禹王碑吞蛇
话说陕西两当县有个县尉叫屠赤文,手下有个姓张的厨子,这人饭量奇大,力气也大,长得高高壮壮的,就是少了只左耳朵。有人问起这耳朵怎么没的,他就讲起一桩怪事。
"我本是四川人,家里三代都是猎户,传下一本奇书,能抓着风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野兽。那年我在邛崃山打猎,那地方有个阴阳界,阳界还算平坦,阴界可就险了,平常没人敢去。那天在阳界没打着东西,我就带着干粮进了阴界。"
"走了约莫五十里,天快黑时,忽然看见十里外高山上火光冲天,照得山谷跟白昼似的,还刮来一阵怪风。我抓着风一闻,书上压根没记载过这种东西,吓得赶紧爬到树顶上看。"
"那火光越来越近,原来是个大石碑,碑头上雕着猛虎,亮得像千万支火把。这碑居然会自己移动!它走到树下发现我,突然蹦起三四丈高,差点把我吞了。我大气不敢出,它转悠半天才往西南去了。"
"我刚松了口气,又看见成千上万条大蛇飞来,粗的像车轮,细的也有水桶粗。我心想这下要喂蛇了,谁知那些蛇都飞得老高,只有一条小蛇擦过我耳边——就这么一下,耳朵就没了,血哗哗地流。"
"再看那石碑立在火光里,但凡有蛇经过,空中就掉下蛇蜕,白花花像千万条绸带。听着"咔嚓咔嚓"的声响,不一会儿蛇都没了,碑也走远了。"
"我在树上躲到天亮才敢下来,却迷了路。遇见个老头说:'这是禹王碑。当年大禹治水到这儿,被毒蛇拦路,就立碑镇蛇。这碑专吃蛇,你幸好遇见小的,要是大的出来,五里内都得烧成灰。你耳朵中了蛇毒,要是不治,见太阳就得死。'老头给我敷了药,指了路就走了。"
黑柱
绍兴有个姓严的,入赘王家。有天他回家,老丈人派人来说妻子急病。严某急忙赶回去,天已经黑了,他点着蜡烛赶路,忽然看见一道黑气像柱子似的挡着光。蜡烛往左移,黑柱就往左;往右移,它也往右,死活不让他过去。
严某吓坏了,跑到熟人家借了个仆人,又添了两支蜡烛。这么一来,黑柱才慢慢消失。
到了丈人家,老丈人迎出来说:"女婿你不是早来了吗?怎么又从外面进来?"严某一头雾水。全家人都慌了,冲进卧室一看,果然有个人正拉着妻子的手要带她走。严某赶紧抓住妻子,那人就不见了,可妻子也断了气。
猴怪
杭州举人周云衢,女儿嫁给了盐商吴家的儿子。因为房子小,小两口就住在花园书房里。结婚三个月,女儿突然得了怪病:先是心口疼,接着浑身疼,疼得满地打滚。请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出毛病,只见黑白两道气像绳子似的缠着她。
周举人和亲家公办法事也不管用,只好写状子告到城隍庙和关帝庙。等了半个月没动静,又去催。结果有一天,周家父女和女婿大白天突然像死了一样,两天后才醒过来。
据周举人说,城隍爷接到状子就抓妖怪,那妖怪不肯来。直到关帝批了"派温元帅查办",才审出来是只母猴精作祟,那黑白气是两条蛇。
原来元朝至正七年,这猴子和它丈夫偷果子,被当时当丫鬟的周小姐前身用石头砸,公猴逃跑时被猎户张信射死——这猎户就是现在吴老爷子的前世。母猴逃到括苍山修炼,如今来报仇。
温元帅审问:"为什么隔了四百年才报仇?"猴子说:"这丫头前七世不是大官就是巡抚,我近不了身。如今她被罚做女人,又嫁给猎户转世,我才得手。"
元帅怒道:"人家当丫鬟赶猴子是本分,猎户打猎也是常事。你不敢找吴家报仇,专欺负他媳妇,还拉两条蛇助纣为虐!"当即下令斩了那两条蛇。
元帅对猴子说:"看在你修炼不易的份上,治好病就饶你。"谁知猴子张牙舞爪要扑人。忽然天上传来关帝爷的旨意说要斩妖,猴子这才服软。
猴子从周小姐身上拔出十几根铁针竹刺,就是不肯治心疼。原来它想要吴家花园里的三间云楼住。等吴老爷子答应了,它才从周小姐心口掏出一面带血的小铜镜,病这才好。
后来吴老爷子说,那温元帅戴着唐式纱帽,是个白面书生模样,根本不像画里青面獠牙的样子。那猴子在神前还自称"小仙",穿得挺讲究。
鞭尸
桐城有张、徐二人去江西做生意。走到广信,徐某死在客栈楼上。张某去买棺材,讲好两千文钱,却被柜台边坐着的老头硬要四千。张某气呼呼地回去了。
结果晚上上楼时,徐某的尸首突然跳起来扑他。张某吓得逃下楼。第二天只好加了一千文钱,才把棺材买回来。
那棺材铺里,掌柜的还没开口,倒是有个老头先跳上柜台骂开了:"我虽不是东家,可这一带谁不知道我'坐山虎'的名号?不给我两千文钱,就算掌柜的答应,这棺材你也别想抬走!"张生家里穷得叮当响,哪拿得出这笔钱?急得在野地里直打转。
正发愁呢,忽然冒出个穿蓝袍的白胡子老头,拄着拐杖笑眯眯问他:"小伙子,要买棺材是吧?"张生抹着眼泪点头。老头又问:"被那坐山虎欺负了?"见张生委屈得说不出话,老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乌黑发亮的鞭子:"这是当年伍子胥鞭打楚平王尸首的神鞭。今晚那棺材里的死尸要蹦起来掐你,你只管往它身上抽,保准能渡过这劫。"话刚说完,蓝袍老头就像阵烟似的没了踪影。
张生半信半疑回到家,刚爬上楼梯,棺材板突然"砰"地弹开,那具青面獠牙的尸首直挺挺朝他扑来。他吓得闭眼乱挥鞭子,只听"啪"地一声脆响,尸体应声倒地。第二天再去棺材铺,掌柜的拍着大腿说:"奇了!昨儿夜里坐山虎突然暴毙,这祸害总算除掉了!按原价两千文给你吧。"细问之下才知,那坐山虎姓洪,专会驱使死尸作怪,多年来强抽买棺人的油水。张生说起蓝袍老头赠鞭的事,两人跑去验尸,果然在洪老头身上发现道道鞭痕。后来街坊都说,那白胡子蓝袍的,准是土地爷显灵。
再说宿迁城里的淮徐道衙门,康熙年间有位师爷姓朱,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官署等交接。每夜都听见中庭槐树下有人说话。有个月夜,他扒着窗缝偷看,只见满院子人影晃动,都穿着古里古怪的衣裳。有个戴黑头巾的白衣少年靠着柱子发呆,旁人招呼他:"陆公子,这般好月色,怎么独自发愁?"少年叹气说:"眼看要曝尸荒野了,哪还有心思赏月?"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。
忽然有个戴高帽的长须老者站出来说:"贤侄莫忧,要掘坟也是先挖老夫的。亏得当年故交在此,定能护咱们周全。"说着吟了首诗。那陆公子拱手道谢,众人又说起北魏梁朝的往事。直到鸡叫头遍,这些影子才消散。
过了些日子,新上任的孙道台要整修衙门。工人挖池塘时,突然喊起来:"挖到块古碑!"朱师爷跟着去看,碑上刻着"梁散骑侍郎张公之墓",正在两棵槐树中间。他猛然想起那夜所见,赶紧拦着不让再挖。话还没说完,又听锄头"咔"地碰到骨头——果然挖出具尸骸。后来才明白,先前那碑是长须老者的,后来挖出的黑巾少年,想必就是愁容满面的陆公子。
贵州有个叫尹廷洽的,八月十五清早给土地爷上香。刚要点香,突然闯进两个穿青衣的差役,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拖着就走。正慌神呢,供桌上的土地爷泥像"咔"地裂开,真身追出来拦着问缘故。差役掏出勾魂牌,土地爷瞄了眼就不吭声了,只悄悄跟着。
走到半路有家酒铺,土地爷招呼差役喝酒,趁机咬耳朵:"抓错人啦!等会儿见着大神你就喊冤。"尹廷洽刚点头,就被拉到片白茫茫的大水边。差役说这叫银海,要等半夜才能渡。
正说着,天上忽然飘来五彩祥云,旌旗招展的仪仗队里有个金眼方脸的神仙,面宽得跟磨盘似的。土地爷赶紧推他:"快喊冤!这是回天庭的神仙!"尹廷洽扑通跪下就嚎。那神仙瞪着眼问:"勾魂牌上有你名字,喊什么冤?"土地爷连忙凑上去嘀咕:"他阳寿该有七十二,如今还差二十多年呢..."
神仙沉吟片刻,叫金甲神去东岳查生死簿,又让银海神看着尹廷洽。等神仙走远了,尹廷洽腿软得站不住,小声问:"这位方脸大神是哪位?"土地爷擦着汗说:"可了不得,是西天的狮子大王!"正说着,银海神匆匆跑来:"快躲破船里!天兵天将要过路了!"就听见空中雷声滚滚,马蹄声像暴雨般掠过。
土地神拍拍尹某的肩膀说:"可以出去啦。"尹某刚走出门,就看见先前那个穿绣花衣裳的人拿着文书,还有个金甲神人引着他来到岸边空地上,对他说:"站这儿稍等会儿,地府的大官马上就到。"
没过多久,海面上突然飞来几十个骑马的人,土地神赶紧拉着尹某趴在地上。那些人都下了马,有个穿团花官袍、戴纱帽的大官坐在上首,旁边站着四个穿官服的,十几个武士打扮的,剩下的都长得青面獠牙,跟庙里的小鬼似的围在旁边。那大官喊了声"海神",海神赶紧小跑上前,两人低声说了几句,海神就退下来搀扶尹某。尹某还没跪稳当,土地神就抢先磕头,把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。
那大官本来看着挺和善,听完土地神的话突然变了脸,眉毛竖得老高,拍着桌子要抓那两个青衣鬼差。土地神战战兢兢地说:"早不知跑哪儿去了。"大官冷笑道:"妖怪跑一天不过千里,鬼差跑一天不过五百里。四方巡查的,给我立刻搜!"话音刚落,四个鬼卒腾空而起,每人掏出面小镜子往四方一照,呼啦啦就往东边飞去了。
约莫半盏茶工夫,就听见"扑通"两声,两个青衣鬼差被扔在地上:"在三百里外老槐树洞里逮着的!"大官审问他们抓错人的缘由,两个鬼差掏出令牌喊冤:"令牌是上头发的,我们只管按令行事。要说出错,该问管文书的官吏,跟我们跑腿的有什么相干?"大官一拍惊堂木:"既然没做亏心事,跑什么跑?"青衣鬼差磕头如捣蒜:"昨儿看见狮子大王经过,随行都是佛光普照。土地神虽是小神,好歹带着阳气;尹某虽是生魂,到底没死透。我们这些阴间当差的,哪敢靠近佛光啊!等狮子大王走远,我们一路追查,偏又遇上各路天神经过,实在不敢露头,真不知道令牌有什么问题。"
大官沉吟道:"看来得去阎王殿当面对质了。"当即派力士先带尹某过海,自己带着车马仪仗随后。尹某吓得紧闭双眼,只觉得耳边风雷交加,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。等风声渐歇,他偷偷睁眼,已经站在座衙门跟前。有个戴官帽的大人物迎出来,先前那位花袍官进去分宾主坐定。先是听见里头嘀嘀咕咕,接着传唤声响起,青衣鬼差和土地神都被叫进去。土地神磕完头站在台阶下,青衣鬼差答完话退出来。突然几个鬼卒从廊下押出个书吏,堂上厉声喝问,那书吏直磕头,眼睛却老往门外瞟。不一会儿又押进来个书吏,抱着卷宗,尹某远远瞧着,活像他族叔尹信。
戴官帽的翻着册子查了半天,突然摔下一本册子。前头那个书吏抖着手递给后进来的,后头那个顿时瘫软在地直求饶。就听堂上一声"打",几个鬼卒把前头书吏拖到台阶下打了四十大板。又见几个鬼卒拿着朱批文书出来,扒了后头书吏的官服,锁链哗啦啦往脖子上一套。经过尹某身边时,他看得真切——可不就是他族叔!连喊几声都没反应,问鬼卒要带去哪儿,鬼卒咧嘴一笑:"烈火地狱伺候去咯!"
尹某正吓得腿软,忽然被传唤上堂。花袍官和颜悦色地说:"案子查明白了。本来要抓的是尹廷治,文书没出错。偏巧同屋有个姓尹的书吏是他亲叔,想救侄子,瞧见你名字相近,趁管文书的不在,把'治'字添笔改成'洽'字,连档案都篡改了。如今真凶已经法办,你这就还阳去吧。"转头又训土地神:"你举报是好事,但该先来地府查证,不该半路拦狮子大王告状,害我们都挨了处分。现在地府这边补手续重抓真犯,你赶紧带尹廷洽回去。"
土地神和尹某千恩万谢出来,在门口遇见金甲神人贺喜:"你们算走运喽!我们还得等批文才能回去呢。"回去的路却和来时不同,街市和人间一般无二。尹某饿得肚子咕咕叫,土地神死活不让吃喝。出城走了几里地,爬上一座高山,望见山下躺着个人,周围哭成一片。尹某刚问这是哪儿,土地神一杖子打过来:"还看不明白吗!"他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,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——原来已经"死"了两天两夜,家人见心口还有热气才没入殓。他挣扎着坐起来喝了口水,赶紧让儿子去尹廷治家打听。儿子回来说:"奇了,那人病好两天,刚才又咽气了。"
绿毛怪
乾隆六年的时候,湖州人董畅庵在山西芮城县当师爷。县里有座庙供着关公、张飞、刘备,庙门常年挂着铁锁,只有春秋祭祀才开。都说里头闹妖怪,连看庙的和尚都不敢住。有天傍晚,有个陕西来的羊贩子赶着千把头羊找不到住处,求着要住庙里。当地人开了锁,再三叮嘱他小心。
羊贩子拍拍胸脯:"怕什么!"把羊群散在廊下,自己攥着羊鞭点灯躺下。到底心里发毛,熬到三更天还瞪着眼。忽然神像底下"咔嚓"一响,跳出个怪物。烛光里看得分明:那东西有七八尺高,脑袋像人,眼珠子黑得发亮,有核桃那么大,脖子往下全长着绿毛,活像穿了蓑衣。它歪着头嗅来嗅去,伸出尖爪子就扑。羊贩子抡起鞭子抽过去,怪物浑不在意,夺过鞭子"咔嚓"咬成两截。羊贩子魂都吓飞了,撒腿往外跑,那怪物紧追不舍。情急之下他蹭蹭爬上棵古树,蹲在最高枝杈上直哆嗦。怪物在树下转来转去,瞪着铜铃大眼干着急。
天蒙蒙亮时,路上有了行人。羊贩子溜下树找怪物,早没影了。大伙儿举着火把进庙搜查,神像底下只有条石缝冒着黑气。谁也不敢动,赶紧报官。县令佟公派人挪开神像往下挖,挖到一丈多深,果然有口烂棺材,里头躺着具长满绿毛的尸首,跟羊贩子说的一模一样。堆起柴火一烧,那尸体"滋滋"冒血,骨头"噼啪"乱响。打这儿起,庙里再没闹过怪事。
张大帝
福建有座山上葬着安溪相公。
有个姓李的道士眼馋这块风水宝地,正巧他女儿得了痨病快不行了。道士对女儿说:"你是我亲生的,如今病成这样,不如帮爹个忙。"女儿虚弱地问:"爹要什么?"道士掏出刀子说:"我早想占李家的风水,非得用亲生骨肉当引子。死人不管用,活人舍不得杀,就数你这将死未死的最灵验!"没等女儿答应,他"唰"地割下截指骨,装进羊角里偷偷埋进李家坟地。打那以后,李家死个举人,道士家就出个举人;李家田里少收十斗,道士田里准多收十斗。村里人觉得蹊跷,又说不出道理。
那年清明赛神会,大伙儿抬着张大帝神像游街,彩旗招展好不热闹。走到李家坟前,神像突然沉得像座山,几十个壮汉都抬不动。有个汉子突然瞪圆眼睛喊:"回庙!快回庙!"众人慌忙折返。刚进庙门,那汉子往神座上一坐,声如洪钟:"本神在此!李家坟有妖人作祟,速随我去拿人!"当下点将似的指派起来:你拿铁锹,你扛锄头,你带麻绳......
部署刚刚安排妥当,突然有人高声喊道:"快!快去李家坟!"众人闻声而动,那神像竟像长了腿似的,飞快地往坟地奔去。到了坟前,指挥拿铁锹锄头的人仔细搜查坟地周围。找了很久,终于挖出一只金灿灿的羊角,里头盘着条小红蛇,正扭来扭去。羊角旁边刻满了字,全是那道士全家的姓名。大伙儿立刻用绳子把那道士捆了,押送官府。一审问,真相大白,道士伏法。李家从此兴旺发达,对张大帝更是虔诚供奉。
紫姑神的故事
长沙有个俊俏后生叫尤琛。有回他路过湘溪野地,看见庙里供的紫姑神像特别美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神像的脸,还在墙上题诗:"仙子下凡落尘沙,玉栏冰车好年华。若怕夜深风露冷,我家篱笆可安家。"
半夜三更,忽然有人敲门。尤琛开门一看,是个美人儿,自称:"我是紫姑神,本是天上的仙女,因犯错被贬到人间管云雨之事。承蒙公子垂爱,特来相会。只要公子不嫌弃我是鬼物,愿与公子结为夫妻。"尤琛喜出望外,拉着美人的手进屋成了亲。从此这仙女每晚必来,旁人都看不见她。
有天仙女给尤琛一个紫色丝囊:"这是我去见玉帝时织女送的,戴着能助长文思。"果然尤琛戴上后先是考中秀才,接着乡试中举,最后进士及第,当上了四川成都知县。仙女一路相伴,帮他断案如神,百姓都夸他是青天大老爷。
忽然有一天,仙女备了酒席,含泪对尤琛说:"今日与郎君告别,我要走了。本来贬期已满可以回天宫,可私奔之事让我无颜再见玉帝;地府又因我本是仙人不敢收留。昨日我求告泰山神君,他答应让我转世投胎。十五年后咱们再续前缘,只是不知郎君能否等我?"尤琛哭着答应,仙女也泣不成声地离去。
从此尤琛当官不如从前精明,后来因过失被革职。有人来说亲,他都断然拒绝,四十岁了还单身。就这样过了十五年。他的老师某学士可怜他孤身一人,又来说媒。尤琛还是拒绝,并说出缘由。
学士大惊:"这么说来,我堂兄家的闺女莫非就是?那孩子今年十五岁,从不会说话,但能用写字。每次有人提亲,她就写'等尤郎'三个字。"拉着尤琛去堂兄家,让姑娘隔着帘子写字。姑娘写:"紫丝囊还在吗?"尤琛解下丝囊验证,姑娘连点三次头。成亲那晚,新娘仰天一笑,突然会说话了。只是再也不记得前世种种,就像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。
魏象山的故事
我同窗魏梦龙,字象山,比我晚四科中进士,从部里郎中升到御史。己卯年去云南当主考官,死在半路,灵柩停在西湖昭庆寺。那年十月,沈辛田观察也把先人灵柩暂厝在此,看见隔壁停的棺材旁立着"云南大主考"的金字牌,知道是魏君。正巧吊客来了,按礼孝子要扶杖行礼。突然沈辛田的弟弟清藻不见了,找到时竟昏倒在魏君灵柩前,脸色惨白。扶回去就发高烧,病得很重。大夫开了药方,里头有人参三钱。沈辛田心里打鼓,没敢用人参。
到床前看弟弟时,弟弟突然坐起来拱手笑道:"沈五哥,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?"沈辛田觉得蹊跷,呵斥了几句。
屋里还有两位女眷在照料,清藻挥手说:"两位嫂子请回避。借我纸笔,我有话说。"给他纸,他看了看笑道:"纸太小,不够写。"换了长幅宣纸,他伏案工整写道:"梦龙告白:奉命去云南主考,从豫章走到樊城,中了暑热。奴才吴升不懂医理,误给我服了三钱人参,就此送命。切记人参不可乱吃!樊城县令料理丧事尽心尽力,可家里几个弟弟还埋怨他贪了衣箱银两,实在不知好歹。家中只剩几卷破书,弟弟们还要分家吗?望诸位多照应。"写完扔下笔又躺下。不一会儿又爬起来,在"人参不可轻服"几个字旁边画了好多圈。沈辛田大惊,果然不敢给弟弟用人参。请来魏家人看字迹,大家都惊得直冒冷汗,泪流满面。
后来弟弟病好了,问他写字的事,他完全不记得,只说:"病重时看见个矮个子、大胡子、穿葛衣的人进屋,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"沈清藻年纪小没见过魏梦龙,可描述的正是魏的模样。沈清藻后来考中辛卯科探花,可惜英年早逝。
王莽时的蛇冤
临平举人沈昌谷,是我戊午年的同年,年轻俊朗。有天在路上遇见个和尚给他三丸药:"你将有大难,服这个或许能缓解,到时候我再来。"说完就走了。沈昌谷向来不信因果报应,把药扔在书橱上没吃。
没多久他突然病重,竟用四川口音说:"我是峨眉山蟒蛇,找你两千年了!"说着自己掐自己脖子,眼看要断气。家人想起和尚的话,忙去书橱找药,只剩一丸,赶紧给他服下。沈昌谷顿时记起前世种种。
原来王莽时他叫张敬,为避乱在峨眉山修仙,有个道友叫严昌。刘歆起兵反莽失败后,部将王均也逃到峨眉拜他们为师。山里有条车轮粗的蟒蛇,每次出洞都带风雷,毁坏庄稼。张敬为民除害,让王均做了毒竹签插在蛇路上。蟒蛇被刺死后,怨气难消——它修炼多年快要化龙,出洞时的风雷是自然现象,并非故意害人。后来王均辅佐光武帝当上将军,把张敬也接到洛阳封为征虏将军,蟒蛇一直没机会报仇。第二世张敬转世为北魏高僧,第三世是元朝将领,蟒蛇都报不了仇。直到这一世只是个举人,蟒蛇才找上门来。
家人问:"路上那和尚是谁?"沈昌谷说:"就是严昌先生。他当年拒绝光武帝征召,早已成仙,与我有旧缘,特来相救。"说完沐浴更衣,端坐而逝。
出殡那天,那和尚果然来了,哭着祭拜后对家属说:"别难过,了结这段公案,他就能重归仙道了。"说完就不见了。
牙鬼
杭州朱亮工的妻子张氏得了重伤寒,突然用山西口音咆哮索命,砸碗摔盘,还说:"恩是恩,仇是仇,不能相抵。"奇怪的是只要朱亮工在家,那索命的就不闹;朱亮工一走,妻子就又发狂。朱亮工只好写状子告到城隍庙。张氏昏昏沉沉像在受审似的睡着了。
好嘞,咱今儿个就讲几个稀奇古怪的事儿,您且听我慢慢道来。
先说那苏氏妇人,在床上躺了许久,忽然睁眼叹道:"这冤屈可算洗清了,冤鬼也走了。"说着伸手揉揉屁股,疼得直咧嘴:"城隍老爷那板子打得真狠。上辈子我和我家那口子都是山西贩布的,有个姓刘的牙行吞了我们的布钱,我去衙门告他,逼得紧。那刘牙行在我跟前装跳河,想让我心软。"
她突然提高嗓门,学着当年凶巴巴的口气:"'你就算死了,这债我也照讨不误!'"说完摇摇头,"那刘牙行臊得转身就跳了河。我家那口子前生姓俞,劝我出点棺材钱,我死活不肯,他自个儿掏了三两银子办了后事。如今这刘牙行的鬼魂来报仇,没想到当年的俞掌柜成了我丈夫,这才不敢近身。"
这时屋里阴风骤起,苏氏突然变了声调,粗声粗气嚷道:"为你们家的事跑断腿,快备酒饭纸钱!"全家人吓得赶紧摆上供品,那声音才消停。
再说那李家公子继迁,考中进士后得了重病。梦里见着过世的老太太让他吃人参,大夫却说使不得。当夜老太太又托梦:"人参就藏在某处。"果然找着了,谁知半夜服药后竟发狂而死。
还有个陆举人梦见父亲诉苦说坟地进水,花重金买了山地迁葬。挖开旧坟一看,哪有什么水汽,暖烘烘像蒸笼。后来陆家家道中落,子孙流离。
报恩寺有个张秀才,连着落第心灰意冷。死去的悟西和尚突然托梦让小徒弟渡江请他赴考。结果还是没中,张秀才气得祭奠时直骂。夜里老和尚来赔不是:"冥司派我发考粥,您命里该吃十一碗冷粥呢。"
全椒县令凯公出生前,家里看见个巨人缩成土偶。孩子生下来竟和土偶一样缺小指。后来凯公背上生疮去世,家人发现供在庙里的土偶也被雨水滴穿三个洞。
湖州沈秀才得了怪病,吃饭如厕都喊"羞"。原来前世当人嫂子时笑话小姑子送茶,害得人家上吊。后来请高僧超度才痊愈。
最后还有个卖浆老汉,儿子被勾魂鬼附身要水喝。那鬼提醒别让孩子近水,结果孩子还是发狂要往河里跳,指着石头喊"好水"。老汉拦都拦不住,只得叫邻居帮忙看着。
这些个事儿啊,真真应了那句老话——举头三尺有神明。您说是不是?
话说西边住着个姓唐的邻居,这人向来迷信鬼神。街坊们祭祀东岳大帝时,都是他张罗香火。有时候替亲友求神消灾,还真挺灵验。
那天听卖豆浆的老头说起儿子中邪发疯的事,又亲眼瞧见那孩子癫狂模样,老唐一拍大腿:"您家小子这是被恶鬼缠上了!咋不去求东岳大帝呢?"老头急得直搓手:"该咋个求法?"老唐凑近耳语:"等帝君诞辰那日,您备好状纸塞香炉里烧了,我帮着敲钟擂鼓。再找几个壮实后生按住令郎在殿外候着,等神明升堂问案,说不定能赶走那脏东西。"老头听得直点头。
转眼三月廿八,天刚蒙蒙亮。老头沐浴更衣后,背着儿子从山门台阶一路跪爬进去,哭喊着冤枉。殿上老唐使个眼色,执事们立刻接过状纸,扯着嗓子喊:"速报司速速捉拿!"等老头把儿子扛进大殿,那孩子突然两眼翻白,口水直流,吓得众人直往后缩。过半晌孩子醒转,老头赶紧背回家。直到夜里孩子才能开口,哆哆嗦嗦说:"我在街上玩儿,碰见个破衣烂衫的,非拉我去洗澡。这些天他寸步不离跟着,今儿进庙时还拽着我后襟。忽然瞧见速报司的神将冲下来抓他,那家伙想跑,早被神将扭住胳膊,连我也被拎上殿。只见帝君拿着状纸细看,跟个戴乌纱帽的说了好些话。就听清一句'他爹娘又没造孽,凭啥抓人家孩子顶缸',后来那鬼被套上枷锁挨板子,才放我还阳。"打那以后,老头儿子再没犯过病。
再说广州当经历的谢坤,绍兴人氏。他外甥陆某到广东当巡检,带着老娘妻儿来投奔。起初甥舅俩处得热络,后来外甥上任后写信,非要舅舅走门路调个肥缺。谢坤硬着头皮求了上司,给调到澳门。谁知外甥嫌那儿靠海有瘴气,又写信要再调。谢坤气得把信一摔:"贪心不足!"再没搭理。
不到俩月,急信又到:"外甥病重,舅舅救命!"谢坤虽恼他贪得无厌,可想着老姐姐年迈,万一白发人送黑发人...正犹豫间,晌午打盹时忽见外甥站在跟前哭嚎:"舅舅害我!连写两封信都不回,如今我死在瘴气里了!娘和妻儿带着棺材快到城外码头,您快去接!"谢坤惊醒来冷汗涔涔,果然家仆慌慌张张来报陆巡检死讯。
接回灵柩停放在寺庙,和尚们正念经超度。突然供桌前冒出个穿官服的对着牌位行礼,小外孙扑过去喊爹,那影子唰地就不见了,惊得和尚们木鱼都敲乱了调。后来谢坤书房养的素心兰开花,小外孙顽皮折了一枝,挨打时突然阴风阵阵,只见外甥鬼魂怒冲冲现身:"为朵花打我儿子?我让您这花儿全完蛋!"眨眼间满盆兰草齐刷刷拦腰断成两截。
送灵柩回乡时,船家偷偷在舱底藏了副陌生棺材。半路欺负陆家孤儿寡母,五六个船工正要动手,突然舱板砰地炸开!已死的陆巡检带着个陌生少年跳出来,抡起船桨把恶汉们揍得哭爹喊娘。后来船家坦白:"帮打架的少年...怕是舱底那具无名尸变的..."
杭州赵京勾搭弟媳妇的丫鬟致其怀孕,反害得亲弟弟被诬陷自尽。两年后老爷子做寿,酒席上赵京和那丫鬟突然栽倒说胡话,昏迷整夜才醒。原来被阴差抓到地府,见弟弟正在阎王殿上告状。眼看要判刑,忽然通报"赵尚书到",阎王爷赶紧整衣相迎。赵京偷瞄见柱子上对联写着"人鬼只一关,关节一丝不漏",正琢磨着,阎王回来说:"本来该判你们给死者抵命,既然赵文华尚书说情,姑且放还阳间——不过赵某啊,你弟弟堂堂男子汉,为个通房丫鬟的事就寻短见,实在没出息!"全家纳闷这赵文华是谁,问族里老人才知道,竟是他们七世祖,因巴结奸臣严嵩,后代都羞于提起。
兰溪赵锡礼调任监利知县,发现当地有座供奉三尊王侯像的怪庙。问遍书吏无人知晓来历,赵县令抄起铁链就要锁神像。书吏吓得直拽他袖子:"使不得啊大人!历来县令都来烧香,冒犯神明要遭报应!"赵县令翻遍县志找不着记载,索性召集百姓当众把三尊神像拽倒在地,改供关公。后来龙虎山天师府来公文才揭开谜底——竟是元末枭雄陈友谅三兄弟的淫祠,享了四百年香火,到底毁在这位赵大人手里。
禹王碑吞蛇
屠赤文任陕西两当县尉,有厨人张某者,善啖多力,身体修伟,面无左耳。询其故,自言:“四川人,三世业猎,家传异书,能抓风嗅鼻,即知所来者为何兽,某幼亦业此。曾猎于邛崃山。其地号“阴阳界”,阳界尚平敞,阴界尤险峻,人迹罕至。一日,往猎阳界,无所得,遂裹粮入阴界。行五十里许,天已暮,远望十里外高山上有火光烧来,烛林谷如赤日,怪风狂吹而至。某不知何物,抓风再嗅,书所未载,心大惶恐,急登高树顶上觇之。
“俄而火光渐近,乃一大石碑,碑首凿猛虎形,光如万炬,燃照数里。碑能踯躅自行,至树下见有人,忽跃起三四丈,似欲吞啮者,几及我身。我屏息不敢动,碑亦缓缓向西南去。某方幸脱险,俟其去远,将下树矣。忽望见巨蛇千万条,大者身如车轮,小者亦粗如斗,蔽空而来。某自念此身必死于蛇腹,惊怕更甚,不料诸蛇皆腾空冲云而行,离树甚远,我蹲树上,竟无所损。惟一小蛇行少低,向我耳旁擦过,觉痛不可忍,摸之,耳已去矣,血涔涔流下。但见碑尚在前,蹲立火光中不动,凡蛇从碑旁过者,空中辄有脱壳堕下,乱落如万条白练,但闻呿吸嗿然有声。少顷,蛇尽不见,碑亦行远。
“某待至次日,方敢下树,急觅归路,迷不可得。途遇一老人,自称:‘此山民也。子所见者为禹王碑。当年禹王治水,至邛崃山,毒蛇阻道,禹王大怒,命庚辰杀蛇,立二碑镇压,誓曰:“汝他日成神,世世杀蛇,为民除害。”今四千年矣,碑果成神。碑有一大一小,君幸遇其小者,得不死;其大者出,则火燃五里,林木皆灰。二碑俱以蛇为粮,所到处挈以随行,故蛇俯首待食,不暇伤人。子耳际已中蛇毒,出阳界见日则死。’因于衣襟下出药治之,示以归路而别。”
黑柱
绍兴严姓,为王氏赘婿。严归家,岳翁遣人走报其妻急病,严奔视之。天已昏黑,秉烛行路,见黑气如庭柱一条,时遮其烛。烛东则黑柱亦东,烛西则黑柱亦西,拦截其路,不容前往。严大骇,乃到相识家借一奴添二烛而行,黑柱渐隐不见。到妻家,岳翁迎出曰:“婿来已久,何以又从外入?”严曰:“婿实未来。”举家大惊,奔入妻房,见一人坐牀上与其妻执手,若将同行者。严急向前握妻手,而其人始去,妻亦气绝。
猴怪
杭州周云衢孝廉,有女嫁盐商吴某之子。吴以住屋颇窄,使居园中书舍。婚三月矣,忽周女患奇疾:始而心痛,继而腹背痛,继而耳目口鼻无不痛者,哀号跳掷,人不忍见。遍召医士,莫名其病,但见白、黑气二条缠女身,如绳带捆缚之状。云衢与吴翁斋醮无效,不得已,自为牒文投城隍神及关神处。半月未见灵应,又投文催之。果一日云衢与其女及婿俱白昼偃卧,若死去者,两日而苏。家人问之。据云衢云:“城隍神得我牒文,即拘此妖,妖抗不到。直至催牒再至关神处,神批:‘发温元帅擒讯。’讯得为祟者乃一雌猴,其白、黑二气则黑、白二蛇也。
“元至正七年,猴与其雄偷果于达鲁花赤余氏之园,其时女为余家小婢,撞见以石掷之。雄走出,适遇猎户张信,以箭毙之。雌猴惊逸,修道于括苍山中。今猎户张托生为吴翁之子,婢托生为周氏之女,故来报仇。元帅问:‘汝既有仇,何以不早报而必待至四百年后耶?’猴云:‘此女七世托生为文学侍从之官,或为方伯、中丞,故我不能相犯。因其前世居官无状,仍罚为女身,值逢所嫁之人又即猎户,故我两仇齐发。’问:‘黑、白二气何来?’供称:‘吴园中物,被猴牵帅而至者。’元帅怒曰:‘周女前生作婢,掷石驱猴,是其职分所当为;吴某前生为猎户,射杀一猴,亦人间常事。汝又不仇吴而仇其妻,甚为悖乱,且与园中两蛇何与,而助纣为虐耶?’掷剑喝曰:‘先斩妖党!’随见皂衣人取二蛇头呈验。
“元帅谓猴曰:‘汝罪亦宜斩,但念尔修炼多年,颇有神通,将成正果,斩汝可惜。速改过悔罪,治好周女之病,我便赦汝。’一面详复关帝。猴狰狞不服,两目如电,奋爪向前,似若扑犯元帅者。俄闻空中大声曰:‘伏魔大帝有令,妖猴不服,即斩妖猴。’言毕,瓦上琅琅有刀环声响,猴始惧,叩头服罪。
“元帅呼周女到案下,令猴治病。猴抉其眼耳口鼻中,所出横刺、铁针、竹(竹聂)十余条,女痛稍苏,惟心痛未解。猴不肯治,元帅又欲斩猴。猴云:‘女心易治,但我有所求,须吴翁许我,我才替治。’问:‘何求?’曰:‘我爱吴园清洁,欲打扫西首云楼三间,使我居住。’吴翁许之。猴伸手女口,直到胸前,探出小铜镜一方,犹带血丝缕缕,女病旋愈。元帅命吴氏父子领女回家,遂各苏醒。”此乾隆四十四年七月间事也。据吴翁云,温元帅幞巾纱帽,如唐人服饰,貌温然儒者,白面微须,非若世间所画青面瞪目状。猴在神前装束甚华,自称“小仙”。
鞭尸
桐城张、徐二友,贸易江西。行至广信,徐卒于店楼,张入市买棺为殓。棺店主人索价二千文,交易成矣。柜旁坐一老人遮拦之,必须四千。张忿而归。
是夜,张上楼,尸起相扑,张大骇,急避下楼。次日清晨,又往买棺,加钱千文。棺主人并无一言,而作梗之老人先在柜上骂曰:“我虽不是主人,然此地我号‘坐山虎’,非送我二千钱,与主人一样,棺不可得。”张素贫,力有不能,无可奈何,彷徨于野,又一白须翁,着蓝色袍,笑而迎曰:“汝买棺人耶?”曰:“然。”曰:“汝受坐山虎气耶?”曰:“是也。”白须翁手一鞭曰:“此伍子胥鞭楚平王尸鞭也。今晚尸起相扑,汝持此鞭之,则棺得而大难解矣。”言毕不见。张归,上楼,尸又跃起。如其言,应鞭而倒。次日,赴店买棺,店主人曰:“昨夜坐山虎死矣,我一方之害除矣,汝仍以二千文原价来抬棺可也。”问其故,主人曰:“此老姓洪,有妖法,能役使鬼魅,惯遣死尸扑人。人死买棺,彼又在我店居奇,强分半价。如是多年,受累者众。昨夜暴死,未知何病。”张乃告以白须翁赠鞭之事,二人急往视之,老人尸上果有鞭痕。或曰:白须而着蓝袍者,此方土地神也。
梁朝古冢
淮徐道署,在宿迁城中。宿,故百战地,是处皆兵燹之余,署中多怪。康熙中,有某道升浙江臬司,临去留一朱姓幕友在署,俟后官交代。衙署旷荡,每夕,人语哗然。又一夕,月下闻语者聚中庭槐树下。朱于窗隙窥之,见庭中人甚多,面目不甚了了,大率衣冠奇古。一少年乌巾白衣椅柱凝思,不共诸人酬答。诸人呼曰:“陆郎,如此风月,何独惆怅?”少年答曰:“暴骸之事近矣,不能无愁。”语毕,诸人皆为咨嗟。有长髯高冠者出曰:“郎勿虑,此厄我先当之,赖有平生故人在此,自能相庇。”朗吟云:“寂寞千余岁,高槐西复东。春风寒白骨,高义望朱公。”少年举手谢曰:“当年受德至深,不图枯朽之余,犹叨仁庇。”因复共谈,似皆北魏、齐、梁时事。既而邻鸡远唱,诸人倏然散矣。朱胆壮,安寝如故。
阅数日,新官孙某来受交代。朱生匆匆出署,将觅船赴浙。忽差役寄东君札来止之曰:“某到金陵见督院后,接楚中讣音,已丁外艰,不赴浙西新任,竟归矣。先生行止,自定可也。”朱遂稍停。闻新任淮徐道孙公署中一友得急疾殂,乃托宿迁令某荐扬。一说而就。随携行李入署。时将署中旧住之屋改作客座,另置诸友于他所。幕中公务甚繁,朱不复忆前事。孙公新来,大修衙署,一日,与朱闲坐,家人走报云:“适开前池,得一石碑,不知何代物?”孙公拉朱同往观之,见碑上书“梁散骑侍郎张公之墓”,正当两槐之间。朱恍忆前月下事,力为劝止,并述所见,云:“当更有一墓。”言未终,而荷锸者云:“又得骇骨一具。”孙始信其说非妄,命工人仍加工掩平如旧,池不改作矣。盖前碑乃长髯高冠之墓;而后所得,乌巾少年之骨也。
狮子大王
贵州人尹廷洽,八月望日早起,行礼土地神前。上香讫,将启门,见二青衣排闼入,以手推尹仆地,套绳于颈而行。尹方惶遽间,见所祀土地神出而问故。青衣展牌示之,上有“尹廷洽”字样。土神笑不语,但尾尹而行里许。道旁有酒饭店,土神呼青衣入饮,得间语尹曰:“是行有误,我当卫君前行。倘遇神佛,君可大声叫冤,我当为君脱祸。”君颔之,仍随青衣前去。约行大半日,至一所,风波浩渺,一望无际。青衣曰:“此银海也。须深夜乃可渡,当少憩片时。”俄而,土神亦曳杖来,青衣怪之。土神曰:“我与渠相处久,情不能已于一送,前路当分手耳。”
正谈说间,忽天际有彩云旌旗,侍从纷然,土神附耳曰:“此朝天诸神回也。汝遇便可叫冤。”尹望见车中有神,貌狞狞然,目有金光,面阔二尺许,即大声喊冤。神召之前,并饬行者少停,问:“何冤?”尹诉为青衣所摄。神问:“有牌否?”曰:“有。”“有尔名乎?”曰:“有。”神曰:“既有牌,又有尔名,此应摄者,何冤为?”厉声叱之,尹词屈不知所云。
土神趋而前跪奏:“此中有疑,是小神令其伸冤。”神问:“何疑?”曰:“某为渠家中溜,每一人始生,即准东岳文书知会,其人应是何等人,应是何年月日死,共计在阳世几载,历历不爽。尹廷洽初生时,东岳牒文中开‘应得年七十二岁’。今未满五十,又未接到折算支书,何以忽尔勾到?故恐有冤。”神听说,亦迟疑久之,谓土神曰:“此事非我职司,但人命至重,尔小神尚肯如此用心,我何可漠视。惜此间至东岳府往还辽远,当从天府行文至彼方速。”乃唤一吏作牒,口授云:“文书上只须问民魂尹廷洽有勾取可疑之处,乞飞天符下东岳到银海查办,急急勿迟。”尹从旁见吏取纸作书,封印不殊人世,但皆用黄纸封讫,付一金甲神持投天门。又呼召银海神,有绣袍者趋进。命:“看守尹某生魂,俟岳神查办,毋误”。绣袍者叩头领尹退,而神已倏忽入云雾中矣。此时尹憩一大柳树下,二青衣不知所往,尹问土神:“面阔二尺者是何神耶?”曰:“此西天狮子大王也。”
少顷,绣衣者谓土神曰:“尔可领尹某往暗处少坐,弗令夜风吹之;我往前途迎引天神,闻呼可即出答应。”尹随土神沿岸行约半里许,有破舟侧卧滩上,乃伏其中。闻人号马嘶及鼓吹之音,络绎不绝,良久始静。土神曰:“可以出矣。”尹出,见绣衣人偕前持牒,金甲人引至岸上空阔处,云:“立此少待,岳司即到。”
须臾,海上数十骑如飞而来,土神挟尹伏地上。数十骑皆下马,有衣团花袍、戴纱冠者上坐,余四人着吏服,又十余人武士装束,余悉狰狞如庙中鬼面,环立而侍。上坐官呼海神,海神趋前,问答数语,趋而下,扶尹上。尹未及跪,土神上前叩头,一一对答如前。上坐官貌颇温良,闻土神语即怒,瞋目竖眉,厉声索二青衣。土神答:“久不知所往。”上坐者曰:“妖行一周,不过千里;鬼行一周,不过五百里。四察神可即查拿。”有四鬼卒应声腾起,怀中各出一小镜,分照四方,随飞往东去。
少顷,挟二青衣掷地上云:“在三百里外枯槐树中拿得。”上坐官诘问误勾缘由,二青衣出牌呈上,诉云:“牌自上行,役不过照牌行事。倘有舛误,须问官吏,与役无干。”上坐官诘云:“非尔舞弊,尔何故远扬?”青衣叩首云:“昨见狮子大王驾到,一行人众皆是佛光;土神虽微员,尚有阳气;尹某虽死,未过阴界,尚系生魂,可以近得佛光。鬼役阴暗之气,如何近得佛光,所以远伏。及狮王过后,鬼役方一路追寻,又值朝天神圣接连行过,以故不敢走出,并未知牌中何弊。”上坐官曰:“如此,必亲赴森罗一决矣。”令力士先挟尹过海,即呼车骑排衙而行。尹怖甚,闭目不敢开视,但觉风雷击荡,心魂震骇。少顷,声渐远,力士行亦少徐。尹开目即已坠地。见官府衙署,有冕服者出迎,前官入,分两案对坐。堂上先闻密语声,次闻传呼声,青衣与土神皆趋入。土神叩见毕,立阶下;青衣问话毕,亦起出。有鬼卒从庑下缚一吏入,堂上厉声喝问,吏叩头辩,若有所待者然。又有数鬼从庑下擒一吏,抱文卷入,尹遥视之,颇似其族叔尹信。既入殿,冕服者取册查核。许久,即掷下一册,命前吏持示后吏,后吏惟叩首哀求而已。殿内神喝:“杖!”数鬼将前吏曳阶下,杖四十;又见数鬼领朱单下,剥去后吏巾服,锁押牵出。过尹旁,的是其族叔,呼之不应。叩何往,鬼卒云:“发往烈火地狱去受罪矣。”
尹正疑惧间,随呼尹入殿。前花袍官云:“尔此案已明。本司所勾系尹廷治,该吏未尝作弊。同房吏有尹姓者,系廷治亲叔,欲救其侄,知同族有尔名适相似,可以朦混,俟本司吏不在时,将牌添改‘治’字作‘洽’字,又将房册换易,以致出牌错误。今已按律治罪,尔可生还矣。”回头顾土神云:“尔此举极好,但只须赴本司详查,不合向狮子大王路诉,以致我辈均受失察处分。今本司一面造符申覆,一面差勾本犯,尔速引尹廷洽还阳。”土神与尹叩谢出,遇前金甲者于门迎贺曰:“尔等可喜!我辈尚须候回文,才得回去。”
尹随土神出走,并非前来之路,城市一如人间。饥欲食,渴欲饮,土神力禁不许。城外行数里,上一高山,俯视其下:有一人僵卧,数人守其旁而哭。因叩土神:“此何处?”土神喝曰:“尚不省耶!”以杖击之,一跌而寤,已死两昼夜矣。棺椁具陈,特心头微暖,故未殓耳。遂坐起,稍进茶水,急唤其子趋廷治家视之。归云:“其人病已愈二日,顷复死矣。”
绿毛怪
乾隆六年,湖州董畅庵就幕山西芮城县。县有庙,供关、张、刘三神像。庙门历年用铁锁锁之,逢春秋祭祀,一启钥焉。传言中有怪物,供香火之僧亦不敢居。一日,有陕客贩羊千头,日暮无托足所,求宿庙中,居民启锁纳之,且告以故。贩羊者恃有膂力,曰:“无妨。”乃开门入,散群羊于廊下,而己持羊鞭秉烛寝;心不能无恐,三鼓,眼未合。闻神座下豁然有声,一物跃出。贩羊者于烛光中视之:其物长七八尺,头面具人形,两眼深黑有光,若胡桃大,颈以下绿毛覆体,茸茸如蓑衣;向贩羊者睨且嗅,两手有尖爪,直前来攫。贩羊者击以鞭,竟若不知,夺鞭而口啮之,断如裂帛。贩羊者大惧,奔出庙外,怪追之。贩羊人缘古树而上,伏其梢之最高者。怪张眼望之,不能上。
良久,东方明,路有行者,贩羊人下树觅怪,怪亦不见。乃告众人,共寻神座,了无他异,惟石缝一角,腾腾有黑气。众人不敢启,具牒告官。芮城令佟公命移神座掘之。深丈许,得朽棺,中有尸,衣服悉毁,遍体生绿毛,如贩羊人所见。乃积薪焚之,啧啧有声,血涌骨鸣。自此怪绝。
张大帝
安溪相公坟在闽之某山。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,其女病瘵将危,道士谓曰:“汝为我所生,而病已无全理,今将取汝身一物,在利吾门。”女愕然曰:“惟翁命。”曰:“我欲占李氏风水久矣,必得亲生儿女之骨埋之,方能有应。但死者不甚灵,生者不忍杀,惟汝将死未死之人,才有用耳。”女未及答,道士即以刀划取其指骨,置羊角中,私埋李氏坟旁。自后,李氏门中死一科甲,则道士门中增一科甲;李氏田中减收十斛,则道士田中增收十斛。人疑之,亦不解其故。
值清明节,村人迎张大帝像,为赛神会,彩旗导从甚盛。行至李家坟,神像忽止,数十人舁之不可动,中一男子大呼曰:“速归庙!速归庙!”众从之,舁至庙中,男子上坐曰:“我大帝神也,李家坟有妖,须往擒治之。”命其徒某执锹,某执锄,某执绳索。部署定,又大呼曰:“速至李家坟!速至李家坟!”众如其言,神像疾趋如风。至坟所,命执锹、锄者搜坟旁。良久,得一羊角,金色,中有小赤蛇,蜿蜿奋动。其角旁有字,皆道人合族姓名也。乃命持绳索者往缚道士,鸣之官,讯得其情,置之法。李氏自此大盛,而奉张大帝甚虔。
紫姑神
尤琛者,长沙人,少年韶秀。偶过湘溪野,庙塑紫姑神甚美,爱之,手摩其面而题壁云:“藐姑仙子落烟沙,玉作阑干冰作车。若畏夜深风露冷,槿篱茅舍是郎家。”
是夜三鼓,闻有叩门者,启之,曰:“紫姑神也。妾本上清仙女,偶谪人间,司云雨之事。蒙郎见爱,故来相就。若不以鬼物见疑,愿荐枕席。”尤狂喜,携手入室,成伉俪焉。嗣后每夜必至,旁人不能见也。手一物与尤曰:“此名‘紫丝囊’,吾朝玉帝时织女所赐,佩之能助人文思。”生自佩后即入泮,举于乡,成进士,选四川成都知县。女与同行,助其为政,发奸摘伏,有神明之称。
忽一日谓尤曰:“今日置酒,与郎为别,妾将行矣。妾虽被谪谴,限满原可仍归仙籍。以私奔故,无颜重上天曹;地府又以妾本上界仙人,不敢收之鬼箓。自念此身飘荡,终非了计,虽托足君门,尚无形质,不能为君生育男女。昨将此情苦求泰山神君,神君许将妾名收置册上,照例托生。十五年后,可以重续爱缘,永为夫妇,未知君能勿娶,专相待否?”尤唯唯,不觉涕下。女亦凄然,大恸而去。自此,尤作官不如前时之明,因罣误革职。人有求婚者,毅然拒之,年四旬,犹只身也。如是者十五年。房师某学士,愍其鳏居,为议婚。生又坚拒,并道所以。学士大骇,曰:“若果然,则吾堂兄女是已。吾堂兄女生十五年,不能言,但能举笔作字。每闻人议婚,必书‘待尤郎’三字,得毋即汝乎?”拉尤至兄家,请其女出见。女隔帘书“紫丝囊在否?”尤解囊呈验,女点首者三,遂择日成婚。合卺之夕,女仰天一笑,即便能言。然从此绝不记前生原委,如寻常夫妇。
魏象山
余窗友魏梦龙,字象山,后余四科进士,由部郎迁御史。己卯典试云南,殁于途,归柩于西湖昭庆寺。其年十月,沈辛田观察亦厝其先人之柩于此寺,见前屋厝柩旁列“云南大主考”金字牌,知为魏君。魏故辛田所善也。俄而吊客来,孝子当扶杖行礼。辛田弟清藻忽不见,觅之,昏昏然卧魏柩前,神色惨沮。扶归,则寒热大作,病势沉重。医者下药,方开“人参三钱”。辛田心狐疑,未敢用参。至牀前视弟,弟跃起坐如平时,拱手笑曰:“沈五哥,别久矣,佳否?”辛田怪而呵之。旁有二女眷观疾,清藻又手挥之曰:“两嫂请回避。愿假纸笔,我有所言。”与之纸,熟视笑曰:“纸小,不足书也。”为磨墨而以长幅与之,乃凴几楷书曰:“梦龙白:梦龙奉命典试云南,从豫章行至樊城,感冒暑热。奴子吴升,不察病原,误投人参三钱,遂至不起。甚矣,人参之不可轻服也!樊城令某,经理丧事颇尽心力,使灵柩得还家,而诸弟啧有烦言,诬其侵蚀衣箱银两,殊不识好歹。家中所存,只破书几卷,诸弟尚忍言分析乎?覆巢完卵,还望诸弟照应之。”书毕,掷管而卧。须臾又起,提笔将“人参不可轻服”数字旁加密圈。辛田大惊,不敢为弟下人参。请魏家人来,以所书示之,皆骇叹,汗泪交下。
寻弟病愈。问其索纸作书状,全不省记,但云:“病重时,见短身多须而衣葛者入房,便昏然不晓人事矣。”沈年幼,不及见魏君,所云者果魏君貌也。沈后中辛卯探花,卒不永年而死。
王莽时蛇冤
临平沈昌谷,余戊午同年举人,年少英俊。忽路间遇僧授药三丸曰:“汝将有大难,服此或可少瘳,临期吾再来视汝。”言毕去。沈素不信因果事,以药掷书厨上,勿服也。亡何,病大重,忽作四川人语曰:“我峨嵋山蟒蛇,寻汝二千年,今方得汝。”自以手扼其吭,气将尽,家人忆路间僧语,即速觅书厨上药,只存一丸,以水吞下,恍然记历代前生事。
沈在王莽时,姓张名敬,避莽乱,隐峨嵋山学仙,有同志人严昌为耦耕之友。刘歆谋起兵应汉事败,裨将王均亦逃奔峨嵋,事二人为弟子。山洞有蟒,大如车轮,每出游,必有风雷,禾稼多伤。张欲除其害,命王削竹刺插地,以毒药敷之。蛇果出,为竹所刺,死。蛇修炼有年,将成龙者,其出穴自挟风雷而行,非有心害人,为王杀后,思报主谋者之冤。而王均闻莽死后,随出山佐光武中兴,拜骁骑将军,遣人迎张敬入洛,亦拜征虏将军,蛇不能报。再世为北魏高僧;三世为元将某,有战功,蛇又不能报;惟今世仅作孝廉,故蛇来,将甘心焉。其原委历历,口皆自言。家人问:“路僧为谁?”曰:“即严昌先生也。先生辞光武之聘,早登仙道,与吾有香火缘,故来相救。”言终,沐浴整衣冠卒。
开吊日,前僧果来,泣拜毕,语其家人曰:“毋苦,毋苦。了此一重公案,行当仍归仙道耳。”语毕,忽不见。
牙鬼
杭州朱亮工妻张氏,患伤寒甚剧。忽作山西人语,咆哮索命,击毁盘碗,且云:“恩自恩,仇自仇,不能作抵。”亮工在家,索命者不至;出,则瞀乱如前。亮工乃具牒诉本郡城隍神。张氏沉沉熟睡,如赴鞫者。
良久,苏曰:“冤雪矣,冤去矣。”手摩其臀曰:“被神杖,甚痛。前生予与亮工俱山西贩布男子,官牙刘某吞布价而花销之。予告官比追,刘不胜其苦,当予前作赴水状,欲予怜而救之。予怒曰:‘汝虽死,吾仍索欠不饶。’刘赧于转身,竟溺水死。亮工前生姓俞名容,闻之,劝予曰:‘牙人死固当,然棺殓之费,我二人当分给之。’予怒未息,竟不肯;俞乃捐囊中金三两,为棺殓焉。今此牙鬼来报予仇,而不料俞之为吾今生夫也,故不敢见之。昨蒙城隍神讯得刘牙侵蚀人银,自己寻死,本无冤抑,乃敢作闹于朱氏恩人之舍,责三十板,锁解酆都道。予前生以索债故,见死不救,见尸不殓,居心太忍,亦责十五板,然病势渐除矣。”
亡何,其押解之鬼差附病者身,嚄唶曰:“为汝家事作八百里远行,须以纸钱酒饭享我。”家人惧,为大设斋醮,方始寂然。
妖梦三则
柘城李少司空季子继迁成进士。司空及太夫人殁后,继迁患危疾,梦太夫人教服参,因以告医。医曰:“参与病相忌,不可服。”是夜,复梦太夫人云:“医言不可听,汝求生非参不可。我有参几许,在某处,可用。”探之,果得。服之,夜半发狂死。陆射山征君,梦尊人孝廉公云:“吾窀穸内为水所浸,甚苦。臯亭山顶有地一区,系某姓,求售,曷往买而移葬,吾神所依也。”访之果合,因以重价得之。及改葬,旧穴了无水,且暖气如蒸,悔已无及。迁葬后,征君日就困踬,子孙流离。
江宁报恩寺僧房,每科场年,赁为举子寓所。六合张生员者,住某僧房有年,其寺主老僧悟西已死。张以不第心灰,数科不至。忽一日,悟西托梦其徒曰:“速买舟过江,延张相公来应试,张相公今岁登科。”其徒告张,张喜,渡江应试。发榜后,仍不第,张愠甚,因设祭怼之。夜梦悟西来云:“今年科场粥饭,冥司派老僧给散。一名不到,老僧无处开销。相公命中尚应吃三场十一碗冷粥饭,故令愚徒相延,以免我谴,非敢诳也。”
凯明府
全椒令凯公音布,能诗倜傥,与余交好。庚寅分校南闱,疽发背卒。公母怀孕时,将至期,祖某为内务府总管,晚见庭下有巨人,长过屋脊,叱之,渐缩小。每叱一声,辄短数尺。拔剑追之,化作短人,奔树下而灭。取火烛之:乃一土偶人,长尺许,面扁阔,耸右肩,左手少一小指。因拾置几上,而婢报某娘子房生一男矣。三日后抱视之:左手少一小指,状貌酷肖土偶。举家大惊,乃取土偶供祖庙中,礼事甚虔。
及凯卒后,送神主入庙,见土偶为屋漏故雨滴其背,穿成三孔,仆于座下。凯死时,背疮三孔皆穿。家人悔奉祀不虔,已无及矣。
羞疾
湖州沈秀才,少年入泮,才思颇美。年三十余,忽得羞疾:每食,必举手搔其面曰:“羞,羞。”如厕,必举手搔其臀曰:“羞,羞。”见客亦然。家人以为癫,不甚经意。后渐尪羸,医治无效。有时清楚,问其故,曰:“疾发时,有黑衣女子捉我手如此,迟则鞭扑交下,故不得不然。”家人以为妖,适张真人过杭州,乃具牒焉。张批:“仰归安县城隍查报。”后十余日,天师遣法官来曰:“昨据城隍详称:沈秀才前世为双林镇叶生妻,黑衣女子者,其小姑也。叶饶于财,小姑许配李氏,家贫,叶生爱妹,延李郎在家读书,须李入泮,方议婚期。一日者,小姑步月,见李郎方夜读,私遣婢送茶与郎。婢以告嫂,嫂次日向人前手戏小姑面曰:‘羞,羞。’小姑忿,遂自缢,诉城隍神,求报仇索命。神批其牒云:‘闺门处女,步月送茶,本涉嫌疑,何得以戏谑微词索人性命?不准。’小姑不肯已,又诉东岳。东岳批云:‘城隍批词甚明,汝须自省。但沈某前身既为长嫂,理宜含容,况姑娘小过,亦可暗中规戒,何得人前恶谑?今若勾取对质,势必伤其性命,罪不至此。姑准汝自行报仇,俾他烦恼可也。’所查沈某冤业事,须至牒者。”天师曰:“此业尚小,可延高僧替小姑超度,俾其早投人身,便可了案。”如其言,沈病遂痊。
卖浆者儿
杭州汪成瑞家,延钱塘贡生方丹成为西席,数日不至馆。问之,云:“替人作状告东岳。”问:“何事?”云:“其邻张姓者妻病祈神,有卖浆叟往观。归,其子忽高坐呼其名索水吃。叟怒责之,子曰:‘我非汝子,我是城隍司之勾神,今日与伙伴数人至张家勾取张氏妇魂。因其家延请五圣在堂,未便进内,久立檐下。渴甚,是以附魂汝子,向汝求水。’叟与之水。其子年仅十四五,所饮水不下石余。少顷,闻音乐声,曰:‘张氏送神,吾去矣。叟赐我火炬数枝。’叟曰:‘夜静难觅。’曰:‘吾之火炬,即纸索耳,非世上火炬也。’焚与之,乃起谢曰:‘受叟惠,无以报,吾有一事相告:令郎自今日后无使近水,否则将犯水厄。’语毕,其子即昏睡,而邻家张氏哭声举矣。叟虽异其事,尚秘之不宣。“次日下午,其子忽狂叫云:‘甚热!我往浴于河。’叟不许,其子竟去。叟急拉回家,而狂躁愈甚,指地上石云:‘如此好水,何不令我浴?’叟见其光景甚怪,惧不能提防,遍告诸邻,相同看视。
“西邻唐姓者,向信鬼神之事,里中祀东岳帝,唐主其事,或代亲友以祈禳,屡屡应验。闻浆叟言,又见其子之狂态,因告曰:‘汝子为鬼所凭,何不求东岳神耶?’问:‘作何求法?’曰:‘帝君圣诞日,各执事俱齐,汝具牒呈焚香炉内,我鸣钟鼓相助。令有力者抱令郎在堂下,听候审讯发落,或可驱除恶鬼。’浆叟以为然。
“三月二十八日清晨,叟斋戒往抱其子从辕门外匍匐喊冤;唐在殿上令会中执事者取其词状,大呼:‘着速报司查拿。’浆叟抱儿上殿,众环拥之。甫及门,儿已昏迷,满口流涎,众惶恐。少顷苏醒,叟挟之归,至夜始能言,云:‘我在街戏,见一人甚蓝缕,相约往浴。日日相随不离,至东岳庙时,尚随在后。忽见殿前速报司神奔下擒他,方惧而逃,恰已为其所获,并将我带上殿。见帝君持呈状细阅,向一戴纱帽者语缕缕,不甚明。惟闻说我父母无罪,何得捉伊儿作替代。将跟我之鬼锁押枷责,放我还阳。’嗣后,浆叟子竟无恙。”
谢经历
广州经历谢坤,绍兴人,甥陆某,选广东巡检,携母、妻及子至粤,甥舅相聚甚欢。赴任后,作书与舅氏,挽其转求上官,调一美缺。谢为转请于大府,得调澳门。其地虽所入胜昔,而逼近海隅,不无烟瘴。甥又作书与舅,复请再调。谢憎其贪妄,不答。不两月,又接札云:“甥病矣,乞舅速救之,迟则性命不保。”谢虽恶甥之渎,而念姊已年迈,或有不测,势将如何;又惮长官见恶,难以进言。正踌躇间,当午假寐,见甥忽至前曰:“舅误我。我嘱舅至再,舅不一报。今甥受瘴死矣,母、妻及子已在城外水次,舅速迎之。”言毕而号。谢惊寤,即见人踉跄入门云:“陆甥于数日前已死,家眷扶柩至矣。”谢始悟梦见者即甥魂也,迎其眷至署,厝甥柩于僧寺,为作佛事。僧人宣疏,请斋主拈香,忽见朝衣冠者自屏后走出行礼,僧不知何人。其子拜佛,见其父在上,乃奔前相呼,随即杳然灭去,僧众皆惊。谢书室中素心兰开,外孙戏折一枝,谢挞之,忽见甥来怒曰:“舅奈何以一花责我儿,我当尽坏之!”片刻间,将兰叶均分为二。
居月余,谢归其丧。解缆时,同里人附一柩于船尾,谢家人不知也。出粤界后,舟子欺其孤孀,与家人争殴。忽见陆甥跳舱中出,后随一少年,助陆将舟子五六人痛打,舟子哀求方已。家人惊疑,问舟子,云:“吾主人素所识,其少者不知何来。”舟子惶愧曰:“船头内附装一小柩,前恐府上人不许,是以匿之。今助殴者,想即此鬼耶。”从此一路,舟人倍小心矣。舟抵家,家人为开丧设主,从此寂然。
赵文华在阴司说情
杭人赵京,祖籍慈溪。有弟某,性方严。婚后,妇家婢颇慧,未尝假以颜色,京私与狎,弟妻不知。无何,婢孕,妇翁疑婿,婢亦驾词诬婿,婿不能自明,恚投环死。越二年,京父寿辰,宾朋宴集,京与婢忽仆地呓语,经宿始苏,云:“摄至冥府,与婢械系大门外。俄闻发鼓升堂,鬼役捽其首掷阶下,有冕旒者上坐,引弟质讯。京与婢皆伏罪,不敢置辩。将定谳矣,忽报:‘赵尚书至。’红柬上书‘年家眷弟赵文华顿首拜。’冥官肃衣冠出迎,命:‘带人犯械系故处。’举头见柱上一联云:‘人鬼只一关,关节一丝不漏;阴阳无二理,理数二字难逃。’后署‘会稽陶望龄题’。正熟视间,报:‘赵尚书出矣。’冥官唤京与婢谕云:‘本案应照因奸致死罪减三等判,以赵尚书说情,姑放回阳。且赵某身为男子,通婢事有何承认不起?而竟至轻生,亦殊可鄙。故且宽汝,放回阳间。’”举家不知赵文华何故庇京。一日,询诸宗老,始知文华其七世祖也,因谄严相,子孙丑之,故皆讳言,无知者。
毁陈友谅庙
赵公锡礼,浙之兰溪人,初选竹山令,调繁监利。下车之日,例应谒文庙及城隍神。吏启:“有某庙者,当拈香。”公往视:庙有神像三人,雁行坐,俱王者衣冠,状貌颇庄严。问:“何神?”竟无知者。公欲毁其庙,吏不可,曰:“神素号显赫,历任官参谒颇肃,毁之恐触神怒,祸且不测。”公归搜志乘祀典,不载此神,乃择日朝吏民于庙,手铁锁系神颈曳之。神像瑰伟,非掊击不能去。公曳之,应手而倒,三像碎于庭中。新其屋宇,改奉关帝。久之,竟无他异。公心终不释,乃行文天师府查之。得报牒云:“神系元末伪汉王陈友谅弟兄三人,兵败,死鄱阳湖,部曲散去,为立庙荆州。建于元至正某年,毁于国朝雍正某年赵大夫之手,合享血食四百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