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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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东奇闻·木箍颈

庄怡园在关东游历时,遇见个怪事。有个猎户脖子上套着木板铁箍,活像戴了个木枷。他好奇上前打听,那猎户抹着眼泪说开了。

"那天我和兄长骑马打猎,正穿过荒野,忽然冒出个三尺高的小老头。白胡子,扎着幅巾,站在马前作揖。我哥喝问他是谁,老头光摇头不答话,张嘴就朝马匹吹气。那马顿时惊得原地打转,死活不肯往前走。"

猎户说着,喉头滚动两下,木板箍得他声音发闷。"我哥脾气暴,抽箭就射。那老头转身就跑,我哥紧追不舍。我在原地等到日头偏西,实在放心不下,顺着踪迹找去..."

他忽然浑身发抖,手指死死抠住木板缝。"在一棵老树下,我哥直挺挺躺着,脖子抻得老长,像条死蛇似的耷拉在地上。我正吓得魂飞魄散,那幅巾老头突然从树后探出头,冲我又是张嘴一吹——"

猎户的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刺耳声响。"我这脖子顿时奇痒难忍,越挠越长,皮肉底下像有活物蠕动。我拼命抱住脑袋翻身上马,逃回来时脖子已经瘫软如泥,只好拿木板铁条硬箍着。"

后来有见多识广的说,那三尺老头是水木之精,属游光毕方一类。《抱朴子》里讲过,这类精怪只要叫破真名,就害不得人。

掘坟现世报

杭州有个朱某,专干挖坟掘墓的勾当。带着五六个同伙,专挑月黑风高夜,扛着锄头四处踅摸。后来嫌挖到的多是枯骨,金银太少,竟摆起乩盘占卜哪座坟有货。

有天岳王爷突然降坛,朱砂笔在沙盘上划得咔咔响:"尔等盗掘阴宅,罪孽比阳世盗贼更甚!若再不悔改,定斩不饶!"朱某吓得当场瘫软,歇业一年多。

他那帮同伙闲得发慌,撺掇他再扶乩试试。这回降坛的自称西湖水仙,说保俶塔下有口石井,井西富家坟里藏着千金。朱某连夜带人摸去,转悠半天不见石井。正着急时,耳边忽有人嘀咕:"柳树下不是井么?"

果然找着口枯井。往下挖三四尺,露出个巨大的石椁,六七个壮汉都抬不动。听说净寺有个会飞杵咒的和尚,念咒能让棺材自开。那和尚也是个妖人,听说能分赃,屁颠屁颠就跟来了。

咒语念到百声,石椁轰然开裂。里头猛地探出条青灰色长臂,足有一丈多,抓住和尚就拖进去。撕咬声伴着骨碎响,血沫子溅得井壁都是。朱某他们魂飞魄散,鞋都跑丢了几只。第二天再去看,枯井竟凭空消失了。倒是净寺真少了个和尚,官府追查下来,朱某赔光家产,最后在牢里上了吊。

五鬼索命

浙江有种五奇鬼,四个全瞎,就剩独眼鬼长着一只眼,大伙管他叫"一目五先生"。遇上瘟疫年头,这五位就勾肩搭背出来觅食。专等人睡熟了,凑上去用鼻子嗅——被一个鬼嗅到会生病,五个齐上就直接要命。

有个姓钱的旅客在客栈留宿,半夜油灯突然暗下来。他眯眼装睡,看见五个黑影蹦跳着进来。四个瞎鬼正要嗅邻床客人,独眼鬼突然喝止:"这是大善人,动不得!"换到第二张床,又说:"这位福泽深厚,碰不得!"转到第三张床竟跺脚:"恶人煞气重,更碰不得!"

四个瞎鬼委屈巴巴:"那咱们吃啥呀?"独眼鬼指指角落:"那两个不好不坏、无福无禄的,不啃他们啃谁?"只见四只鬼鼻子凑上去猛吸,那两人呼吸渐渐微弱,五鬼的肚皮却鼓了起来。

阴司作证

绍兴有个陈秀才,在学馆教书时做了个怪梦。梦见土地庙后有几个乞丐,正拿棍棒打死黄狗煮着吃。突然来个穿官服的骂他们偷狗,被群丐活活打死。三天后他梦到阴差拿着城隍爷的传票,说狗主人告状要他作证。

秀才醒来越想越怕,辞了馆回家,把梦告诉好友徐某:"我阳寿未尽,到阴间作完证还能还魂。就怕回来时迷路,劳你买只白公鸡写上我名字,到城隍庙喊魂。"徐某只当他说胡话,笑着应了。

结果到了梦里的日子,秀才果然无端断气。徐某慌忙买鸡去城隍庙,偏巧庙会唱大戏,挤到日头西斜才挤到神像前。等招魂回来,六月酷暑里尸体早腐烂发臭了。

蒲州怪棺

乾隆四年山西蒲州修城墙,在河滩挖出口怪棺材——扁得像箱子,打开里头分九格,每格躺着两个尺把长的小人。男女老幼栩栩如生,谁也说不上是什么东西。

假青天现形

嘉兴宋某在仙游当县令,平日以包青天自居。当地有个王监生,与佃户妻子私通。为除掉碍眼的丈夫,他买通算命先生,骗佃户说"不出远门必有血光之灾"。佃户前脚刚去四川做生意,后脚村里就传他被王监生害死了。

有天宋县令轿子经过村口,突然刮起旋风。差役顺着风找到口井,捞出具男尸。宋某当即断定是佃户,把王监生和佃户妻子屈打成招,问斩后还得意洋洋让人编成《宋龙图》戏文到处唱。

谁知三年后佃户从四川回来,看见戏台上演着自己"被害"的戏码。这真丈夫哭天抢地告到省里,按察使重审此案,宋县令落了个"故勘平人致死"的罪名。百姓们编了新歌谣:"瞎断奸夫害本夫,真龙图变假龙图。当官莫要胆子肥,青天白日也糊涂。"

莆田冤狱

福建莆田有个姓王的监生,平日里横行霸道。他看上了邻居张老太的五亩地,想凑成方方正正的一块,就伪造了地契,还贿赂县太爷,硬是把地判给了自己。张老太没办法,只得把地给他,可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,天天站在王家门口骂街。

王监生被骂得受不了,就花钱买通几个邻居,让他们把张老太活活打死,还特意把她儿子叫来看现场。等人一到,立刻捆起来,反咬一口说是儿子杀了亲娘,扭送到官府。人证物证都"齐全"了,那儿子挨不过酷刑,只好屈打成招。眼看就要判凌迟处死,千钧一发之际,总督苏昌大人觉得不对劲。

苏总督琢磨:就算儿子不孝,要打娘也该在家里打,哪有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?再说老太太浑身是伤,亲儿子下手哪能这么狠?立即下令让福州、泉州两位知府到省城隍庙会审。谁知这两位大人早被买通,还是维持原判。

就在押着儿子出庙门时,那年轻人突然仰天大喊:"城隍爷!城隍爷!我家遭这天大冤枉,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?还配吃人间香火吗?"话音刚落,庙里西厢房轰然倒塌。官员们还以为是房子年久失修,没当回事。可刚把人押到门口,两个泥塑的衙役突然移动位置,手持水火棍交叉挡路,谁也过不去。围观百姓顿时炸了锅,两位知府这才吓得重新审案,终于洗清冤屈,把王监生法办了。打那以后,这城隍庙的香火反倒更旺了。

水鬼怕"嚣"字

赵衣吉说过:"鬼都有气味——淹死鬼带着羊膻味,吊死鬼带着纸灰味。人要是闻到这两种味儿,可得赶紧躲开。"他还说:"水鬼最怕'嚣'字,要是在船上闻到羊膻味,赶紧写个'嚣'字,就能躲过灾祸。"

狐仙预知科举

钱琦和蔡应彪还没中举时,有回被朋友吴某请去喝酒。吴家一直供奉狐仙。两人和宾客们等到太阳偏西,饿得前胸贴后背,还不见酒菜上桌,心里直犯嘀咕。

过了一会儿,主人满脸尴尬出来说:"今天本来备好酒菜招待各位,突然被狐仙搬走了,这可怎么办?"客人们都怀疑是吴某小气,拿狐仙当借口。

蔡应彪却说:"要是真准备了饭菜,厨房肯定有痕迹,不如去看看?"到厨房一查,灶火还没灭,碗盘调料都在,这才知道主人没说谎。

大伙正要散席,蔡应彪突然大声说:"狐仙既然在此,我倒要问问:今年秋闱,我们这些人都要下场,要是有人能中举,就把酒菜还来;要是全都落榜,这些酒菜就归您了。我们也懒得在这儿喝闷酒!"说完就走。

没过多久,主人笑着跑出来:"恭喜各位!酒菜都原封不动回来了,今年必定有人高中!"众人这才开怀畅饮。后来钱琦果然那年中举,蔡应彪则晚了三年。

鬼抢替身裁缝脱险

会稽有个裁缝叫王二,有天夜里提着几件女装经过吼山。突然从水里跳出两个黑脸赤鬼,拽着他就往河里拖。王二浑身不听使唤,跟着走了几步。忽然山顶松树间又飞下个吊死鬼,耷拉着长舌头,甩出根大绳子套住他腰就往山上拉。

黑脸鬼急得大叫:"王二是我们找的替死鬼,你凭什么抢?"

吊死鬼振振有词:"人家是裁缝师傅,你们这些水鬼光着屁股在水里,要衣服干嘛?不如让给我。"王二迷迷糊糊听着两鬼争吵,忽然想到要是弄丢客人衣服得赔钱,赶紧把衣裙挂到树上。正好他叔叔从另一条路回来,月光下看见树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女装,觉得奇怪上前查看,三个鬼这才散去。等把王二救回家,发现他耳朵嘴巴里全是淤泥,好歹捡回条命。

城隍爷醉酒断案

杭州人沈丰玉在武康县当师爷。正好上级发来公文要抓江洋大盗,那盗贼叫沈玉丰。同事袁某开玩笑,用朱笔把"沈丰玉"三个字倒着写,说:"现在到处都在抓你呢!"沈丰玉气得抢过公文烧了。当晚刚睡下,就梦见鬼差闯进来把他锁到城隍庙。

城隍爷拍着桌子喝问:"你这杀人越货的强盗,该当何罪!"就要动刑。沈丰玉急忙辩解自己是杭州秀才。

城隍爷更火了:"阴间规矩:阳间发来的公文,阴司要协助抓人。现在武康县白纸黑字说你是强盗,还想抵赖?"沈丰玉赶紧解释是同事恶作剧,可城隍爷根本不听,下令重打。

旁边小鬼偷偷说:"城隍爷陪夫人喝醉了,您还是去别处喊冤吧。"沈丰玉抬头一看,果然见城隍爷满脸通红,醉眼朦胧,只好咬牙挨完板子。被押去大牢的路上经过关帝庙,他拼命喊冤。

关帝爷提审后,朱笔批道:"观其言行确是秀才,城隍酗酒乱用刑,该当问罪。袁某拿人命开玩笑,减他阳寿。知县失察也该罚,念他公务外出,罚俸三月。沈秀才内脏已伤,送去山西某家投胎,二十岁中进士补偿。"判完小鬼们吓得直磕头。

沈丰玉醒来后腹痛难忍,三天后就死了。袁某赶紧辞工回家,没多久吐血身亡。城隍庙神像突然自己倒塌。知县后来果然因驿马事务被罚俸三个月。

地藏王见客

裘南湖是我同乡沧晓先生的侄子,性子狂傲,三次乡试落榜后,气得在伍子胥庙前烧黄纸诉冤。三天后突然生病,又过三天就死了。

魂魄飘出杭州清波门,踩着水草沙沙作响。天色昏黄不见日光,前面有道矮红墙,走近看见几个老太婆围着大锅煮东西。掀开锅盖一看,全是婴儿的手脚。

老太婆说:"这些都是偷跑投胎的和尚,修行不够就急着转世,所以煮了他们,让这些孩子在阳间活不长。"裘南湖大惊:"难道你们是鬼?"

老太婆笑道:"你当自己还是人吗?要是活人,能到这儿来?"裘南湖大哭,老太婆却说:"你不是自己烧纸求死吗?哭什么?伍子胥是吴国忠臣,不管人间功名。今天叫你来,是因为他把你的状子转给了地藏王。"

裘南湖忙问:"能见地藏王吗?"老太婆指点他:"你写个名帖去西边佛殿递,见不见得着就看造化了。"

裘生顺着指引往前街走,只见街上人头攒动,热闹得像人间庙会散场时的光景。有戴官帽穿靴子的,有光着脑袋的,老的少的男的女的,竟还有几个生前相识的面孔。他试着打招呼,那些人却像没听见似的——原来满街游荡的都是亡魂。

纸店门口坐着个白衫老翁,接过裘生递来的铜钱时,葛布头巾下的皱纹里藏着笑:"读书人?这'儒士'二字可不好写。不如改成某科副榜,省得地藏王老爷看了生气。"裘生正纳闷这老头多管闲事,忽然瞥见墙上挂着郑鸿的诗笺,纸钱串子哗啦啦垂下来。

"郑鸿也配?"裘生鼻孔里哼出声,"活着时候连首像样的诗都凑不出,死了倒成文曲星了?再说阴间要纸钱做什么用?"老翁捻着胡须直摇头:"您可别小瞧,这位郑举人将来要当大官的。阴司这帮势利眼啊..."说着指了指柜台后成捆的纸钱,"这些就是打点鬼差的买路钱。"

西角佛殿前果然堵着几百号牛头马面,胸前"勇"字补服被肌肉撑得紧绷绷的。裘生被推搡得踉跄时,那葛巾老翁不知从哪钻出来,往鬼差手里塞了串纸钱。铜钱叮当响过,东角门"吱呀"裂开道缝。

高堂上珠帘晃动,看不清面目的判官突然厉喝:"狂生!你祖母饿得眼睛都瞎了,也配称儒士?"裘生后背沁出冷汗,嘴上却硬:"那是拙荆不贤惠..."话音未落就被打断:"阴司判案先究夫纲!你三中副榜全靠祖荫,倒有脸自夸文才?"

正训斥间,殿外忽然锣鼓喧天。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判官,此刻提着袍角小跑出去——原来是他生前瞧不起的捐官亲戚朱履忠到了。裘生刚骂了句"势利",就被鬼差一棍子打醒过来,睁眼看见妻女哭肿的眼睛。

后来这裘秀才再不敢进场屋,三年后果然跟着那些游魂去了。倒是临邛县有个李生,某天闲坐时撞见桩奇事。白胡子老头领着个十七八的美娇娘进门,妆奁箱子摞得比人还高。新娘却不肯同房,非要看他写的八股文。

"郎君学的是袁枚先生的稿子吧?"新娘捏着文章抿嘴笑,"这路子倒是容易中举。"说着提笔改了几处,墨迹未干就催他重写。打这儿起李生文思泉涌,后来真中了举。邻里都夸新媳妇孝顺婆婆,只有杨知州抿着茶说破天机:"那姑娘袖口总沾着几根狐狸毛呢。"

通州何家更蹊跷。大儿媳王氏死后闹得凶,二媳妇整日被鬼附身。何老汉去城隍庙烧了状纸,当晚亲家公的鬼魂就来报信,说在阴间攒了五百两银子要埋厨房西南角。谁知挖出来是个空坛子——原来是被早夭的外甥犬子鬼抢先劫走了。半年后王

何家老两口进屋一看,可不得了,又有个鬼魂附在儿媳身上。这回是押送王氏的解差鬼,扯着嗓子就骂:"何老狗,良心被狗吃了!自家儿媳妇也下得去手,硬生生把人告到发配云南。仗着你亲家史某在衙门当差,害老子跑这趟苦差,连个铜板都不给,叫老子怎么走到云南?"

那鬼越说越来劲,拍着桌子嚷:"如今王氏念我一路照应,自愿跟我过日子。我们回不了原籍,也进不得衙门,只好借你家拜堂成亲。还不快烫壶酒来,给老子暖暖身子!"

何家二媳妇和三媳妇原本分住对门,这下可遭了殃。王氏的鬼魂附在二媳妇身上,解差鬼就占了三媳妇;等王氏换到三媳妇那儿,解差鬼又窜到二媳妇身上。两个媳妇整天鬼哭狼嚎,把何老汉急得直跺脚。

老汉跑去庙里磕头,可连神仙都不灵了。前前后后花了不知多少银子请法师,折腾了整整两年。直到江西来了个兰方九道士,先在宅子前后门贴了十几道符,又提着宝剑在屋里踏罡步斗。两个媳妇先是嘻嘻哈哈地笑骂,接着像被什么追着似的满屋乱窜,最后扑通跪地求饶。

突然房梁上炸了个响雷,震得瓦片哗啦啦响。兰道士掏出个小瓷瓶大喝:"收!"两个媳妇顿时瘫软在地。等她们醒过来,兰道士已经带着人去刨王氏的坟。棺材劈开时,那尸首面色红润像活人似的,斧子一碰竟渗出血来。道士把尸骨烧成灰装进瓷瓶,压上巨石埋了,这才彻底消停。只是何老汉这家底啊,早就折腾空了。

再说通州有个读书人江轶林,娶了彭家姑娘,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恩爱。成亲第三年,两人竟做了同样的梦——梦见轶林考中秀才那天,就是彭氏的死期。后来学政大人真来通州主考,轶林本不想去,彭氏却催他:"功名要紧,梦哪能当真?"

谁知放榜那天,连日子都和梦里对得上。轶林心里咯噔一下,果然两天后就接到妻子死讯。他赶回家时,彭氏已经过了二七。按当地风俗,回煞夜要在灵柩边摆好死者衣物,全家躲出去。轶林实在舍不得,偷偷躲在棺材边上。

三更时分,房檐沙沙作响。只见彭氏飘飘荡荡落下来,先对着长明灯拜了拜,灯火噗地灭了,屋里反倒亮如白昼。轶林大气不敢出,看着妻子绕棺材转了一圈,突然掀开帐子轻唤:"夫君回来了吗?"轶林再也忍不住,冲出来抱着妻子嚎啕大哭。

两人相拥着说了半宿体己话,就像从前那样同榻而眠。轶林摸着妻子冰凉的手问:"都说鬼魂回煞时有鬼差押着,你怎么能独自回来?"彭氏靠在他肩头说:"冥司念我生前没作恶,又和你有未尽的缘分,这才破例。"轶林刚想问"那你怎么去得这样早",窗外突然刮起阴风。彭氏吓得直往丈夫怀里钻:"快抱紧我!鬼魂最怕风,要是被吹散了,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"

鸡叫时分彭氏要走,轶林死活不松手。妻子安慰他:"别急,夜里还来。"从此夜夜相会,彭氏总把丈夫的衣裳补得妥妥帖帖。过了两个月,她突然哭着说:"前缘已尽,要等十七年才能再续后缘。"说完就消失了。

后来轶林相看了个山东来的姑娘,那姑娘年方十七,生辰正是彭氏死后两月,连模样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轶林给妻子起名叫"蓬莱仙子",生的儿子叫彭儿,女儿叫彭媳。十七年后,夫妻俩同一天病逝,到底应了当年的约定。

杭州陆梯霞先生是个正派人,从来不沾花惹草。有人让戏子陪酒,他也只是笑笑。要是遇上求他说情的,他总答应着。有人笑话他没骨气,他捻着胡须说:"看见饭粒掉桌上,捡起来放好心里才踏实,难道非得自己吃下去?太讲究风骨反倒着相了。"

有天陆先生梦见差役送来帖子,落款是"年家眷弟杨继盛"。他高兴地跟着去了座宫殿,只见杨继盛穿着大红官袍迎出来:"玉帝让我升官,这位子该由先生来接。"陆先生连忙摆手:"我在阳间都不做官,哪能当阴间的官?"杨继盛哈哈大笑:"先生连城隍爷都不放在眼里啊!"正说着,旁边判官突然凑过来耳语。

话说那椒山判官正皱着眉头翻案卷,忽然抬头对来客说:"这案子棘手得很,非得请示玉帝不可。"来客好奇道:"什么案子这么难断?"

"是南唐李后主裹足的旧案。"椒山叹口气,"这李煜前世本是嵩山净明和尚,转世做了江南国主。有回在宫里玩乐,用绸缎把妃子窈娘的脚缠成月牙形,原不过是一时兴起。谁料民间争相效仿,女子们生生把天生的脚骨扭折变形,婆家嫌媳妇脚大,丈夫嫌妻子脚小,闹得多少女子悬梁服毒。玉帝震怒,罚他生前受牵机药之苦——那毒发作时脚往前蹬头往后仰,比缠足还痛苦百倍。"

窗外槐树影子斜斜地爬过青砖地,椒山蘸了蘸朱砂笔继续道:"如今他苦受够了,正要回嵩山修行,偏生几十万没脚的妇人到天门喊冤——都是张献忠破四川时砍下的脚,堆成小山,最小的脚摆在最上头。她们哭诉:'我们命该绝,可为何要受这般羞辱?都是李煜开的坏头!'"

砚台里的墨汁凝了一层薄冰,椒山呵着热气说:"我判他织一百万双鞋赔给这些妇人,您看可妥当?"来客捻着胡须道:"世人愚昧,有烧父母尸首充孝子的,自然也有缠女儿小脚当慈母的。"两人相视大笑,檐角铁马叮咚响了几声。

后来这判官再没来请,倒是临终前笑着嘱咐老妻:"可别给咱闺女缠脚,省得阴间李后主得多织一双鞋。"

另一头,仁和县的谢秀才白日里是教书先生,夜里却要去阴司当差。朋友总托他查寿数,他摆手道:"阳间官府只管涉案的簿子,阴间也一样。除非赶上瘟疫——"突然压低声音,"那就像县试点名,可查的都是寻常百姓。真有来历的,就像官家子弟不用考童生似的。"

腊月里蒋太史梦见被请去地府,摸着庙里泥马竟骑上天去。雨丝飘落时,有鬼差撑着红油伞追上来。到了森罗殿,看见两口井,左边"天堂"亮堂堂,右边"地狱"黑沉沉。灶台前老妇正煮着人头,咕嘟咕嘟冒泡。

阎王穿着古怪,白布缠头,两缕布条垂到耳边。他拍着案几说:"我要调任了,这位置你来接!"蒋太史急得直跺脚:"老母幼子都在堂,我怎能来?"阎王冷笑:"你娘自有她的阳寿,关你什么事?"气得蒋太史抄起界尺往案上狠狠一拍。

醒来时浑身冷汗湿透被褥,刚和夫人说完梦境,四更梆子响过又昏沉睡去。这回看见五张公案,自己老师冯先生穿着羊皮袄在第三座批文书,眼镜滑到鼻尖上:"快来帮忙!"听说学生不肯来,忽然泪如雨下:"我当年也是撇下妻小啊......"

窗纸渐渐发白,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。

话说那蒋生梦中惊醒,窗外鸡鸣声此起彼伏。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,叹气道:"事到如今,多说无益。保举你的常州老刘,这事儿本就荒唐。你快回去准备后事吧。今日已是十五,二十日就是你上任的日子了。"说罢拱手作别。蒋生猛然惊醒,发现母亲早已闻讯赶来,正抱着他痛哭流涕。

这蒋生与布政使王兴吾交情甚笃,便去辞行,顺带托付身后之事。王公一见他就惊得倒退两步:"贤弟脸上怎么黑得像锅底?昨日可是害了大病?怎地浑身鬼气森森?"蒋生将梦中情形一一道来。王公捻着胡须沉吟道:"莫慌,只要诚心礼拜北斗,诵念《大悲咒》便可化解。你且照我说的做,或许能逃过此劫。"蒋母平日最是虔诚,当即设坛斋戒,全家老小日夜诵经。到了冬至那日,亲友们都来守着,直到三更时分。蒋生忽见半空中飘下一顶轿子,还有几面旗子,几个轿夫模样的人影,像是来迎接他的。他连忙加紧念咒,那些影子就像烟一样渐渐消散了。三年后,蒋生果然考中进士,入了翰林院。

再说那李敏达公李卫年轻时,遇到个扶乩的仙人自称零阳子,给他判了终身:"气概似文饶,功名同卫国。欣然一笑罢,掷笔秋红落。"旁边还有小字注解说秋红是种草名。当时谁也解不开这个谜。后来李公当上直隶总督,在弹劾河道总督朱藻后去世。人们这才恍然大悟——朱就是红,藻就是草啊!

河南归德府有位吕道人,活了一百多岁,打起呼噜来像打雷。有时十几天不吃饭,有时一天能吃五百个鸡蛋。朝他吹口气,人身上就像被火烤似的疼。有人开玩笑把生面饼贴在他背上,不一会儿就烤得焦黄酥脆。寒冬酷暑就穿件单布袄,一天能走三百里路。雍正年间,河道总督王朝恩在张家口修石坝,花了数万两银子还是不成,愁得吃不下饭。

正巧吕道人路过,捋着胡子说:"这水下有毒龙作祟。"王公忙问:"道长能降服它么?"道人摇头道:"这龙修炼了两千年,道行极深。当年梁武帝筑浮山堰崩塌,死伤数万百姓,就是这孽龙干的。要想筑成堤坝,贫道得亲自下水与它斗法。只是贫道福薄,怕敌不过它,需借皇上天威和大人福气护持。"王公赶紧问要如何相助。道人说:"请将王命牌用油纸包好绑在贫道背上,盖上总督大印,再请大人亲笔签名。"一切准备停当,道人持剑跃入河中。霎时黑风骤起,电闪雷鸣,浊浪滔天。

直到次日半夜,道人满身腥臭地回来,提着把血剑,佝偻着背说:"贫道肋骨被龙尾打断了。不过也砍下它一条胳膊,只剩这只爪子献给大人。那孽龙负伤逃往东海,明日堤坝必成。"王公大喜,摆酒慰劳,要请蒙古大夫来接骨。道人摆手道:"不必,贫道运功调养半年就好。"第二天果然顺利合龙。那只龙爪有水牛角那么大,散发着龙涎香,挂起来连蚊蝇都不敢近前。

吕道人说自己跟李自成是旧交,还给他系过草鞋带。又说起与贾士芳同拜在某位王先生门下学艺。先生常说:"你心诚,所以能成道;贾生贪利又自作聪明,必不得善终,不过也能惊动天子。"后来嵇曾筠总督进京面圣,家人久无音讯,去问道人。吕道人掐指一算:"你家大人被大木撑入眼了。"全家吓得以为害了眼病。结果嵇公被授东阁大学士,才明白"目"旁加"木"是个"相"字。乾隆四年吕道人进京,王爷们争相请他治病,都是手到病除。

徐本大人的六公子患了遗精之症,道人一看就说:"公子面无血色,不过是梦遗罢了。"让他闭眼躺下,掏出尺把长的铁针当胸刺入。拔针时带出一条血丝,道人吐口唾沫抹在伤口上。旁人看得腿软,公子却浑然不觉,当晚就好了。王太守腰痛求医,道人说等天晴再治。到那天,只见他双手捧着日光揉搓,热气直透五脏,太守顿时痊愈。有人悄悄问他童子修炼之法,童子说:"没什么特别的,就是每天清早在旷野里,对着朝阳像老虎似的跳跃,把日光吞进肚子里。"

传说阴沉木是开天辟地前的古树,经过沧海桑田又重现世间。这种木头埋在地下万年不腐,深绿色的纹理像织锦似的。放一片在地上,百步之内蚊蝇绝迹。康熙三十年天台山崩塌,沙里露出一具怪棺——头尖尾宽,六尺多高。有见识的人说:"这是阴沉木棺,必有古怪。"打开前板,里面躺着个人,眉眼手足都和木头一个颜色,纹理相连,居然没有腐烂。

那人突然睁眼望天,问道:"这青青的是什么?"众人答:"是天啊。"他惊讶道:"我活着的时候,天可没这么高。"说完又闭上眼睛。百姓争相来看盘古时代的人,忽然刮来一阵风,那人就变成了石像。后来棺材被县令献给总督。我猜这人怕是天地将混沌时的古人。纬书上说:"万年后,天会低得能靠着手杖。"他说天没现在高,看来是真的。

原文言文

  木箍颈

  庄怡园在关东见猎户有以木板箍其颈者,怪而问之,曰:“我兄弟二人,方驰马出猎,行大野间,忽见一人长三尺许,白须幅巾,揖于马前。兄问:‘何人?’摇头不语,但以口吹其马,马惊不行。兄怒,抽箭射之。其人奔窜,兄逐之,久而不返。我往寻兄,至一树下,兄仆于地,颈长数尺,呼之不醒。我方惊惶,幅巾人从树中出,又张口吹我。我觉颈痒难耐,搔之,随手而长,蠕蠕然若变作蛇颈者,急抱颈驰马逃归,始免于死。然颈已痿废不能振起,故以木板箍之而加铁焉。”或曰:此三尺许人,乃水木之精游光毕方类也,能呼其名,则不为害。见《抱朴子》。掘冢奇报

  杭州朱某,以发冢起家,聚其徒六七人,每深夜昏黑,便持锄四出。嫌所掘者多枯骨,少金银,乃设乩盘,预卜其藏。一日,岳王降坛曰:“汝发冢取死人财,罪浮于盗贼,再不悛改,吾将斩汝。”朱大骇,自此歇业。

  年余,其党无所归,乃诱其再祷于乩神以试之。如其言,又一神降曰:“我西湖水仙也。保俶塔下有石井,井西有富人坟,可掘得千金。”朱大喜,与其徒持锄往。遍觅石井不得,正徘徊间,若有耳语者曰:“塔西柳树下非井耶?”视之,已填枯井也。掘三四尺,得大石椁,长阔异常,与其党六七人共扛之,莫能起。相传净寺僧有能持飞杵咒者,诵咒百余,棺椁自开,乃共迎僧,许以得财朋分。僧亦妖匪,闻言踊跃而往。诵咒百声,石椁豁然开。中伸一青臂出,长丈许,攫僧入椁,裂而食之,血肉狼藉,骨坠地琤琤有声。朱与群党惊奔四散。次日往视井,井不见。然净寺竟失一僧,皆知为朱唤去。徒众控官,朱以讼事破家,自缢于狱。朱尝言所见棺中僵尸不一;有紫僵、白僵、绿僵、毛僵之类。最奇者在六和塔西边掘坟,有圈门石户,广数丈,中有铁索悬金饰朱棺,斧之,乃犀皮所为,非木也。中一尸冕旒如王者,白须伟貌,见风悉化为灰。侍卫甲裳似层层茧纸所为,非丝非绢。又一陵中朱棺甚大,非绋索所悬,有四铜人如宦官状,跪而以首承棺,双手捧之,土花青绿,不知何代陵寝。

  一目五先生

  浙中有五奇鬼,四鬼尽瞽,惟一鬼有一眼,群鬼恃以看物,号“一目五先生”。遇瘟疫之年,五鬼联袂而行,伺人熟睡,以鼻嗅之。一鬼嗅则其人病,五鬼共嗅则其人死。四鬼伥伥然斜行踯躅,不敢作主,惟听一目先生之号令。

  有钱某宿旅店中,群客皆寐,己独未眠,灯忽缩小,见五鬼排跳而至。四鬼将嗅一客,先生曰:“此大善人也,不可。”又将嗅一客,先生曰:“此大有福人也,不可。”又将嗅一客,先生曰:“此大恶人也,更不可。”四鬼曰:“然则先生将何餐?”先生指二客曰:“此辈不善不恶、无福无禄,不啖何待?”四鬼即群嗅之,二客鼻声渐微,五鬼腹渐膨亨矣。

  梦乞儿煮狗

  陈秀才清波,处馆绍兴。夜间梦游土地庙,庙后有数乞儿,状貌狞恶,拥土炉剥黄狗而烹之。狗似新受棍伤者,血犹淋漓,陈心恶之。忽门外有衣冠人来骂曰:“我家狗被汝偷食,我将告官。”语未毕,群丐起而殴之,衣冠者倒地死,陈惊醒。越三日,梦青衣皂隶持城隍牌票示之曰:“狗主人被恶丐打死,其鬼已控城隍。牒内写君作证,故来相招。”陈视票,果有己名,且有听审日期,觉而恶之,然自念此事与己无干,不过暂往阴司作证,因辞馆归,以二梦语其亲徐某,且托曰:“我死当复生,诚恐阴阳隔路,一时灵魂迷失,乞君购白雄鸡书我姓名,临期到城隍庙招呼,免我迷路。”徐以为梦幻难凭,笑允之,始终不信也。

  至某月某日,陈果无疾而逝。家人泣报于徐,徐急买白鸡书陈姓名而往,适城隍庙搭台演戏,众人蜂拥,至日仄方能到神座下,大呼招魂。及归家,六月盛暑,尸已腐矣。

  一棺藏十八人

  乾隆四年,山西蒲州修城,掘河滩土,得一棺,方扁如箱。启之,中有九槅,一槅藏二人,各长尺许,老幼男妇如生,不知何怪。

  真龙图变假龙图

  嘉兴宋某,为仙游令,平素峭洁,以“包老”自命。某村有王监生者,奸佃户之妻,两情相得,嫌其本夫在家,乃贿算命者告其夫以“在家流年不利,必远游他方,才免于难”,本夫信之。告王监生,王遂借本钱,令贸易四川。三年不归,村人相传:某佃户被王监生谋死矣。宋素闻此事,欲雪其冤。一日,过某村,有旋风起于轿前。迹之,风从井中出。差人撩井,得男子腐尸,信为某佃,遂拘王监生与佃妻,严刑拷讯。俱自认谋害本夫,置之于法。邑人称为“宋龙图”,演成戏本,沿村弹唱。

  又一年,其夫从四川归。甫入城,见戏台上演王监生事,就观之,方知己妻业已冤死。登时大恸,号控于省城。臬司某为之审理,宋令以故勘平人致死抵罪。仙游人为之歌曰:“瞎说奸夫害本夫,真龙图变假龙图。寄言人世司民者,莫恃官清胆气粗。”

  莆田冤狱

  福建莆田王监生,素豪横,见田邻张妪田五亩,欲取成方,造伪契,贿县令某,断为己有。张妪无奈何,以田与之,然中心忿然,日骂其门。王不能堪,买嘱邻人殴杀妪,而召其子视之;即缚之,诬为子杀其母,擒以鸣官。众证确凿,子不胜毒刑,遂诬伏。将请王命,登时凌迟矣。

  总督苏昌闻而疑之,以为子纵不孝,殴母当在其家,不当在田野间众人属目之地。且遍体鳞伤,子殴母,必不至此。乃檄福、泉二知府,会鞫于省中城隍庙。两知府各有成见,仍照前拟定罪。其子受绑将出庙门,大呼曰:“城隍!城隍!我一家奇冤极枉,而神全无灵响,何以享人间血食哉?”语毕,庙之西厢突然倾倒。当事者犹以庙柱素朽,不甚介意。甫牵出庙,则两泥皂隶忽移而前,以两梃夹叉之,人不能过。于是观者大噪,两府亦悚然重鞫,始白其子冤,而置王监生于法。从此,城隍庙之香火亦较盛焉。

  水鬼畏嚣字

  赵衣吉云:“鬼有气息:水死之鬼羊臊气,岸死之鬼纸灰气。凡人闻此二气,皆须避之。”又云:“河水鬼最畏‘嚣’字,如人在舟中闻羊臊气,则急写一‘嚣’字,可以远害。”

  狐仙知科举

  钱方伯琦、蔡观察应彪未第时,有友吴某招饮。其家素奉狐仙。二人与群客至其家,候至日晚,腹已枵矣,不见酒肴,心以为疑。少顷,主出,有愧色,曰:“今日饮诸公,肴已全备,忽为狐仙摄去,奈何?”众客疑吴惜费,以狐为推。蔡公曰:“主人若果治具,必有水浆痕迹,盍往厨房视之?”往验,则余火未熄,盘碗姜豉之物尚在,始知吴非诳言。众客欲散,独蔡公大呼曰:“果狐仙在此,我有一言奉问:今年乙卯秋闱,我辈皆下场人,如有一个中者,狐仙还我酒肴;如无一人中者,狐仙竟全啖之。我等亦没兴在此饮酒。”言毕,出。未久,主人大笑来曰:“恭喜诸公,酒肴都全还在案矣,今年必有中者。”于是群客欢饮而罢。是年,钱公登第,蔡迟一科。

  鬼争替身人因得脱

  会稽王二,以缝衣为业,手挈女裙衫数件,夜过吼山,见水中跳出二人,倮身黑面,牵之入河。王不能自主,随行数步。忽山顶松树间飞下一人,垂眉吐舌,手持大绳,套其腰,曳之上山,与黑面鬼彼此争夺。黑面鬼曰:“王二是我替身,汝何得夺之?”持绳鬼曰:“王二是成衣师父,汝等河水鬼赤屁股在水中,并无衣服要做,何所用之?不如让我。”王亦昏迷,听其互拉;然心中略有微明,私念倘遗失女裙衫,则力不能赔,因挂之树上。适其叔自他路归,月下望见树有红绿女衣,疑而近前视之,三鬼遂散。王二口耳中全是青泥填塞,扶之归,竟脱于难。

  城隍神酗酒

  杭州沈丰玉,就幕武康。适上宪有公文饬捕江洋大盗,盗名沈玉丰,幕中同事袁某,与沈戏,以朱笔倒标“沈丰玉”三字,曰:“现在各处拿你。”沈怒,夺而焚之。是夜,沈方就枕,梦鬼役突入,锁至城隍庙中。城隍神高坐喝曰:“汝杀人大盗,可恶!”呼左右行刑。沈急辨是杭州秀才,非盗也。神大怒曰:“阴司向例:凡阳间公文到来,所拿之人,我阴司协同缉拿。今武康县文书现在,指汝姓名为盗,而汝妄想强赖耶?”沈具道同事袁某恶谑之故,神不听,命加大杖,沈号痛呼冤。左右鬼卒私谓沈曰:“城隍神与夫人饮酒醉矣,汝只好到别衙门申冤。”沈望见城隍神面红眼瞇,知已沉醉,不得已,忍痛受杖。杖毕,令鬼差押往某处收狱。

  路经关圣庙,沈高声叫屈。帝君唤入,面讯原委。帝君取黄纸朱笔判曰:“看尔吐属,实系秀才,城隍神何得酗酒妄刑?应提参治罪。袁某久在幕中,以人命为儿戏,宜夺其寿。某知县失察,亦有应得之罪,念其因公他出,罚俸三月。沈秀才受阴杖,五脏已伤,势不能复活,可送往山西某家为子,年二十登进士,以偿今世之冤。”判毕,鬼役惶恐叩头而散。

  沈梦醒,觉腹内痛不可忍,呼同事告以故,三日后卒。袁闻之,急辞馆归,不久吐血而亡。城隍庙塑像无故自仆。知县因滥应驿马事,罚俸三月。

  地藏王接客

  裘南湖者,吾乡沧晓先生之从子也,性狂傲,三中副车不第,发怒,焚黄于伍相国祠,自诉不平。越三日,病;病三日,死。魂出杭州清波门,行水草上,沙沙有声。天淡黄色,不见日光。前有短红墙,宛然庐舍。就之,乃老妪数人,拥大锅烹物。启之,皆小儿头足,曰:“此皆人间堕落僧也,功行未满,偷得人身,故煮之,使在阳世不得长成即夭亡耳。”裘惊曰:“然则妪是鬼耶!”妪笑曰:“汝自视以为尚是人耶!若人也,何能到此?”裘大哭,妪笑曰:“汝焚黄求死,何哭之为?须知伍相国!吴之忠臣,血食吴越,不管人间禄命事。今来唤汝者,伍公将汝状转牒地藏王,故王来唤汝。”裘曰:“地藏王可得见乎?”曰:“汝可自书名纸往西角佛殿投递,见不见未可定。”指前街曰:“此卖纸帖所也。”裘往买帖,见街上喧嚷扰扰,如人间唱台戏初散光景。有冠履者,有科头者,有老者、幼者、男者、女者,亦有生时相识者。招之,绝不相顾,约略皆亡过之人,心愈悲。向前,果有纸店,坐一翁,白衫葛巾,以纸付裘。裘乞笔砚,翁与之。裘书“儒士裘某拜”。翁笑曰:“儒字难居,汝当书某科副榜,转不惹地藏王呵责。”裘不以为然。

  睨壁上有诗笺,题“郑鸿撰书”,兼挂纸钱甚多。裘素轻郑,乃谓翁曰:“郑君素无诗名,胡为挂彼诗笺?且此地已在冥间矣,要纸钱何用?”翁曰:“郑虽举人,将来名位必显。阴司最势利,故吾挂之,以为光荣。纸钱正是阴间所需,汝当多备,贿地藏王侍卫之人,才肯通报。”裘又不以为然。径至西角佛殿,果有牛头夜叉辈,约数百人,胸前绣“勇”字补服,向裘狰狞呵詈。裘正窘急间,有抚其肩者,葛巾翁也。曰:“此刻可信我言否?阳间有门包,阴间独无门包乎?我已为汝带来。”即代裘将数千贯纳之。“勇”字军人方持帖进。闻东角门闯然开矣,唤裘入。跪阶下,高堂峨峨,望不见王,纱窗内有人声曰:“狂生裘某!汝焚牒伍公庙,自称能文,不过作烂八股时文,看高头讲章,全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事业学问,而自以为能文,何无耻之甚也!帖上自称‘儒士’,汝现有祖母年八十余,受冻忍饥,致盲其目,不孝已甚,儒当若是耶!”裘曰:“时文之外,别有学问某实不知。若祖母受苦,实某妻不贤,非某之罪。”王曰:“夫为妻纲,人间一切妇人罪过,阴司判者总先坐夫男,然后再罪妇人。汝既为儒士,如何卸责于妻?汝三中副车,以汝祖父阴德荫庇,并非仗汝之文才也。”

  言未毕,忽闻殿外有鸣锣呵殿声甚远,内亦撞钟伐鼓应之。一“勇”字军人虎皮冠者报“朱大人到。”王下阁出迎。裘踉跄下殿,伏东厢窃视,乃刑部郎中朱履忠,亦裘戚也。裘愈不平,骂曰:“果然阴间势利!我虽读烂时文,毕竟是副榜;朱乃入粟得官,亦不过郎中,何至地藏王亲出迎接哉!”“勇”字军人大怒,以杖击其口,一痛而苏。见妻女环哭于前,方知死已二日,因胸中余气未绝,故不入殓。

  此后南湖自知命薄,不复下场,又三年卒。

  治鬼二妙

  娄真人劝人遇鬼勿惧,总以气吹之,以无形敌无形。鬼最畏气,转胜刀棍也。张岂石先生云:“见鬼勿惧,但与之斗,斗胜固佳,斗败,我不过同他一样。”

  狐读时文

  四川临邛县李生,年少家贫。偶闲坐,一老叟至,揖而言曰:“小女与君有缘,知君未娶,愿偕秦晋之婚。”李曰:“我贫,无以为娶。”叟曰:“郎但许我,娶妻之费,郎勿忧。”生方疑且惊,俄而香车拥一美人至,年十七八,妆奁甚华,几案楎柂之物,无不携来。叟具花烛,呼婿及女行交拜撒帐之礼,曰:“婚事毕,吾去矣。”

  生挽女解衣就牀,女不可,曰:“我家无白衣女婿。须汝得科名,吾才与汝成婚。”生曰:“考期尚远,卿何能待?”曰:“非也。只须看君所作文章,可以决科,便可成婚,不必俟异日。”李大喜,尽出其平时所作四书文付女。女翻视良久曰:“郎君平日读袁太史稿乎?”曰:“然。”女曰:“袁太史文雄奇,原利科名,宜读。然其人天分高,非郎所能学也。”因取笔为改数句曰:“如我所作,像太史乎?”曰:“然。”曰:“汝此后为文,先向我问作意,再落笔,勿草草也。”李从此文思日进,壬午举于乡。此女在其家,事姑孝,理家务当,至今犹存,人亦忘其为狐矣。此事临邛知州杨潮观为予言。

  何翁倾家

  通州何翁,生三子,皆庸俗。长子尤陋。娶妇王氏美,内薄其夫,郁郁不得志死。死后鬼常凭次妇史氏为厉,何翁苦之,具牒城隍庙。

  越数日,忽换一鬼凭次妇言曰:“请亲翁答语。”何错愕,问:“为谁?”曰:“我史某,尔次妇之父也。死后为郡神掌案吏,不复留心家事。昨见翁牒,方知我女为王氏鬼所苦。我恳本官,已将王氏发配云南,嗣后可无患。惟是我女适翁家时,我已去世,家业萧条,愧无妆奁,至今耿耿。兹在冥司积白金五百两,当送女室。翁可于本月十六日子时备香烛果帛,同次子祭厨房之西南隅,焚帛锄土即得矣。”并戒:“是夕备素筵一席,我将邀二三同辈来庆翁也。”

  翁如其言,及期锄土,竟得空坛,父子怏怏。至夕,鬼又凭妇曰:“翁运可谓蹇矣!我多年蓄积,一旦为犬子夺去,奈何?”先是,何翁有姊适徐氏,生一儿,名犬子。姊夫及姊亡,犬子零丁,挈千金依舅氏,舅待之薄。未几,犬子亦亡,其资竟为何有。犬子怨之,故先期来夺取五百金,盖鬼事鬼知也。越半载,次妇归宁,暮回家进门,忽倒地大哭,极口骂何翁不绝,举家惊。听其言,乃王氏自配所逃回。方谋舁入内室,而三媳房中婢奔出告曰:“三娘子在房晚妆,忽将妆台打碎,拍桌大呼,势甚凶猛,不解何故?”何翁夫妇入视,则又有鬼凭焉,乃王氏之解差鬼,骂曰:“何老奴才,太没良心!自家儿媳,全不顾恤,忍心控害,押赴远方。且倚仗尔亲翁史某作掌案吏势,叫我走此万里苦差,分文不给,如何得至云南?今王氏感我一路恩情,将身配我。我与伊回不得家乡,进不得衙门,只好借尔家做洞房花烛。快温酒来,与我解寒!”何氏次、三两媳本对房居,此后王凭次妇,则差凭三媳;王凭三媳,则差凭次妇,终日不安。翁奔告神庙,神不复灵。翁大费资财,遍求方士,如此者二年。江西道士兰方九,应招而来。先作符十数张,遍贴其宅之前后门。再入室仗剑步罡。两妇先于房作笑骂状,次作惊窜状,后作哀恳状。忽屋角响声如雷,两妇伏地。兰持小瓶曰:“鬼入!鬼入!”旋封其口,而两妇醒。兰命起王氏墓,斧其棺,面目如生,尸僵出血,乃焚灰与小瓶合埋,用石镇之,其祟永绝。而何翁从此倾家。

  江轶林

  江轶林,通州士人也,世居通之吕泗场,娶妻彭氏,情好甚笃。彭归江三年,轶林甫弱冠,未游庠。一夕,夫妇同梦轶林于其年某月日游庠,彭氏即于是日亡。学使临通州,吕泗场距通州百里,轶林以梦故,疑不欲往。彭促之曰:“功名事重,梦不足凭。”轶林强行。及试,果获售,案出,即梦中月日也。轶林大不怿。越二日,果闻彭讣。试毕急回家,彭死已二七矣。

  通俗:人死二七,夜设死者衣衾于柩侧,举家躲避,言魂来赴尸,名曰:“回煞”。轶林痛彭之死,即于回煞夜舁牀柩旁,潜处其中,以冀一遇。守至三更,闻屋角微响,彭自房檐冉冉下,步至柩前,向灯稽首,灯即灭。灭后,室中自明如昼。轶林惟恐惊彭,不敢声。彭自灵前循柩走至牀,揭帐低声呼曰:“郎君归未?”轶林跃出,抱持大哭。哭罢,各诉离情,解衣就寝,欢好无异生前。软林从容问曰:“闻说人死有鬼卒拘束,回煞有煞神与偕,尔何得独返?”彭曰:“煞神即管束之鬼卒也,有罪则羁绁而从。冥司念妾无罪,且与君前缘未断,故纵令独回。”轶林曰:“尔无罪,何故早死?”曰:“修短数也,不论有罪无罪。”轶林曰:“卿与我前缘未断,今此之来,莫非将尽于此夕乎?”答曰:“尚早。前缘了后,犹有后缘。”言未毕,闻户外风起,彭大惧,以手持轶林曰:“紧抱我!护持我!凡作鬼最怕风,风倘着体,即来去不能自主,一失足被他吹到远处去矣。”鸡鸣言别,轶林依依不舍。彭曰:“无庸,夜当再会。”言讫而去。由此每夜必来。来,检阅生时奁物,为轶林补缀衣服。

  两月余,忽欷歔泣曰:“前缘了矣!此后当别十七年,始与君续后缘。”言讫去。轶林美少年,家丰于财,里中愿续婚者众,轶林概不允。待至十七年,以彭氏貌物色求婚,历通、泰、仪、扬、俱不得,仍归吕泗。吕泗故边海,有海舶自山东回者,载老翁夫妇来,言“本士族,止生一女,依叔为活。其叔欲以其女结婚豪族,翁颇不愿,故来避地。女亦欲嫁一江南人”。人为翁言轶林,翁甚欲之;言诸轶林,轶林必欲一见其女乃可。翁许之,见则宛然一彭也。问其年,曰:“十七矣。”其生时月日,即彭死之两月后也。轶林欣然订娶,欢好倍常。性情喜好,彷佛彭之生前。或叩以前生事,笑而不言。轶林字曰“蓬莱仙子”,隐喻彭仙再来也。子曰彭儿,女曰彭媳,欢聚者十七载,夫妇得疾先后卒。

  裹足作俑之报

  杭州陆梯霞先生,德行粹然,终身不二色。人或以戏旦、妓女劝酒,先生无喜无愠,随意应酬。有犯小罪求关说者,先生唯唯。当事者重先生,所言无不听。或訾先生自贬风骨,先生笑曰:“见米饭落地,拾置几上心才安,何必定自家吃耶?凡人有心立风骨,便是私心。吾尝奉教于汤潜庵中丞矣。中丞抚苏时,苏州多娼妓,中丞但有劝戒,从无禁捉。语属吏曰:‘世间之有娼优,犹世间之有僧尼也。僧尼欺人以求食,娼妓媚人以求食,皆非先王法。然而欧公《本论》一篇既不能行,则饥寒怨旷之民作何安置?今之虐娼优者,犹北魏之灭沙门毁佛像也,徒为胥吏生财。不揣其本而齐其末,吾不为也。’”

  一日者,先生梦皂隶持帖相请,上书“年家眷弟杨继盛拜”。先生笑曰:“吾正想见椒山公。”遂行至一所,宫殿巍然;椒山公乌纱红袍,下阶迎曰:“继盛蒙玉帝旨,任满将升,此坐需公。”先生辞曰:“我在世间不屑为阳官,故隐居不仕,今安能为阴间官乎?”椒山笑曰:“先生真高人,薄城隍而不为!”语未毕,有判官向椒山耳语。椒山曰:“此案难判,须奏玉帝再定。”先生问:“何案?”曰:“南唐李后主裹足案也。后主前世本嵩山净明和尚,转身为江南国主。宫中行乐,以帛裹其妃窈娘足为新月之形,不过一时偶戏。不料相沿成风,世上争为弓鞋小脚,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,以致量大校小,婆怒其媳,夫憎其妇,男女相贻,恣为淫亵。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,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。上帝恶后主作俑,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,足欲前,头欲后,比女子缠足更苦,苦尽方薨。近已七百年,忏悔满,将还嵩山修道矣。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人奔走天门喊冤,云:‘张献忠破四川时,截我等足堆为一山,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,虽我等劫运该死,然何以出乖露丑一至于此!岂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?求上帝严罚李王,我辈目才瞑。’上帝恻然,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。文到我处,我判:‘孽由献忠,李后主不能预知,难引重典。请罚李王在冥中织屦一百万,偿诸无足妇人,数满才许还嵩山。’奏草虽定,尚未与诸城隍会稿,先生以为何如?”先生曰:“习俗难医,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为孝者,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,事同一例也。”椒山公大笑。先生辞出,醒竟安然。

  嗣后,椒山公不复来请,寿八十余,卒。常笑谓夫人曰:“毋为吾女儿裹足,恐害李后主在阴司又多织一双屦也。”

  判官答问

  谢鹏飞,以仁和廪生为阴间判官,昼如平人,夜则赴冥司勾当公事。友朋多托查寿数,不肯。人疑其惧泄天机,曰:“非也。阳间有司衙门惟犯罪涉讼者才有文簿可查,否则百姓林林总总,谁有工夫为造保甲册?官府听其自来自去耳,阴间亦然。君辈不涉讼,不犯冥拘,气数来则生,气数尽则死,我实无册可查。”问:“瘟疫死者可查乎?”曰:“此阳九百六、阴阳小劫应死者,如府县考试,有点名簿,恰可以查。然皆庸庸小民,方入此册;若有来历之人,便不在小劫数中来去,犹之阳间有官荫者,不考童生也。”问:“疫外尚有大劫数乎?”曰:“水火刀兵是大劫数,此则贵显者难逃矣。”问:“冥司神孰尊?”曰:“既曰冥司,何尊之有?尊者,上界仙官耳。若城隍、土地之职,如人间府县俗吏,风尘奔走甚劳苦,贤者不屑为。昔白石仙人终朝煮白石,不肯上天,人问故,曰:‘玉宇清严,符箓麻起,仙官司事者甚劳苦,故愿逍遥于山巅水涯,永为散仙。’亦此意也。”

  蒋太史

  蒋太史士铨官中书时,居京师贾家胡衕。十一月十五日,儿子病,与其妻张夫人在一室中分牀卧,梦隶人持帖来请,不觉身随之行。至一神庙,入门小憩。见门内所塑泥马,手抚之,马竟动,扬其鬣。隶扶蒋骑上,腾空而行,下视田亩,如棋盘纵横。俄而,雨蒙蒙然,心忧湿衣,仰见红油伞,有一隶擎而覆之。未几,马落一大殿阶下,宏敞如王者居。殿外二井,左扁曰:“天堂”,右扁曰“地狱”。蒋望天堂上轩轩大明,地狱则黑深不可测。所随隶亦不复见。殿旁小屋有老妪拥镬炊火,问:“何所煮?”曰:“煮恶人。”开锅盖视之,果皆人头。地狱井边有人,衣蓝缕,自往投入。妪曰:“此王爷将囚寄狱也。”蒋问:“此非人间乎?”曰:“何必问!见此光景,亦可知矣。”蒋问:“我欲一见王爷可乎?”曰:“王请君来,自然接见,何必性急?君欲先窥之亦可。”因取一高足几登蒋。蒋从殿隙窥王:王年三十余,清瘦微须,冕旒盛服,执笏北向。妪曰:“此上玉帝表也。”

  王焚香俯伏叩首毕,随闻正门豁然开,召蒋入。蒋趋进,见王服饰尽变:着本朝衣冠,白布缠头,以两束布从两耳拖下,若《三礼图》所画古人冕服状。坐定曰:“冥司事繁,我任满当去,此坐乞公见代。”音似常州武进人。蒋曰:“我母老子幼,事未了,不能来。”王有愠色,曰:“公有才子之名,何不达乃尔!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寿命,与公何干?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寿命,与公何干?世上事要了就了,要不了便不了。我已将公姓名奏明上帝,无可挽回。”言毕,自掀其椅,背蒋坐,若不屑相昵者。蒋亦怒发,取其几上木界尺拍几厉声曰:“不近人情,何动蛮也!”大喝而醒,觉一灯荧然,身在牀上,四肢如冰,汗涔涔透重衾矣。喘息良久,始能起坐,呼夫人告之。夫人大哭。蒋曰:“且住,恐惊太夫人。”因凴几坐,夫人伺焉。

  漏下四鼓,沉沉睡去,不觉又到冥间。殿宇恰非前处,殿下设五座位,案积如山,四座有人,专空第五座。一吏指告曰:“此公座也。”蒋随行至第三座视之,本房老师冯静山先生也,急前拱揖。冯披羊皮袍,卸眼镜欣然曰:“足下来,好,好。此间簿书忙极,非足下助我不可。”蒋曰:“老师亦为此言乎?门生母老子幼,他人不知,老师深知,如何能来?”冯惨然曰:“听足下言,触起我生前心事矣。我虽无父母,而妻少子幼,亦非可来之人。现在阳间妻子,不知作何光景?”言且泣涕如雨下。少顷,取巾拭泪曰:“事已如此,不必多言。保奏汝者,常州老刘也,本属可笑,汝速归料理身后事。今日已十五,到二十日是汝上任日也。”拱手作别而醒,窗外鸡已鸣,太夫人亦已闻知,抱持哭矣。

  蒋素与藩司王公兴吾交好,乃往诀别,且托以身后。王一见惊曰:“汝满面涂锅煤,昨日大病耶?何鬼气之袭人也?”蒋告以梦。王曰:“勿怖,惟礼斗诵《大悲咒》可以禳之。汝归家如我言,或可免也。”蒋太夫人平时奉斗颇虔,乃重建坛,合家持斋祈祷,兼诵咒语。至期,是冬至节日,诸亲友来贺,环而守之。至三更,蒋见空中飞下轿一乘,旗数竿,舆夫数人,若来迎者,乃诵《大悲咒》逼之。渐近渐薄,若烟气之消释焉。逾三年,始中进士,入翰林。

  李敏达公扶乩

  李敏达公卫,未遇时,遇乩仙,自称零阳子,为判终身云:“气概文饶似,勋名卫国同。欣然还一笑,掷笔在秋红。”旁小注曰:“秋红,草名。”当其时,无人解者。后公为保定总督,颏总河朱藻而薨。后人方悟:朱者,红也;藻者,草也。

  吕道人驱龙

  河南归德府吕道人,年百余岁,鼻息雷鸣。或十余日不食,或一日食鸡子五百,吹气人身,如火炙痛。或戏以生饼覆其背,须臾焦熟可食矣。冬夏一布袄,日行三百里。雍正间,王朝恩为北总河,筑张家口石坝不成,糜帑数万,忧懑不食。适吕至曰:“此下有毒龙为祟。”王问:“汝能驱之否?”曰:“此龙修炼二千年,魄力甚大。梁武帝筑浮山堰崩,伤生灵数万,此龙孽也。公欲坝成,须贫道亲下河与斗,庶几逐龙去而坝可成。然贫道福命薄,虑为所伤,必须仗圣天子威灵、大人福力护持之。”曰:“若何而可?”曰:“请王命牌,油纸裹缚贫道背上。用河道总督印钤封,大人手书姓名加封之,乃可。”如其言,道士遂仗剑入水。顷刻黑风起,雷电大作,波浪掀天。至明日夜半,道士来署,提血剑,腥涎满身,背伛偻,曰:“贫道胁骨为龙尾击断矣。然贫道亦斩龙一臂,臂坠水,仅留一爪献公。龙受伤奔东海去,明日坝可成也。”王大喜,呼酒劳之,欲延蒙古医为之接骨。曰:“不必。贫道运真气养之,半年后可平复也。”次日,王公上工下扫,石坝果成。所藏龙爪,大如水牛角,嗅作龙诞香,悬之,蚊蝇远避。

  吕自言与李自成交好,曾为系草鞋带。又与贾士芳同受业于王先生某。先生常言:“汝愿,故道可成;贾好利,又自作聪明,必不善终,然亦须名动天子。”嵇文敏公为总河入都陛见,家人不得家信,问吕,吕曰:“汝家大人,已被大木撑入眼矣。”举家惊,恐有目疾。已而授东阁大学士,方知“目”旁“木”乃“相”字耳。乾隆四年,吕入都,诸王公延之治疾,脱手愈。徐文穆公第六子虚阳不闭,吕一见曰:“公子面上血不华色,不过梦遗耳。”今闭目卧地袒胸,手一铁针,长尺余,直刺其心,拔之,血随针出,如一条红丝。取口唾拭其创处,旁人骇绝,而公子不知,是夕病痊。王太守孟亭患腰痛,求道人。道人曰:“俟天晴日来治。”至期,手撮日光揉之,热透五脏而愈。问导引之术,不肯言,乃引其僮私问之。曰:“无他异也,每早至旷野,红日始出,见道人向日作虎跳状,手招日光纳口中,且吸且咽,如是者再。”

  盘古以前天

  相传阴沉木为开辟以前之树,沉沙浪中,过天地翻覆劫数,重出世上,以故再入土中,万年不坏。其色深绿,纹如织锦。置一片于地,百步以外,蝇蚋不飞。康熙三十年,天台山崩,沙中涌出一棺,形制诡异:头尖而尾阔,高六尺余。识者曰:“此阴沉木棺也,必有异。”启其前和,中有人,眉目口鼻与木同色,臂腿与木同纹理,恰不腐坏。忽开眼仰视空中,问曰:“此青青者何物耶?”众曰:“天也。”惊曰:“我当初在世时,天不若是高也。”语毕,目仍瞑。人争扶起之,合邑男女群来看盘古以前人。忽然风起,变为石人。棺为邑宰某所得,转献制府。予疑此人是前古天地将混沌时人也。纬书云:“万年之后,天可倚杵。”此人言天不若今之高,信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