公夫人扃闭子弟,午后不许至园;嘱公致祭,公不信。是夜,阅卷灯下,闻哭声自西来,殷殷田田,群响杂沓;飞沙打窗,如雨而下。公厉声曰:“吾已悉尔意,明日祭汝可也!”其声渐远而灭。公诘朝寻其声来之处,有破屋一间,木主数十,皆前任学臣阅卷幕友卒于署者,因为文具牲牢祭之,此后怪绝。
公门生朱士琇从福建入都,至山东荏平道中,日暮投宿,风雨交至,遣家人先行觅店,停车于三叉路口待之。夜二更,天地昏黑,见远树中火光忽上忽下,疑为家人持火至矣。少顷,火光渐近,大如车轮,错落数十,高者至苍天,低者及马足。大骇,以为必非人灯。近视之,火光中有三人掠车而过,其中行者当额闪闪有眼,朱衣博带,须眉伟然;旁侍儿锦衣玉貌,扶之而行;最前一白须老翁,伛偻先驱,背有穴孔如碗大,火光从此孔出,如灶突泄烟者然,见人了无惊异,徐步入远村而没。少顷,家人与店家至,云共见之,相与诧骇而已。
石崇老奴才
康熙间,任雨林进士有诗名,宰河南巩县。昼卧书室,见簪花女郎持名纸称石大夫招饮。舆夫盈门,俱来迎接,任不觉身随之行。良久,至一府,闬闳巍然,主人戴晋巾,锦襜褕,叉手出迎,谈论风发。坐定,席设水陆奇珍,皆目所未睹,女乐二人,舞傪傪然。酒酣,主人起,握任手行至后园,极亭台花木之胜。园后有井,水绿色,主人手黄金勺呼左右:“酌水为任公解酲。”任初沾唇,觉有辛恶之味,唇为之焦,因辞谢不举其勺。主人强之,众美人伏地劝请,任不得已为尽之。俄而,腹痛欲裂,呼号求归。主人拱手曰:“客果醉矣,且暂别再会。”任仓皇登车,痛愈甚,从原路归。过城隍庙,城隍神趋出迎,唶曰:“石季伦老奴才又毒人乎!昨作主饮君者,晋石崇也。崇生时取精多,用物宏;诛死时受孙秀屠割,血肉狼藉;强魂不散,为罗剎尊神,誓杀名士三千,以泄生平好名之忿。吾第十九人,君第二十九人也。吾以生平正直,诉冤上帝。帝不能救,封为城隍神,赐药二丸,曰:‘有真名士被害者,以此救之。’君有文行,故在此相救。”言毕,取药塞任口中,任痛遽止。顷刻,汗出而寤。其原卧之处,家人环泣,已迷懵二日矣。
后修巩县故城,掘地得碑,鎸“金谷”两大字,类索幼安笔法,始知石氏金谷不在今洛阳也。
鬼差贪酒
杭州袁观澜,年四十,未婚。邻人女有色,袁慕之,两情属矣。女之父嫌袁贫,拒之。女思慕成瘵卒。袁愈悲悼,月夜无以自解,持酒尊独酌。见墙角有蓬首人手持绳,若有所牵,睨而微笑。袁疑为邻之差役,招曰:“公欲饮乎?”其人点头,斟一杯与之,嗅而不饮。曰:“嫌寒乎?”其人再点头。热一杯奉之,亦嗅而不饮。然屡嗅则面渐赤,口大张不能复合。袁以酒浇入其口,每酒一滴,则面一缩,尽一壶,而身面俱小,若婴儿然,痴迷不动。牵其绳所缚者,邻氏女也。袁大喜,具酒罂,取蓬首人投而封之,画八卦镇压之,解女子缚,与入室为夫妇。夜有形交接,昼则闻声而已。
逾年,女子喜告曰:“吾可以生矣!且为君作美妻矣。明日某村女气数已尽,吾借其尸可活,君以为功,兼可得资财作奁费。”袁翌日往访某村,果有女气绝方殓,父母号哭。袁呼曰:“许为吾妻,吾有药能使还魂!”其家大喜,许之。袁附女耳低语片时,女即跃起,合村惊以为神,遂为合卺。女所记忆,皆非本家之事。逾年,渐能晓悉,貌较美于前女。
李倬
李倬者,福建人,乾隆庚午贡生,赴京乡试,路过仪征。有并舟行者,自称姓王名经,河南洛阳县人,赴试京师,资费不足,求李挈带。李许之。同舟言笑甚欢,出所作制艺,亦颇清雅,惟篇幅稍短耳。与共食,必撒饭于地,每举碗,但嗅其气,无一粒纳喉者。李疑而憎之。王似解意,谢曰:“某染膈症,致有此累,幸毋相恶。”既至京师,将赁寓所。王长跪请曰:“公毋畏,我非人也。乃河南洛阳生员,有才学,当拔贡,为督学某受赃黜落,愤激而亡,今将报仇于京师,非公不能带往。入京城时,恐城门神阻我,需公低声三呼我名,方能入。”其所称督学某,即李之座师。李大骇,拒之。鬼曰:“公党师拒我,我行且祟公。”李无奈何,如其言。
舍馆定,即往谒座主。其家方环泣,声达户外。座主出曰:“老夫有爱子,生十九年矣,聪明美貌,为吾宗之秀。前夜忽得疯疾,疾尤奇,持刀不杀他人,专杀老夫,医者莫名其病,奈何?”李心知其故,请曰:“待门生入视郎君。”言未毕,其子在内笑曰:“吾恩人至矣,吾当谢之,然亦不能解我事也。”李入室,握郎君手,语移时。旁人不解,更骇愕,都来问李,李告之故。于是举家跪李前,求为关说。李谓其子曰:“君过矣。君以被黜之故,气忿身死,毕竟非吾师杀君也。今若杀其郎君,绝其血食,殊非以直报怨之道。况吾与君有香火情,独不为我地乎?”其子语塞,瞋目曰:“公语诚是,然汝师当日得赃三千,岂能安享?吾败之而去足矣。”手指曰:“某室有玉瓶,价值若干,为我取来。”至则掷而碎之,又手指曰:“某箱内有貂裘数领,价值若干,为我取来。”至则举火焚之。事毕,大笑曰:“吾无恨矣。为汝赦老奴。”拱手作去状,其子霍然病已。
李是年登第,行至德州,见王君复至,则前驱巍峨,冠带尊严,曰:“上帝以我报仇甚直,命我为德州城隍,尚有求于吾子者。德州城隍为妖所凭,篡位血食垂二十年,我到任时,彼必抗拒,吾已选神兵三千,与妖决战。公今夜闻刀剑声,切勿谛视,恐有所伤。邪不胜正,彼自败去,但非公作一碑记晓谕居民,恐四方未必崇奉我也。公将来爵禄亦自非凡,与公诀矣。”言毕拜谢,垂泪而去。
是夜,闻城内外兵马喧然,至五鼓始寂。李诘朝往城隍庙焚香作记,其道士已磨墨相待,云:“昨夜大王到任,托梦贫道,教相迎也。”李为鎸石立碑,今犹存德州大东门外。
王将军妾
苏州慕崇士,宰河南汲县。未遇时,馆京师任姓家,寓半截胡衕。晚间独宿,灯下见物黑而毛,攫其书簏。慕手剑逐之,无所得。次晚,月下如厕,有女子冉冉来。慕疑主人婢妾,蹲不敢起。女竟不去,而冷风凄然。慕始惊惧,投以瓦,了不复见。慕踉跄归至书斋,则女子在牀矣;军装持刀,容貌甚丽;呼之不应,驱之不去;召他人观之,皆不能见。慕遂病,呓语曰:“我明朝王将军妾也,久不得祭,故遣儿辈取食,汝以剑伤之;我亲来谢过,汝又蹲厕辱我。我故来索命。”同寓宾客俱为哀祈,女曰:“能以衣服车马送我归故乡,姑贷汝。”众如其言,慕苏醒。食粥未半晌,女又复来曰:“吾为汝辈所绐,衣服领袖并未裁缝,吾何以为衣耶?可速选缝人善治之。”众客愈骇,视所陈之衣,果未开折也。整治再拜,慕竟病除。三年,慕登进士,选河南汲县知县,路过开封,宿客店。店之西偏,扃室甚固,慕疑之。窥窗隙,见朱棺一口,横于中堂,凝尘数寸,棺之前和题曰:“王将军亡妾张氏。”慕大惊且悔,心郁郁不乐。薄暮,女果至,装束如前,曰:“昔妾逼君,妾之罪也;今君窥妾,妾之缘也。妾在此数十年,非取人见代,不能自拔于幽冥,故今夜来伴君。”慕大惧,连夜呼驺入城,告开封同寅,将求道士驱之。开封守令留饮达旦,翌早与共至店中,一书童自缢于牀。守令怒,剖其棺,尸装束鲜浓,僵而不腐。焚之,竟无他怪。
仙鹤扛车
方绮亭明府作令江西,其同僚郭姓者,四川人,言少时曾上峨嵋山,意欲弃世学道,见老翁长髯秀貌,戴羽巾,飘飘然导之前行。至一处,宫殿巍峨,似王者居,翁指示曰:“汝欲学道,非王命不可。王外出未归,汝少待。”俄而仙乐嘹嘈,异香触鼻,两仙鹤扛水精车,车中坐王者,状如世上所画香孩儿,红衣文葆,洁白如玉,口嬉嬉微笑,长不满尺许,诸神俯伏迎入宫。老翁奏曰:“有真心学道人郭求见。”王命传入,注视良久,曰:“非仙才,速送回人间。”老翁掖郭下。郭问曰:“王何以年少?”老翁笑曰:“为仙为圣为佛,及其成功,皆婴儿也。汝不闻孔子亦儒童菩萨,孟子云:‘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’乎?吾王已五万岁矣!”郭无奈何,仍自山下归家,犹记其殿门外朱书二对,云:“胎生卵生湿生化生,生生不已;天地道道人道鬼道,道道无穷。”
红花洞
溧水知县曹江初官蜀时,夏日昼寝,见二隶卒牵马来邀,与俱行,约二十余里,复有一人乘骏马,约束如军官,持令箭呼曰:“奉上帝命,烦君点放洞犯,幸勿辞劳。”曹愕然,莫知其故。再行二三里,至深山,有穴,榜曰“红花洞”。石门一双,封钥甚固。洞口胥吏七八人,具公案文册,跪迎道左。军官以令箭付曹,嘱云:“照册点放。”言毕,乘马去。曹登座,一吏禀请启洞,向洞大呼“开门”者三,有阴气随呼而出,冷逼毛发。须臾,女鬼数千,蓬首垢面,纷然杂至,哀号困苦之声,不可言状。吏按册唱名,开锁具,驱向南行。诸鬼逡巡,若不得已而往者。最后三女鬼向曹哀求免放,曹辞以“奉帝命,不能为力”,三鬼愤惋骂曰:“二十年后,会当相报!”放既毕,军官复来嘱隶曰:“曹公劳矣,须好送还家。”隶卒仍以马送。至中途,经大河,马渡水,忽失前足而堕,惊寤,见家人环哭,方知已死一日,心秘其事,不敢言于人。
后二十年,长男妇病产卒,未期年,次媳当产亦病,忽作呓语呼姑至前曰:“红花洞事发矣。我房舍已定,当与李氏为邻矣。”指其小叔曰:“继我者当在此君。可恨翁当时令箭在手,乐得作人情,何故不肯乎?”言毕,张目大呼,血流破面,腹溃肠出,死。姑与小叔奔告于曹,曹大骇,自忆此梦实未尝语人,不知乃媳何从知也。殓后,寄其柩于古寺,寺中旧有朱棺一口,询之,果为某家妻李氏棺也。曹后第三子妻妇,亦以产卒。三妇年岁虽各有大小,计其始生,皆与梦时相上下。后侧室生儿,皆无恙。
大毛人攫女
西北妇女小便,多不用溺器。陕西咸宁县乡间有赵氏妇,年二十余,洁白有姿,盛夏月夜,裸而野溺,久不返。其夫闻墙瓦飒拉声,疑而出视,见妇赤身爬据墙上,两脚在墙外,两手悬墙内,急而持之。妇不能声,启其口,出泥数块,始能言,曰:“我出户溺,方解裤,见墙外有一大毛人,目光闪闪,以手招我。我急走,毛人自墙外伸巨手提我髻至墙头,以泥塞我口,将拖出墙。我两手据墙挣住,今力竭矣,幸速相救。”赵探头外视,果有大毛人,似猴非猴,蹲墙下,双手持妇脚不放。赵抱妇身与之夺,力不胜,及大呼村邻。邻远,无应者。急入室取刀,拟断毛人手救妇。刀至,而妇已被毛人拉出墙矣。赵开户追之,众邻齐至。毛人挟妇去,走如风,妇呼救声尤惨。追二十余里,卒不能及。明早,随巨迹而往,见妇死大树间:四肢皆巨藤穿缚,唇吻有巨齿啮痕,阴处溃裂,骨皆见。血裹白精,渍地斗余。合村大痛,鸣于官。官亦泪下,厚为殡殓,召猎户擒毛人,卒不得。
吴生不归
会稽县东四十里,地名长溇,有吴生者,年十八,美丰仪,读书家中,忽失所在。越三日归,自言:“某日坐书室,见美妇人降自屋上,招与偕行。随至大第中,陈设华美,往来者无一男子。室内更有一美,倚窗斜睇,具酒食共饮;饮毕,两美迭就为欢。叩以姓名,俱笑不答,但云:‘此间乐,我二人惟郎是从,郎但安居可也。’居数日,我偶动乡思,一女曰:‘郎思家矣,当送归,无苦郎心。’遂送至里门,我才得归。”自此神思恍惚。当午,家人为具膳,则云:“此味恶,不似彼食美也。”当夕,为拭床帐,则云:“此物恶,不似彼物华也。”未几,又失去,数日复归,所言如前,但颜色渐焦,举体有腥气。家人延僧道醮祝,都无所济。俄而数月不返。生有弟某,行经白塔,见山洞口有遗带,认系兄物。持归,率人秉火入洞,见兄裸卧淤泥间,作行房状。扶至家,灌以药饵,苏,张目怒曰:“我云雨未毕,卧锦衾中,何夺我至此!”于是亲族皆来守护,以铁索锢之,压以符箓。生稍知惧,不敢寐。夜间,众方环坐,忽闻响声琅然,有光若电,绕室数匝,失生所在。铁索斩然中断,门窗仍闭,竟不知何自出也。次晨,再寻白塔山洞,茫然无得矣。于是远近传播洞中有妖,聚观者日以千计。县令李公惧生事,亲来搜看,亦无所得;乃以石封洞门,观者止,而生竟不归。
狐仙冒充观音三年
杭州周生,从张天师过保定旅店,见美妇人跪阶下,若有所祈。生问天师,天师曰:“此狐也,向我求人间香火耳。”生曰:“盍许之?”天师曰:“彼修炼有年,颇得灵气,若与香火,恐恣威福,为人间祟。”生爱其美,代为祈请。天师曰:“难却君情,但令受香火三年,毋得过期可也。”命法官批黄纸付之去。
三年后,生下第出都,过苏州,闻上方山某庵观音极着灵异,将往祷焉。至山下,同祷者教以步行,曰:“此山观音甚灵,凡肩舆上山者,中道必仆。”生不信,肩舆上山。未数十武,杠果折,生坠地,幸无所伤,遂下舆步行。入庙,见香烛极盛,所谓观音者坐锦幔中,勿许人见。生问僧,僧曰:“塑像太美,恐见者辄生邪念故也。”生必欲启视。果极妖冶,不类他处观音。谛视之,颇似曾相识者。良久恍然,是旅店中妇人。生大怒,指而数之曰:“汝昔求我说情,故得此香火。汝乃不感我恩而坏我舆,何太没良心也?且天师只许汝受香火三年,今已过期,恋此不去,岂竟忘前约乎?”语未毕,像忽扑地碎,僧大骇,亦无可奈何。俟生去,纠金为之重塑,而灵响从此寂然。
陈姓父幼子壮
扬州陈山农,世业骡马行,年五十余,病卧。见少年骑马自外入,掌其颈,遂昏迷。被少年提至马上,疾驰出门。陈号呼,莫有救者。至郊外,少年掷之于地,曰:“速来!吾先行候汝。”复以掌击其股,乃驰去。陈心迟疑,而两足不觉前进,其行如飞,亦不甚倦。惟所穿履觉易败,败则道旁有织履者为易之,易毕即行。了不通问,问亦不答。腹馁甚,见市中肴馔,试取食之,亦无禁。约行三昼夜,见道旁去思碑题名,知已入陕西咸阳城矣。及郭门,少年在焉,叱曰:“来何迟,累人三日痛楚!”即导入城,止一家门外。少年入复出,曳其裾至户内。见妇人辗转床上,若甚痛迫者。少年挈其领足,投妇人身。陈昏昏若入深岩中,腥秽满鼻,目不见天光,心窘甚。逾时见小隙微明,并力踊跃,豁然而堕,闻耳边多作贺声,曰:“得一佳儿。”陈更骇异,亟欲言而口已噤,因大呼。男妇满前,都无所闻。徐自审其声若甚小者,更摩视其耳目四肢,无不小矣,悟曰:“吾其投胎复生乎?”乃张目四顾,有老妪曰:“是儿目光焰焰,岂妖耶?再视当杀之!”陈惧,即瞑其目。自是沉沉若愚,胸中一切哀愁愤惋之心,叫呼啼哭,旁人便抱乳之,全不解其意。渐久习惯,亦不复作前世想矣。
至六岁,稍稍能言。其父行贾江南归,以绢绐其母曰:“此物不易得,在江南值数十金。”母珍之,置枕函间。陈偶取玩视,母以父言禁之。陈笑曰:“父妄耳。此濮院紬,不数金可得。”父大惊,固问之。陈垂涕,具道所以,且曰:“吾来时,生儿方十数岁,今当成人,名某,家住某里。父至江南可访也。”父颔之。明年至扬州,果得其子,语以故。子亦以贸易故,欣然偕来。相见之下,略不相识。子鬑鬑有须,而父犹孩也。道家事如平生,且言某某欠债未还;某处有积金三百,存为汝婚,宜归取之。言讫唏嘘。子不胜悲,归访之,其言皆验。
后十余年,陈年壮,继父业,来江南访其故居。前生子已死,家事凋落,皤然老妻,抚孤孙独存。陈不胜感慨,留三百金为前生妻治后事,具杯酒浇其前世墓而去。
吴生手软
乾隆二十四年五月,丰县宰卢世昌修邑志,聘苏州吴生为誊录,与同事者同住一楼。忽具衣冠揖同事友曰:“吾死矣,以后事累公。”友问故,吴愀然云:“我初赴丰时,至沛县,道上遇一妇人,求与共载,我以车小不许。妇随车行二十里,心窃讶之。问舆夫,皆不见,始知为鬼。晚投旅店,人静后,妇来坐榻上语我曰:‘君与我年俱廿九,合为夫妇。’我大骇,以枕投之,随响而没。自此不复见形,时闻耳边嚅嚅作语,求作夫妇,呼我为‘写字人’,噪聒不已。问:‘如何酬汝,汝方去?’曰:‘与我钱二百,置楼板上,我即去。’如其言。既而我钱仍在,妇来缠扰如初,奈何奈何?”友人咸相解慰,令二僮守之。越数日,楼上大呼,众奔上,见吴倒地,腹右刀戳一洞,肠半溃出,喉下食嗓已断。扶起之,绝无痛楚。卢公往视,吴手招之近前,作一“冤”字。卢曰:“是何冤?”曰:“欢喜冤家也。今早妇人来逼我死,以便作夫妻。我问:‘作何死法?’妇指案上刀曰:‘此物佳。’余取刺右腹,痛不可忍,妇人亟以手按摩之,曰:‘此无济也。’所摩处遂不觉痛。我问:‘然则如何?’妇人自摩其颈作刎势曰:‘如此方可。’我复以刀断左喉,妇人跌足叹曰:‘此亦无济,徒多痛苦耳。’又以手按摩之,亦不觉痛。指右喉下曰:‘此处佳。’余曰:‘我手软矣,无能为也,卿来刺之。’妇遂披发摇首,持刀直前,而楼下诸公已走上矣。彼闻人来,掷刀奔去。”卢公诧异,为延医纳其肠。吴始不能饮食,用药敷治,亦遂平复。妇人不复再至。吴生至今尚存。
狐祖师
盐城村戴家有女为妖所凭,厌以符咒,终莫能止;诉于村北圣帝祠,怪遂绝。已而有金甲神托梦于其家曰:“吾圣帝某部下邹将军也。前日汝家妖是狐精,吾已斩之,其党约明日来报仇,尔等于庙中击金鼓助我。”翌日,戴家集邻众往。闻空中甲马声,乃奋击金钲铙鼓,果有黑气坠于庭,村前后落狐狸头甚伙。越数日,其家又梦邹将军来曰:“我以灭狐太多,获罪于狐祖师。狐祖师诉于大帝。某日,大帝来庙按其事,诸父老盍为我祈之。”众如期往,伏于廊下。
至夜半,仙乐嘹嘈,有冕服乘辇者冉冉来,侍卫甚众;后随一道人,庞眉皓齿,两金字牌署曰“狐祖师”。圣帝迎谒甚恭。狐祖师曰:“小狐扰世,罪当死,但部将歼我族类太酷,罪不可逭。”圣帝唯唯。村人自廊下出,跪而请命。有周秀才者骂曰:“老狐狸!须白如此,纵子孙淫人妇女,反来向圣帝说情,何物‘狐祖师’,罪当万斩!”祖师笑不怒,从容问:“人间和奸何罪?”周曰:“杖也。”祖师曰:“可知奸非死罪矣。我子孙以非类奸人,罪当加等,要不过充军流配耳,何致被斩?况邹将军斩我一子,并斩我子孙数十,何耶?”周未及答,闻庙内传呼云:“大帝有命:邹将军嫉恶太严,杀戮太重,念其事属因公,为民除害,可罚俸一年,调管海州地方。”村人欢呼合掌,向空念佛而散。
纣之值殿将军
天台僧智果好游,山行迷路,至大石洞。坐一道者,萝衣薜裳。僧跪而请曰:“某幸遇仙人,愿受教。”道者曰:“予,人也,非仙也,子来胡为?”僧曰:“某入山已数日,腹枵甚,敢有云浆之请。”道者曰:“子姑待,吾往后山觅之。”去有顷,携一物来,状轮囷而色鲜白。道者破之,自吸其浆,以其余授僧,曰:“此千年茯苓也。”因令僧坐,问:“岳飞将军安否?秦桧死否?”僧曰:“此宋朝事也,今易代数百年为大清矣。”因告以《宋史》所载岳事颠末。道者惨然曰:“岳将军终不免乎!”遂大哭,曰:“吾姓周,名通,岳将军麾下小将也。当秦桧以金牌召岳时,我知有难,遂逃于此,食灵草得不死。我师教勿出洞,出洞即死。汝宜速出,迟恐无及。”僧惧,拜辞而行。
路甚纡曲,备历险阻。忽望崖上坐一巨人,长丈余,遍体绿毛如翠锦,骇而奔还告道者。道者曰:“此予师商高,纣王之值殿将军也,为飞廉、恶来所谮,避居此山。性好食野兽,故其状与人异。子往拜祈,兼可问商代事。”僧故蠢野,无所记忆。见巨人礼拜毕,便问纣宠妲己事。巨人曰:“汝误矣,妲者,南宫女官之称;己戊者,女官之行次。女官非止一人也,汝所问何妃?”僧不能答,又问文王受命事。曰:“吾不知文王为何人,或是西方诸侯姬昌耶?其人事纣甚恭,并无称王之事。”因问:“汝所问者,何人告汝?”曰:“书上云云。”巨人问:“何物为书?”僧手作书状示之。巨人笑曰:“我当时尚无此物。”言毕,以一臂搂僧行如飞,置之平地,拱手而别,已在天台郊外矣。
疟鬼
上元令陈齐东,少时与张某寓太平府关帝庙中。张病疟,陈与同房,因午倦,对卧牀上。见户外一童子,面白晢,衣帽鞋袜皆深青色,探头视张。陈初意为庙中人,不之问。俄而张疟作。童子去,张疟亦止。又一日寝,忽闻张狂叫,痰如涌泉。陈惊寤,见童子立张榻前,舞手蹈足,欢笑顾盼,若甚得意者。陈知为疟鬼,直前扑之,着手冷不可耐。童走出,飒飒有声,追至中庭而没。张疾愈,而陈手有黑气,如烟熏色,数日始除。
误学武松
杭州马观澜家,每四时必祭其门。予问:“古礼:门为五祀之一,今此礼久不行,君家独行之,何也?”马曰:“余家奴陈公祚好酒,每晚必醉敲门归。一日,闻户外喧呶声,往视之,奴仆地曰:‘奴归,见门外一男一妇,俱无头,头持在手。妇呼曰:“吾汝嫂也。吾淫属实,吾夫杀我可也。汝为小叔,不当杀我。夫杀我时,心软,手噤齘不下,汝夺刀代杀,此事岂汝所宜与耶?吾每来相寻,为汝主人家门神呵禁,今故伺汝于门外。”因大骂唾奴面。其男鬼掷头撞奴,奴倒地。闻人声,二鬼才散。’马氏众家人扶至牀,自言少年曾有此事,当时看小说,慕武松之为人,不意遭此冤孽。或告之曰:‘小说都无实事,何得妄学?且武松杀嫂,为嫂杀兄故也。若寻常犯奸,王法只杖决耳,汝何得代兄杀嫂?’言未终,奴张目作女声曰:‘公道自在人心,何如何如。’向言者三叩头而死。”马氏以鬼言故祭门神甚敬,世其家。
孛星女身
山东有施道士者,善祈晴雨。乾隆十二年,东省大旱,抚军准泰祈雨不得,锁道士而逼之。道士曰:“雨非不可得也,但须某日孛星下降,公捐锦被一条,白金百两,某捐阳寿十年,方可得雨。”抚军如其言。
至期,道士登坛,呼一童子近前,令其伸手,画三符于掌中,嘱曰:“至某处田中,见白衣妇人便掷此符,彼必追汝,汝以次符掷之;彼再追,汝以第三符掷之;速归上坛避匿可也。”童子往,果见白衣妇,如其言,掷一符。妇人怒,弃裙追童。童掷次符,妇人益怒,解上衣露两乳奔前。童土掷三符,忽霹雳一声,妇人亵衣全解,赤身狂追。童急趋至坛,而妇人亦至。道人敲令牌喝曰:“雨!雨!雨!”妇人仰卧坛下,云气自其阴中出,弥漫蔽天,雨五日不止。道士覆以锦被。妇渐苏,大恚耻,曰:“我某家妇,何为赤身卧此?”抚军备衣服令着,遣老妪送归,以百金酬其家。
事后问道士,道士曰:“孛星女身而性淫,能为云雨,居天上亦赤体,惟朝北斗之期始着衣裳。是日下降田间,吾以符摄入某妇之身,使替代而来;又激怒之,使雷雨齐下。然用法太恶,必遭阴遣矣。”不数年,道士暴亡。
九夫坟
句容南门外有九夫坟。相传昔有妇人甚美,夫死,止一幼子,家资甚厚,乃招一夫。生一子,夫又死,即葬于前夫之侧;而又赘一夫,复死如前。凡嫁九夫,生九子,环列九坟。妇人死,葬于九坟之中。每日落时,其地即起阴风,夜有呼啸争斗之声,若相媢而夺此妇者。行路不敢过,邻村为之不安,相率诉于邑令赵天爵。随至其地,排衙呼皂隶,于各坟头持大杖重责三十,自此寂然。土地奶奶索诈
虎踞关名医涂彻儒,与之交好,其子妇吴氏,孝廉讳镇者之妹也。乾隆丙申六月,吴氏夜梦街坊总甲李某持簿化缘,口称“虎踞关将有火灾,纠费演戏以禳之”。簿上姓名,皆里中相识者。正徘徊间,有老妇人黄衫绛裙从门外入,谓吴曰:“今年此处火灾是九月初三日,君家首被其祸,数不可逃。须烧纸钱、买牲牢还愿,庶不至烧伤人命。”吴氏梦醒,方悟总甲李某久已物故,乃往各邻家告以故,并问:“此间可有衣黄衫妇人否?”皆曰:“无之。”吴有戒心,往祷土地庙,见所塑土地奶奶,宛然梦中所见,惊惧异常。诸邻闻之,亦大骇。彼此演戏祭祷,费数百金。
将至九月,涂氏一门衣箱器具尽搬移戚里家,自初一日起,不复举炊矣。至期,四邻寂然,竟无焚如之患。涂氏至今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