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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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北有个秀才姓锺,是唐太史家表亲。那年秋试前,他做了个怪梦——文昌帝君召他跪在殿前,也不说话,抄起砚台里最浓的墨汁就往他脸上抹,整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。锺秀才惊醒后心里直打鼓,生怕科场上弄污考卷。

进了考场,他正靠着号舍打盹,忽然帘子一掀,进来个绿袍长须的伟岸男子,竟是关帝爷!关帝指着他鼻子骂:"吕蒙老贼!你以为涂个大花脸,老子就认不出你了?"话音未落人已消失。锺秀才这才明白自己前世是东吴大将吕蒙,吓得浑身发抖。那年他偏就中了举,十年后还当上山西解梁知县。可上任才三天,他去拜武庙,刚跪下就断了气——原来关帝爷在这儿等着他呢。

扬州大户爱给家奴起名叫"细X"。郑家有个奴仆叫细九,主母病重时突然回光返照,拍着床沿直笑:"阎王爷真会开玩笑!我死就死了,偏要投胎到细九家当儿子,害得我走到半路又折回来。"说完要喝青菜汤,刚咽两口就咽了气。那边厢细九家媳妇正生孩子,婴儿嘴里衔着菜叶哇哇大哭。郑家从此把这孩子当少爷养——谁敢怠慢阎王爷安排来的小祖宗啊?

江浦有个张寡妇,改嫁后不出半月就闹鬼。先是前夫附在她身上抽自己耳光:"没良心的贱人!"接着新郎官前妻又上了身,撞墙捶胸骂负心汉。做媒的秦某看不过眼,拍腿笑道:"活人媒我做多了,今儿给死人说亲试试!"他当场撮合俩鬼魂成亲,还得按活人规矩办——纸人抬轿、锣鼓喧天、交杯酒一样不能少。等这场阴间婚礼办完,夫妻俩果然消停了。后来乡里都传,说秦媒人这红线牵得阴阳两界都服气。

松江有个吕秀才,外号豁达先生。有回夜过泖湖,撞见个拿草绳的艳鬼。那鬼先抛媚眼拦路,见不管用就变成长舌血脸的吊死鬼。吕先生哈哈大笑:"画皮拦路吓唬人,你就这三板斧?"鬼跪地哭诉原是施家媳妇,想找替身投胎。吕先生当场编了段《往生咒》:"好大世界,无遮无碍..."唱得那鬼茅塞顿开,一阵风似的投胎去了。

徽州戴状元夜遇蓝衣鬼差,发现拘魂名单上有表兄名字。他抢过伞一看,五只苍蝇被线拴着嗡嗡叫——原来人魂会变苍蝇!戴状元手一松放跑苍蝇,可惜表兄还是没熬到天亮。

江宁刘家小孩阴囊肿痛,饶神婆下阴曹查案,说是前世杀田鸡的报应。按她指点拜了刘猛将军,孩子果然好了。这饶神婆有回捉恶鬼,竟用裹脚布捆住对方——醒来看见针线盒里困着只苍蝇,正是那恶鬼变的。

饶氏在床上突然大声喊叫,好半天才醒过来,拍着床沿直叹气:"嫂子你玩笑开大了!阴司说我抓不到那妇人,狠狠打了三十大板,限我再抓。快把苍蝇还我,免得再挨板子!"嫂子掀开她裙子一看,屁股上果然青紫一片,这才慌了神,赶紧把苍蝇还给她。饶氏把苍蝇含在嘴里躺下,屋里顿时安静了。打那以后,她再不肯帮人查阴司的事了。

严秉玠在云南禄劝县当官时,县衙东头锁着三间屋子,传说是狐仙住的。新官上任都要祭拜,严秉玠也照例上了香。他老婆偏不信邪,天天扒着门缝偷看。这天正瞧见个美妇人在窗边梳头,这悍妇生怕丈夫被勾了魂,抄起棍子带着丫鬟就冲进去乱打。那美人突然变成白鹅,绕着屋子哀叫。严秉玠赶紧拿来官印往鹅背上一盖,地上顿时现出原形——竟是只怀胎的母狐,肚里还蜷着两只小狐狸。他提起朱砂笔往狐狸额头一点,母子仨都断了气。扔进火盆烧完后,衙门里再没闹过狐仙,可第二年他老婆生双胞胎时,两个孩子额头上都带着朱砂红点,把产妇当场吓死了。严秉玠伤心过度,没多久也病故,两个孩子都没养活。

江西奉新县出过件蹊跷事。李家媳妇生孩子三天还生不下来,婆婆带着三个闺女守着,后来实在熬不住,又请来三个邻居媳妇轮流照看。其中孙家媳妇有个吃奶的娃娃,就把大儿子阿锺带来作伴。这秀才怕夜里无聊,还带了本书。第二天晌午,院里静得吓人,邻居们撞开门,只见产妇死在床上,七个守夜的横七竖八躺在地上。其他六人看着像睡熟了,唯独孙秀才还保持着端坐看书的姿势,可左半边身子全烧焦了,从肩膀到脚底黑得像炭。县太爷来验尸也查不出缘由,只好草草埋了。

苏州举人陈国鸿最爱淘换古董,有回叫人搬开荷花缸,底下挖出个彩釉坛子,里头几块烂骨头被他随手扔进池塘。当晚就梦见个和尚说:"我是唐朝智恒和尚,你拿的正是我的骨灰坛。"陈举人没当回事,三天后他娘梦见两个和尚来索命,一个长眉善目,一个凶神恶煞。等家人慌慌张张从池塘里捞回最后一块骨头时,陈举人已经咽了气。

广东有个叫三斗汉的巨汉,每顿要吃三斗米才饱。有回在惠州提督府门口玩石狮子,一手一个拎着走。提督用五头牛都拉不动他,就招他当了兵。可惜这人力气虽大,骑马就摔跤,射箭总脱靶,最后灰溜溜回了老家。后来潮州修湘子桥,几十人抬不动的石板,他一个人就扛上去了。官府赏了他几十吊钱,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吃光了,有人说最后饿死在澄江边。

桐城有个叫苏南村的,临死前老问:"李耕野、魏兆芳来了没有?"家人买了纸轿烧给他,才发现轿夫背上真写着这两个名字——原来是以前有人闹着玩写的,谁知阴间当真了。

叶生媳妇更离奇,平时斯斯文文的小媳妇,突然发疯似的用十种声音骂街。原来他们家租的房子底下有十座古坟,最凶的是个明朝书生,因为偷情上吊死的。这鬼魂借他媳妇的嘴,把房主当年平坟盖房的旧账翻出来骂。请来的塾师写祭文还被鬼嘲笑写得差,连道士念经念错都要挨训。最后房主答应重修坟墓,这场闹剧才消停。

有个姓程的亲戚,家里挺有钱的。那天刚到门口,就听见鬼在屋里嚷嚷:"哟,财神爷来啦,快上好茶!"

章举人和这家人是亲家,正要进门,鬼又喊:"文曲星驾到!求您给我写篇墓志铭吧。"章举人当场吟了首诗:"当年为啥想不开要上吊?尸骨埋在这荒郊。茅屋盖错要拆掉,坟头铲平又重修。往后黄泉享清福,可怜可怜放小妾。等您超度登仙界,天门开处列仙班。"

鬼听完直摆手:"您这夸得太过了!我生前风流债欠得多,哪配当神仙啊?不过您说放小妾那句在理,我这就照办。"临走前还特意喊主人小名交代:"道士念经我不爱听,就爱听文人写诗。您帮我把这诗刻在墓碑上,让我在地下也风光风光。"说完这话,主人家媳妇突然闭眼昏过去,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。

杭州有个汤秀才叫世坤,在范家教书。腊月里天寒地冻,学生们都散了,他独自在书房看书。三更时分,突然从窗外蹦进来七个无头鬼,脑袋都挂在腰带上,围着汤秀才滴血。那血冰凉刺骨,吓得他连喊都喊不出声。正巧书童端着夜壶进来,鬼才散去。汤秀才昏死过去,主人家赶紧灌姜汤,醒来后死活不肯回家——原来走到城隍山脚,就看见那七个断头鬼骑着马在山头等着呢!

主人家心善,把他媳妇接来照顾。没过三天,汤秀才突然断气又还魂,拉着媳妇手说:"我活不成啦!刚才被四个鬼差押到阴曹地府,黄沙漫天的地方。他们让我照镜子,好家伙镜子里是个大胡子县太爷!原来我前世是娄县知县,收了强盗的赃银还把人杀了。现在七个冤鬼来索命,连转世成宋尚书小妾那辈子都查出来了..."

他媳妇烧了千万纸钱也不管用。说来也怪,汤家另一个叫世昌的,第二年就中了进士。大伙都说,这准是文昌帝君把天榜上的名字给调包了。

还有个陈鹏年的故事。那会儿他还没当官,有天晚上去找穷朋友李孚喝酒。李孚说家里没酒,要出去买。陈鹏年正翻着诗稿等人,忽然闯进来个蓬头散发的蓝衣妇人,见着他就躲。那女人在门槛下藏了根臭烘烘的血绳子——敢情是个吊死鬼!陈鹏年眼疾手快把绳子塞进靴筒。

等女鬼回来找不着绳子,气得张嘴就吹阴风。陈鹏年心想:"你能吹我就不能吹?"鼓足气回吹过去。好家伙!那鬼被吹得胸口穿洞,最后像烟似的散没了。这时李孚打酒回来,惊呼自己媳妇正在屋里上吊呢!陈鹏年笑着掏出靴子里的绳子,俩人赶紧救人。媳妇醒来还说呢:"刚才有个邻居大娘撺掇我上吊,说我家男人拿我的簪子去赌钱..."后来一打听,隔壁确实半年前吊死过个村妇。

长鬼被缚

竹墩有位沈翰林,名厚余,年轻时与姓张的同窗一起读书。连着几天不见张生来学堂,一打听,原来他染了伤寒,病得不轻。沈翰林赶忙去探望,刚踏进张家大门就觉得不对劲——院里静得出奇。正要往堂屋走,猛地瞧见个高个子端坐在厅上,正仰着脸看堂前匾额呢。

沈翰林心里咯噔一下,暗想这八成不是活人。他灵机一动,解下腰带悄悄绕到那人身后,冷不丁捆住了他的双腿。那长人吓得一激灵,扭过头来瞪着沈翰林。沈翰林壮着胆子问:"这位打哪儿来啊?"长人叹气道:"张某阳寿已尽,我是阴差,先来跟他家堂神打个招呼,待会儿就要带他走了。"

沈翰林一听急了,连忙作揖:"张兄上有寡母,尚未娶妻生子,怎能就这么走了?"长差役面露难色:"阴司律令森严,我也没法子啊。"沈翰林再三恳求,长差役终于松口:"倒是有个法子——明日午时会有五个阴差随我从门外柳树下进来。这些鬼差许久没沾酒食,你备两桌酒席,摆六副碗筷,守在柳树边。见着旋风落地就迎他们入席,拼命劝酒。拖过午时,张某就能逃过一劫。"

沈翰林赶紧照办。第二天,张生已气若游丝,眼看到了午时,外头酒席忽然杯盘叮当。说来也怪,席散后张生竟渐渐缓过气来。过了一个多月,沈翰林梦见那长差役捂着屁股一瘸一拐来找他:"因泄密被打了四十大板,革了差事。我本是峡石镇的脚夫刘先,还有三年阳寿,求您让张生接济我度日。"后来二人寻去,果然见那脚夫瘫在床上,张生当即奉上银钱。此后张生果然多活了十二年,还考中了举人。

西园女怪

杭州有周、陈两位书生,初秋时节借住在扬州某大户的西园。这夜月色正好,二人散步到二更天,刚回屋就听见院里有女子吟诗:"春花成往事,秋月又今宵..."陈书生年轻气盛,隔着窗户搭话:"姑娘何不进屋聊聊?"外头竟答:"妾可入,君独不可出耶?"

两人推门出去,只见柳枝下倒吊着颗女人头!那头颅落地就跳,追得他们连滚带爬逃回屋里。脑袋啃着门槛咯咯作响,直到鸡叫才跳进池塘。天亮后两人高烧不退,躺了足足一个月。

雷诛营卒

乾隆三年春雷滚滚,劈死个老兵。众人正纳闷,有个老伙夫道出隐情:二十年前这人在皋亭山下当差,见个小尼姑独行便起了歹心。尼姑逃进农舍借宿,农妇错把丈夫的裤子借给她。次日丈夫回来发现裤子不见,听孩子说"昨夜和尚穿走了",竟把妻子活活逼得上吊。等尼姑来还裤子,全家已经死绝。

后来这兵痞虽改过向善,到底没逃过天雷。闪电绕着草棚劈了七八下,老和尚用袖子护着他念经。眼看雷声渐远,刚出棚子就被劈死在石头上。

青龙党

杭州曾有伙恶少,背上纹青龙结党作恶。雍正年间被官府剿灭,唯独头目董超逃脱。有天他梦见同党警告:"明年天雷收你!"董超赶紧拜入保叔塔老和尚门下,日夜念经赎罪。

来年四月,他在土地庙打盹时又梦见同党催他快跑。刚回草棚,雷霆就围着棚子劈。老和尚让他跪着,用僧袖护住他头顶。雷劈了七八次都没中,谁知刚出棚门,一道闪电就把他钉死在石板上。

陈州考院

河南陈州学院的后院有座三层小楼,常年铁锁把门。老辈人都说里头闹鬼。康熙年间,汤西崖大人来这儿主持科考,听老吏这么一说,也就照旧把楼给锁了。

那年夏天热得厉害,考院屋子少人多。杭州来的王秀才和中州景秀才,都是出了名的胆大,非要搬进那楼里住。汤大人把闹鬼的事说了,他俩直摆手不信。咔嚓一声砸开锁,推门一看——嚯,窗明几净,梁上一丝灰都没有,更觉得是前人自己吓自己。

景秀才睡外间,王秀才睡里间,中间空着当客厅。头几天太平无事,二更天景秀才刚躺下,王秀才举着蜡烛从中间屋回来,还笑话道:"都说有鬼,这不啥事没有?准是那些书吏糊弄人。"话音没落,就听见楼梯嘎吱嘎吱响。

景秀才一骨碌爬起来:"楼下什么动静?"王秀才还嘴硬:"八成是底下人装神弄鬼。"那脚步声越来越近,景秀才吓得直叫唤。王秀才抄起蜡烛冲出来,怪事来了——烛火突然缩得跟萤火虫似的。两人手忙脚乱又点了几根,可烛光始终泛着青绿色。

这时楼门大敞,门口站着个怪人:三尺来高的身子,三尺长的脸,没眼睛没鼻子没嘴,却顶着一头三尺长的头发,根根竖着。两人扯着嗓子喊人,那东西咕咚就栽下楼去。窗外顿时鬼哭狼嚎,屋里桌椅板凳自己蹦跶起来。这通闹腾直到鸡叫才消停。

后来老吏说起往事:早年潘大人主考时,有个女鬼半夜击鼓鸣冤。说她是某生家的仆妇,被主人欺辱不从,连丈夫都被害死喂了马。潘大人一查,那恶徒果然中了第十三名,后来真在石槽下挖出尸首。可楼上那长脸怪物,至今没人说得清是啥。说来也奇,后来王秀才中了举人,景秀才还当了御史。

符离楚客

康熙十二年冬天,有个湖北客商往山东做生意。走到符离地界时,北风刮得人脸生疼。忽然看见路边酒馆亮着灯,便想进去喝口热酒歇脚。

店家面露难色,倒是个白发老头心软:"正给远归的将士备饭呢,酒是没了。右边有间耳房,您将就一宿吧。"带他进屋时,老头的手直哆嗦。

客商饿得睡不着,听见外头人马喧哗。扒着门缝一瞧——好家伙!满屋子当兵的盘腿喝酒,说的都是打仗的事。正纳闷呢,突然有人喊:"将军到!"只见几十盏纸灯笼晃悠悠过来,个魁梧大胡子翻身下马,众人呼啦啦跪了一片。

那将军吃喝完毕,冲外头喊:"阿七!"就见个年轻兵卒领着将军进了左边屋子。客商猫着腰跟过去偷看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那将军两手一掰,脑袋就掉下来搁竹床上了。叫阿七的兵帮他卸胳膊腿,最后整个人裂成两半啪嗒掉地上,灯也跟着灭了。

客商连滚带爬逃回耳房,用袖子蒙着头直哆嗦。鸡叫两遍后觉得浑身发冷,掀开袖子一看——哪有什么屋子?自己正躺在野地乱树丛里。跌跌撞撞跑出三里地,才遇着个早起的店家。人家告诉他:"那儿啊,是前朝的古战场。"

徐氏疫亡

雍正年间杭州徐家嫁女儿,按规矩满月要"双回门"。那天女婿喝多了,睡在楼下厅里。刚要睡着,听见楼梯响,瞅见四个男人站在灯前:一个穿官服戴纱帽,一个道士打扮,剩下俩裹着皮袄。正叹气呢,又来五个女人围着灯哭。

有个老太太指着帐子说:"要不托付这位?"官服男人直摇头:"没用。"抹着泪说:"还是求张先生给徐家留条根吧。"正说着,桌底下突然窜出个黑脸汉子,拽着官服喊:"也给俺留个后啊!"官服人连连点头。这时鸡叫了,黑脸汉子哧溜钻回桌下。

天一亮女婿就上楼查看,只见祖宗画像,哪有昨夜那些人?后来才知道,那年杭州闹瘟疫,徐家十二口死了十个。幸亏三少爷和叫阿寿的家仆跟着张先生在松江,才躲过一劫。说起那黑脸汉子——正是阿寿他爹,因脸黑得名阿黑。

蒋文恪公讲的两件事

咱们这位蒋文恪大人住在李广桥的御赐宅子里。他常说起年轻时在平台读书的事儿——那地方离其他屋子远,夜里叫人总听见答应声,可就是不见人影。有一晚月色朦胧,他想小解又没伴儿,就喊随身小厮的名字。外头应了声,可怎么叫都不进来。推门一看,有个家伙正枕着外门槛,脑袋朝里应声呢。蒋公还当是小厮喝醉了,骂了几句,那人却纹丝不动。气得他冲到门槛边要打人,这才看清躺着的是个三尺来高的小老头,戴着方巾穿着黑衣服,白胡子飘飘,活脱脱庙里土地爷的模样。蒋公一声喝斥,那身影就慢慢消散了。

蒋家老爷子文肃公在世时立过规矩,不许子孙跟戏子厮混。所以那会儿家里从没摆过戏酒。老爷子过世十年后,文恪公偶尔请戏班子,可始终不敢养家班。

有天老仆人顾升趁着文恪公闲坐,聊起戏班就撺掇:"外头的戏子哪比得上家养的伶人方便?咱家奴才生的孩子多,不如请个师傅教几个?"文恪公正犹豫呢,忽见顾升脸色大变,两手像被铐住似的,整个人栽倒在地,脑袋往椅子腿里钻——从第一条腿穿到第二条,再穿到第三条,活像被塞进匣子。怎么叫都没反应,急得文恪公赶紧请大夫巫师。

半夜顾升才醒过来,直喊"吓死我了!"他说刚说完话,就见个高个子拽他出去。老主人坐在堂上厉声呵斥:"你是我家世仆,难道不知我的规矩?竟敢怂恿五郎养戏子!拖下去打四十板,活埋进棺材!"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喊他,可困在棺材里应不了声,再后来才慢慢缓过来。大伙儿看他屁股,果然有青黑淤痕。

猎户除狐记

海昌元化镇有户有钱人家,楼上三间卧房平日空着。有天女主人上楼拿衣服,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。从门缝一瞧,竟有个男人坐在床上。家人们冲上来时,那人嚷道:"我正要搬来住呢!家眷随后就到,先借你们床桌用用。"说着就把箱笼杂物从窗户扔下来。

不一会儿楼上热闹起来,老老少少敲着盘子唱:"主人家呀主人家,千里来客没酒喝?"这家人吓得赶紧在院里摆四桌酒席,桌子竟自己飘上楼。吃完又给扔下来。后来倒也没太闹腾。

请来的道士刚商量完驱邪方案,楼上就唱:"狗道士狗道士,谁敢来试试!"第二天道士开坛做法,像被人捶得抱头鼠窜,神像法器全给扔出门。这家人只好去江西求张天师。天师派了个法官来,那怪声又唱:"天师没法,法官白搭!"结果法官刚到就被揪着脑袋摔出去,满脸是血衣衫破烂,羞惭地说:"这妖怪厉害,得请长安的谢法官。"

谢法官一来,妖怪果然不唱了。正当这家人高兴时,一道红光闪过,楼里落下个白胡子老头喊:"别怕谢道士!他的法术我能破!"只见谢法官在前厅念咒,铜钵在地上飞转想上楼,却被一阵铜铃声震落。谢法官叹气认输,楼上欢呼声震天响。妖怪闹腾了半年多,直到某个雪天......

十几个猎户来借宿,听说闹狐妖就拍胸脯:"咱们专逮狐狸的!给备足烧酒就行。"这家人摆酒点灯,猎户们喝得醉醺醺的,抄起火枪对空放了一夜。天亮雪停时,楼上只剩满地狐狸毛,窗户大开——妖怪搬家喽。

原文言文

  吕蒙涂脸

  湖北秀才锺某,唐太史赤子之表戚也。将赴秋试,梦文昌神召,跪殿下。不发一言,但呼之近前,取笔向砚上蘸极浓墨涂其脸几满。大惊而醒,虑有污卷之事,意忽忽不乐。随入场,倦,在号檐中假寐。见有伟丈夫掀其号帘,长髯绿袍,乃关帝也。骂曰:“吕蒙老贼!你道涂抹面孔,我便不认得你么!”言毕不见,锺方悟前生是吕蒙,心甚惶悚。是年,获隽。后十年,选山西解梁知县。到任三日,往谒武庙,一拜不起。家人视之,业已死矣。

  郑细九

  扬州名奴,多以细称。细九者,商人郑氏奴也。郑家主母病革,忽苏,矍然而起,曰:“事大可笑。我死何妨,不应托生于细九家为儿,以故我魂已出户,到半途得此消息,将送我者打脱而返。”言毕,道“口喝”,索青菜汤。家人煮之。咽少许,仍仆于牀,瞑目而逝。须臾,郑细九来报,家中产一儿,口含菜叶,啼声甚厉。嗣后,郑氏颇加恩养,不敢以奴产子待也。

  替鬼做媒

  江浦南乡有女张氏,嫁陈某,七年而寡,日食不周,改适张姓。张亦丧妻七年,作媒者以为天缘巧合。婚甫半月,张之前夫附魂妻身曰:“汝太无良!竟不替我守节,转嫁庸奴!”以手自批其颊。张家人为烧纸钱,再三劝慰,作厉如故。未几,张之前妻又附魂于其夫之身,骂曰:“汝太薄情!但知有新人,不知有旧人!”亦以手自击撞。举家惊惶。

  适其时原作媒者秦某在旁,戏曰:“我从前既替活人作媒,我今日何妨替死鬼作媒。陈某既在此索妻,汝又在此索夫,何不彼此交配而退;则阴间不寂寞,而两家活夫妻亦平安矣。何必在此吵闹耶?”张面作羞缩状,曰:“我亦有此意,但我貌丑,未知陈某肯要我否?我不便自言。先生既有此好意,即求先生一说,何如?”秦乃向两处通陈,俱唯唯。忽又笑曰:“此事极好,但我辈虽鬼,不可野合,为群鬼所轻。必须媒人替我剪纸人作舆从,具锣鼓音乐,摆酒席,送合欢杯,使男女二人成礼而退,我辈才去。”张家如其言,从此,两人之身安然无恙。乡邻哄传某村替鬼做媒,替鬼做亲。鬼有三技过此鬼道乃穷

  蔡魏公孝廉常言:“鬼有三技:一迷二遮三吓。”或问:“三技云何?”曰:“我表弟吕某,松江廪生,性豪放,自号豁达先生。尝过泖湖西乡,天渐黑,见妇人面施粉黛,贸贸然持绳索而奔。望见吕,走避大树下,而所持绳则遗坠地上。吕取观,乃一条草索。嗅之,有阴霾之气。心知为缢死鬼。取藏怀中,径向前行。其女出树中,往前遮拦,左行则左拦,右行则右拦。吕心知俗所称‘鬼打墙’是也,直冲而行。鬼无奈何,长啸一声,变作披发流血状,伸舌尺许,向之跳跃。吕曰:“‘汝前之涂眉画粉,迷我也;向前阻拒,遮我也;今作此恶状,吓我也。三技毕矣,我总不怕,想无他技可施。尔亦知我素名豁达先生乎?’鬼仍复原形跪地曰:‘我城中施姓女子,与夫口角,一时短见自缢。今闻泖东某家妇亦与其夫不睦,故我往取替代。不料半路被先生截住,又将我绳夺去。我实在计穷,只求先生超生。’吕问:‘作何超法?’曰:‘替我告知城中施家,作道场,请高僧,多念《往生咒》,我便可托生。’吕笑曰:‘我即高僧也。我有《往生咒》,为汝一诵。’即高唱曰:‘好大世界,无遮无碍。死去生来,有何替代?要走便走,岂不爽快!’鬼听毕,恍然大悟,伏地再拜,奔趋而去。”后土人云:“此处向不平静,自豁达先生过后,永无为祟者。”鬼多变苍蝇

  徽州状元戴有祺,与友夜醉,玩月出城,步回龙桥上。有蓝衣人持伞从西乡来,见戴公,欲前不前。疑为窃贼,直前擒问。曰:“我差役也,奉本官拘人。”戴曰:“汝太说谎。世上只有城里差人向城外拘人者,断无城外差人向城里拘人之理!”蓝衣者不得已,跪曰:“我非人,乃鬼也,奉阴官命,就城里拘人是实。”问:“有牌票乎?”曰:“有。”取而视之,其第三名即戴之表兄某也。戴欲救表兄,心疑所言不实,乃放之行,而坚坐桥上待之。四鼓,蓝衣者果至。戴问:“人可拘齐乎?”曰:“齐矣。”问:“何在?”曰:“在我所持伞上。”戴视之,有线缚五苍蝇在焉,嘶嘶有声。戴大笑,取而放之。其人惶急,踉跄走去。天色渐明,戴入城,至表兄处探问。其家人云:“家主病久,三更已死,四更复活,天明则又死矣。”

  江宁刘某,年七岁,肾囊红肿,医药罔效。邻有饶氏妇,当阴司差役之事,到期,便与夫异牀而寝,不饮不食,若痴迷者。刘母托往阴司一查。去三日,来报曰:“无妨也。二郎前世好食田鸡,剥杀太多,故今世群鸡来啮,相与报仇。然天生田鸡,原系供人食者,虫鱼皆八蜡神所管,只须向刘猛将军处烧香求祷,便可无恙。”如其言,子疾果痊。

  一日者,饶氏睡两日夜方醒;醒后满身流汗,口呿喘不已。其嫂问故,曰:“邻妇某氏,凶恶难捉,冥王差我拘拿。不料他临时尚强有力,与我斗多时。幸亏我解下缠足布捆缚其手,才得牵来。”嫂曰:“现在何处?”曰:“在窗外梧桐树上。”嫂往观之,见无别物,只头发拴一苍蝇。嫂戏取蝇夹入针线箱中。未几,闻饶氏在牀上有呼号声,良久乃苏,曰:“嫂为戏太虐!阴司因我拿某妇不到,重责三十板,勒限再拿。嫂速还我苍蝇,为免再责。”嫂视其臀,果有杖痕,始大悔,取苍蝇付之。饶氏取含口中睡去,遂亦平静。自此,不肯替人间查阴司事矣。

  严秉玠

  严秉玠,作云南禄劝县。县署东偏有屋三间,封锁甚严。相传狐仙所居,官到必祭。严循例致祭。其妻某必欲观之,屡伺门侧,不得见。一日,见美妇人倚窗梳头。妻素悍妒,虑惑其夫,率奴婢持棒冲入乱殴。美妇化作白鹅,绕地哀鸣。秉玠取印印其背,遂现原形委地,堕胎而死,胎中两小狐也。严取朱笔点其额,两小狐亦死。取大小狐投之火中,自此署中无狐,而严氏亦无恙。又一年,其妻怀孕,生双胞,头上各有一点红,如朱笔所点。妻大惊而陨。严以痛妻故,未几,亦病亡。小儿终不育。

  奉新奇事

  江西奉新村民李氏妇,生产三日,胎不下,其姑率三女守之。以倦故,又请邻妇三人轮流守护。一妇姓孙,有儿尚襁褓,不能同往,乃交托外婆家而率长子名锺者同往。锺已弱冠入学,虑夜间寂寞,乃持书一卷往。次日将午,其门内绝无人声,戚里疑之,打门入,则产妇死于牀,七人死于地。七人中,六人衣服面目无他异,惟气绝而已,独孙秀才身尚端坐,右手执书如故。其左臂自肩以下,全身烧毁,直至脚底,黑如煤炭。合村大噪,鸣于官。急相验,命且掩埋,亦无从申报也。此事彭芸楣少司马为余言。

  智恒僧

  苏州陈国鸿,彭芸楣先生丁酉乡试所取孝廉,性好古玩。家园内有种荷花缸,年久不起,陈命扛起,阅其款识。缸下又得一坛,黄碧色,花纹甚古,中有淤泥朽骨数片。陈投骨于水,携坛入室。夜,梦一僧来曰:“我唐时僧智恒也。汝所取磁坛,乃我埋骨坛,速还我骨而土掩焉。”陈素豪,晓告友朋,不以为意。又三日,其母梦一长眉僧挟一恶状僧至,曰:“汝子无礼,贪我磁坛,抛撒我骨,我诉之不理,欺我老耳。我师兄大千闻之不平,故同来索汝子之命。”母惊醒,命家人遍寻所弃之骨,仅存一片。问孝廉,则已迷闷,不省人事矣。未十日而病亡。

  三斗汉

  三斗汉者,粤之鄙人也,其饭须三斗粟乃饱,人故呼为“三斗汉”。身长一丈,围抱不周。须虬面黑,乞食于市,所得莫能果腹。一日,之惠州,戏于提督军门外,双手挈二石狮去。提督召之,则仍挈双石狮而来。提督命五牛曳横木于前,三斗汉挽其后,用鞭鞭牛,牛奋欲奔,终不能移尺寸。提督奇其力,赏食马粮,使入伍学武。乃跪求云:“小人食须三斗粟,愿倍其粮。”提督许之。习武有年,驰马辄坠,箭发不中,乃改步卒。郁郁不得志而归,游于潮州。值潮之东门修湘子桥。桥梁石长三丈余,宽厚皆尺五。众工构天架,数十人挽之,莫能上。三斗汉从旁笑曰:“如许众人,頳面汗背,犹不能升一条石块耶!”众怒其妄,命试之。遂登架,独挽而上,众股栗。桥洞故有百数,辛卯年圮其三,郡丞范公捐俸倡修,见此人能独挽巨石,费省工速,遂命尽挽其余,赏钱数十千。不一月,食尽去,莫知所之。或云饿死于澄江。

  苏南村桐邑有苏南村者,病笃昏迷,问其家人曰:“李耕野、魏兆芳可曾来否?”家人莫知,漫应之。顷又问,答以:“未曾来”。曰:“尔等当着人唤他速来。”家人以为谩语,不应。乃长叹欲逝。家人仓皇遣健足奔市,购纸轿一乘。至,则见舆夫背有“李耕野”、“魏兆芳”字样,乃恍然悟,急焚之,而其气始绝。舆夫姓字,乃好事者戏书也,竟成为真,亦奇。

  叶生妻

  桐城邑西牛栏铺界叶生,笔耕餬口,父兄业农。乾隆癸卯春,佃其族人田于牌门庄,阖室移居于是。其妻年十八,素端重寡言,忽发颠谩骂,其音不一,惟骂李某“丧绝天良,毁我辈十人冢,盖造房屋,好生受用,将我等骸骨践踏污秽。”叶生不解,询邻老,始知房主李某于康熙时平坟架屋,事实有之。乃诘其妻云:“平坟做屋,实李某事,于我何干?”妻答云:“当时李某气焰甚高,我等忍气不言,多出游避之。今看尔家运低,故在此泄忿。”骂音中惟此厉声者最恶,其九音偶尔相间,亦略平和。生许以拆屋培冢,答云:“屋有主人,尔不能擅拆,盍往商量?”生奔请李姓来,其妻引至堂西两正屋内指示曰:“此二椁也。此四坟也,其牖旁乃二女坟,我坟在牀后墙下。”李问:“尔何人?”答云:“我阮姓孚名,年二十二,前明正德间儒生。读书白鹤观,戏习道教,竟成羽士。偶为贪色逾墙,被辱自缢。葬此十人中,惟我受践踏污秽更苦,故我纠合伊等同来。”李云:“汝骨在何处?”答曰:“正中一冢掘下三尺,见棺黑色者,是我也。”李踌躇不敢掘,鬼骂不息。远近劝者络绎而至,有问必答。或烧纸钱求之,其九鬼亦从旁劝解,音皆自其妻口中出。缢鬼骂曰:“汝等九个赌贼!得受叶家纸钱,彼此赶老羊快活,便来劝我么?”自是九鬼无声,惟缢鬼独闹。生请羽士禳解,属塾师陈某作荐送文。鬼大笑曰:“不通之极!某故事用错,某处文词鄙俗。况送我文,当求我,不应以威胁我。”塾师惭赧,唯唯而已。道士诵经略错,必加切责。生之戚有程氏者,家素丰,方到门,鬼曰:“富翁来矣,当备好茶。”章孝廉甫与生有姻,将到,鬼曰:“文星至矣,求为我作墓志。”章口占一律赠之,曰:“当年底事竟投缳?遗体飘零瘗此间。茅屋妄成将拆去,高封误毁已培还。从兹独乐安黄壤,还望垂怜放翠鬟。他日超升借法力,直排阊阖列仙班。”鬼谢曰:“蒙奖太过。孚有风流罪过,安能排阊阖列仙班乎!惟五、六二语见教极是,吾遵命去矣。”临去,呼叶生字,告之曰:“吾不受道士忏悔,受文人忏悔,亦未忘结习故也。尔盍鎸诗墓石以光泉壤?”生妻瞑目无言。越一日,乃醒。
 
  七盗索命杭州汤秀才世坤,年三十余,馆于范家。一日晚坐,生徒四散。时冬月,畏风,书斋窗户尽闭。夜交三鼓,一灯荧然,汤方看书,窗外有无头人跳入,随其后者六人,皆无头,其头悉用带挂腰间,围汤,而各以头血滴之,涔涔冷湿,汤惊迷不能声。适馆僮持溺器来,一冲而散。汤陨地不醒,僮告主人,急来救起,灌姜汤数瓯,醒,具道所以,因乞回家。主人唤肩舆送之,天已大明。家住城隍山脚下,将近山,汤告舆夫不肯归家,愿仍至馆。云:未至山脚下,望见夜中七断头鬼昂然高坐,似有相待之意。主人无奈何,仍延馆中。遂大病,身热如焚。

  主人素贤,为迎其妻来侍汤药。未三日,卒。已而苏,谓妻曰:“吾不活矣,所以复苏者,冥府宽恩,许来相诀故也。昨病重时,见青衣四人拉吾同行,云‘有人告发索命事’。所到,黄沙茫茫,心知阴界,因问:‘吾何罪?’青衣曰:‘相公请自观其容便晓矣。’吾云:‘人不能自见其容,作何观法?’四青衣各赠有柄小镜,曰:‘请相公照。’如其言,便觉庞然魁梧,须长七八寸,非今生清瘦面貌。前生姓吴,名锵,乃明季娄县知县。七人者,七盗也,埋四万金于某所,被获后,谋以此金贿官免死,托娄县典史许某转请于我。许匿取二万,以二万说我。我彼时明知盗罪难逭,拒之。许典史引《左氏》‘杀汝,璧将焉往’之说,请掘取其金而仍杀之。我一时心贪,竟从许计,此时悔之无及。乃随四人行至一处,宫阙壮丽,中坐衮袍阴官,色颇和。吾拜伏阶下,七鬼者捧头于肩,若有所诉。诉毕,仍挂头腰间。吾哀乞阴官。官曰:‘我无成见,汝自向七鬼求情。’吾因转向七鬼叩头云:‘请高僧超度,多烧纸钱。’鬼俱不肯,其头摇于腰间,狞恶殊甚。开口露牙,就近来咬我颈。阴官喝曰:‘盗休无礼。汝等罪应死,非某枉法。某之不良,有取尔等财耳。但起意者典史,非吴令,似可缓索渠命。’七鬼者又各以头装颈,哭曰:‘我等向伊索债,非常命也。彼食朝廷俸而贪盗财,是亦一资也。许典史久已被我等咀嚼矣。因吴令初转世为美女,嫁宋尚书牧仲为妾,宋贵人有文名,某等不敢近。今又托生汤家,汤祖宗素积德,家中应有科目。今年除夕,渠之姓名将被文昌君送上天榜,一入天榜,则邪魔不敢近,我等又休矣。千载一时,寻捉非易,愿官勿行妇人之仁。’阴官听毕蹙额曰:‘盗亦有道,吾无如何。汝姑回阳间,一别妻孥可也。’以此,我得暂苏。”语毕,不复开口。妻为焚烧黄白纸钱千百万,竟无言而卒。

  汤氏别房讳世昌者,次年乡试及第,中进士,入词林,人皆以为填天榜者所抽换矣。

  陈清恪公吹气退鬼

  陈公鹏年未遇时,与乡人李孚相喜。秋夕,乘月色过李闲话。李故寒士,谓陈曰:“与妇谋酒不得,子少坐,我外出沽酒,与子赏月。”陈持其诗卷坐观待之。门外有妇人蓝衣蓬首开户入,见陈,便却去。陈疑李氏戚也,避客,故不入,乃侧坐避妇人。妇人袖物来,藏门槛下,身走入内。陈心疑何物,就槛视之,一绳也,臭,有血痕。陈悟此乃缢鬼,取其绳置靴中,坐如故。

  少顷,蓬首妇出,探藏处,失绳,怒,直奔陈前,呼曰:“还我物!”陈曰:“何物?”妇不答,但耸立张口吹陈,冷风一阵如冰,毛发噤<齿介>,灯荧荧青色将灭。陈私念:鬼尚有气,我独无气乎?乃亦鼓气吹妇。妇当公吹处,成一空洞,始而腹穿,继而胸穿,终乃头灭。顷刻,如轻烟散尽,不复见矣。

  少顷,李持酒入,大呼:“妇缢于床 !”陈笑曰:“无伤也,鬼绳尚在我靴。”告之故,乃共入解救,灌以姜汤,苏,问:“何故寻死?”其妻曰:“家贫甚,夫君好客不已。头止一钗,拔去沽酒。心闷甚,客又在外,未便声张。旁忽有蓬首妇人,自称左邻,告我以夫非为客拔钗也,将赴赌钱场耳。我愈郁恨,且念夜深,夫不归,客不去,无面目辞客。蓬首妇手作圈曰:‘从此入即佛国,欢喜无量。’余从此圈入,而手套不紧,圈屡散。妇人曰:‘取吾佛带来,则成佛矣。’走出取带,良久不来。余方冥然若梦,而君来救我矣。”访之邻,数月前果缢死一村妇。

  长鬼被缚

  竹墩沈翰林厚余,少与友张姓同学读书。数日张不至,问之,张患伤寒甚剧,因往问候。入门悄然,将升堂,见堂上先有一长人端坐,仰面视堂上题额。沈疑非人,戏解腰带,潜缚其两腿。长人惊,转面相视。沈叩以“何处来?”长人云:“张某当死,余为勾差,当先来与其家堂神说明,再动手勾捉。”沈以张“寡母在堂,未娶无子,胡 可以死?”恳画计缓之。长人亦有怜色,而谢以无术。沈代恳再三,长人曰:“只一法耳。张明日午时当死,先期有冥使五人偕余自其门外柳树下入。冥中鬼饥渴久,得饮食即忘事。君可预设两席,置六人座,君候于门外柳树边。有旋风自上而下,即拱揖入门,延之入座,勤为劝酬。视日影逾午,则起散。张可以免。”沈允诺,即入语张家人。届期,一一如所教。张至巳刻,已昏晕;当午,惟存一息;外席散,而神气渐复。沈大喜。

  归月余,夜梦前长人作痛楚状攒眉告曰:“前为君画策,张君得延一纪,入学,且当中某科副车,举二子。而余以泄冥事,为同辈所告,责四十板革役矣。余本非鬼,乃峡石镇挑脚夫刘先。今遭冥责,不复能行起。尚有三年陽数未终,须君语张君给日用费,终我余年。”沈语张,张即持数十金偕沈买舟访之,果得其人,方以瘫疾卧床 。乃拜谢床 下,以所携金赠之而返。张后一如梦中所语。

  西园女怪

  杭郡周姓者,与友陈某游邗上,住某绅家。时初秋,尚有馀暑,所居屋颇隘。主人西园精舍数间,颇幽静,面山临池。二人移榻其中,数夜安然。

  一夕,步月至二鼓,入室将寝,闻庭外步屟声,徐徐吟曰:“春花成往事,秋月又今宵。回首巫山远,空将两鬓凋。”两人初疑主人出游,既而语气不类,披衣窃视,见一美女 背栏干立。两人私语:未闻主人家有此人,且装束殊不似近时,得毋贡所谓鬼魅者此乎?陈少年情动,曰:“有此丽质,魅亦何妨?”因呼曰:“美女 何不入室一谈?”庭外应声曰:“妾可入,君独不可出耶?”陈拉周启户出,不复见人。呼之,随呼随应,而人不可得。寻声以往,若在树间,审视之,则柳枝下倒悬一妇人首。二人骇极大呼。首坠地,跳跃而来。二人急奔避入室,首已随至。两人关门,尽力抵之;首啮门限,咋咋有声。俄闻鸡鸣,首跳跃去,至池而投。两人迨天明,急移住旧所,各病虐数十日。

  雷诛营卒

  乾隆三年二月间,雷震死一营卒。卒素无恶迹,人咸怪之。有同营老卒告于众曰:“某顷已改行为善,二十年前披甲时曾有一事,我因同为班卒,稔知之。某将军猎皋亭山下,某立帐房于路旁。薄暮,有小尼过帐外。见前后无人,拉入行奸。尼再四抵拦,遗其裤而逸。某追半里许,尼避入一田家,某怅怅而返。尼所避之家仅一少妇 ,一小儿,其夫外出佣工。见尼入,拒之。尼语之故,哀求假宿。妇怜而许之,借以己裤。尼约以“三日后,当来归还”,未明即去。夫归,脱垢衣欲换。妇启箧,求之不得,而己裤故在,因悟前仓卒中误以夫裤借去。方自咎未言,而小儿在旁曰:“昨夜和尚来穿去耳。”夫疑之,细叩踪迹。儿具告:和尚夜来哀求阿娘,如何留宿,如何借裤,如何带黑出门。妇力辩是尼非僧,夫不信,始以詈骂,继加捶楚。遍告邻佑。邻佑以事在昏夜,各推不知。妇不胜其冤,竟缢死。次早,其夫启门,见女尼持裤来还,并篮贮糕饵为谢。其子指以告父曰:“此即前夜借宿之和尚也。”夫悔,痛杖其子,毙于妇柩前,己亦自缢。邻里以经官不无多累,相与殡殓,寝其事。

  次冬,将军又猎其地。土人有言之者,余虽心识为某卒,而事既寝息,遂不复言。曾密语某,某亦心动,自是改行为善,冀以盖愆,而不虞天诛之必不可逭也。

  青龙党

  杭州旧有恶少歃血结盟,刺背为小青龙,号“青龙党 ”,横行闾里。雍正末年,臬司范国擒治之,死者十之八九,首恶董超,竟以逃免。乾隆某年冬,梦其党 数十人走告曰:“子为党 首,虽幸逃免,明年当伏天诛。”董惶恐求计,众曰:“计惟投保叔塔草庵僧为徒,力持戒行,或可幸免。”董梦觉,访之塔下,果有老僧结草棚趺坐诵经。董长跪泣涕,自陈罪戾,愿度为弟子。老僧初犹逊谢,既见其情真,乃与剪发为头陀,令日间诵经,夜沿山敲木鱼念佛号。自冬至春,修持颇力。

  四月某日,从市上化斋归,小憩土地祠。朦胧睡去,见其党 来促曰:“速归!速归!今夕雷至矣!”董惊觉,踉跄归棚,天已昏黑,果有雷声。董以梦告僧。憎令跪己膝下,两袖蒙其顶而诵经如故。不数刻,电光绕棚,霹雳连下,或中棚左石,或中棚右树,如是者七八击,皆不得中。少顷,风雷俱止,云开见月。老僧谓难已过,掖以起曰:“从此当无事矣。”董惊魂少定,拜谢老憎,出棚外。忽电光烁然,震霆一声,已毙石上。

  陈州考院

  河南陈州学院衙堂后有楼三间封锁,相传有鬼物。康熙中,汤西崖先生以给谏视学其他,亦以老吏言,扃其楼如故。时值盛暑,幕中人多屋少,杭州王秀才,中州景秀才考祥,居常以胆气自壮,欲移居高楼。汤告以所闻,不信。断锁登楼,则明窗四敞,梁无点尘,愈疑前言为妄。景榻于楼之外间,王榻于楼之内间,让中一间为起座所。

  漏下二鼓,景先睡,王从中间持烛归寝,语景曰:“人言楼有祟,今数夕无事,可知前人无胆,为书吏所愚。”景未答,便闻楼梯下有履声徐徐登者。景呼王曰:“楼下何响?”王笑曰:“想楼下人故意来吓我耳。”少顷,其人连步上,景大窘,号呼;王亦起,持烛出。至中间,灯光收缩如萤火。二人惊,急添烧数烛。烛光稍大,而色终青绿。楼门洞开,门外立一青衣人,身长二尺,面长二尺,无目无口无鼻而有发,发直竖,亦长二尺许。二人大声唤楼下人来,此物遂倒身而下。窗外四面啾啾然作百种鬼声,房中什物皆动跃。二人几骇死,至鸡鸣始息。

  次日,有老吏言:先是溧陽潘公督学时,岁试毕,明日当发案,潘已就寝。将二更,忽闻堂上击鼓声。潘遣僮问之,值堂吏曰顷有披发妇人从西考棚中出,上阶求见大人。吏以深夜,不敢传答。曰:“吾有冤,欲见大人陈诉。吾非人,乃鬼也。”吏惊仆,鬼因自击鼓。署中皆惶遽,不知所为。仆人张姓者,稍有胆,乃出问之。鬼曰:“大人见我何碍?今既不出,即烦致语:我,某县某生家仆妇也。主人涎我色奸我,不从,则鞭挞之。我语夫,夫醉后有不逊语,渠夜率家人杀我夫喂马。次早入房,命数人抱我行奸。我肆口詈之,遂大怒,立捶死,埋后园西石槽下。沉冤数载,今特来求申。”言毕大哭。张曰:“尔所告某生,今来就试否?”鬼曰:“来,已取第二等第十三名矣。”张入告潘公。公拆十三名视之,果某生姓名也,因令张出慰之曰:“当为尔檄府县查审。”鬼仰天长啸去。潘次日即以访闻檄县,果于石槽下得女尸,遂置生于法。此是衙门一异闻,而楼上之怪,究不知何物也。王后举孝廉,景后官侍御。

  符离楚客

  康熙十二年冬,有楚客贸易山东,由徐州至符离。约二鼓,北风劲甚,见道旁酒肆灯火方盛。入饮,即假宿焉。店中人似有难色,有老者怜其仓迫,谓曰:“方设馔以待远归之士,无余酒饮君。右有耳房,可以暂宿。”引客进。

  客饥渴甚,不能成寐,闻外间人马喧声,心疑之。起,从门隙窥,见店中匝地皆军士,据地饮食,谈说兵间事。皆不甚晓。少顷,众相呼曰:“主将来矣。”远远有呵殿声,咸趋出迎候。见纸灯数十,错落而来,一雄壮长髯者下马,入店上坐,众人伺立门外。店主人具酒食上,啜有声。毕,呼军士入曰:“尔辈远出久矣,各且归队,吾亦少憩,俟文书至,再行未迟。”众诺而退。随呼曰:“阿七,来!”有少年军士从店左门出,店中人闭门避去。阿七引长髯者入左门,门隙有灯射出。客从右耳房潜至左门隙窥之,见门内有竹床 ,无睡具,灯置地上。长髯者引手撼其头,头即坠下,放置床 上。阿七代捉其左右臂,亦皆坠下,分置床 内外。然后倒身卧于床 ,阿七摇其身,自腰下对裂作两段,倒于地。灯亦旋灭。客悸甚,飞趋耳房,以袖掩面卧,辗转不能寐。

  遥闻鸡鸣一二次,渐觉身冷。启袖,见天色微明,身乃卧乱树中。旷野无屋,亦无坟堆。冒寒行三里许,始有店。店主人方开门,迓客问客来何早?客告以所遇,并问所宿为何地?曰:“此间皆旧战场也。”

  徐氏疫亡

  雍正壬子冬,杭城徐姓嫁女某家。杭俗:弥月行双回门礼。是日,婿饮于徐,徐为设榻厅楼下。婿就帐未寝,闻楼梯有行步声,见四人下楼立灯前:一纱帽朱衣,一方巾道服,馀二人皆暖帽皮袍,相与叹息。少顷,有女装者五人,亦来掩泣于灯前。有高年妇人指帐中曰:“可托此人?”纱帽者摇手曰:“无济。”且泣曰:“吾当求张先生存吾门一线耳。”互相劝慰,或坐或行。婿悸极,不能出声。迨五鼓,方相扶上楼。桌下忽走出一黑面人,急上梯挽红衣者曰:“独不能为我留一线耶!”红衣者唯唯。时鸡已鸣,黑面人奔桌下去。婿候窗微亮,披衣入内,叩楼上何人所居,曰:“新年供祖先神像,无人住也。”婿上楼观像,衣饰状貌与所见不同,心不解所以,秘而不言。

  先是,徐家三子皆受业于张有虔先生,是年,张馆松江 。五月中,以母病归,乞其弟子往权馆。徐故富家,皆不欲出。张强之,主人命第三子往。有阿寿者,奴产子也,向事张谨,因命同往。主仆出门,未二十日,杭州虾蟆瘟大作。徐一家上下十二口,死者十人,惟第三子与阿寿以外出故免。闻丧,归。婿以所见语之,徐愕然曰:“阿寿之父名阿黑,以面黑故也,君所见从桌下出者是矣。”

  蒋文恪公说二事

  余座主蒋文恪公,居李广桥赐第。自言:少时读书平台,其地与他屋隔远,每夜坐呼人,辄有应声而无人至。一夜 欲溲,窗外月不甚明,又无相伴者,乃呼其所随僮名,应声答。令之入,卒不入。启户出,见一人方枕外墙门阈,以头向内而应。公初疑为某僮醉,骂之,其卧如故。公怒,行至阈连,思扑之,见所卧人长三尺,方巾皂衣,白须,如世所塑土地样。公喝之,其人冉冉没矣。

  公父文肃公戒子孙不得近优人,故终文肃之世,从无演戏觞客之事。文肃殁后十年,文恪稍稍演戏,而不敢蓄养令人。老奴顾升乘文恪燕坐,谈及梨园,怂恿曰:“外间优人总不若家伶为佳,且便于传唤。家中奴产子甚众,何不延教师择数奴演之?”文恪心动,未答。忽见顾升惊怖,面色顿异,两手如受桎梏,身倒于地,以头钻入椅脚中,由一椅脚穿至第二椅脚,由第二椅脚穿至第三椅脚。自首至足,若纳于匣。呼之不应。公急召巫医,百计解救。夜半始苏,曰:“怕杀!怕杀!方前言毕时,见一长人ㄏ奴出,先老主人坐堂上,声色俱厉,曰:‘尔为吾家世仆,吾之遗训,尔岂不知!何得导五郎蓄戏子?着捆打四十,活掩棺中!’奴闷绝,不知所为。最后闻远远有呼唤声,奴在棺中,欲应不能。后稍觉清快,亦不知何以得出。”验其臀,果有青黑痕。

  猎户除狐

  海昌元化镇,有富家,卧房三间在楼上。日间,人俱下楼理家务。一日其妇上楼取衣,楼门内闭,加橛焉。因思:家中人皆在下,谁为此者?板隙窥之,见男子坐于床 ,疑为偷儿,呼家人齐上。其人大声曰:“我当移家此楼。我先来,家眷行且至矣。假尔床 桌一用,余物还汝。”自窗间掷其箧箱零星之物于地。少顷,闻楼上聚语声,三间房内,老幼杂沓,敲盘而唱曰:“主人翁!主人翁!千里客来,酒无一钟?”其家畏之,具酒四桌置庭中,其桌即凭空取上。食毕,复从空掷下。此后,亦不甚作恶。

  富家延道士为驱除,方在外定议归,楼上人又唱曰:“狗道,狗道,何人敢到!”明日,道士至,方布坛,若有物捶之;踉跄奔出,一切神像法器,皆撒门外。自此,日夜不宁。乃至江 西求张天师,天师命法官某来。其怪又唱曰:“天师,天师,无法可施。法官,法官,来亦枉然。”俄而,法官至,若有人ㄏ其首而掷之,面破衣裂,法官大惭,曰:“此怪力量大,须请谢法官来才可。谢住长安,镇某观中。”主人迎谢来,立坛施法,怪竟不唱。富家喜甚。忽红光一道,有白须者从空中至楼,呼曰:“毋畏谢道士。谢所行法,我能破之!”谢坐厅前诵咒,掷钵于地,走如飞,周厅盘旋,欲飞上楼者屡矣,而终不得上。须臾,楼上摇铜铃,琅琅声响,钵遂委地,不复转动。谢惊曰:“吾力竭,不能除此怪。”即取钵走,而楼上欢呼之声 彻墙外。自是,作祟无所不至。如是者又半年。

  冬暮大雪,有猎户十余人来借宿,其家告以“借宿不难,恐有扰累。”猎户曰:“此狐也,我辈猎狐者也,但求烧酒饮醉,当有以报君。”其家即沽酒具肴馔,彻内外燃巨烛。猎户轰饮,大醉,各出鸟槍,装火药,向空点放。烟尘障天,竟夕震动,迨天明雪止始去。其家方虑惊骇之当更作祟,乃竟夕悄然。又数日,了无所闻。上楼察之:则群毛委地,窗尽开,而其怪迁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