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

新齐谐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山西泽州北门外有座观音庙,香火挺旺。可怪的是,那观音像座下的石缝里,总往外冒黄蜂,乌泱泱数万只,把大白天都遮得昏天黑地。当地人实在受不了,就把观音像挪开,挖开蜂巢用火熏。这一挖可不得了,竟挖出个红漆棺材——有底没盖,里头躺着个妇人,突然直挺挺坐起来,红袖子一甩,脖子上飘着两条长带子就跑。大伙儿都看傻了,眼瞅着她裙子上绣满蝴蝶,飘飘荡荡进了城里姓李的人家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

正巧李家刚娶媳妇,众人赶紧把这事告诉李家。新郎官觉得荒唐,把报信的人骂得狗血淋头。谁承想不出三天,新过门的媳妇就在房梁上吊死了。

山阴那年的风灾才叫吓人。己丑年蒋太史在山阴教书时,有个姓徐的扶乩请神,沙盘上突然显出"关帝降临"四个大字。蒋太史连忙跪拜,问老母亲能活多少岁。关帝回话说:"你母亲是转世之人,生死自有定数,天机不可泄露。"接着又写:"把下人都支开,我有要紧话告诉你。"蒋太史照办后,关帝才说:"你是个清正之才,特地来提醒。今年七月二十四,山阴要遭大灾,快带着老母亲逃命吧。"

蒋太史愁眉苦脸:"学生在这儿人生地不熟,能往哪儿躲?再说要是命里该绝,躲也躲不过啊。"沙盘上缓缓显出"通透"二字,一阵阴风掠过,关帝就走了。

转眼到了七月,蒋太史早把这事忘在脑后。二十四那天早上还晴空万里,谁知过了晌午,突然西边刮来黑风,乌云像打翻的墨汁,面对面都看不清人。只见两条龙在半空撕咬,碗大的石头砸穿窗户,十几丈高的古树像小草似的被折断。蕺山书院的石柱子晃得跟筛糠似的,直到申时才消停。墙塌时压死两个家仆,唯独个七岁娃娃躲在米桶里活了下来。

孩子惊魂未定地说:"墙倒那会儿,有个一丈多高的黑人把我塞进桶里。"再看他娘,早死在桶外头了。那年临海一带,死了足足好几万人。

昭州有个叫连昉的读书人,爱干净成痴,整天吟诗作对。有回朋友邀他去湖南做生意,朋友进城算账,他独自在船上守着。湘江的水清得诱人,他让仆人把衣裳洗了又洗,自己对着江水吟诗。夜里梦见站在水面上,有个俏姑娘踏着浪花跟他说:"我叫谢檀霞,元朝人,十八岁就死了。爹娘疼我,把我葬在这片山水间。如今坟被水淹,骨头早化成泥。我生前和你一样爱干净、爱吟诗,所以魂魄不散,游荡在阴阳之间。明天你要死在风浪里,念在同好,特来报信。"

连昉惊醒后连夜收拾行李,搭了艘顺流而下的船逃回家。后来听说湘江果然起风浪,淹死几千人,吓得他大门都不敢出。过了一年多,突然梦见阴差来抓他,说阎王发怒要治他逃命的罪。连昉吓得答应烧纸钱打点,阴差才答应宽限几日。没承想阴差贪得无厌,第二次来要加钱。

正烧纸钱那天,连昉午睡时看见谢檀霞笑着进屋:"我来贺你脱险啦!阴间这次淹死的人太多,账目混乱,我又托关系把你名字勾销了。"说着眨眨眼,"我是几百年道行的鬼仙,不如咱们做对神仙眷侣?我教你辟谷之法,不用像凡人夫妻那样。"从此谢檀霞大白天也现身,跟连昉像寻常夫妻似的过日子。后来连昉也学会辟谷,预言祸福特别灵验,乡里都把他当半仙供着。再后来这对人鬼夫妻重游湘江,再没人见过他们。

浙江有个衙役马继先,攒下千两银子给儿子焕章买了个官做。这焕章比他爹还会捞钱,没几年就家财万贯。马继先晚年娶了个姓马的小妾,临死前偷偷告诉她:"我藏了千两银子,你好生送我终老,这钱就归你。"转头又嘱咐儿子:"这丫头伺候我尽心,我死后私房钱都给她。"

谁知老头刚咽气,焕章就找当太守的姑父吴某商量:"没想到老头子还藏了私房钱,便宜那小妾太可惜。"吴太守冷笑:"这有何难?等头七过后,我帮你撑腰。"头七那晚,焕章骗小妾去灵堂守夜,和媳妇把老爹卧房翻了个底朝天,连箱子带柜子全搬空,还把房门上了锁。

回煞夜小妾想回房,吴太守突然闯进来厉喝:"姨娘别进去了!你年纪轻轻守什么寡?不如拿五十两银子回娘家改嫁!"焕章马上捧着银子出来附和。小妾哭哭啼啼被赶出门,带走的钱财很快被娘家人败光。

中元节时,小妾想来给老爷上坟,焕章媳妇堵着门骂:"不要脸的贱货还敢回来?"只许她在偏厅过夜。那晚小妾哭到五更天,天亮时已经吊死在房梁上。焕章怕宅子闹鬼,赶紧低价卖给章老汉,自己另盖新房。

章老汉信佛,夜里总看见梁上吊着个哭泣的女人。他早听说这事,心里不忿,有天对着空气说:"马姨娘,这房子我花钱买的。你的仇人是马焕章和吴太守,我送你去找他们报仇可好?"那女鬼竟笑着点头。

第二天晚上,章老汉捧着牌位来到马家门口,低声说:"姨娘等着,我帮你叫门。"看门人笑他自言自语,哪知道老汉悄悄祝祷:"仇人就在里头,姨娘请便。"当夜章老汉翻来覆去睡不着,而马家那边——嘿嘿,后来听说可热闹了。

天还没亮,连昉就急匆匆赶到马家打听消息。刚到门口,就看见看门人已经站在那儿了。连昉奇怪地问:"你怎么起这么早?"看门人叹了口气说:"昨儿夜里老爷回来,刚到门口就突然发病,这会儿怕是快不行了。"连昉一听,吓得转身就走。

下午再去探望时,马老爷已经咽气了。没过几天,吴太守也跟着去了。这马焕章没留下子嗣,家产全叫旁人分了去;吴家也是,自打太守一走,家道就败落了。

说到灵鬼救人的事,武昌太守汪献琛有个弟弟叫延生,大热天的突然就死了。到了乾隆二十八年的秋天,他堂兄希官也得了重病,连着好几夜睡不着。大夫开了补药,他娘正熬着呢,病人突然开口说话了:"大婶娘可别再耽误了!我当初就是叫庸医害死的,现在希哥又要遭殃,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啊!"说完"哐当"一声把药碗摔了。

希官他娘吓得直哆嗦:"你、你是谁?怎么附在我儿子身上?"那声音答道:"我是延生啊,死了还不到一年,婶娘听不出我的声音了?"老太太又问:"你在阴间做什么差事?"延生说:"阎王爷看我为人耿直,又是冤死的,就让我在常州城隍庙当个文书。这回是跟着上司到浙江城隍那儿开会,商量新总督到任的事,我顺道来看看希哥,没想到他差点被庸医害死。等我办完公差再来。"说完就闭上眼睛,一觉睡到大天亮。醒来后,希官对自己说过的话全然不知。

到了晚上,他又变成延生的声音:"累死我了,快给我倒碗水。"喝完水又说:"把八哥叫来,我有话说。"等八哥来了,两人聊得跟生前一样热乎。延生还提醒他:"八哥你也太贪玩了!前些日子在祠堂水池里划船,差点撞上石柱子。要不是我在旁边推了一把,你早没命了。那石柱底下有座古坟,当年咱爹挖池子没注意,让人家尸骨泡在水里,这是来报仇的。我求了半天情人家才答应放过你,八哥可得给人家迁坟啊。"

接着又把三个妹妹叫到跟前:"大姐二姐都是有福的,就是小妹命太苦,不如跟我走吧,交给咱娘照看,省得在这儿受后娘的气。"说完哈哈大笑,拱手作别:"后会有期!"希官身子一软又躺下了。没过几天病就好了,可不到半年,他小妹真就死了。

到了二十九年冬天,希官梦见延生来说:"哥你现在没事了。我办完这趟差事立了功,可能要升官。这一走就难再见了。"希官哭着醒来,枕头都湿了半边。

再说个稀奇事。浙江萧山的陆敬轩在永城当县尉,修衙门时锯了棵老柳树。锯开的木板里竟现出一幅山水画,像是用淡墨勾出来的:左边是陡峭的山峰,悬崖上长着松树,藤蔓缠绕;中间有个老头拄着拐杖,戴着高帽,衣袖飘飘,连胡须眉毛都栩栩如生。老头左脚藏在衣摆下,右脚往前迈,回头像是在听泉水声。陆县尉当宝贝似的带回了家。这是乾隆六年十月十三的事。

贵州平越府衙门里有座七尺高的石台,藏着十六幅佛经,全是看不懂的梵文。传说审案子时,要是遇到死不认账的犯人,就把经卷铺地上让他滚过去。没做亏心事的安然无恙,真犯了罪的当场就瞪着眼僵住了。几百年来官府都靠这个断案,犯人也都不敢轻易去滚。后来张文和公的五儿子景宗到任,这人脾气倔,非说是妖术,把台子拆了经书烧了。结果当年死了两个儿子,第二年他自己也去了。

阳湖有个俊俏秀才,春天夜里独自在书房,忽然听见敲门声。开门见个自称"菜花三娘子"的姑娘,后面还跟着四个丫鬟似的姐妹。秀才被她们的美色迷住,就留她们过夜。日子久了身子垮了,想赶却赶不走。他爹只好告到张王庙。那晚梦见张王升堂审案,打了三娘子她们每人十五大板赶出衙门。

五个女人刚走没几步,衙役追上来要钱:"要不是我手下留情,你们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打?还能走路吗?"几个姑娘都从裙带里摸出钱来谢他。过了三天,三娘子又回来了:"咱俩缘分没尽,张王也拿我没办法。不过你那个同学王先生最讨厌,不许去找他,也不准他进门。"秀才爹娘气得又去张王庙告状,这回神仙不灵了,赶紧去请王先生。等王先生从外地赶来,秀才已经咽了气。这王先生也是个秀才,还不到三十岁。

赵云菘十六岁那年,亲戚张某人被女鬼缠上,得了"神和病",瘦得皮包骨头眼看要不行了。他娘求神拜佛都没用,只有赵探花坐在床边时鬼才不敢来。等赵探花一走,女鬼就笑话:"你还能让探花老爷天天守着不成?"老太太苦苦哀求,赵探花只好去陪夜。熬到第三天实在撑不住,刚打个盹,病人就泄了元气,没过几天就死了。

句容有户人家养了头公牛,忽然有七只老鼠从牛屁股钻进去,把心肺啃了个精光。农夫追打老鼠,逮住一只通体白毛的,足足有十斤重。煮了吃,比鸡鸭还香。

萧十洲将军退休还乡,船停巫峡时做了个怪梦。梦见个差官打扮的人骑马沿江喊:"哪条船是萧大人的?"跳上船气喘吁吁地掏出公文,上面写着"金龙四大王封",还押着七个犯人要他判"斩"字。萧将军推辞说:"我是武官又退休了,不好越权。"差官说:"公文上写着您的大名呢。"忽然间灯火通明,像升堂似的。先绞了六个,最后一个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。萧将军不忍心:"孩子能犯什么死罪?"旁边的官吏直摆手:"罪名早定了,您快判吧。"等判完画押,萧将军就惊醒了,心里直发毛。

天刚蒙蒙亮,江上起了大雾,白茫茫一片。老爷吩咐船夫先别解缆开船。快到晌午时分,老爷陪老太太闲话家常,正说到昨儿个那个怪梦,突然听见江心传来"轰隆"一声——有艘货船撞上暗礁了!

那船上哭喊救命的声音撕心裂肺,老爷赶紧让自家船工去救人。好不容易捞上来三个客商,都已经冻僵了。大伙儿又是灌姜汤又是搓手脚,折腾好久才把人救活。可那船上的七个舵工全淹死了,后来还捞上来个没脑袋的男童尸首,看衣裳正是舵工家的小子。

这事让我想起无锡华半江先生做的梦。那年他梦见阴差来请他去判"斩"字,华先生觉得没审清案情不肯落笔。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跪着哀求:"您要是不判,这案子又得拖三年啊!"华先生到底没答应,说:"我连他该不该死都不知道,怎么忍心下笔?"说完就把阴差喝退了。果然三年后,华先生去世了。这位华先生字写得好,在淮安程家当塾师时,我们常一块儿喝茶论字。

说到鬼门关,太仓有个秀才叫朱梁江。那年乡试他染了热病,亲友雇船送他回家。船到丹徒,他突然昏死过去,恍惚间看见三个穿青衣的人带他上岸。那条路又直又窄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他脚底下轻飘飘的。走了十几里,左边突然冒出个东西贴着他走;又走十几里,右边也来了个东西。

再往前看见座城门,上头挂着"鬼门关"的匾额。青衣人敲门没人应,再敲时突然跳出个青面獠牙的恶鬼,跟青衣人打作一团。这时远处来了顶轿子,前头打着红灯笼,轿里坐着太仓城隍爷。城隍问:"你叫什么?"朱秀才答了姓名籍贯。城隍说:"时辰未到,快回去!"叫人提着灯笼送他。只见城门"吱呀"开了条缝,轿子刚进去就"砰"地关上。提灯笼的催他:"快跟我往东走!"这回走的却不是来时的路。到江边时,那人一把将他推进浪里——他"啊"地惊醒,发现船已到太仓城外。原来他死了三天,幸亏心口还有热气,仆人们日夜兼程赶回来的。

这事是萧松浦说的。他在海南见过真正的鬼门关,两边悬崖峭壁中间一条窄路,石壁上刻着斗大的"鬼门关",旁边是唐朝李德裕被贬时题的诗。过了那地方,毒雾弥漫,尽是怪蛇异鸟,阴森得真不像人间。

乾隆年间,萧松浦和沈毅庵在番禺衙门共事。有桩抢劫伤人案,七个犯人证据确凿,萧按律都判了斩刑。上头觉得太重,发回重审。萧正好不想沾手,就推给沈毅庵办。有天夜里,萧听见隔壁"嘶嘶"响,扒着板缝一看——好家伙!沈毅庵正伏案疾书,旁边站着三四个鬼托着他的头,地上还跪着一圈矮鬼!萧刚喊出声,突然闻到血腥味,灯也灭了,他当场晕倒在窗外。

第二天沈毅庵听说这事,恍然大悟:"昨晚我在改那桩劫案。原判七个都该斩,但上头要减刑,我就把谢阿挺、沈阿痴两个从犯改轻了。你看见的矮鬼准是他俩祖宗,无头鬼定是被他们害死的冤魂!我不能为活人枉法,让死鬼含冤。"最后还是按原判结了案。

山西巡抚徐浩府上常有个老道士来往,其实是狐仙所化。有次太仓王县令被人诬告,狐仙劝徐浩说:"他祖上积了大德。"后来查明是诬告。徐浩问王县令祖上做过什么好事,王县令说五代祖在海边住,每逢退潮就把搁浅的青螺扫回海里,风雨无阻扫了六十年。

徐家有个丫鬟叫彩云,狐仙见了说:"这姑娘有来历,将来观音做媒要嫁洞庭君。"后来果然有高官来做媒,送的聘礼里恰有观音像。徐浩想起狐仙的话,就把彩云认作孙女风光出嫁。

江西瑞昌的周用修五十多岁丧妻,和儿子媳妇过日子还算宽裕。有天突然来个老太太,上楼就喊他儿媳:"我是你婆婆!"可周家压根没这号人。这老太太吃住如常,就是不让父子俩见面。后来有人挑拨,老太太一气之下走了,周家就开始闹鬼——锁得好好的米缸面柜,一打开全空了。村里人总看见那老太太在周家门口买米买布,整整三年把周家掏空了。

周家请官府驱邪不管用,最后求到回乡探亲的翰林周厚辕头上。周翰林写了道朱砂檄文烧给土地神:"阴阳同理,要是有阴司,岂能容妖怪在你们地盘作祟?限三日驱妖,否则拆庙毁像!"烧完檄文他就过江访友去了,后来听说妖怪真被赶走了。

半个月后,我坐着轿子又路过楼下村。正打着盹呢,忽然梦见漫山遍野都是人,老的少的男的女的,人叠着人,怕是有成千上万,都挤在道上看热闹。两个胡子足有二尺长的老头儿,一声不响站在轿子旁边。我猛地惊醒,赶紧催轿夫快些进城。

刚到家,族人们都来道喜:"您烧了那道檄文才三天,那些作怪的就不见了,再没来过。"正说着,用修急匆匆赶来,扑通跪在地上直磕头,求我再写篇善后文书,烧给那两位神灵。这么一办,怪事果然再没发生。

说起通灵的畜生,睢溪口有桩奇案。有人被害扔进井里,官府查不出凶手。忽然有头猪跑到县太爷马前,叫得那个凄惨啊!差役们怎么赶它都不走。县太爷心里一动:"这畜生莫非有冤情?"只见那猪前蹄一弯,竟像人似的跪下来磕头。县太爷便叫差役跟着它走。猪领着众人来到一户人家,用嘴顶开门,直奔床前,一个劲儿用嘴拱地。差役们挖开地面,果然找着把带血的刀。把那家主人抓来一审,正是凶手。乡亲们都说这猪仁义,凑钱把它养在庙里,管它叫"良猪"。这猪活了十多年才死,和尚们特意做了佛龛安葬它。

乌程有个姓彭的,老婆病着,孩子还小,全靠卖丝过日子。这天他背着一捆丝去货行,价钱没谈拢,就把丝搁在柜台上。当时卖丝的人多,行家嫌他货少没在意。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,丝不见了。彭某拉着行主告官,行主直喊冤:"我开着几万两银子的买卖,能贪你这几千文的丝?"县官觉得有理,就没追究。

彭某憋着闷气往家走,正碰上小儿子在门口玩耍。孩子见爹爹卖丝回来,以为准带了糖果,蹦蹦跳跳迎上来要。彭某正在气头上,抬腿就是一脚。谁知这一脚竟把孩子踢死了!彭某悔得肠子都青了,转头就跳了河。他老婆还蒙在鼓里呢,邻居发现孩子倒在门口,一摸已经没气了,赶紧去告诉病床上的妇人。这当娘的急火攻心,竟从楼上跳下来摔死了。县官验过尸,让邻居帮着料理后事。

谁想三天后,忽然电闪雷鸣,三个雷劈在彭家门口。有个剃头匠被劈晕又醒过来,哆哆嗦嗦招供:"前几日扒手孙某在货行偷了捆丝,对门谢某看见要分赃。丝在我店里卖的,我分得三百文,他俩各得两千文。后来听说卖丝的一家子都死了,官府也没追究,以为没事了。哪晓得今日遭了天打雷劈,他俩当场毙命,我只劈伤条腿。"差役一查,果然如此。

绍兴王某和徐某在明朝末年逃难到河南,到处尸横遍野。有天傍晚遇上李自成的兵,两人心想必死无疑,就躲在城里的尸堆中。半夜忽然看见城头亮起灯笼,还以为是贼兵巡城。等那灯笼飘近,才看清是城隍爷的仪仗。两人吓得大气不敢出,只听随从说:"有生人气味。"又有个差役喊:"一个北门货,一个不在数。"天亮后贼兵出城,两人紧记夜里听见的话,专挑南路走。傍晚又到座城,偏偏是北门,徐某当场被贼兵杀死,王某逃回家,后来子孙满堂。

如皋徐文度太守家供着个六寸高的泥塑刘海仙。有天徐公正要睡觉,忽听堂前有脚步声。丫鬟举灯一看,吓得连滚带爬回来报信:"泥像自己下地走路了!"徐公起初不信,见丫鬟吓得面无人色,亲自去看,果然见那泥像摇摇摆摆在走。众人都说要砸了这妖怪,徐公却说:"既然能走,必是灵验之物。"仍旧供在神龛里。二十多年过去,从没出过怪事。如今他儿子徐湘浦正在浙江当副使。

乾隆四十三年开春,保定清苑县李家姑娘嫁到西乡张家庄。回娘家住了一个多月,新郎骑着驴来接。新媳妇骑驴,新郎在后面跟着走。路过个村子时,新郎怕熟人笑话,加上驴认路,就让媳妇先走。走到三岔路口,西边是去张家庄的大路,东边通往任丘县。这时来了个赶车的阔少爷,硬把驴往任丘道上赶。天色渐晚,新媳妇慌了:"这儿离张家庄还有多远?"那少爷说:"娘子走错啦!张家庄得往西,这是任丘路,天黑前到不了。不如先找地方住下,明早送您回去。"新媳妇只好答应。

这晚借宿在刘家佃户孔某家里。偏巧孔家女儿也刚出嫁回娘家,孔某对女儿说:"东家要来住,你今晚先回婆家。"腾出的屋子就给刘少爷和新媳妇住,车夫睡门外,驴拴在屋檐下。第二天晌午还不见开门,孔某从窗缝一瞧——炕上两具无头尸,驴也不见了!孔某跟车夫吓得直哆嗦,悄悄商量:"你是河南人,不如带着值钱东西跑吧!要是见官,咱俩都得没命!"当晚他们草草埋了尸首,驾车跑了。

刘家老太太见儿子久不归家,到任丘县告状要抓车夫;新郎找不到媳妇,怀疑岳家搞鬼,又到清苑县告状。县官觉得蹊跷,派人暗访。正巧赌棍郭三在集市卖驴,毛色跟新郎说的一模一样。一审才知,郭三跟孔家女儿早有私情。那晚郭三翻窗进来,看见炕上睡着一男一女,醋劲大发杀了人,顺手牵走了驴。县官押着孔某去找尸首,挖到三尺深,先看见个光头和尚!再往下挖,才找到那对小夫妻。正纳闷和尚哪来的,忽然下起大雨。众人躲进附近破庙,听乡邻说这庙原本有师徒俩,后来师父云游徒弟也走了。差役们认出那和尚正是云游的师父,一路追查到河南归德府,发现徒弟已经还俗开了豆腐店。原来这徒弟娶的媳妇早跟师父有染,后来徒弟长大也跟师娘勾搭上。师徒俩为此结仇,合伙杀了师父埋尸远逃。真相大白,凶手终于伏法。

嘉兴张大令的故事

天刚蒙蒙亮,张大令突然从床上弹起来,手忙脚乱地找官服帽子,嘴里念叨着有贵客要登门。他套上绣着蟒纹的官服,跌跌撞撞跑到大门口迎客。只见他对着空气作揖让座,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。一会儿眉开眼笑,一会儿唉声叹气,最后还推让起来。更奇的是他倒了两杯茶,一杯自己喝了,另一杯悬在半空竟不掉下来。这么折腾了好半天,又恭恭敬敬把"客人"送到大门外。

家里人看得目瞪口呆,问他:"刚才是哪位贵客啊?"张大令整了整衣襟说:"是嘉兴城隍爷。他升官要调任,推荐我接他的位子。"说着突然压低声音:"城隍爷还说,这两年此地要死两个大人物,遭殃的老百姓更多。天机不可泄露啊!"说完就盘腿坐着,不吃不喝,三天后真的咽了气。后来果然传来巡抚王大人、陈大人接连出事儿的消息。

镜水奇谭

湘潭有口神奇的镜子潭,能照出人前三世。骆秀才跑去一照,水里映出来的不是人脸,竟是只吊睛白额猛虎。有个撑船的老头儿也来凑热闹,潭水里却浮现出个天仙似的姑娘,云鬓高挽,霞帔飘飘,水面上还开出朵朵青莲花。

蔡掌官寻死记

虎丘有个叫蔡掌官的年轻古董商,生得唇红齿白。有回在倪康民家喝酒,倪家派小厮提灯送他回家。走到没人的地方,小厮看见蔡掌官突然对着空气作揖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小厮吓得结结巴巴问:"您、您跟谁说话呢?"蔡掌官眼神发直:"李三哥叫我呢,我得跟他走,你别跟着了。"话音未落就扑通跳进河里。小厮连拖带拽把他捞上来送回家,这事儿可把蔡家上下吓坏了。

这之后蔡掌官就像中了邪,整天痴痴呆呆的。看见菜刀就摸自己脖子,瞅见绳子就往颈子上比划,好像天底下最痛快的事儿就是寻死。家里人只好把他锁屋里,连衣裳都不给穿完整的,只在门上挖个洞送饭。清明那天全家上坟,蔡掌官趁机翻窗跑了。两天后,家人在白莲桥荒地里听见他喊:"我在这儿呢!"跑过去一看,人已经吊死在桑树上,那声呼唤竟是魂魄在叫。要命的是,他上吊用的布带子还是从染坊偷的晾晒布。

沈文崧奇遇

高邮沈文崧在山东沾化当知县时,有个要好的同僚被派去西藏。这位同僚父母年迈又没儿子,沈文崧二话不说就替他去。这一路可遭了大罪,三年多才回来。有回走到悬崖边,两个忠仆夏祥连人带马跌进万丈深渊。沈文崧自己也差点摔下去,突然看见云里出现观音菩萨,手持青莲给他指路。等回过神,人已经站在平地上了。正伤心痛哭时,忽然听见夏祥的声音——原来是个绿毛巨人把仆从从涧底背了上来。

三十多年后,沈文崧的孙子在江西当官,偶然结识了高文良公的孙子。两家这才知道,当年那幅观音显圣图一直被高家当传家宝供着,如今终于物归原主。

蓝姑娘闹鬼

王中丞在家守孝时,厨房丫头突然倒地不起。醒来就瞪着眼睛说旗人话:"我是镶红旗都统家的蓝姑娘,饿得慌,快给我弄吃的!"王中丞亲自来问:"你既是旗人,怎么跑到汉人家来了?"那附身的鬼魂委屈道:"清明那天我们姐妹看庙会,被布政使国大人的仪仗冲散了。我躲不及才逃到您这儿。"王中丞冷笑:"你怎么不去国大人家闹?"鬼魂居然理直气壮:"我害怕呀!"把王中丞气得够呛,最后还是乖乖备了饭菜纸钱。说来也怪,没过一年王中丞就遭了难。

鼠胆奇闻

山东桂未谷饱读诗书,最爱收藏碑帖。可恨夜里总有老鼠咬他的宝贝,气得他设陷阱抓老鼠。听说鼠胆能治耳聋,他就活剥了一只老鼠。结果掏出来的胆竟像蚕宝宝似的两头都有头,老鼠死了半天这胆还在蠕动。桂未谷吓得赶紧扔进臭水沟,后来再抓别的老鼠,却连胆都找不着了。

西海祠神

嘉兴钱汝器到陕西当知县,不到半年就病倒了。临终前一天,他突然沐浴更衣,朝着北方磕了九个头,又转向东方磕九个头。家里人问这是为何,他说:"北拜是谢皇恩。东拜是因为当年路过蒲州禹庙时,梦见禹王要我当水神。"第二天这位钱大人果然端坐着咽了气。

更奇的是,有个叫郭生的歌伎曾经受过钱大人恩惠。钱大人死后,郭生梦见仪仗煊赫的钱大人来说要去西海祠上任。后来孙渊如在蒲州真找到了新建的西海祠,还碰见了郭生。两人对着祠堂祭奠,阳湖洪亮吉还写了首诗:"少年有愿须先偿,既入神籍何能狂?"

黄山遇仙记

康熙年间,曹洛禋和友人游黄山。在文殊院吃饭时,突然发现同桌的人只剩下脑袋浮在云海上,和尚淡定地说这是云海过境。第二天他们进云峰洞,遇见个九尺高的白胡子老头,穿着草鞋坐在石床上。曹洛禋讨茶喝,老人笑道:"这荒山野岭哪来的茶?"幸好曹洛禋随身带着炒米,赶紧孝敬给老人。

天刚蒙蒙亮,曹生正蹲在洞口烤火,忽听那白发老人咂着嘴叹道:"这松子味儿啊,我可有六十多年没尝过喽!"

曹生赶忙作揖问起老人来历。老人捋着长须笑道:"老朽姓周名执,前朝崇祯年间当过总兵。清兵入关后,我便躲进这猿洞,算来已一百三十年了。"说着指了指洞壁上挂着的两柄宝剑,剑刃雪亮得能照见人影。石台上供着河图洛书,地上堆着几十张虎皮,毛色油光水滑。

"当初这洞原是一群猿猴的窝,"老人拾起块虎皮掸了掸灰,"后来被猛虎霸占。那些猢狲求我除害,我杀了虎群,它们便让我在此安家。"正说着,几只小猿探头探脑蹭到洞口,瞧见生人,"吱"地窜上树梢。

老人朝外头喊了声:"今儿有贵客,快去拾柴火煨芋头!"话音未落,树丛里哗啦啦响,转眼几只老猿抱着枯枝回来,麻利地生火煮食。曹生嚼着香喷喷的烤芋头,心里琢磨要是能有口酒喝就更美了。老人突然哈哈大笑,拽着他转到处山崖下——石凹里蓄着汪碧莹莹的液体,酒香扑鼻。

"这是猴儿们采野果酿的。"老人舀起一瓢。三杯下肚,老人抄起双剑舞得呼呼生风,剑光过处飞沙走石。舞罢往虎皮垫子上一倒,冲曹生摆摆手:"饿了自己抓把松子,包你身轻体健。"说来也怪,曹生素来怕冷的老毛病,这会儿竟好了七八分。

最奇的还在后头。转过山坳,但见千猿朝拜处,有个白毛老猿盘坐松枝搭的凉棚里,捧着竹简摇头晃脑念得正欢。曹生看得目瞪口呆,连夜赶回村里拉人来瞧。可再返山洞时,石床上只余虎皮,哪还有老人踪影?

(张秀才篇)

杭州张秀才在京城都统家教书,书房挨着花园。这秀才胆子比兔子还小,天天逼着书童陪睡。八月中秋那晚,书童溜出去喝酒,园门忘了闩。张秀才正倚着假山赏月,忽见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赤条条走来,浑身泥垢像刚从坟里爬出来,眼珠子被月光照得泛绿光。

"我的娘哎!"张秀才连滚带爬冲回屋,抄起顶门杠死死抵住门板。只听"咔嚓"一声,那女人竟把胳膊粗的木杠生生撞断,大摇大摆进屋就撕他的书帖。撕完还不解气,抡起戒尺"砰砰"砸桌子,仰着脖子发出声凄厉长叹。张秀才两眼一翻,直接吓昏过去。

迷糊间觉得有冰凉的手摸他裤裆,那女人突然啐道:"南蛮子,不中用!"跺着脚就走了。第二天众人发现时,张秀才直挺挺躺着像具僵尸,灌了半碗姜汤才回魂。都统听完直拍大腿:"先生别怕,那是我们家疯了的仆妇!"领着去后院一看,果然锁着个满身泥污的妇人。

书童凑过来挤眉弄眼:"相公别臊,那疯婆子专挑壮实汉子纠缠。前儿还把马夫咬得..."话没说完就被张秀才拿书砸了出去。

(周将军墓篇)

宁武关外有座周遇吉将军墓,百年来被河水冲得摇摇欲坠。乡绅张某带着猪头三牲来祭拜,暗祷道:"将军在天有灵,该想法子护住坟茔啊。"当夜雷雨交加,方圆百里都听见千军万马奔腾之声。第二天河水竟改道了——墓前凭空隆起十丈高的土山,洪水乖乖绕弯流走。

乾隆四十五年发大水时,周家后人背着老母逃命。老太太在儿子背上直捶他肩膀:"你个憨货!媳妇娃娃都不要,背我这把老骨头作甚!"周某闷头狂奔,天亮才发现母子俩竟站在将军墓顶上。回家一看,妻儿好端端在屋顶上蹲着,说洪水里像有双手托着他们。而左邻右舍早被冲得干干净净。

原文言文

  移观音像

  山西泽州北门外有庙供观音,时时有黄蜂从其座下石缝中出,纷纷数万,白日为晦。土人移观音像,掘蜂穴,以火熏之。见一朱棺,有底无面,中有妇人突然而起,将红袖一挥,颈拖双带而走。众瞠视,听其所往。其裙上满绣蝴蝶,飘飘然竟入市中李姓家而灭。李方娶妇,众人告以故。李以为妄,大骂众人荒诞。未三日,其家新妇缢死。

  山阴风灾

  己丑年,蒋太史心余掌教山阴。有扶乩者徐姓盘上大书“关神下降”。蒋拜问其母太夫人年寿,神批云:“尔母系再来人,来去自有一定,未便先漏天机。”复书云:“屏去家僮,有要语告君。”如其言。乃云:“君负清才,故尔相告。今年七月二十四日,山阴有大灾,尔宜奉母避去。”蒋云:“弟子现在寄居,绝少亲戚,无处可避。且果系劫数中人,避亦无益。”乩盘批“达哉”二字,灵风肃然,神亦去矣。

  临七月之期,蒋亦忘神所言,二十四日晨起,天气清和,了无变态。过午二刻,忽大风西来,黑云如墨,人对面不能相见,两龙斗于空中,飞沙走石;石如碗大者,打入窗中以千百计;古树十余丈者,折如寸草;所居蕺山书院石柱尽摇,至申刻始定。墙倾处压死两奴,独一七岁小儿存米桶中呻吟不死。问之,曰:“当墙倒时,见一黑人长丈余,擒我纳桶内。”其母则已死桶外矣。是年,临海居民死者数万人。

  谢檀霞

  连昉者,昭州人,好洁耽吟。友人某邀与同贾楚中,友入肆会计,昉独守舟次。泊湘源数日,爱江水净碧,凡衣裳襟带,都促奴子再三浣濯,而自吟不辍。夜梦身立水上,有好女子蹴波与语,自称:“谢檀霞,元时人,年十八夭死。父母怜我癖爱此间山水,遂葬于此。今冢没水噬,遗骨久付泥沙。生时好洁耽吟,与君同癖,宜寿而夭,故得全其神气,不复轮回,生死介在仙鬼之间。君明日当死于风涛中,妾怜其癖之同也,敢以预告,君可速附他舟回家。”昉惊醒,即治装,觅下水船抵家。归后足不出户,旅闻湘源陷风涛,死数千人,惴惴无已。

  年余,忽梦吏数人突至其家,责以免脱之罪,谓:“冥王赫怒,将重按其事。”昉惶遽甚,许焚冥钱若干,方允缓期。数夕后,鬼使复至,索钱加倍,昉亦允许。

  正当焚送之期,方昼寝,忽见檀霞自外入,笑曰:“我来贺君脱难,寻君居址不得,广为问讯。不图野水之劫,人数太多,容易蒙混。又喜各府判官新旧交代,我已遣人将君姓名注销,自今以后,杳无死期。我是数百年英魂,飘泊无耦,愿共晨夕。授子服气之法,不必交媾,如人世之夫妇也。”且曰:“鬼差索诈,不必理他,有我在此。”后遂白日降形其家,周旋如妻妾,不饮不食。

  久之,昉亦能辟谷,每言祸福辄应,闾里以此敬而奉之。檀霞嫌人世无味,仍偕昉重游湘中,不知所终。

  引鬼报冤

  浙江盐运司快役马继先,积千金,为其子焕章营买吏缺。焕章吏才更胜乃翁,陡发家资巨万。继先暮年娶妾马氏,颇相得。继先私蓄千金指示妾云:“汝小心服侍,终我天年,我即将此物相赠,去留听汝。”越五六年,继先病,复语其子云:“此女事我甚谨,我死后,所蓄可俱付之。”

  继先死,焕章顿起不良,即与其姑丈吴某曾为泉州太守者商曰:“不意我翁私蓄尚多,命与此女,殊为可惜。”吴云:“此事易为。乃翁死后,我来助汝逐之。”过后日,焕章诱此妾出屋伴灵,私与其妻硬取箱箧,搬入内室,将乃翁卧房封锁,此妾在外,尚不知也。

  继先回煞后,此妾欲归内室,吴突自外入,厉声曰:“姨娘无往!我看汝年轻,决不能守节,不若即今日收拾回娘家,另择良配。我叫汝小主人赠汝银两可也。”随呼焕章:“兑银五十两来。”焕章趋出曰:“已备。”妾欲进内,焕章止之,曰:“既是姑爷吩咐,想必不错。汝之箱箧行李,我已代汝收拾停妥,毋烦再入。”妾素愿,惧吴之威,含泪登舆去。焕章深谢吴之劳。

  又数月,节届中元。妾带去之资及衣饰已为父母兄弟荡尽,欲趁此节哭奠主人,仍归马氏守节。七月十二日,备香帛祭器至马家哭奠,焕章之妻骂曰:“无耻贱人,去而复返!”不容入内,命其坐外厅之侧轩暂过一夜,祭毕即去,如再逗留,我决不容!妾彻夜哭,五鼓方绝声。次早往视,已悬躯于梁矣。焕章买棺收敛,其母家惧吴声势,亦无异言。焕章因屋有缢死鬼,将屋转售章姓,别构华室自居。章翁自小奉佛诵经,夜见此女作悬梁哭泣状。翁久知此事,心为不平,且恶焕章之嫁祸,乃祝曰:“马姨娘,我家买屋用价不少,并非强占。姨娘与马焕章、吴某有仇,与我家无干。明晚二更,我亲送汝至焕章家何如?”鬼嫣然一笑而没。

  次晚,为此女设位持香,送至焕章门,低声曰:“姨娘旁立,待我叩门。”即叩门问司阍:“汝主人归否?”对曰:“尚未。”乃又私祝曰:“姨娘请自入,仇可复矣。”司阍者不解章之喃喃何语,笑其痴。章归家,终夜不寐。

  天未明,即趋马家听信,见司阍者已立门外,章曰:“汝起何早?”司阍者曰:“昨夜主人归,方至门,即疾作,刻下危甚。”章惊而返。下午复探,马已死矣。过数日,吴太守亦亡。焕章无子,其资均为他人所有;吴没后,家亦不振。

  灵鬼两救兄弟

  武昌太守汪献琛之弟名延生者,暑月暴亡。后乾隆二十八年秋日,其堂兄希官亦得危疾,数夜不寐。医者开方,以补剂治之。其母方煎药,病者忽发声曰:“大婶娘毋再误也!我昔误于庸医,今希哥又遭此难,我不忍坐视其死。”言毕,即将药碗掷地。希母问曰:“汝何人凭我儿?”曰:“我即延生也,死未一年,婶娘不能辨我声音耶?”希母曰:“汝死后作何事?”曰:“阴司神念我性直,且系屈死,命我为常州城隍司案吏。因本官移文浙省城隍,会议总督到任差务要事,命我赍文来此,我故得来一探希哥,不意渠已卧病,几为庸医所杀。此刻我往城隍衙门,将公事了结再来。”语毕,即闭目卧,竟夜安眠。次早醒,问之,茫然无知。至晚,忽作延生声曰:“惫矣,速具水浆来解渴。”希母与之。又云:“可呼八兄来,我有话说。”八兄者,即其胞兄也。既至,慰问若生时,且云:“八兄,汝何贪戏若此?前在祖宗祠堂池内自荡小舟,几为石柱碰毙。其时幸我在旁,使柱旁倒,不然难逃此厄。柱下有古冢一丘,因我父浚池不察,使他枯骨日浸水中,故欲来报怨。我再三求之,彼方允诺。八兄须为迁葬。”又呼其妹三人至前曰:“大妹二妹,有福不妨,小妹禄甚薄,不若随我去,交与母亲照管,何苦在此常受庶母之气?”大笑拱手作别状,曰:“再会再会。”言毕,希忽仰卧如初。越数日,病愈,不半年,其幼妹果亡。

  二十九年冬,希哥梦延生至曰:“兄今愈矣。弟办完此差,小有功绩,可望受职。从此别矣,后会难期。”语竟而去,希哥悲呼而醒。

  木画

  永城尉陆敬轩,浙之萧山人,修署截木。署旧有柳树一株,锯之,板中现天然画一幅。如淡墨写成:左危峰,石悬崖,崖上松一株,山树一株,枝叶倒垂,松上缠藤累累;中有一叟扶杖立,商冠长袖,须眉如活,左手纳袖中着胸前,右足前行露舄,左舄隐衣下,回顾若听泉状。尉宝之,携归其家。时乾隆辛酉十月十三日事。

  滚经台

  贵州平越府署内有石台,高七尺,藏佛经十六幅,全书梵字,读之不可解。相传太守讯狱,有事关重大而犯人不伏者,则取经铺地,令犯人在经上滚过。理直者了然无害,理屈者登时目瞪身僵。数百年来,官恃以断狱,而狱囚亦无敢轻滚经台者。张文和公第五子景宗,性素愎,抵任后以为妖,拆台焚经。是年两子死,次年公亡。

  菜花三娘子

  阳湖某秀才,美丰姿,春夜独坐书房中,闻扣门声。启视之,有女自称“菜花三娘子,特来相伴。”随后有四姊妹,如媵从然。生惊其美,遂留宿焉。

  日久身病,遣之不能去,其父具牒诉于本县之张王庙。是夜梦张王拘犯听审,责三娘子蛊惑良人,各杖十五,押逐出衙。五妇行未数步,皂肃持杖追至,向三娘子索钱,曰:“非我用情轻打,则汝等娇嫩之臀伤矣,焉能行路?”各女皆于裙带中出钱谢之。

  越三日,三娘子复来曰:“我与汝缘法未尽,不能舍汝。汝再告张王,王亦无奈我何。汝同学有王先生某者,其人迂腐可憎。汝不许往告,亦不许其入门。”生父母恶之,重具牒诉于张王庙,神果不灵,乃速招王生。生处馆远方,越数日方到。到时,生已死矣。王先生,亦邑中廪生,年未三十。

  神和病

  赵云菘探花年十六时,戚人张某患神和病,有女鬼相缠,形神鹄立,奄奄欲毙。其母遍祷诸神,卒无效验,惟赵坐其榻,鬼不敢至。赵去,鬼笑曰:“汝能使赵探花常坐此乎?”母苦求赵公,赵不得已往,秉烛相伴。至第三夜,不胜其倦,略闭目,病人精已遗矣,越数日而卒。鼠食牛句容村民养一牡牛,忽有七鼠从牛后窍入,食其心肺,牛竟死。村民逐鼠,得其一,遍体白毛,重十斤。烹食之,肥过鸡豚。

  代神判断

  萧十洲参戎,致政归养,舟泊巫峡。是夜梦有若差官状者持令箭骑马沿江问:“孰是萧大老爷船?”跃入船头,喘犹未定,怀中取出公文一角,面书“金龙四大王封”六字,随押七犯跪旁,请判“斩”字。萧骇曰:“此地方官之事,余武职,且退归林下之员,不敢越俎。”差官答曰:“公文上有公衔名,请照例办。”顷刻间,灯烛辉煌,传呼升堂。开门,阶下仪仗吏卒排立,俨然坐公堂上,非舟中也。差官先唱“绞犯六名”,毕,后唱“斩犯一名”,乃六七岁童子。萧问曰:“渠尚未成丁,何罪遽斩?”吏摇手曰:“罪名已定,毋须置议,请速判之。”随送标条。判讫,遂押众犯而去。公梦觉,心恶之。

  次晨,大雾弥江,公戒勿解缆。巳刻,向其母太夫人闲话间述前梦未竟,忽有一只上水货船触石撞沉,呼救甚惨,乃急命舟子捞救。仅救起三客,业僵死矣,如法灌救,良久方活,其舵工七名皆已淹毙。后复捞获无头童男一尸,认其衣服,即舵工之子也。余按此事与无锡华师道梦中相同:华梦阴官差役请华到衙门判“斩”字。华以未审罪名,不肯落笔。有被发妇再四哀求云:“公若不肯下判,则此案又拖累三年矣。”华终不肯,云:“我不知其所以应斩之罪,如何忍心落笔?”遂喝拒而醒。隔三年,师道卒。师道字半江,精篆隶之学,在淮上程蒓江家处馆,与余交好。

  鬼门关

  朱梁江,名衣,太仓州诸生也。戊子科赴江宁乡试,寓中患热症,甚危,亲友买舟送归。行次丹徒,朱卧舱中,忽尔晕绝。

  见三青衣人导之登岸,其路直而窄,黑暗无光,两足甚轻飘。行约十数里,忽有一物来,紧傍身左;走十数里,又一物来,紧傍身右。再走十数里,到一城,巍巍然双门谨闭,城额横书“鬼门关”三字。二青衣扣门不应,再扣之,旁边突出一鬼,貌甚狰狞,与二青衣互相争斗。遥见红灯一对,四轿中坐一官长,传呼而来。近视之,似太仓州城隍神。神问:“你是何姓名?”对:“系下场太仓州学生员。”神曰:“你来尚早,此处不可久停。”命撤所导之灯送归,见城门洞启,轿甫入而门仍闭矣。持灯者云:“速随我向东走。”觉非前来之路。行二三里,至大江边,白浪滚滚。持灯者将渠推入江心,大呼救命而苏。时舟已抵太仓城外,盖死去已三日矣。因心窝尚温,故从者促舟子日夜趱行,至家病愈。此事萧松浦所言。

  萧客珠崖时,曾过儋耳,四面迭嶂崒嵂,中通一道,壁上鎸“鬼门关”三字,旁刻唐李德裕诗,贬崖州司户经此所题。诗云:“一去一万里,十来九不还。家乡在何处,生渡鬼门关。”字径五尺大,笔力遒劲。过此,则毒雾恶草,异鸟怪蛇,冷日愁云,如入鬼域,真非人境矣。

  冤魂索命

  乾隆戊寅,萧松浦与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,分办刑名。时茭塘有刃伤事主盗案,获犯七名,赃证确凿。萧照律拟斩,解府司勘转。臬司某疑七犯皆问大辟,得毋过刻,驳审减轻。萧亦不愿办此重案,借此推辞。案归毅庵办矣。毅庵居处,与萧仅隔一板壁。夜间披阅案牍,闻毅庵斋中若嘶嘶有声甚微,起而瞰之,见毅庵俯首案上,笔不停书;其旁立有三四鬼,手捧其头。又见无数矮鬼环跪于地。萧急呼毅庵视之,忽血腥扑鼻,灯烛俱灭,身亦晕跌窗外,童仆急扶归卧。

  次日,毅庵及同人叩其故,萧告以所见。毅庵曰:“吾知之矣。昨宵所办,茭塘盗案也。原拟情真罪当,七犯皆无可生之法。因奉驳审,不得不从中减轻二名。内谢阿挺、沈阿痴两犯,本在外接赃,并未入内。因护赃格斗,刃伤事主,且有别案,君故皆拟斩。予欲改轻其罪,以迎合臬司。君所见跪地无数矮鬼,殆二犯之祖宗也;其环侍之无头鬼,非二犯已伏法诛之伙盗,即被杀害之怨鬼来索命也。余不敢枉法以活人,使死鬼含冤于地下,请仍照原拟顶详可也。”其案遂定。

  扫螺蛳

  徐公浩观察山西,有老狐化作道士,时入其署与语。某县令太仓王姓者,中飞语,观察信之,将褫其官。老狐缓颊,谓其人祖宗功德不可量也。后观察廉得其诬,事遂已。令来谒观察,问:“君祖宗作何好事?”对以五世祖耕海滨,海潮至,青螺随潮入岸;潮退,螺不能归原处,被人捉卖。祖夫妻各持帚扫青螺入海,自三更至黎明为度,如是者六十年。狐所谓功德,或指此耶!

  观察有小婢曰彩云,狐见之曰:“不可使为婢,此女有根基,将来是观音大士作媒,嫁与洞庭君者。”迟数日,彩云持其父所书扇倚柱看,观察见文理粗通,问知其父为诸生,祖翰林,且感老狐之言,命作第三孙女,远近皆知有三姑娘。阅半载,有巨公以札寄观察,并赠一画轴,云:“闻公三姑娘未字人,可许与申太守大年之子。奉赠大士像甚灵,悬斋头祷求,当有验也。”申,湖北人,悟洞庭君之说。大士像又与媒札同至,乃为成其婚。狐之前知如此。

  周太史驱妖

  周用修,江西瑞昌县楼下村人,年五十余,早丧妻,有子有媳,生计颇自给。一日,有妪年五十许,入其家,登楼呼其长子妇至曰:“吾尔姑也,尔毋惧。”妇诧甚,于归时并未见有姑也。用修闻之,欲相见,不许;其子欲见,亦不许。然饮啖寝兴,无异常人,举家亦安之。无何,有谇语飞入其耳,怒亡去,用修家遂困。所存布菽,贮之柜,扃锁甚固,启视一空,邑人但时见老妪在用修门首日市布菽。如是三年,家困甚,请于官,召巫治之,皆不验。

  宗人厚辕以庶吉士在假,至其家,先一夕怪去,至期又去。用修异之,乞厚辕为驱除。厚辕朱书黄纸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:“阴与阳同一理,无阴司则已,若果有,则以一区区楼下村有二神在此,而听此妖祟人,竟莫之问乎?限三日驱之。不能,则五日。七日,若再不能,是无神也,焉用血食为?当令焚尔庙,毁尔像矣。”檄焚后,厚辕即渡江访友。

  阅半月,仍过楼下村,在肩舆小睡,似见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妇,人上立人者,几千万辈,拥道来观。二老人须长二尺,立舆旁,默无语。厚辕惊觉,催肩舆入城。诸族人贺曰:“君焚檄后三日,怪去,竟不复来。”言未已,用修至,搏颡于地,求为草善后文,再焚于二神祠,怪遂绝。

  良猪

  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杀,投尸于井,官验无凶手。忽一猪来至马前,啼甚惨,从役驱之不去。官曰:“畜有所诉乎?”猪跪前蹄若叩首状,官命随之行。猪起前导,至一室,排户入,猪奔卧榻前,以嘴啮地,出刀,血迹尚新。执其人讯之,果杀人者。乡人义之,各出费养猪于佛舍,号曰“良猪”。十余年死,寺僧为龛埋焉。

  雷打扒手

  乌程彭某,妻病子幼,卖丝度日。一日负一捆丝赴行求售,因估价不合,置之柜上。时出入卖丝者甚众,行家以其货少,他顾生理。彭转瞬,丝即失去,因牵行主鸣官。行主云:“我数万金开行,肯骗此数千文丝乎?”官以为有理,不究。

  卖丝者闷闷回家。适其子嬉戏门外,见父卖丝归,以为必带果饵,迎上索取。彭正失丝怀忿,任脚踢之。儿登时死。彭悔,急自投河亦死,其妻不知也。邻人见其子卧于门,扶之,方知气已绝,连呼病妇,告以儿亡。妇痛子情急,登时坠楼死。官验后,嘱邻人为之埋葬。

  越三日,雷雨大作,震死三人于卖丝者之门。少顷,一剃头者复苏,据云:“前扒手孙某在某行扒出一捆丝,对门谢姓见之,欲与分价,方免出首。丝在我店卖出,派分我得钱三百,彼二人各得二千。旋闻卖丝者投河,官验后无事矣。不料今日同遭雷击,彼等均已击死,我则打伤一腿。”验之果然。

  北门货

  绍兴王某与徐姓者,明季在河南避张、李之乱,所过处尸横遍野。一夕遇李兵,二人自度必死,避城内乱尸中。夜半,灯烛辉煌,自城头而下,疑贼兵巡城。渐近,乃城隍灯笼。愈惊惧,不敢作声。少顷,闻从者曰:“有生人气。”又一吏呼曰:“一个北门货,一个不在数。”神渐远去。次早,贼兵出城,二人起走,紧记夜所闻,认南路而行。傍晚,又抵一城,恰是北门。突遇贼兵,徐被杀,王遁归家。后子孙甚众。

  泥刘海仙行走

  如臯北门内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,买一泥塑刘海仙,长六寸许,置于堂前神龛内有年矣。一日,文度欲睡,忽闻堂前有剥啄声,命婢携灯照视。其婢惊奔入告曰:“龛内泥刘海忽然下地行走!”公初不信,视婢惊怖之状,乃出堂谛视,而泥刘海果跦跦而行。咸以为妖,欲毁弃之。公语众曰:“汝等且勿惧,此像既能行走,或有灵应之征,不可毁弃。”仍令供奉龛内。迄今二十余载,绝无他故。其子湘浦,现任两浙副使。

  驴雪奇冤

  乾隆四十三年春,保定清苑县民李氏女嫁与西乡张家庄张氏子为室,相距百余里。李女归宁月余,新郎跨驴来迎,令妻骑驴而己步行于后。路经某村,离家仅二十里,缘此村居民素与新郎熟识,必多调笑,且驴亦熟识归路,张乃令妻先行。

  至六七里许,有三岔歧路,过西为张家庄大路,过东则任丘县界。有一少年控车自西道辘辘而来,系任丘豪富刘某,将张妻驴冲向任丘道上,相逼而行。天渐晚。张妻心慌,问少年曰:“此地离张家庄几何?”少年答曰:“娘子误矣。张家庄须向西而去。此是任丘大路,相距数十里。天晚难行,当为娘子择庄借宿,天明即遣人送往,何如?”张妻无奈,勉强允从。

  至前庄,系刘之佃户孔某家,备房安歇。其时适孔佃之女亦新婚归宁,孔谓女曰:“今晚业主借宿,不能违命。汝当暂回夫家,侯业主去后,再来迎汝。”女从而归,其房为刘、张共宿之所,刘之车夫宿于房外,张之骑驴系于檐下。

  次日将午,不见启户,孔佃窥于窗隙,见两尸在炕,头俱在地,檐下系驴亦失。孔佃与车夫颤栗莫制。佃乃密语车夫曰:“汝家河南,离此甚远,何不载彼衣物速行窜归?一经到官,则尔我身命难保矣!”车夫从之。是晚,即野瘗两尸,御车载物而去。

  刘母见子久出不归,杳无音耗,即在任丘县控追车夫;张郎追妻不见,疑有别故,复又赶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。县官疑有冤,饬捕密访。其时有嗜赌无赖之郭三鬻驴于市,恰与张供毛色相符。向郭盘诘,始知郭三向与孔佃之女有私,孔女归宁,郭从后窗潜入,见有二人共寝,一时气忿,杀此二人,并盗此驴。县今复唤孔佃,根诘尸首所在,亲往起尸。开土三尺,赫然一死人,乃秃头老和尚也。复又深掘,得所杀两尸。张冤既雪,刘死有踪,而和尚之尸又属疑案。正怀疑间,天忽阴雨,乃避雨古庙,寂无人迹。询诸邻保,云:“此庵向有师徒二僧,后以师出云游,徒亦他往矣。”即同邻保往视僧尸,咸云:“此即云游之僧也。”遂缉拿其徒。访至河南归德地界,已蓄发娶妻,开张豆腐店。究其师死之由,缘僧徒所娶之妇,向与其师有奸。后徒渐长,复与此妇私通。其徒每有不平,故共谋杀其师,弃庙远窜,遂成夫妇。乃置之法。

  张大令

  嘉兴张大令者,辛巳进士,海陵查太守虞昌之业师,素行正直。忽一日,平明而起,索冠带甚急,道有当事贵人要来相会。遂着蟒衣补褂,迎至大门外。升中堂,作揖逊坐,口喃喃对语,旁人听者,语不可解。初若欣喜,继而悲叹,又继而辞让。取茶两杯,一自饮,一置空中,杯亦不脱落。作态良久,乃送至大门外,再揖始归。家人问:“何客?”曰:“嘉兴府城隍也。彼升任去,举我代其职,故先来见访。且告我此地一二年内,有两贵人横死,遭劫者不少。我不便泄天机也。”言毕端坐,不饮不食,三日遂亡。俄而,巡抚王、陈两公事发。

  镜水

  湘潭有镜水,照人三生。有骆秀才往照,非人形,乃一猛虎也。有老篙工往照,现作美女,云鬟霞佩,池开莲花,瓣瓣皆作青色。

  蔡掌官

  虎丘蔡掌官,以古董为业,年少貌美。饮倪康民家,倪遣小奴持灯送归。于无人之处,见掌官与人作揖,口喃喃细语。奴问:“与何人说话?”曰:“好友李三哥唤我,我便同他去,你不必跟我。”语未毕,跳入河中。奴急救起之,拉归家,告知蔡之父母。亲友咸大惊,都来问蔡。蔡如醉如痴,口无所言,但见刀即摩其喉,见绳则试其颈,若以为天下至乐之境,无如横死者。家人锁闭之,虽小衣衫裤,皆不缝带,但穴一洞通饮食而已。清明日,全家人坟,蔡从窗外逸出,两日不归。家人知其必死,四处寻觅,至白莲桥空野,忽见掌官倚桑树大呼曰:“我在此,不必再寻矣!”家人喜,奔趋视之,则已缢死树上。呼者,乃其魂也。缢带系偷染坊店地上所晒布为之。

  沈文崧

  高邮沈公文崧,宰山左沾化时,有相好同官某,亲老无子,将奉差西藏,公慨然代往,闻者无不惊其高义。跋涉三年余,始回内地。途中冰雪苦寒,往往月余无人烟。有仆二人,名夏祥者,侍公最忠。每至住营帐时辄不见,少顷,必手捧粟至,炊熟奉公,不知其粟何自来也。一日晦雾,行至险坂,下临深涧万丈,二仆俱堕涧中。公马足已陷。忽见云雾中有大士像,手持青莲,向公指导。俄顷,身已过涧至平地,痛失二仆,逡巡不前。久之曛黑。闻人语声,急呼之,则夏祥至矣。问:“何来?”称:“堕涧后,有绿毛人长丈余,自涧中负出。”主仆相抱大哭。

  公归后,将此事语高文良公,高为动色,绘大士图,书年月以纪之。后三十余年,沈之孙名均安者,知江西赣县;高之孙名士鐄者,官赣县司马。初不相识,既而询及世系,彼此爽然,始知大士图犹在高处,传为至宝,至此乃以归沈。

  蓝姑娘

  王中丞丁忧后,居杭州羊市公馆。灶下婢忽仆地,良久苏醒,瞪目作旗人语曰:“我镶红旗某都统家蓝姑娘也,口渴腹肌,可致意大人,作速供养我。”王亲临问曰:“尔既系旗人,何故到我汉人家来?”鬼曰:“我与群姊妹清明日出门看会,不料布政使国大老爷路过,仪从甚盛,将我姊妹一冲而散,我避不及,只得避到大人家来。”中丞曰:“汝避国大人不避我,独不知国大人尚是我之属员乎?他冲汝,汝何不到他家作祟?”鬼曰:“我畏之。”中丞曰:“然则汝辈作鬼者亦势利,只怕现任官,不怕去任官耶?”曰:“不然。去任者果做好官,我亦怕他。”中丞大不喜,不得已,且供饭焚纸钱与之,婢病旋愈。未一年,中丞及于难。

  鼠胆两头

  山东桂未谷广文,精篆隶之学,藏碑板文字甚多。每夜被鼠咬破,心恶之,设法擒鼠。以为鼠胆汁可以治聋,乃生剥之。果得一胆,如蚕大,两处有头,蠕蠕行动。鼠死半日,胆尚活也。卒不解其故,惧而弃之沟中,亦无他异。或云:“首鼠两端,此之谓也。”然擒他鼠验之,并胆俱无。

  西海祠神

  嘉兴钱汝器,太傅文端公第七子也,选陕西武功令。抵任后,不数月,以疾卒。卒之前一日,旦起告家人具汤沐,朝服北向九拜,复东向九拜。家人问故,曰:“北向所以谢主恩也。东向者,余出都时,过蒲州,宿西门外禹庙,梦禹王召我为水神,居西海祠。余固辞不获,定于明日当去。”次早,果端坐而逝,时壬寅九月十七日也。

  先是有郭生者,盩厔人,明慧善歌,为钱所眷,孙君渊如亦善之,旋以他事逸去。后孙在朝邑令庄虚庵所,接郭生书云:“九月过解州,梦钱七公子来,仪卫甚盛,告余云:‘将赴任西海祠,如申旦之约,无间幽明,当访我于蒲州南郭外。’言讫而寤。若梦中言果真,公子当不在人间矣。”

  时孙正访生消息不得,接此信,即日脂车渡河,至蒲州相访。果有西海祠,建于至元十二年,现在重修落成。方徘徊间,忽郭生自廊庑出,相与叙述前事,共相悲喜。因酾酒洁羞,为文祭云:“昔者巨卿死友,厥有素车之驰;子文酒徒,无损成神之骨。恭闻故实,不谓逢君。”阳湖洪孝廉亮吉亦吊以诗云:“少年有愿须先偿,既入神籍何能狂?”

  猢狲酒

  曹学士洛禋为予言:康熙甲申春,与友人潘锡畴游黄山。至文殊院,与僧雪庄对食,忽不见席中人,仅各露一顶,僧曰:“此云过也。”

  次日,入云峰洞,见一老人,身长九尺,美须髯,衲衣草履坐石牀。曹向之索茶,老人笑曰:“此间安得茶?”曹带炒米,献老人。老人曰:“六十余年未尝此味矣!”曹叩其姓氏,曰:“余姓周,名执,官总兵,明末隐此,百三十年。此猿洞也,为虎所据,诸猿患之,招余杀虎。殪其类,因得居此。”牀置二剑,光如沃雪,台上供河洛二图、六十四卦,地堆虎皮数十张。笑谓曹曰:“明日诸猿来寿我,颇可观。”言未已,有数小猿至洞前,见有人,惊跳去。老人曰:“自虎害除,猿感我恩,每日轮班来供使令。”因呼曰:“我将请客,可拾薪煨芋。”猿跃去,少顷,捧薪至,煮芋与曹共啖。曹私忆此间得酒更佳,老人已知,引至一崖,有石覆小凹,澄碧而香,曰:“此猢狲酒也。”酌而共饮。老人醉,取双剑舞,走电飞沙,天风皆起。舞毕还洞,枕虎皮卧,语曹云:“汝饥,可随手取松子、橡栗食之。”食后,体觉轻健。先是,曹常病寒,至是病减八九。

  最后引至一崖,有长髯白猿以松枝结屋而坐,手索书一卷,诵之琅琅,不解作何语,其下千猿拜舞。曹大喜,急走归告雪庄。拉之同往,洞中止存石牀,不见老人。

  张秀才

  杭州张秀才某,馆京师某都统家。书舍在花园中,离正宅百步。张素胆小,唤馆僮作伴,灯上即眠,已年余矣。

  八月中秋,月色大明,馆僮在外饮酒,园门未关。张立假山石上玩月,见一妇人披发赤身,远远而至。谛视之,肤体甚白,而自脸至身,皆有泥污垢瘢。张大惊,以为此必僵尸破土而出者也。双睛炯然,与月光相射,尤觉可畏。急取木杙撑房门,而已登牀窃视之。未几,砉然有声,门撑推断,而此妇昂然进矣。坐张所坐椅上,将案头书帖尽撕毁之,飒飒有声。张已骇绝。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,仰天长叹。张神魂飞越,从此不省人事矣。昏迷中,觉有摩其下体者,骂曰:“南蛮子,不堪!不堪!”遂摇步而去。

  次早,张僵卧不起,呼之不应,馆僮及学生急请都统来视,灌以姜汁始苏,具道昨宵情形。都统笑曰:“先生毋骇,此非鬼也。吾家有仆妇丧偶,积思成疯,已锁禁二年矣。昨偶然锁断,故逸出作闹,致惊先生。”张不信。都统亲拉至锁妇处窥观,果昨所见也。病乃霍然。

  张颇以“不堪”二字自惭,馆僮闻而笑曰:“幸而相公此物不堪,家中人有中疯妇意者,都被其索闹不休,有咬伤掐痛其阴几至断者。”

  周将军墓二事

  山西宁武有周将军遇吉之墓,百余年来,河水啮其旁,坟渐倾泻。土人张某哀之,具牲牢致祭,默祷曰:“将军威灵,当思所以护墓之法。”次夕,天大雷雨,百里内闻有兵马腾踔之声。次日,将军坟旁忽涌出一山,高十丈余,拦截冲水处,至墓前,便绕道曲流矣。人咸异之。乾隆四十五年,其地山水暴至。有周某者,将军之族孙也,负母而奔,黑夜踉跄,全不认路。其母在伊背上骂曰:“汝有妻有子,妻可以生儿,可以传代,汝俱弃之,而独负我龙钟之母,不太愚乎!”其子不顾,牢负其母狂奔而已。次日天明,始知身与母俱立将军墓上,土高丈许,水不能淹。虽行一夜,并无三里之远也。归家视妻子,皆无恙,云:“水来时,似有人扶我上屋者,故得生全。”其旁邻人,已无孑遗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