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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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西石楼县有对周家兄弟,哥哥叫世福,弟弟叫世禄。这天兄弟俩不知为啥事红了眼,弟弟抄起刀子就往哥哥肚子上捅。这一刀下去可了不得,肠子哗啦淌出来两寸多长。说来也怪,后来伤口倒是结痂长好了,可肚皮上愣是留了个嘴巴似的窟窿眼,一开一合的。肠子老往外掉,家里人没法子,只好拿个锡碗扣住,再用布带子捆紧。可怜这周世福,往后三年多拉屎撒尿都从这窟窿眼走,遭了大罪才咽气。断气那天,家里突然有个下人被鬼附了身,指着弟弟鼻子就骂:"你杀我是前世注定的孽债,可你让我早死这几年,害我受尽腌臜!"

杭州城里有位韩宗琦,是我亲外甥。这孩子打小就机灵,五岁能背《离骚》,十三岁考上秀才。第二年杨制军来书院考校文章,把他选进敷文书院。齐召南老先生见了他直咂嘴:"这孩子气度不凡,就怕寿数不长啊。"那年八月初一清早,他突然跟娘亲说:"昨儿夜里梦见天上好几百号人在云里忙活,有的翻账本,有的发纸笔。后来听见唱名,喊到第三十七个正是孩儿,一激灵就醒了。"他满心欢喜以为要中举,谁知乡试放榜名落孙山。中秋那晚他正在考场缴卷,忽然听见有人连喊三声"韩宗琦快回去",声音越来越急。同考的书生都说没听见,他回家就病倒了。临死前忽然睁眼说:"儿子想起来了,我本是玉帝跟前献花的童子,因为偷看人间花灯被罚下界..."话没说完就断了气,才十五岁。

邓州知州徐廷璐和夫人俞氏恩爱得很。夫人去世后,徐大人把她的衣裳首饰都按原样摆着,还拿件贴身小袄盖在枕头上。头七那晚正做法事,小丫鬟突然尖叫:"夫人坐起来了!"全家人奔进来,真看见夫人穿着那件小袄端坐床上。徐大人刚要扑过去抱,人影就散了,只有小袄直挺挺立着,好久才倒下。有天夜里徐大人摆酒想跟亡妻对饮,举着酒杯哭道:"从前总劝我少喝,如今谁来管我?"话音刚落酒杯突然没了。后来小妾嘀咕了句"这下夫人骂不着我了",当晚脸上就挨了个大嘴巴,青紫的指印三天才消。打那以后,全家对这位鬼夫人比活着时还恭敬。

翰林董潮有回跟文友们在陶然亭吟诗,独自溜达到城墙根,忽然听见琵琶声。顺着声音找去,破屋里坐着个穿淡红衣裳的姑娘,十七八岁模样,正倚着窗子弹曲子。见人来也不躲,董翰林看得挪不动步。朋友们找来时,只见他痴痴站在破窗前,怎么叫都没反应。等把他摇醒,姑娘和琵琶声都没了。众人进屋一搜,只有个长满荒草的坟包,当地人叫它"琵琶坟"。没过多久,董翰林就病逝回了常州老家。

归安县程三郎的媳妇是出了名的贤惠。有年夏天正梳头呢,突然举止怪异。程三郎以为撞邪,抬手要打,媳妇突然嚷起来:"别打我!我是隔壁曹阿狗啊!"原来曹家昨晚请和尚念经,偏忘了给早死的无赖曹阿狗供饭。这饿死鬼就附在程娘子身上讨吃的。曹家人赶紧摆酒烧纸,程娘子又说:"今晚得单独给我设席送到河边,祭文上得有阿狗大名才行。"照办之后,程娘子果然好了。

兰溪县衙里有个落魄书生钱仲玉。元宵节别人都去看灯,他独自在院里对月叹气:"要是有五百两银子,就能回家团圆了..."话音刚落,台阶下有人连声应和:"有的有的!"夜里忽然来了个自称汪六姑的女鬼,说只要帮她迁坟就送他银子。这女鬼红着脸说自己当年是偷看美少年小便,嫁人后嫌丈夫丑陋郁闷而死。钱书生听得心头火热,正要动手动脚,突然被人声惊散。女鬼留下个银镯子,第二天他按镯子线索找到尸首重新安葬。当夜女鬼托梦告诉他床底下埋着五百两银子,果然挖了个正着。

虾蟆蛊

广西庆远府的朱依仁先生写得一手好字,被陈希芳太守请去做文书。那年暑气正盛,太守设宴招待同僚。酒席上大家摘下帽子乘凉,忽然有人看见朱先生头顶上蹲着只大蛤蟆!众人连忙帮他拂落,可那蛤蟆一落地就不见了踪影。

酒过三巡,月影西斜,那蛤蟆又悄没声地爬上了朱先生的头顶。这回大伙儿七手八脚去赶,竟把满桌菜肴都打翻了,蛤蟆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朱先生回房歇息时只觉得头顶发痒,第二天醒来,满头青丝竟掉了个精光,头顶鼓起个血红大包,活像长了个肉瘤。

没过几日,那肉瘤突然裂开,里头钻出个蛤蟆脑袋!两只前爪扒拉着头皮,后半截身子还埋在肉里。郎中们用银针扎它也不死,硬拽出来时疼得朱先生直打滚。最后还是个老衙役出了主意:"这是蛊毒作祟,得用金簪子刺。"果然那蛤蟆应声而毙。朱先生虽保住性命,头顶却凹下去个碗大的坑,活像个倒扣的盂盆。

礅怪

高睿功是世家公子,他家前厅闹鬼多时。每到夜里,总有个一丈多高的白衣人跟在路人身后,伸手蒙人眼睛——那手冰得像三九天的铁秤砣。高家只好封了前门,另开偏门出入。谁知那白衣鬼竟渐渐白日现形,吓得家丁们都不敢近前。

这日睿功喝了点酒,壮着胆子坐在厅上。忽见白衣人倚着廊柱拈须望天,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。睿功蹑手蹑脚绕到背后,抡拳就打,却误中柱子,指节顿时鲜血直流。再抬头时,那鬼已飘到院中石阶上。睿功追着要打,雨天青苔湿滑,自己先摔了个嘴啃泥。白衣鬼见状哈哈大笑,想弯腰来抓又弯不下,想抬腿踢又伸不直,气得绕着台阶直转圈。

睿功看出这鬼笨拙,扑上去抱住它的腿猛掀。白衣鬼轰然倒地,化作一缕青烟。家人按他指点的位置往下挖了三尺,挖出个染血的旧瓷礅——那血迹正是睿功方才蹭上的。把瓷礅砸碎后,宅子再也没闹过鬼。

六郎神斗

南宁乡间供奉六郎神,谁要言语冒犯必遭报复。这神最爱纠缠姑娘,但凡容貌出众的,多被他附身作祟。当地人送神的法子倒也简单:备好纸钱饭食,请两三个乐师半夜送到野地里去。因此夜夜都能见到送六郎神的队伍。

杨家三姑娘年方十七,生得如花似玉。某日黄昏正与父母闲坐,忽然掩口娇笑,回屋就对着镜子描眉画眼。父母刚要询问,砖头瓦块就凭空砸下来,房门"砰"地紧闭,只听里头笑语盈盈。知道是六郎作怪,连忙请乐师来送神,可这回六郎死活不肯走。

天亮时三姑娘若无其事地出来说:"六郎是个俊后生,戴着武将巾,穿着软铠甲,待我温柔体贴,何必送他走?"父母也无可奈何。过了几日,姑娘突然惊慌失措跑出来:"又来个大胡子六郎!两人为我打起来了!"果然听得屋里噼里啪啦打得热闹,家具摆设全遭了殃。最后请来双倍乐师才把两个六郎都送走。

返魂香

我家丫鬟招姐的祖母周老太太七十多岁,吃斋念佛最是虔诚。有天夜里刚躺下,就见屋里站着个蓝布裙的老婆子。说来也怪,那老婆子越看越高,直往桌上堆纸片。周老太见她蓝布裙颜色鲜亮,顺口问:"您这布料哪儿染的?"对方却不答话。

老太太脾气上来就骂:"我问话不答,莫非是鬼?"那婆子点头:"正是。"老太太更来气:"既是鬼,来索命的?"对方又点头。周老太抡起巴掌就扇:"我偏不跟你走!"这一打不要紧,自己魂儿竟飘到了门外。

只见四周黄沙漫漫,远处有白墙大宅。进去瞧见供案上插着支五色香,火星子红艳艳的,下面垂着彩穗,活像小孩戴的刘海搭。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正在拜香,见周老太便问:"想回家吗?"说着让她闻那香。老太太刚嗅到异香就惊醒了,原来已在床上昏死三天。后来听人说,那就是传说中的返魂香。

观音作别

方姨娘供着尊四寸高的檀香观音,我向来不信这些,也就随她去拜。有个张妈尤其虔诚,每天非等烧完头香才肯干活。有天早晨我急着要洗脸水,见她还在拜佛,气得抓起观音像摔在地上,又补了两脚。

方姨娘哭着说:"昨夜菩萨托梦要来辞行,说今日有小劫数,果然应验了。"只好把摔坏的佛像送去庙里。我心想佛法讲空性,哪会耍这种把戏?必是精怪作祟。从此严禁家人拜佛。

兔儿神

本朝初年,有位年轻御史到福建巡查。有个叫胡天保的,每次升堂都痴痴盯着御史看。御史觉得蹊跷,差役们却不敢明说。后来御史巡视别处,这胡天保竟跟到茅厕偷看。被抓住审问时,他红着脸说:"实在仰慕大人风采,明知高不可攀,却情难自禁。"

御史大怒,当场把他乱棍打死。一个月后,胡天保托梦给乡亲:"我虽死有余辜,但终究是一片痴心。如今阴司封我作兔儿神,专管男子相悦之事。"福建本就有契弟风俗,众人便集资建庙,香火极盛。据说凡有相思难成的,去求必应。

程鱼门先生议论道:"这御史定是没读过《晏子春秋》里劝勿杀羽人的典故。像狄伟人先生就不同——当年狄先生做翰林时,有个年轻车夫病得快死了,才坦白说病因是爱慕主人容貌。狄先生拍着他肩膀笑骂:'傻小子!早说不就结了?'后来还厚葬了他。"

香亭家有个丫头叫玉梅,才十来岁,平日里手脚勤快得很。可这些日子突然变得懒洋洋的,成天昏睡不醒,拿鞭子抽她也不改。每到夜里就嘀嘀咕咕,像是在跟人说话。问她跟谁说话,她死活不肯开口。后来扒下裤子一看,姑娘家那地方早就破了相,还烂得不成样子。

逼问之下,玉梅才哭着说:"夜里总有个怪物来找我,长得像黑山羊,会说人话。那东西下身跟锥子似的,疼得我要死要活。它威胁我说要是敢告诉别人,就把我拖走弄死。"大伙儿听了汗毛直竖。

这天夜里,众人躲在门外偷听。起初听见像猫喝水的声音,接着就是玉梅哼哼唧唧。香亭带着人举着棍子冲进去,烛火一照却不见人影。问玉梅怪物在哪,小丫头哆嗦着指床底下:"那对绿眼睛就是!"果然看见两道绿莹莹的光,照得帐子都泛着青光。棍子刚打下去,那东西"嗖"地窜起来撞破窗户跑了,满屋子的帐钩箱锁叮叮当当乱响。

第二天玉梅不见了,找遍宅子都没影。太阳快落山时,厨娘看见柴房西角飘着条红布裙,找过去发现丫头躺在那儿,怎么叫都不醒。灌了姜汤才缓过来,玉梅说:"那怪物昨儿来说事情败露了,非要把我带走,就把我藏这儿,说今晚还来。"问她先前猫喝水似的声音怎么回事,姑娘红着脸说:"那畜生每次都要先舔后弄,舔的时候倒还有几分舒服。"

香亭当天就找来牙婆,把玉梅转卖到别处。说也奇怪,那怪物再没出现过。

我小时候在学堂认识个同窗叫卢彪。有天他来上学时脸色煞白,问他怎么了,他说:"昨儿去西湖扫墓回来晚了,城门关了就在客栈住下。月亮特别亮,鸡叫头遍我就赶路。走到清波门外,坐在石头上歇脚。远远瞧见个女子冲我跪拜,我疑心是鬼,赶紧念《大悲咒》。那女鬼像是怕这咒语,我往前逼一步她就退一步。后来我吓得拔腿就跑,跑到瓮城看见天蒙蒙亮,卖鱼的都挑担出来了,心想这光天化日还有什么好怕?又折回去看究竟。"

"谁知那女鬼早坐在石头上等着,见着我就哈哈大笑扑过来,阴风跟箭似的扎得人浑身发冷。我拼命念咒,她突然暴怒,两只手往上一伸就变成白骨,脸上七窍流血。我吓得栽倒在地,那堆白骨压上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后来有过路人用姜汤把我灌醒。"我们几个同窗赶紧摆酒给他压惊,发现他耳朵鼻子和辫子里都塞着青泥,有人说是他自己慌乱中塞的,因为两只手也全是泥。

雍正年间,陈世倌大人修缮孔林。在圣人墓西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塌出个地洞,下去一看:里头空荡荡的有丈把宽,摆着石床,床上红棺材都朽了,剩副特别高大的白骨,旁边搁着把绿莹莹的铜剑,还有几十片竹简,上头像是蝌蚪文。手一碰竹简就化成灰,那些青铜器也多半锈蚀了。陈大人觉得这墓比孔子还早,不该惊动,就用砖石把洞口封好,还摆了祭品。

扬州知府谢启昆扶乩请神,沙盘上写出《正气歌》的句子。谢大人以为是文天祥,整衣冠要拜,问名号才知是史可法。当时谢知府正在修史公祠,周围种满松梅,就问:"给您修祠堂的事您知道吗?"乩笔写道:"知道。这本是地方官该做的,不过也不是一般官吏能想到的。"

谢知府问自己前程,回答说:"别愁没官做,要愁怎么做官。"又问子嗣,答:"与其有儿子却默默无闻,不如没儿子而青史留名。"再问史公是否已成神,答:"是天曹稽察大使。"最后要了张长纸写对联:"一代兴亡归气数,千秋庙貌傍江山。"笔力雄健,谢知府让人描下来挂在祠堂里。

宝山县令遇到商人报案说在个荒废码头被抢。县令去查看,发现水路明明能进城,可过往船只偏要在那儿卸货雇挑夫,觉得蹊跷。有个把总来见,说:"其实是为让穷苦百姓有活计。"县令追问抢劫案,把总支支吾吾:"说了您得饶恕我。"当时乾隆刚颁布新令:捉到强盗能破格升官。县令为求升迁,硬把案子定成强盗罪,把总以窝藏罪被斩,连他儿子在内一共杀了六个。后来这县令升到安庆知府,六年后巡察旧地,看见六根竿子上还挂着骷髅。随从说:"这就是当年那六个'强盗',大人靠这个升的官怎么忘了?"县令吓得直哆嗦,骂着要打道回府。当晚背上长了个六个头的毒疮,像在互相撕咬,没几天就死了。

我同乡陈紫山十九岁考中秀才时生过场大病,梦见个紫衣和尚自称元圭大师,拉着他的手说:"你背着我投胎,该回来了吧?"见他不答,和尚笑道:"也罢,琼林宴的酒、瀛台赐的羹还没吃呢。"掐指一算:"再过十七年。"后来他果然中进士入翰林,三十八岁得痢疾时想起这个梦,常跟家人开玩笑:"说不定大师改主意了?"有天突然沐浴更衣,穿戴整齐说:"师父来接我了。"好友金质夫在旁边问:"既然带来又要带走,是何道理?"陈紫山挣扎着睁开眼说:"来去自在,人间天上都是道场。"说完盘腿坐化了。

忌火日

曹来殷大人在京城午睡时,梦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前来拜访,自称是"黄昆圃先生"。那人拉着他的手,带他来到一处宫殿巍峨的地方。殿中坐着一位面容方正的神明,穿着本朝官服,请曹大人进去相见。

那神明和蔼地说:"咱们三人都是翰林院出身,只论前后辈分,不必行上下级礼节。"待曹大人坐下后,神明注视着他道:"你十一岁时做过一件大善事,上天都记着呢,所以特意召你来任职,现在就可以上任了。"

曹大人一头雾水,怎么也想不起小时候做过什么好事,再三推辞说:"家中贫寒,孩子年幼,实在不能赴任。"神明听了很不高兴,转头对黄昆圃先生说:"你再劝劝他。"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去了。

黄先生拉着曹大人笑道:"我深知翰林院清苦,可你为何这般恋恋不舍不肯来呢?"曹大人又苦苦哀求。黄先生叹口气:"我且替你说情,或许能免了这差事。但你记住,以后逢'火日'千万别出门,切记切记!"

曹大人好奇地问:"方才那位尊神是谁?"黄先生答:"是张京江相公。"又问:"这是何处?"答:"天曹都察院。"说完曹大人就惊醒了。

从此曹大人每次出门都要翻黄历,遇到火日,就算是红白喜事也绝不出门。几年后渐渐松懈了。乾隆三十三年腊月二十三,好友严冬友邀他去程鱼门家参加诗会,那天正好是祭灶日,大家就以灶神为题作诗。酒过三巡,曹大人突然像睡着一样闭上眼睛倒下了。宾客们大惊,以为是诗中冒犯了灶神,连忙向灶台跪拜祈祷。直到三更天,曹大人才醒过来,说看见个黑袍人送他回来。第二天一看黄历,腊月二十三正是火日。

朱法师

翰林院同僚朱澐的父亲朴庵先生,是陕西人,年轻时在私塾教书。有次路过一个村子,村民一见他来就欢呼:"朱法师来啦!"摆酒设宴求他写名字镇邪。

朱先生哭笑不得:"我就是个教书先生,哪是什么法师?更不会法术,怎么帮你们驱邪?"村民们却说:"村里闹狐仙三年了,昨天狐仙在空中说'明天朱法师来,我得避开'。今天先生来,果然姓朱,所以认定您就是法师。"朱先生只好写了名字给他们,那村子后来果然太平了。

不久后朱先生又到另一个村子,村民同样热情相迎,还说:"狐仙说了,二十年后要和朱法师在太学崇志堂相见。"那时朱先生连举人都还没考上呢。

后来朱先生中了壬子科举人,当了国子监助教。当时监中祭器常被狐仙偷走,官员们急得团团转。朱先生想起当年的事,写了篇祭文。一夜之间,丢失的祭器全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崇志堂。算算日子,距那个村子的事正好二十年。

城门面孔

广西府有个差役常宁,五更天有急事要出城。到城门时还没开,他伸手一摸,触感柔软如人皮肤。借着残月微光一看,竟是一张人脸塞满了城门洞,五官俱全,眼睛大如簸箕。常宁吓得扭头就跑。天亮后随人群出城,倒再没见什么异常。

竹叶鬼

丰溪人吴奉我曾在福建做官,因病辞官回乡。船过豫章时天气炎热,就在百花洲借了间空宅暂住。这宅子宽敞舒适,但常有鬼啸声,家人独行时总见到黑影晃动。

一晚吴先生在栏杆边乘凉,忽听墙角芭蕉丛沙沙作响,走出许多小人,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,都不足一尺高。最后出来个戴大斗笠的,看不清脸。这些小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,像几十个不倒翁。吴先生急忙叫人,小人们瞬间消失,化作满地流萤。他捉住一只,萤火虫入手就发出脆响,其余的都灭了。点灯一看,手里只有一片竹叶。

驴大爷

某高官的大儿子性情暴戾,下人稍不如意就被他活活打死,对侍女更是用尽酷刑。不久他病死了,托梦给心腹家奴说:"阴司罚我投胎为畜,明天一早就要进母驴肚子里。你快去某胡同的驴肉铺,把怀孕的母驴买回来救我!晚了就来不及了!"语气十分哀切。

家奴惊醒后半信半疑,又睡下。那少爷再次托梦:"念在往日我对你的恩情,特来求你相救,你难道忘了我的照顾吗?"家奴赶紧去那胡同,果然有头待宰的母驴,买回来不久就产下驴驹。这驴驹见人就亲近,一喊"大爷"就蹦跳着过来。

画师邹某住在他家隔壁,有天听见驴叫,那家人说:"这是我们家大爷在叫呢。"

熊太太

康熙年间,内城有位伍侍卫,随皇帝去木兰围场打猎。为追猎犬掉进深涧,饿了三日,以为必死无疑。突然有头人熊经过,把他抱了上来。伍侍卫以为要被吃掉,吓得半死。

人熊把他抱回山洞,采野果喂他,有时还背来牛羊。伍侍卫见了直皱眉,人熊就改采树叶烤熟了给他吃。日子久了,伍侍卫不再害怕。每次小便时,人熊都盯着他下身发笑,这才发现是头母熊。后来他们成了夫妻,生下三个力大无穷的儿子。

伍侍卫想回家,母熊不许;儿子们求情,母熊才答应。长子诺布后来当了蓝翎侍卫,用大车把父母接回家。家人都称母熊为"熊太太"。客人来访时,母熊虽不会说话,但会拱手行礼。在家住了十多年,比伍侍卫先去世。学士春台亲眼见过,还跟我讲过这事。

冤鬼错认

杭州艮山门外俞家桥的杨元龙,在湖墅米行当账房。湖墅距家五里,他每天早出晚归。有日米行生意忙,直到一更天才回家。走到得胜坝桥时,遇见熟人李孝先和两个陌生人急匆匆赶路。

杨元龙打招呼,李孝先答:"不知这两人要带我去苏州干什么。"杨元龙问那两人,他们笑而不答。告别时李孝先叮嘱:"过潮王庙一里多地有座小石桥,要是有人问你姓名,千万别说姓杨;非要说姓杨,就一定要把全名报上。切记切记!"杨元龙想问缘由,李孝先已被拉着急匆匆走了。

到那小桥时,果然有两人坐在草丛里问姓名。杨元龙刚说姓杨,他们就扑上来扭住他:"等你多时了,今天别想走!"杨元龙奋力挣扎,对方同伙却越来越多,硬把他往河里拖。

这时他才明白遇见鬼了,想起李孝先的话,赶紧大喊:"我是杨元龙,跟各位无冤无仇啊!"有个鬼说:"抓错了,放了吧。"正闹腾时,恰巧有个卖汤圆的过桥,听见动静提灯来看,把落水的杨元龙救起。杨元龙一看,救他的正是邻居张老汉,就把经过说了,张老汉送他回了家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元龙赶去看望孝先,却见孝先家正在办丧事。家里人抹着眼泪告诉他:"昨晚突然中风走了。"原来元龙遇见李孝先那会儿,正是他咽气的时候,只是不知道他赶着去苏州到底为了啥事。

代州有个叫李崇南的猎户,有回在郊外打猎,看见一群鸽子飞过。他端起火枪"砰"地就是一枪,铅弹正打中领头那只鸽子的后背。可那鸽子带着伤还在飞,李猎户觉得邪门,跟着追到一个山洞前。鸽子钻进洞里就不见了,他大着胆子跟进去,发现里面竟是个宽敞的石室。

石室里立着几十个石人,雕得活灵活现,可个个脑袋都被砍下来了,都用手提着自己的头。最里头那个石人枕着头躺着,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李猎户,眼珠子还滴溜溜转。李猎户吓得腿都软了,正要往外跑,那只受伤的鸽子带着数不清的鸽子扑过来啄他。他举着空枪边打边退,一不留神掉进个池子里。那池水红得像血,还冒着热气,腥臭难闻。说来也怪,那些鸽子突然都跑去喝水,李猎户这才趁机逃出来。后来发现衣服上沾的红水,夜里被月光一照,竟会发出火光。至今也没人知道那群鸽子到底是什么妖怪。

严州有个姓徐的,是司寇大人的亲戚,平时最爱念《金刚经》。司寇去世后,他天天念经超度,一天要念八百遍。有天夜里他病得厉害,梦见被鬼差带到阎王殿。阎王拍着桌子说:"那司寇生前办案太狠,玉帝发话要审他。谁知刚开审,金刚神就闯进来大闹,非要把人带走。我哪敢跟天神较劲?结果人刚带走,地藏王菩萨就来说情,说是你在阳间乱念经惹的祸。现在人犯跑了,我只好把你叫来问话。往后不许再念经了!念你也是好心,减你十二年阳寿就算了。"徐某惊醒后,果然没活过十年。

有位叫吴西林的先生说过:"金刚神是佛门护法,最讲义气。谁念经他就帮谁,根本不管对错。所以佛祖让他守大门,当个门神罢了。念这经的人可得想清楚。"

山阴有个姓沈的,整天想着去城隍庙烧头炷香。可每次赶早去,都被人抢先。他弟弟看不过去,偷偷跟庙祝打招呼:"明早别放别人进,等我哥烧完香再开门。"第二天沈某兴冲冲赶到庙里,果然没人,刚点上香跪下,突然就栽倒在地。

家里人把他抬回去,就听他嘴里发出女人的声音:"我是他老婆!这没良心的趁我生孩子,让接生婆往产道里塞铁针害死我。我告到城隍那儿,说这杀千刀的阳寿未尽不给审。上月关帝爷路过,我拦轿喊冤,反被城隍绑在香案底下。今天可算让我逮着他来烧头香了!"全家人跪着求情,说要烧纸钱请和尚超度。那声音冷笑道:"我要上天告御状,连城隍包庇的事一并揭发,岂是纸钱能打发的?"说完沈某就七窍流血死了。

费此度将军带兵经过三峡时,遇见棵怪树,光秃秃的没有叶子,但经过树下的士兵接连死了三个。费将军大怒,亲自去看,发现那树枝像鸟爪子似的会抓人。他挥剑砍去,树干竟然流血。自那以后,行人再经过就平安无事了。

广信知府徐芷亭的夫人听说西厢房闹狐狸精,偏不信邪。她拿着棍子去查看,听见打呼噜的声音从空床上传来。突然有个声音说:"夫人别打!我叫吴子刚,住这儿百来年了。早想搬走,门神不让。您帮我祭拜门神说个情,我这就把官邸让出来。"夫人吓得赶紧摆酒菜祭祀。那声音又说:"七月初七千万别带孩子去红梅园,那天园里有恶鬼。"后来徐大人果然升了官,他表兄在七夕那天经过红梅园,看见树上有红衣小孩招手,刚走近假山就塌了,差点被砸死。

天长县有个叫林司坊的,家里设了乩坛。有个自称"白石真人"的妖怪常来附体,还教他在眉心开天眼。林某整天拿小刀划自己鼻子,谁拦就跟谁急。有天乩盘突然自己写:"我是土地神,那白石精逼我代笔。它今天去西天拜佛,你们快把乩盘砸了去告城隍!"正好蒋太史来访,当场毁了乩盘,还花三十两银子买了张天师符贴上。十年后林某去世那天,符纸突然自燃,连远在京城的蒋太史都梦见天师来说:"你亲家走了。"后来一问,正是符纸烧毁的那天。

鬼圈

那天清明时节,蒋家公子和几个朋友在京城愍忠寺附近踏青。荒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,顺着声音找去,只见一间破屋里坐着个背对他们的女子,正在拨弄琴弦。几人凑近想看个清楚,谁知那女子猛一回头——好家伙!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直扑过来,阴风嗖地刮过脖颈,吓得他们连滚带爬往回跑。

日头还挂在天上呢,几个年轻人互相壮胆:"定是眼花了!"抄起木棍又折回去。这回可好,屋里坐着四个黑漆漆的鬼影,手里晃着铜圈。那铜圈邪门得很,套谁谁倒,棍子根本近不了身。正慌神时,几个牧马人赶着马群冲过来,鬼影顿时消散。回去后四人齐齐病倒,躺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。

东医宝鉴有法治狐

萧山有个俊朗后生叫李选民,有日在庙里烧香遇见个美貌姑娘。姑娘自称姓吴,父母双亡寄居舅家,受尽舅母虐待才来拜佛求姻缘。李选民见她楚楚可怜,三言两语就把人带回了家。

起初恩爱非常,可日子久了,李选民日渐消瘦。这才发觉每次亲热都像被抽走精气,更奇怪的是十里八乡的闲事,姑娘总能未卜先知。他心知遇上狐精,却束手无策。

有天他拉着好友杨举人跑到三十里外,把苦水倒了个干净。杨举人拍腿道:"《东医宝鉴》里记着治狐的法子!"两人直奔琉璃厂找来医书,请东洋人译出方子一试,那姑娘果然哭着消失了。后来我在谢蕴山太史家做客,亲耳听杨举人讲这段奇事,可惜没问清方子在哪一页。

乩言

抚州太守陈太晖年轻时在杭州乡试,曾请乩仙透露考题。沙盘上显出"具体而微"四字,后来中了副榜才明白,原来乩仙说的是他前程而非试题。

有人求对联,乩笔写下"努力加餐饭,小心事友生"。问下句出处,沙盘嗤笑道:"秀才连杜诗都没读过?"更奇的是,陈太晖与友人游鉴湖赏莲次日,乩盘突然问:"昨日游湖可尽兴?"有人以红莲为题求诗,沙盘立刻写道:"红衣落尽小姑忙..."

云门山有户人家闹鬼,求到乩盘前。沙盘写道:"我治不了,去请余二太爷。"村民照办,那余二太爷是个老学究,站在东北角厉声喝道:"你们该去四川了!"空中竟有人答:"说得对。"自此鬼祟全消。问老学究用的什么法子,他笑而不语。再问乩仙,沙盘也沉默如谜。

原文言文

  周世福

  山西石楼县周世福、周世禄兄弟相斗,刀戳兄腹,肠出二寸。后日久,肚上创平复如口,能翕张,肠拖于外,以锡碗覆之,束以带,大小便皆从此处出。如此三载余方死。死之日,有鬼附家人身詈其弟云:“汝杀我,乃前生数定也,但早了数年,使我受多少污秽。”

  韩宗琦

  余甥韩宗琦,幼聪敏,五岁能读《离骚》诸书,十三岁举秀才。十四岁,杨制军观风拔取超等,送入敷文书院,掌教少宗伯齐召南见而异之,曰:“此子风格非常,虑不永年耳。”

  己卯八月初一日清晨,忽谓其母曰:“儿昨梦得甚奇,仰见天上数百人奔波于云雾之中,有翻书簿者,有授纸笔者,状亦不一。既而闻唱名声,至三十七名,即儿名也,惊应一声而醒。所呼名字,一一分明,醒时犹能记忆,及晓披衣起,俱忘之矣”。自以为天榜有名,此科当中。

  及至乡试,三场毕,中秋,月明如昼,将欲缴卷,闻有人呼曰:“韩宗琦,好归去也!”如是者三,其声渐厉,若责其迟滞者。甥应曰:“诺。”及缴卷时,四顾无人,踉跄归。次日,问诸同考友,皆曰:“无之。倘我辈即欲同归,必另有称呼,岂敢竟呼兄名?”

  揭榜后,名落孙山,甥怅怅不乐。旋感病,遂不起。临终苦吟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二句,张目谓母曰:“儿顿悟前生事矣。儿本玉帝前献花童子。因玉帝寿诞,儿献花时偷眼观下界花灯,诸仙嫌儿不敬,即罚是日降生人间,今限满促归,母无苦也。”卒年十五,盖俗传正月初九为玉帝生日云。

  徐俞氏

  邓州牧徐廷璐,与妻俞氏伉俪甚笃。俞卒,徐恸甚,凡其粉泽衣香,一一位置若平时,取其半臂覆枕上。至一七,营奠于庭,有小婢惊呼:“夫人活矣!”徐趋视,见夫人着半臂端坐牀上,子女家人奔集,咸见之。徐走前欲抱,其影奄然澌灭,而半臂犹僵立,良久始仆。

  一夕,徐设席,欲与夫人对饮者,执杯泣曰:“素劳卿戒饮,今谁戒我耶!”语未毕,手中杯忽失所在,侍立婢仆遍寻不得。少顷,杯覆席间,酒已无余。

  有妾语人曰:“此后夫人不能诟我矣。”至夕,见夫人直登卧榻批其颊,颊上有青指痕,三日始灭。自是,举室畏敬,甚于在生时。

  琵琶坟

  董太史潮,青年科第,以书画文辞冠绝时辈,性磊落。而有国风之好。常与诸名士集陶然亭散步吟诗,独至城堙下,忽闻琵琶声。踪迹之,声出数椽败屋,乃十七八美女子,着淡红衣,据窗理弦索。见董,略无羞避,挥弦如故。董徘徊不能去。同人怪董久不至,相率寻之,见董方倚破牖痴立,呼之不应。群啐之,董惊寤,而女子形声俱寂。始道其故,众入室搜索,败瓦颓垣,绝无人迹,有蓬颗一区,俗所称“琵琶坟”也。乃掖董归。未几,以疾归常州,卒于家。

  曹阿狗

  归安程三郎,妻少艾而贤,里党称三娘子。方夏日晓妆,忽举动失常,三郎疑为遇祟,以左手批其颊。三娘子呼曰:“勿打我,我邻人曹阿狗也。闻家中设食,同人来赴。既至,独无我席,我惭且馁,知三娘子贤,特凭之求食耳,勿怖。”其邻曹姓,大族也,于前夕果延僧人诵《焰口经》。阿狗者,乃曹氏无赖,少年未婚而卒者也。以阿狗无后,实未为之设食,闻此言亦骇,同以酒浆楮镪至三娘子前致祝。三娘子曰:“今夕当专为我设食,送我于河,此且祭祀,必有阿狗名乃可。”曹氏惧,如其言送之,三娘子遂愈。

  钱仲玉

  钱生仲玉,少年落魄,游兰溪署中。值上元夕,同人咸出观灯,仲玉中怀郁郁,独不往,步月庭除,叹曰:“安得五百金,使我骨肉团聚乎!”语毕,闻阶下应声曰:“有,有。”仲玉疑友人揶揄之,遍视,不见人,乃还斋坐。

  闻窗外谡谡声,一美女搴帏入曰:“郎勿惊,妾非人,亦非为祸者也。佳节异乡,共此岑寂。适闻郎语,笑郎以七尺男子,何难得五百金哉?”仲玉曰:“然则顷云‘有有’者即卿耶?”曰:“然。”仲玉曰:“在何处?”女笑曰:“勿急,勿急。”即拉仲玉手同坐曰:“妾汪六姑也,葬此,为污泥所侵,求君改葬高处,必当如君言以报。”问:“何病亡?”女以手遮面曰:“羞不可言。”固问之,曰:“妾幼解风情,而生长小家,所居楼临街,偶倚窗,见一美少年方溺,出其阴,红鲜如玉,妾心慕之,以为天下男子皆然。已而嫁卖菜佣周某,貌即不佳,体尤琐秽,绝不类所见少年,以此怨思成疾,口不能言,遂卒。”仲玉闻之,心大动,弛下衣,拉女手使摸。而人声忽至,女遽拂衣起曰:“缘未到。”仲玉送至墙下,女除一银臂钏与之曰:“幸勿忘。”言毕而没。仲玉恍然如梦,视银钏,竟在手中,乃秘之。

  次夕人静,独步墙阴,遍视不复见,乃语主人,并出臂钏以证。主人异之,起土三尺许,得女尸,衣饰尽朽,肌色如生,与仲玉所见无异,右臂一钏犹存。仲玉解衣覆之,为备棺衾,移葬高阜。

  其夕,梦女来谢曰:“感郎信义,告郎金所,郎卧榻向左三尺,旧有人埋五百金,明当取之。”如其言,果得金如数。

  虾蟆蛊

  朱生依仁,工书,广西庆远府陈太守希芳延为记室。方盛暑,太守招僚友饮。就席,各去冠,众见朱生顶上蹲一大虾蟆,拂之落地,忽失所在。饮至夜分,虾蟆又登朱顶而朱不知,同人又为拂落,席间肴核,尽为所毁,复不见。朱生归寝,觉顶间作痒。次日,顶上发尽脱,当顶坟起如瘤,作红色。皮忽迸裂,一蟆自内伸头瞪目而望,前二足踞顶,自腰以下在头皮内,针刺不死。引出之,痛不可耐,医不能治。有老门役曰:“此蛊也,以金簪刺之当死。”试之果验,乃出其蟆。而朱生无他恙,惟顶骨下陷,若仰盂然。

  礅怪

  高睿功,世家子也。其居厅前有怪。每夜人行,辄见白衣人长丈余蹑后,以手掩人目,其冷如冰。遂闭前门,别开门出入。白衣人渐乃昼见,人咸避之。睿功偶被酒坐厅上,见白衣人登阶倚柱立,手拈其须,仰天微睇,似未见睿功在坐者。睿功潜至其后,挥拳奋击,误中柱上,挫指血出,白衣人已立丹墀中。睿功大呼趋击,时方阴雨,为苔滑扑地。白衣人见而大笑,举手来击,腰不能俯;似欲以足蹴,而腿又长不能举;乃大怒,环阶而走。睿功知其无能为,直前抱持其足而力掀之,白衣人倒地而没。睿功呼家人就其初起处掘,深三尺,得白瓷旧坐礅一个,礅上鲜血犹存,盖睿功指血所染也。击而碎之,其怪遂绝。

  六郎神斗

  广西南宁乡里,祀六郎神。人或语言触犯,则为祟。尤善媚女子,美者多为所凭。凡受其害者,以纸镪一束,饭一盂,用两三乐人,午夜祀之,送至旷野,即去而之他。其俗无夕不送六郎也。

  有杨三姑者,年十七,美姿容。日将夕,方与父母共坐,忽嫣然睨笑。久之,趋入房,施朱傅粉,娇羞百态。父母往问,砖石自空掷下,房门遂闭,惟闻两人笑语声。知为六郎,亟呼乐人送之。六郎不肯去。及晨,女出如常,云:“六郎美少年,头戴将巾,身披软甲,年可二十七八,与我甚恩爱,不必送他去。”父母无如何。

  越数夕,忽仓皇奔出曰:“又一六郎来!大胡子,貌甚狞恶,与前六郎争我相殴。前六郎非其敌也,行当去矣。”俄闻室中斗声甚剧,似无物不损者,父母乃召乐人双送之。两人俱去,三姑亦无恙。

  返魂香

  余家婢女招姐之祖母周氏,年七十余,奉佛甚虔。一夕寝矣,见室中有老妪立焉。初见甚短,目之渐长,手纸片堆其几上,衣蓝布裙,色甚鲜。周私忆,同一蓝色,何彼独鲜?问:“阿婆蓝布从何处染?”不答。周怒骂曰:“我问不答,岂是鬼乎!”妪曰:“是也。”曰:“既是鬼,来捉我乎?”曰:“是也。”周愈怒,骂曰:“我偏不受捉!”手批其颊,不觉魂出,已到门外,而老妪不见矣。

  周行黄沙中,足不履地。四面无人。望见屋舍,皆白粉垣,甚宏敞,遂入焉。案有香一枝,五色,如秤杆长,上面一火星红,下面彩绒披覆层迭,如世间婴孩所戴刘海搭状。有老妪拜香下,貌甚慈,问周何来,曰:“迷路到此。”曰:“思归乎?”曰:“欲归不得。”妪曰:“嗅香即归矣。”周嗅之,觉异香贯脑,一惊而苏,家中僵卧已三日矣。或曰:“此即聚窟山之返魂香也。”

  观音作别

  方姬奉一檀香观音像,长四寸。余性通脱,不加礼,亦不禁也。有张妈者,奉之尤虔,每早必往佛前,焚香稽首毕,方供扫除之役。余一日早晨,呼盥面汤甚急,而张方拜佛不已,余怒,取观音像掷地,足蹋之。姬泣曰:“昨夜梦观音来别我,云:‘明日有小劫,我将他适矣。’今果被君作蹋,岂非数也!”乃送入准提庵。余想:佛法全空,焉得作如此狡狯,必有鬼物凭焉。嗣后,乃不许家人奉佛。

  兔儿神

  国初,御史某年少科第,巡按福建。有胡天保者爱其貌美,每升舆坐堂,必伺而睨之。巡按心以为疑,卒不解其故,胥吏亦不敢言。居无何,巡按巡他邑,胡竟偕往,阴伏厕所窥其臀。巡按愈疑,召问之。初犹不言,加以三木,乃云:“实见大人美貌,心不能忘,明知天上桂,岂为凡鸟所集,然神魂飘荡,不觉无礼至此。”巡按大怒,毙其命于枯木之下。逾月,胡托梦于其里人曰:“我以非礼之心干犯贵人,死固当,然毕竟是一片爱心,一时痴想,与寻常害人者不同。冥间官吏俱笑我、揶揄我,无怒我者。今阴官封我为兔儿神,专司人间男悦男之事,可为我立庙招香火。”闽俗原为聘男子为契弟之说,闻里人述梦中语,争醵钱立庙。果灵验如响。凡偷期密约,有所求而不得者,咸往祷焉。

  程鱼门曰:“此巡按未读《晏子春秋》劝勿诛羽人事,故下手太重。若狄伟人先生颇不然。相传先生为编修时,年少貌美。有车夫某,亦少年,投身入府,为先生推车,甚勤谨,与雇直钱,不受,先生亦爱之。未几病危,诸医不效,将断气矣,请主人至,曰:‘奴既死,不得不言。奴之所以病至死者,为爱爷貌美故也。’先生大笑,拍其肩曰:‘痴奴子!果有此心,何不早说矣?’厚葬之。”

  玉梅

  香亭家婢玉梅,年十余岁,素勤。忽懒,终日昏睡,笞之亦不改。每夜喃喃,如与人私语。问之,不肯说,褫下衣验其阴,已非处子,且溃烂矣。拷讯乃云:“夜有怪,状如黑羊,能作人语。阳具如毛锥,痛不可当。戒我勿告人,如告人,当拉我去,置之死地。”众骇然。

  伺婢卧,夜窃听焉。初作猫饮水声,继而呻吟,香亭率众持棍入,烛照无人,问:“怪何在?”婢指牀下曰:“此绿眼者是也。”果见眼光两道,闪耀处,帐色皆绿。棍击之,跳起冲窗去,满房帐钩箱锁之类,锵锵有声。次日失婢所在,遍觅不得。薄暮,灶下人见风飘红布裙一条在柴房西角处,往寻得婢,痴迷不醒。灌以姜汁,苏曰:“怪昨夜来云:‘事为汝主所知,不得不抱汝去。’遂藏我于柴房中,约今夜仍来。”问:“听得猫饮水声,何耶?”曰:“怪每淫我,先舐后交,口舐差乐也。”香亭即日呼媒者,将玉梅转售他家,怪竟不往。

  卢彪

  余幼时同馆卢彪,一日至馆,神色沮丧,问之,曰:“我昨日往西湖扫墓,归迟,城门闭矣,宿某店家。夜月甚明,鸡鸣即起,踏月进城。至清波门外,小憩石上。见远远一女子来,向余伏拜。余疑其非人,口诵《大悲咒》拒之。女如畏闻而不敢近者,我逼而诵之。我愈近女,女愈远我,我惊,乃狂奔数里。将入瓮城,见东方渐白,卖鱼人挑担往来,以为此时尚复何惧,何不重至旧处一探踪迹?行至前路,不料此女高坐石上,如有所待。望见我便大笑,奔前相扑,冷风如箭,毛发尽颤。我惶急,再诵《大悲咒》拒之。女大怒,将手向上一伸,两条枯骨侧侧有声,面上非青非黄,七窍流血。我不觉狂叫仆地,枯骨从而压之,我从此昏昏无知矣。后有行路者过,扶起,以姜汁灌我,才得苏醒还家。”余急与诸窗友置酒为卢压惊,视其耳鼻两窍及辫发中尚有青泥填塞,星星如小豆。或云:“皆卢所自塞也,故两手亦皆泥污。”

  孔林古墓

  雍正间,陈文勤公世倌修孔林。离圣墓西十余步,地陷一穴,探之:中空,广阔丈余,有石榻;榻上朱棺已朽,白骨一具甚伟,旁置铜剑,长丈余,晶莹绿色,竹简数十页,若有蝌蚪文者。取视,成灰。鼎俎尊彝之属,亦多破缺漫漶。文勤公以为此墓尚在孔子之先,不宜惊动,谨加砖石封砌之,为设少牢之奠焉。

  史阁部降乩

  扬州谢启昆太守扶乩,灰盘书《正气歌》数句,太守疑为文山先生,整冠肃拜。问神姓名,曰:“亡国庸臣史可法。”时太守正修葺史公祠墓,环植松梅,因问:“为公修祠墓,公知之乎?”曰:“知之。此守土者之责也,然亦非俗吏所能为。”问自己官阶,批曰:“不患无位,患所以立。”谢无子,问:“将来得有子否?”批曰:“与其有子而名灭,不如无子而名存。太守勉旃。”问:“先生近已成神乎?”曰:“成神。”问:“何神?”曰:“天曹稽察大使。”书毕,索长纸一幅,问:“何用?”曰:“吾欲自题对联。”与之纸,题曰:“一代兴亡归气数,千秋庙貌傍江山。”笔力苍劲,谢公为双勾之,悬于庙中。

  悬头竿子

  某令宰宝山时,有行商来告抢夺者,被抢处系一坍港泊舟所也。令往视其地,见水路可通城中,而乘舟者例在此处雇夫起行,心疑之,众莫言其故。

  一把总来见曰:“此地原可通舟,所以客来必起拨者,港口穷民籍挑驮之力为餬口计故也。”令问抢夺事,曰:“不敢言,须宽把总罪,才敢言。”令曰:“律有自首免罪之条,汝告我,即为自首矣,何妨?”曰:“诸抢夺者,皆把持垄断人也,把总儿子亦在其中。前月某商到此,见水路可通,不肯起拨,因而打吵,事实有之。”乾隆三十年新例:拿获强盗者,破格超迁。令定案时,心想迁官,竟以获盗具详;把总知情,照窝家例立决。一时斩者六人,令超迁安庆知府。

  后六年,署松泰道。巡海至宝山抢夺处,见六竿子挂髑髅尚存。问跟役曰:“前累累者何物耶?”役曰:“此六盗也,大人以此升官而忘之耶?”令不觉悚然,怒曰:“死奴!谁教汝引我至此?速归!速归!”舁至衙,骂司阍者曰:“此内室也,汝何敢放某把总擅入!”言毕而背疮发,一疮六头,如相啮者。家人知为不祥,烧纸钱、请高僧忏悔,卒以不起。陈紫山

  余乡会同年陈紫山,名大仑,溧阳人也。入学时,年才十九。偶病剧,梦紫衣僧,自称“元圭大师”,握其手曰:“汝背我到人间,盍归来乎?”陈未答,僧笑曰:“且住,且住。汝尚有琼林一杯酒,瀛台一碗羹,吃了再来未迟。”屈其指曰:“别又十七年了。”言毕去。陈惊醒,一汗而痊。己未中进士,入翰林,升读学士。

  三十八岁,秋痢不休,因忆前梦十七年之期,自知不起。常对家人笑曰:“大师未来,或又改期,亦未可知。”忽一日早起,焚香沐浴,索朝衣冠着之,曰:“吾师已来,吾去矣。”同年金质夫编修素好佛者,在旁喝曰:“既牵他来,又拖他去。一去一来,是何缘故?”陈目且瞑,强起张目答曰:“来原无碍,去亦何妨。人间天上,一个坛场。”言毕,跏趺而逝。

  忌火日

  曹来殷太史在京师昼寝,梦伟丈夫来拜,自称“黄昆圃先生”。拉至一处,宫阙巍然,中有尊神,面正方,着本朝衣冠,请曹入见,曰:“吾三人皆翰林衙门官,只行前后辈礼,不行僚属礼。”坐定目曹曰:“卿十一岁时曾行一大好事,上帝知之,故特召卿到此受职,卿可即来。”曹茫然不记幼所行何事,再三辞,力陈“家寒子幼,故不愿来”。尊神甚不悦,旁顾昆圃先生曰:“再向彼劝掖之。”

  语毕,不顾而入。

  先生拉曹笑曰:“我深知翰林衙门亦甚清苦,卿何恋恋不肯来耶?”曹复哀求。先生曰:“我且为卿说情,似亦可免,但卿此后逢火日不可出门,慎无忘也。”

  曹问:“尊神何人?”曰:“张京江相公。”问:“何地?”曰:“天曹都察院。”

  曹惊醒。后每出门,必检视黄历,遇火日,虽庆吊事,皆不行。数年后,不甚记忆。

  乾隆三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日,严冬友舍人邀曹至程鱼门家作诗会,俗以此日祀灶,遂以为题。席间酒数巡,曹伥然如睡去者,目瞑身仆。群客大惊,疑诗中有侮灶神之语,故神为祟,乃群向灶礼拜祈请。至三更时,曹始苏,自言“见黑袍人送我回来”。次日,取黄历视之,二十三日,火日也。

  朱法师

  同馆翰林朱澐之父朴庵先生,陕西人也,少时课徒为业。偶至一村,村人传呼曰:“朱法师来矣!”具酒馔求书姓名,以为镇压。朱笑曰:“我乃蒙童之师,非法师也。且素无法术,不能镇怪。汝辈何为?”众人曰:“此村有狐仙为民患者三年。昨日空中语曰:‘明日朱法师来,我当避之。’今日先生来,果姓朱,故疑为法师。”朱写姓名与之,某村果安。

  未几。朱别过一村,其村人之欢迎者如前,且曰:“狐仙有语,二十年后,与朱法师相见于太学之崇志堂。”朱其时尚未乡举也。

  后中壬子科举人,选国子监助教。监中祭器久被狐窃去,司祭者皇皇然,索而弗获,方议赔偿,朱记前语,为文祭之。一夕,俎豆之属,尽横陈于崇志堂,丝毫无损。屈指算之,距到某村已二十年。

  城门面孔

  广西府差常宁,五鼓有急务出城。抵门,犹未启钥,以手扪之,软腻如人肌肤。差大骇,乘残月一线,定睛视之,则一人面塞满城门,五官毕具,双眼如箕,惊而返走。天明,逐队出城,亦无他异。

  竹叶鬼

  丰溪吴奉我,作宦闽峤,谢病归里。舟过豫章,天暑热,假空馆于百花洲,屋宇宽敞,颇觉适意。屋内外常有声如鬼啸,家人独行,往往见黑影不一。一夕,吴设榻乘凉于阑干侧,闻墙角芭蕉丛中有声,走出无数人,长者、短者、肥者、瘠者,皆不过尺许。最后一人稍大,荷大笠帽,不见戎其面。旋绕垣中,若数十个不倒翁。吴急呼人至,倏忽不见,化作满地流萤。吴捉之,一萤才入手,戛然有声,馀萤悉灭。取火烛之,一竹叶而已。

  驴大爷

  某贵官长子,性凶暴,左右稍不如意,即扑责致死,侍女下体,以非刑。

  未几病死,见梦于平昔亲信之家奴云:“阴司以我残暴,罚我为畜,明晨当入驴腹中。汝速往某胡同驴肉铺中,将牝驴买归,以救我命。稍迟,则无及矣。”言甚哀。奴惊寤,心犹疑之,乃复睡去。又梦告之曰:“以我与尔有恩,俾尔救援,尔宁忘平日眷顾耶?”奴亟赴某胡同,见一牝驴将次屠宰。买归园中,果生一驹,见人如相识者。人呼“大爷”,则跃而至。

  有画士邹某,居其园侧,一日闻驴鸣,其家人云:“此我家大爷声也。”

  熊太太

  康熙间,内城伍公某者,三等侍卫也,从上打围木兰。以逐取猎犬故,坠深涧中,自分死矣。饿三日,有人熊过涧,乃抱以上,自分以为将啖己也,愈惊。

  熊抱入山洞,采果喂之,或负羊豕与食。伍见而攒眉,熊为采树叶。烧熟以食之。

  久之,渐无怖意。每小便。熊必视其阴而笑,方知熊故雌也,遂与成夫妇。生三子,勇力绝人。

  伍欲出山,熊不许;其子求还家,熊许之。长子名诺布,官蓝翎侍卫,乃以巨车迎父母还家,家人号曰“熊太太”。人求见者,熊不能言,能叉手答礼。就养其家十余年,先伍公卒。学士春台亲见之,为余言。

  冤鬼错认

  杭城艮山门外俞家桥杨元龙,在湖墅米行中管理帐目。湖墅距俞家桥五里,元龙朝往夕返,日以为常。偶一日,因米行生理热闹,迟至更余方归。至得胜坝桥,遇素识李孝先偕二人急奔。元龙呼之,李答云:“不知二人何事,要紧拉我往苏州去?”杨询二人,皆笑而不答。元龙拱手别李,李嘱云:“汝过潮王庙里许小石桥边,有问汝姓名者,须告以他姓,不可言姓杨;若言姓杨,须并以名告之。切记,切记!”元龙欲问故,孝先匆匆行矣。

  元龙前行至桥,果有二人坐草中问其姓名。元龙方答姓杨,二人即直前扭结云:“久候多时,今日不能放你了。”元龙以手拒之,奈彼伙渐众,为其扯入水中;始悟为鬼,并记前语,即大呼曰:“我杨元龙并未与各位有仇!”中有一鬼曰:“误矣,放还可也。”方叫唤间,适有卖汤圆者过桥,闻人叫声,持灯来照,见元龙在水中,急救之。元龙起视,即邻人张老,告以故,张老送元龙归家。

  次早,元龙往视孝先,见孝先方殓。询之,其家云:“昨晚中风死矣。”盖遇李时,即李死时也,但不知往苏州何事。

  代州猎户

  代州猎户李崇南,郊外驰射,见鸽成群,发火枪击之,正中其背,负铅子而飞。李在惊,追逐至一山洞,鸽入不见。李穿洞而进,则石室甚宽,有石人数十,雕镂极工,头皆斫去,各以手自提之;最后一人,枕头而卧,怒目视李,睛闪闪如欲动者。李大怖,方欲退出,而带铅子之鸽率鸽数万争来咬扑。李持空枪且击且走,不觉坠入池内,水红热如血,其气甚腥。鸽似甚渴者,争饮于池,李方得脱逃。出洞,衣上所染红水,鲜明无比,夜间映射灯月之下,有火光照灼。终不知此山鸽究属何怪。

  金刚作闹

  严州司寇某,有戚徐姓者,能持《金刚经》。司寇卒后,徐作功德,为诵经,日八百遍。一夕病重,梦鬼役召至阎罗殿,上坐王者谓曰:“某司寇办事太刻,奉上帝檄,发交我处。应讯事甚多,忽然金刚神闯门入,大吵大闹,不许我审,硬向我要某司寇去。我系地下冥司,金刚乃天上神将,我不敢与抗,只好交其带去。金刚竟将他释放。我因人犯脱逃,不能奏复上帝,只得行查至地藏王处,方知是汝在阳间多事,替他念《金刚经》所致。地藏王晓得公事公办,无可挽回,故替我拦住金刚神,不许再来作闹,仍将某公解回听审。所以召汝者,将此情节告知,不许再为诵经。姑念汝也是一片好意,无大罪过,故仍放汝还阳。然妄召尊神,终有小谴,已罚减阳寿一纪矣。”徐大惊而醒。未十年竟卒。

  吴西林曰:“金刚乃佛家木强之神,党同伐异,闻呼必来,有求必应,全不顾其理之是非曲直也,故佛氏坐之门外,为壮观御武之用。诵此经者,宜慎重焉。”

  烧头香

  凡世俗神前烧香者,以侵早第一枝为头香,至第二枝,便为不敬。有山阴沈姓者,必欲到城隍庙烧头香,屡起早往,则已有人先烧矣,闷闷不乐。其弟某知之,预先通知庙祝:毋纳他人,俟其先到,再开门纳客。庙祝如其言。沈清晨往,见烧香者未至,大喜,点香下拜,则仆地不起矣。

  扶舁归家,大呼曰:“我沈某妻也。我虽有妒行,然罪无死法。我夫不良,趁我生产时,嘱稳婆将二铁针置产门中,以此陨命。一家之人,竟无知者。我诉城隍神,神说我夫阳寿未终,不准审理。前月关帝过此,我往喊冤,城隍说我冲突仪仗,又缚我放香案脚下。幸天网恢恢,我夫来烧头香,被我捉住,特来索命。”

  沈家人毕集拜求,请焚纸钱百万,或请召名僧超度。沈仍作妻语曰:“汝等痴矣!我死甚惨,想往叩天阍,将城隍纵恶、沈某行恶之事,一齐申诉,岂区区纸钱超度所能饶名者乎?”言毕,沈自床上投地,七窍流血死。

  树怪

  费此度从征西蜀,到三峡涧,有树孑立,存枯枝而无花叶,兵过其下辄死,死者三人。费怒,自视之,其树枝如鸟爪,见有人过,便来攫拿。费以利剑斫之,株落血流。此后行人无恙。

  广信狐仙

  徐芷亭方伯初守广信府,有西厢房锁闭多年,云中有狐。徐夫人不信,亲往观之。闻鼾呼声,启户无人,声从一榻中出。夫人以棍敲之,空中有人语云:“夫人莫打。我吴子刚也,居此百余年,颇有去意。屡欲移居,而门神拦我。夫人可为我祭之,且代为乞情,则我让出朝廷公廨矣。”

  夫人大骇,具酒肴向竹床陈设,兼祭门神,告以原委。又闻空中语曰:“我受夫人恩,愧无以报,谨来贺喜。府上老爷即日升官。奉嘱者,七月七日,切勿抱官官到红梅园嬉戏,其日恐有恶鬼在园作祟。”言毕寂然。

  到期,方伯表兄某过园,见树上有两红衣儿以手招人。就视之,并无形影,但闻崩颓之声,则假山石倒矣,几为所压。九月间,徐公升赣南道。此事徐公子秉鉴为我言。

  白石精

  天长林司坊名师者,家设乩坛,有怪物占为坛主,自名“白石真人”,人问休咎颇验。常教林君修仙,须面上开一眼,便可见上帝宫室,云中神仙。林从此痴迷,时以小刀向鼻间刻划。人夺其刀,便怒骂。

  忽一日,乩盘书云:“我土地神也。现在缠汝者是西山白石之精,神通绝大,我受其驱使。渠不能作字,凡乩上,皆强我代书。今日渠往西天参佛,故我特来通知,速拆乩盘,具呈于本县城隍,庶免此难。但切不可告知此怪,是土地神来泄漏也。”适蒋太史苕生自金陵来,知其故,立毁其盘,并以三十金买天师符一张,悬林室中,怪果不至。

  后十年,林君亡矣,符尚挂中堂,有线香倒下,烧其符上朱砂,字画尽,而衬纸不坏。其时蒋在京师,未得林讣,适天师来朝,告蒋曰:“贵亲家林君死矣。”

  问:“何以知之?”曰:“某月日,我所遣符上神将已来归位故也。”后得之林家烧符之信,方觉骇然。

  当扶乩时,蒋在座,则盘中不动。蒋去后,人问乩,书云:“此老有文光射人,我不喜见之。”据土地云:“白石精在林家作祟者,要摄取林之魂,供其役使故耳。”

  鬼圈

  蒋少司马时庵公子某,与数友在京师游愍忠寺。时届清明,踏青荒地,见精舍数间,中有琵琶声。趋往,则一女背面坐,手弹弦索。逼视之,女回头,变青面狰狞者,直来相扑,阴风袭人,各惊走归。时尚下午,彼此以为眼花,且恃有四人之众,各持木棍再往,则有四黑人坐而相待,手持铜圈套人。受其套者,无不倾跌,棍无所施。正仓皇间,有放马者数人驱马冲来,怪始不见。四人归,各病十馀日。

  东医宝鉴有法治狐

  萧山李选民,少年惆傥。烧香佛庙,见美女在焉,四顾无人,逐与通语。女自言姓吴,幼无父母,依舅而居。舅母凌虐,故在此礼佛,愿得佳耦。李以言挑之,女唯唯,遂与归家,情好甚笃。久之,李体日羸。觉交接时吸取其精,与寻常夫妇不同。且十里以内之事,必先知之。心知为狐,驱之无法。

  一日,拉其友杨孝廉至三十里外,以情告之。杨曰:“我记《东医宝鉴》中有治狐术一条,何不试之?”遂偕往琉璃厂,觅得是书,求东洋人译而行之,女果涕泣去。

  此事余在西江谢蕴山太史家亲见,杨孝廉为余言之,惜未问其《东医宝鉴》中是何卷页。

  乩言

  抚州太守陈太晖,未第时,在浙乡试,向乩神问题,批云:“具体而微。”

  后中副车,方知所告者,非题也。有求对联者,书“努力加餐饭,小心事友生”十字。问:“次句何出?”曰:“秀才读时文,不能杜诗,可怜可笑。”陈方与友游鉴湖观莲,乩问:“昨日鉴湖之游乐乎?”有咏红莲者,以诗求和,乩上题云:“红衣落尽小姑忙,从此朝来叶亦香。莫恼韶光太匆迫,花开三日即为长。”

  云门山氓有被鬼作闹者,诣乩盘求救,乩书:“我不能救,请某村余二太爷来救。”如其言,请余二太爷至,余向其家东北角厉声曰:“你们要往四川也,该速去了!”空中应曰:“极是。”从此恨竟寂然。余二太爷者,某村之学究也,问其所以驱鬼者是何言语,笑而不答。问乩,乩亦无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