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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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杰太子

话说湖州乌程县前有座庙,供奉着一位叫"烈杰太子"的神灵。这名字听着威风,来历却让人唏嘘。元朝末年天下大乱,当地有个热血少年拉起乡勇队伍,跟张士诚的兵马干仗,最后战死沙场。乡亲们念他英勇,就给他立了庙。"烈杰"这称号,正是夸他既刚烈又豪杰的意思。

转眼到了乾隆四十二年,有个姓陈的来庙里烧香,回去竟中了邪上吊死了。他哥哥陈正中是个刚直性子,觉得正经神灵的庙里不该闹鬼祟,就去找庙祝理论。那庙祝支支吾吾说:"今年来烧香的,前头已经吊死两个了..."正中一听火冒三丈,抄起锄头带着家丁冲进庙里,三下五除二就把神像砸了个稀巴烂。

这下可捅了马蜂窝,乡邻们吓得直跺脚,都说这是要遭天谴的,赶紧联名告到县衙。正中在公堂上不慌不忙:"县志史书从没提过什么烈杰太子,分明是五通神那样的邪祟。如今神像已毁,我情愿出钱重修庙宇,改供关圣帝君。"县令见他言之有理,当场拍板准了。此后两个月,庙里果然太平无事。

谁知好景不长,孙家待嫁的闺女突然中了邪,眼睛斜吊眉毛倒竖,自称是烈杰太子来讨债,嚷嚷着要酒要肉。送饭稍慢些,那姑娘就自己抽自己耳光,疼得嗷嗷叫。孙老爹气冲冲找正中算账,正中抄起桃树枝就往孙家闯,站在院里大喝:"要报仇冲我来!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?也配叫烈杰?"话音未落,那姑娘突然哆嗦着喊:"红脸恶汉来了!我走我走!"说完就清醒了。

孙家留正中住下守夜,姑娘果然安稳。可只要正中出门,那鬼祟又回来作怪。最后没法子,正中帮着给姑娘说了门亲事,这桩怪事才算彻底了结。

裘秀才

南昌有个裘秀才,大夏天贪凉快,光着膀子在土地庙睡午觉,回家就病得起不来床。他媳妇以为是得罪了土地爷,赶紧备好酒菜去赔罪,秀才的病果然见好。媳妇催他去谢神,这书呆子反倒来劲了,写了状子烧到城隍庙,告土地公敲诈酒食。

等了十天没动静,裘秀才火更大,又烧催告状,连城隍爷也骂上了,说他们官官相护。当天夜里做梦,见城隍庙墙上贴着批条:"土地诈取供品,革职查办。裘某亵渎神灵,发新建县打三十大板。"秀才醒来还嘴硬:"我是南昌县人,要打也轮不到新建县来打。"

结果没过几天,雷公把土地庙劈了。秀才这才害怕,躲在家里不敢出门。一个月后,听说巡抚大人来上香遇刺,他忍不住跑去看热闹。新建县令见他鬼鬼祟祟,喝问:"什么人?"秀才结结巴巴答不上来,穿着便服也没功名凭证,当场被按在街上打了三十板子。打完才喊冤说自己是秀才,还是裘司农的本家。县令后悔不迭,后来给他在丰城县谋了个教职补过。

摸龙阿太

杭州有位姚三辰大人官至少宰,他家祖传的外科医术可有来头。当年他祖父半夜采药回来,醉醺醺跌进西溪山涧,手撑在石头上觉得滑腻腻的,那"石头"居然动了起来。等被驮上岸才看清,竟是条两眼放光的龙!老人家手上沾的龙涎几个月都不散香,拿来配药特别灵验。子孙都管他叫"摸龙阿太",也有叫"姚篮儿"的——因他总挎着药篮满山跑。这家人治病从不收谢礼,后来孙子官居二品,都说这是积阴德的福报。

水仙殿

杭州科举考前,秀才们要在明伦堂互保童生。有个程秀才大清早穿戴整齐出门,没走多远又折回家,关着门自言自语。家人正纳闷,他又出去了。等到晌午,明伦堂等保的童生找上门,家人才知道要坏事。正着急时,有个箍桶匠扶着落汤鸡似的程秀才回来,满脸青泥,两眼发直。

灌了姜汤抹了朱砂,程秀才才回魂:"早上碰见个黑衣人拱手,我就迷迷糊糊跟着走。他邀我去水仙殿玩,我就带他回家取钥匙。到西湖边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,里头有仙女跳舞。黑衣人说比保童生快活多了,我正要跳水,突然听见去世的老爹喊'别去'。两人打起来时,多亏这箍桶匠路过,像阵热风把我吹醒了。"

箍桶匠说原是要去杨家干活,看见湖边有伞想捡来遮阳,才发现水里有人。程秀才妻子叹气:"鬼总想拉人作伴。"谁知空中突然传来笑声:"孔夫子说'己欲立而立人',我们做鬼的,己欲溺而溺人,有何不可?"说完一阵阴风刮过。

火烧盐船一案

乾隆三十二年镇江修城隍庙,严、高、吕三人负责募捐。有个雨天清早,坐着轿子的妇人送来五十两银子,不肯留名就走了。高、吕二人见钱眼开,要私分这笔善款。严某劝阻不成,只好由他们去。八年后高、吕相继暴亡,严某始终守口如瓶。这桩公案,直到后来盐船失火牵连出许多因果,才真相大白——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。

戊戌年的春天,严先生忽然得了场怪病。迷迷糊糊间,看见两个差役拿着拘票对他说:"有个妇人在城隍老爷那儿把您给告了,我们奉命来带您去对质。"严先生心里直打鼓,忙问:"她告我什么?"差役摇摇头说不知道。

严先生跟着他们一路走,到了城隍庙外头。往日热闹的庙门口冷冷清清,那些算命的、占卦的都不见了踪影。走进大门,两边原本住着百姓的屋子,现在全变成了差役们的班房。

过了仙桥,来到二门,忽然听见有人带着枷锁喊:"严兄来了!"严先生定睛一看,竟是去世多年的好友高生。高生眼泪汪汪地说:"自打乙未年过世,这四年我可受够了苦,都是生前造的孽。眼看枷期快满能投胎了,谁知又因为当年贪污修庙银子的事被拘来审问。"

严先生倒吸一口凉气:"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,怎么突然翻出来?莫不是那妇人告发的?"高生摇头:"不是她。那妇人今年二月寿终正寝。凡是鬼魂,不论善恶都要解到城隍府。她是个善人,和几个行善的鬼一起过堂。城隍爷开玩笑问她:'你一生见善就做,怎么上年修衙门时反倒吝啬了?'妇人说:'民妇那年六月二十日明明送了五十两银子到公所,是个姓严的生员收的。'"

正说着,两个差役跑来喊道:"老爷升堂了!"严先生跟着高生跪在台阶下。只见两个童子举着彩幡,引着个妇人上殿,又押来个戴枷的犯人——正是当年同伙吕某。

城隍爷问严先生:"善妇的银子可是经你手?"严先生一五一十照实说了。城隍转头对判官说:"这事关系到修衙门,我做不了主,得呈报东岳大帝定夺。"说完就让童子送那妇人回去了。

差役押着严先生他们出庙,经过西门时,看见满街都是怪人:有男人穿女装的,女人穿男装的,还有顶着盐蒲包当帽子的,披着羊皮狗皮的。耳边听见有人说:"乾隆三十六年仪征盐船失火案里烧死淹死的,今天刑期满了,可以投胎去了。"

差役催促道:"难得东岳大帝坐殿,咱们得快去递文书。"话音刚落就飞奔起来,喊着:"文书递上去了,都过来听判!"殿上传来判决:"高某私分善款罪轻,按城隍所判戴枷受罚;吕某生前包揽诉讼害人,罪大恶极,除戴枷外还要焚尸;严某是正人君子,阳寿未尽,速速还阳。"

严先生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家里人正披麻戴孝,哭着说:"相公已经断气三天了,因为心口还有热气,我们才守着。"严先生把梦里的事细细道来,家人将信将疑。第二年八月里,吕家果然失火,棺材烧了个精光。

再说盐城草堰口有个叫年子的年轻人,十八岁那年挑着鸡进城,半路刮起一阵旋风,笼里的鸡全飞走了。年子吓得回家就病倒了。正巧他娘要生孩子,全家都去照顾产妇,没人看护他。年子昏昏沉沉,觉得自己飘进朱门,掉进深潭,身子突然变小,眼睛也睁不开,只听见父母在哭喊:"生了个血泡,反倒把成年的年子克死了!"年子这才明白自己转世了,赶紧喊:"我就是年子!"把他娘吓得中了风,没几天就去世了。

还有个稀奇事。陈树蓍在汀漳道做官时,海上漂来一口大钟,官府建了座钟楼供奉。谁知自从撞钟后,海水老是倒灌。陈大人觉得是钟声招来的祸事,就封了钟楼,让李老头看守。后来有个美少年常来陪李老头聊天,还能凭空变出酒食。李老头贪心要银子,少年警告说:"你命里没横财,得了要遭殃。"可李老头死活要,少年就留了个大元宝走了。

没过几天,县令路过听见钟声,把李老头打了板子。又过些日子,钟自己响起来,县令这才知道是狐仙作怪。查那元宝,竟是官库丢失的银子。把银子还回去后,钟再也不响了。

洞庭山徐家扩建花园,把旁边荒废的土地庙也买下来拆了。一年后,徐太太梳头时突然昏倒,小丫鬟扶她也跟着晕了。等丫鬟醒来,搬来太师椅让太太端坐,自己跪着说:"我是苏州城隍,奉命来审你们强占土地庙的事。"接着又报:"太湖水神求见""棠里巡拦神求见",徐太太——点头应答,把家里人都吓傻了。

最后那土地神开口了,声音洪亮:"原告土地神来也!"韩氏一听,立刻吩咐徐家上下:"都给我站好,分东西两班伺候。谁敢不听号令,大棍子伺候!"她点名叫出买地的人,正是她丈夫。那声音忽然变了,不再是平日的吴侬软语,倒像个燕赵大汉在说话:"地价多少?中人是谁?"她丈夫吓得扑通跪地,连连磕头说愿意退还地基,重修庙宇。

韩氏平日连字都不认得,这会儿却要了纸笔,刷刷写下判词:"活人抢占神明地盘,天理难容。何况这土地神年老贫苦,在露天里捱了一年多,实在可怜。他告到城隍爷那儿都没人理,这才越级告到都城隍。如今你既然后悔,准你重修庙宇,往后要好生供奉香火。那几个中人本该治罪,念在他们捞得不多,罚他们出钱唱戏赎罪。至于那个和尚,事情没发就死了,也就算了。"写完把笔一扔,倒头就睡。醒来时又恢复了女儿家的声音,慢条斯理梳着头,对刚才的事全然不知。她丈夫可不敢怠慢,乖乖照判词说的办了。打那以后,棠里这土地庙的香火反倒旺了起来。

鄱阳湖里有个成了精的黑鱼作怪。有个姓许的客商乘船经过,忽然刮起一阵黑风,湖水掀起几丈高浪头,水里冒出个臼盆大的鱼嘴,朝天喷着水柱,许客商就这么送了命。他儿子发誓要宰了这鱼精报仇,做了几年买卖攒下钱财,带着厚礼上龙虎山求张天师。

老迈的天师叹着气说:"降妖除魔全靠一口纯阳真气,我这把老骨头快不行了。念在你一片孝心,等我死后让我儿子帮你吧。"没过多久,老天真就归天了。

新继位的小天师对许公子说:"先父遗命不敢忘。可这黑鱼精在鄱阳湖修炼了五百年,道行太深。要收服它,光靠符咒不够,还得找位有根基的仙官相助。"说着取出面铜镜交给许公子:"你拿着它照人,要是照出谁有三个影子,立刻来报。"

许公子拿着镜子走遍江西,照来照去都是单人单影。找了快一个月,终于在个乡下杨家发现个童子有三个影子。天师派人重金请来童子,哄他说要考校学问。养了几天后,天师带着他们来到鄱阳湖边设坛作法。那天给童子穿上锦绣官服,背上绑把宝剑,趁他不注意猛地推进湖里。岸上众人都吓傻了,童子爹娘哭喊着要天师偿命。

天师却笑着说莫慌。突然晴天霹雳一声响,那童子踩着浪头冒出水面,手里提着个硕大的黑鱼头!天师叫人把童子接上船,衣裳竟滴水不沾。再看湖面,十里水域都泛着血色。后来有人问童子经过,他懵懵懂懂地说:"我就打了个盹儿,梦见个金甲将军把鱼头塞我手里,抱着我站在水面上。"打那以后,鄱阳湖再没闹过黑鱼精。有人说这童子后来成了赫赫有名的漕运总督杨清恪。

江西新建县有户张姓人家,两个女儿同日出嫁。那天刮大风,送亲的人昏了头,竟把妹妹送到姐姐夫家,姐姐送到妹妹夫家。等拜完堂第二天才发现弄错了。两家觉得这是天意,也就将错就错。

妹妹嫁的金某有次贩货经过鄱阳湖,突然对同伴说:"我要当官了,马上就去上任。"众人都当他说笑。船又行了几里,金某欢天喜地嚷道:"衙役轿马都来接我了!"说完就跳进湖里淹死了。

当天夜里,湖边村民看见个昂首挺胸的男子站在村口宣布:"我是鄱阳小神,该受你们香火供奉,快给我塑像立庙!"说完就不见了。村民犹豫没办,结果个个头疼发烧,说是小神作祟。大家吓坏了,赶紧凑钱修庙。这神倒也灵验,有求必应。

没过多久小神又托梦:"哪有神仙没老婆的?再塑个娘娘像配我!"村民照办后,金家正给亡夫办丧事,他妻子突然脱下孝服,浓妆艳抹地说:"我男人在鄱阳外湖当官呢,差役抬轿来接我了!"说完作个上轿姿势就断了气。后来这鄱阳小神庙香火鼎盛,远近百姓都来烧香。

桐城南门外的章云士信神佛。有次在破庙里看见尊威严的木雕神像,请回家当作家神供奉。夜里梦见那神像活了过来,自称是灵钧法师,说:"承蒙你诚心供奉,往后有事烧个文书,我梦里必来相助。"章云士越发虔诚。

邻居家闺女被妖怪缠上。那怪物浑身毛茸茸的,每次行房都让姑娘痛不欲生。姑娘哀求,妖怪却说:"我就是喜欢你模样俊。"姑娘气得骂它:"隔壁小姐比我漂亮,你怎么不去缠她?"妖怪嘿嘿笑道:"人家一身正气,我不敢近身。"姑娘涨红脸嚷:"难道我就不要脸?"妖怪揭她老底:"某月某日你去城隍庙烧香,在轿帘里偷看美男子,心里惦记着呢!"

姑娘母亲求到章云士跟前。当夜家神托梦说:"这妖怪叫囊囊,道行不浅。得选个除日,备上纸轿纸人纸刀,你喊'上轿''抬到女家''斩',我自有办法。"到了那天,抬纸轿的果然觉得沉甸甸的。在女家喊出"斩"字时,纸刀呼呼生风,只见个东西窜过墙头。姑娘顿时浑身轻松,家人追出去看,原来是条三尺长的蓑衣虫,被砍成三截。烧起来臭气熏天,后来查书才知道蓑衣虫别号就叫囊囊。

常州举人锺悟一辈子行善,到老却穷困潦倒没儿没女,整日愁眉不展。

话说有个人病得快不行了,躺在床上气若游丝。他拉着妻子的手说:"我要是死了,千万别急着把我装进棺材。我这一肚子憋屈事儿,得去找阎王爷说道说道。说不定还能显个灵呢!"说完就断了气,可心口还热乎着。妻子记着他的话,就把尸身横在床板上等着。

三天后,这人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,拍着大腿就说开了:"好家伙!我到了阴间一看,街上人来人往跟阳间没两样。听说有个李大王爷专管善恶报应,我求人指路去了他衙门。那宫殿金碧辉煌的,当中坐着位威风凛凛的大老爷。我上前自报家门,把这辈子行善不得好报的委屈全倒了出来,还埋怨神仙不灵验。"

那李王爷捋着胡子直笑:"你行善作恶我都记着账呢。可你穷得叮当响还没儿子,这可不归我管。"我赶紧问:"那归哪位爷管啊?"王爷说:"素大王。"我一琢磨,"李"就是天理,"素"就是命数啊!当下就求王爷带我去见素大王。

正说着,外头突然鸣锣开道。只见素大王坐着轿子来了,两位神仙刚开始还客客气气说话,后来竟在路边扭打起来。李王爷渐渐招架不住,我们这些鬼魂都冲上去帮忙。正打得不可开交,天上突然飘下来两个仙女,捧着金樽玉杯传旨说:"玉帝忙着管三十六重天呢,没空听你们扯皮。这儿有十杯仙酒,谁喝得多就听谁的!"

李王爷抢着灌下三杯就捂着肚子直晃悠,素大王却面不改色连干七杯。仙女又传旨说:"看见没?命数占七分,天理才三分。自古以来就是这样!"转头又对我说:"放你回阳间传个话,好叫世人知道这个理儿。"说完给我加了十二年阳寿。

这人在后头十二年逢人就说:"李王爷长得跟文昌帝君似的清秀,素大王却是个肉团团,五官都糊在一块儿。"他本名叫钟护,打那以后就改名叫钟悟了。

再讲个赌鬼的事儿。缙云县有个李县令,因为赌博丢了官,可赌瘾比命还大。临死前还在病床上拍着床板喊"开大开小"。他老婆哭着劝:"都要断气了还折腾什么?"他瞪着眼睛说:"你懂什么!床前围着好几个赌友在掷骰子呢!"

断气后又突然醒过来,伸手就要纸钱:"快烧些元宝,我还欠着赌债呢!"原来阴间有个赌神叫迷龙,专管往投胎的人脑门盖赌瘾花押。那些赌鬼输急了就到阳间闹瘟疫骗吃喝。家里人赶紧烧了一万纸钱,结果这李县令还是两眼一闭——敢情是骗了赌本接着耍去了!

最后说个稀罕事。杭州人李元珪在沛县当师爷,有天让书童调面糊封信。夜里听见窸窸窣窣响,掀开帐子一看——油灯底下竟有只两寸高的小白羊,正吧唧吧唧舔面糊呢!第二天他特意留了面糊,跟着小白羊找到窗外树下,挖出来条羊骨头,骨缝里还沾着面糊。烧了骨头后,这怪事再没发生过。

还有个夜叉偷酒的趣闻。滦州河每年龙王建宫殿,夜叉就管着上百根木头在水里直立行走。有回丢了一根木头,夜叉发怒掀得飞沙走石,把村里八缸酒喝得精光。村民赶紧往河里补了根木头,这才风平浪静。说这故事的是滦州人郑县令,他亲眼见过木头顶着红灯在河里走的奇景呢!

披麻煞

新安有个曹老太太,孙子刚考上功名,定了门亲事。眼瞅着婚期将近,家里忙着收拾新房,那间小楼跟老太太的卧房就隔十来步远。那天太阳快落山,老太太独自坐在楼下,忽然听见楼上传来"咯噔咯噔"的脚步声。她以为是丫鬟在收拾,也没在意。

可那脚步声越来越重,听着不对劲。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:该不是进贼了吧?她蹑手蹑脚摸上楼,猛地推开房门——好家伙!只见梯子顶上站着个人,头戴麻布帽,脚穿麻鞋,手里拄着桐木杖。那人一见老太太,转身就往新房里窜。老太太胆子大,管他是人是鬼,追上去就要抓。只听"嗖"的一声,那身影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。

老太太这才知道撞了鬼。下楼想跟人说,可转念一想,明天就是大喜日子,临时哪还找得到别的屋子?只好把这事咽进肚子里。

第二天新娘过门,张灯结彩好不热闹。等宾客散了,老太太想起昨晚的事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天蒙蒙亮时偷瞧新媳妇,见人家打扮得齐齐整整坐在床边,小两口恩爱得很。老太太这才放下心,换房子的念头也淡了。不过到底留了个心眼,总不让新媳妇单独上楼。

有天新媳妇说要上楼,老太太问去干啥,媳妇说解手。劝她带个灯笼,媳妇说熟门熟路的不用。结果等啊等,半天不见人下来。老太太喊了几声没回应,派小丫鬟举着灯上去找,连个人影都没有。全家都慌了神。

小丫鬟嘀咕:"少奶奶会不会去厨房了?"老太太急得直跺脚:"我一直在楼梯口守着,根本没见她下来!"实在没辙,只好把新郎官叫来。听说媳妇丢了,全家乱作一团。

正着急呢,忽听楼上丫鬟尖叫:"少奶奶在这儿呢!"众人冲上去一看,新媳妇蜷缩在小漆椅底下,手脚像被捆住似的。搀出来时满嘴白沫,气若游丝。灌了半碗米汤才缓过来,说是遇见个披麻戴孝的作祟。

老太太拍着大腿哭道:"都怪我!"便把那天见鬼的事说了,解释为啥瞒着大家。眼看天快亮了,搬家也来不及,只好让新郎官举着蜡烛守在床边,两个丫鬟左右陪着。熬到五更天,守夜的人都打起了瞌睡,新郎官也撑不住眯了会儿。忽然觉得烛光一晃,睁眼看见个披麻人破门而入,冲到床前掐新娘脖子。新郎官扑上去救人,那鬼"嗖"地窜出窗户,比鸟飞得还快。再一看新娘,已经没气了。

后来听风水先生说,这是选日子没选好,犯了披麻煞。

瓜棚下二鬼

海阳县刘家的闺女,夏天在瓜棚底下绣花。那天傍晚,家里人铺了草席乘凉,姑娘突然对着影子嘀嘀咕咕说话。大伙儿觉得奇怪,呵斥她别装神弄鬼。

谁知姑娘嗓门一下子变粗:"呸!谁是你家闺女?我是邻村某某家的媳妇,憋屈得上吊死了多年,今天来找替身!"说完哈哈大笑,抓起衣带就往脖子上勒。全家人吓坏了,赶紧撒米撒豆子驱邪。

那鬼不肯走,家里人只好哀求:"我家闺女年年给人绣花换米,穷得叮当响。跟你无冤无仇,高抬贵手吧!要不然我们请天师来收了你!"

鬼一听就怂了:"哎哟吓死鬼了!不过嘛...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,总得给点路费吧?"

"烧点纸钱行不?"鬼不吭声。

"再加一壶酒一只鸡?"鬼立刻眉开眼笑直点头。照办之后,姑娘果然醒了。

没想到才消停三天,姑娘袖子突然自己飘起来,换了个尖嗓子嚷嚷:"你们这群抠门鬼!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!"又拿带子往脖子上套。这回听着声音跟上次不是同一个鬼。

正乱作一团,瓜棚底下"沙沙"响,姑娘嘴里又换回原来的声音骂道:"好你个冒牌货!顶着老娘的名头骗吃骗喝,丢尽鬼脸!赶紧滚!再不滚我告到城隍爷那儿去!"转头又安慰刘家人:"别怕,这是个无赖鬼。有我在,他不敢造次。"说完姑娘突然脸红得像抹了胭脂,羞答答低下头。没过多久,两个鬼都没动静了。第二天姑娘照常梳妆,问起昨晚的事,她说像做了场梦。

海阳有个李老汉,有天傍晚从城里回来,总觉得腰带沉甸甸的。解开看又没东西,只好硬撑着走回家。月亮刚爬上来,家里人听见敲门声,迎上去问安,老汉却瞪着眼不说话。摆上酒菜也不动筷子,越来越古怪。

突然他扯了块布往房梁上一挂,捏着嗓子说:"我是吊死鬼,今儿来找你家老头当替身。"全家吓得直哆嗦,问到底怎么回事。

鬼说:"我姓李,在城里游荡。先前到刘家瓜棚找替身,看他家闺女可怜就放过了。跑到城门口,两个门神管得严,天天受苦啊..."

家里人忙问:"那今天怎么出来的?"

鬼"嘿嘿"直笑:"说来也巧。今早有人把粪桶搁在城门边,门神嫌臭,商量着:'昨儿雨停了,城头风景肯定好,咱去看看?'就溜达去了。我趁机溜出来,正好附在你家老头腰带上。"说着又要往布套里钻。

家里人看这鬼好说话,赶紧求情:"老爷子一把年纪了,您连小姑娘都舍不得害,何必跟个老头子过不去?我们请高僧给您超度行不?"

鬼乐得直拍手:"在瓜棚那会儿就想让他们办场法事,看他家穷没好意思提。既然你们肯发善心,我还求啥?不过世人最爱骗鬼,你们可要说话算话啊!"见众人连连点头,鬼作了个揖。没过多久,老汉醒过来要水喝。

第二天请来和尚连做七天法场,瓜棚再没闹过鬼。

介溪坟

严嵩给夫人欧阳氏选墓地,找来几十个风水先生,撂下话:"我这辈子富贵到头了,就指望各位选块宝地,让子孙再像我这般风光。"先生们连连称是。

不到一个月,有人来报:"某山有处好穴,葬下去保准子孙跟您一样显贵。"严嵩让众人去勘验。有个先生皱眉说:"好是好,就是发得慢,怕要等六七代之后。"大家都觉得在理,严嵩就买下了。

动土挖出块古墓碑,擦干净一看——竟是严家七世祖的坟!严嵩吓得脸都白了,赶紧让人重新封好。可打那以后,严家就败落了,最后还被抄了家。这事是严家后人严秉琏亲口说的。

李半仙

甘肃参将李璇,自称"李半仙",说看人随身物件就能算命。翰林院的彭芸楣和沈云椒结伴去试他。

彭翰林指着一方砚台问,李半仙摸着胡子说:"石料厚实,八角造型,这是八抬大轿的品相啊!可惜是文房用具,当不了封疆大吏。"

沈翰林解下腰间手巾递过去,半仙笑道:"素绢清白,果然是翰林院的高雅之物,就是格局小了些。"

正说笑着,云南来了个同知大人,掏出烟袋锅子求测。

话说有这么一天,两个人正围着烟袋锅子唠嗑。一个拍着镶了三截的烟管说:"您看这烟管起起落落镶了三回,听说您当官也是三起三落,是不是这么回事?"

那人苦笑着点头:"可不是嘛。"

"要我说啊,您往后做人得改改脾气。"这人突然压低声音,"可别再学这烟管似的。"

"这话怎么说?"

"您瞧这烟管多势利眼!用得着它时烫得直冒烟,用不着转眼就凉透心。"说罢两人哈哈大笑,那被说的官员臊得满脸通红,烟袋锅子都没拿稳就溜了。

三年后秋闱放榜那天,彭大人回京复命,正巧遇见当年那位李大人。彭大人故意掏出烟管打趣:"李大人又要外放学政了吧?"

李大人瞪圆了眼:"您这是打哪儿看出来的?"

"您想啊,抽烟解不了饿,学政也发不了财。这烟管整天给人过气儿,学政不也是年年替穷书生吹嘘么?"果然没过多久,李大人的任命文书就下来了。

这时候江南贡院里,杨知县正打着哈欠批阅落榜卷子。忽然帐子一动,梦里冒出个三十来岁的妇人,穿着青布裙,包着乌纱头巾,江南口音软软地说:"求大人开恩,'桂花香'那卷子千万抬抬手。"

杨知县一个激灵醒来,同僚们听了都笑他:"都要放榜了还做这等梦!"他也觉得荒唐。谁知翻到一份落卷,里头真有"杏花时节桂花香"的句子——原来这是商丘老秀才侯元标的卷子,他祖父正是当年名动江南的侯朝宗。杨知县恍然大悟:那托梦的妇人,莫不是李香君?

正犹豫要不要破格推荐,恰巧主考官钱大人抱怨策论佳作太少。杨知县赶紧把"桂花香"卷子递上去,钱大人如获至宝,当场取中第八十三名。后来杨知县逢人便说亲眼见过李香君,惹得众人啧啧称奇。

转眼到了秀水祝家,这天来了个长须道士,进门就嚷着要找老朋友。祝老爷跟着道士走到书房,只见道士对着吕洞宾画像伸手:"师兄快还我葫芦!"那画上的吕仙竟笑着抛下个葫芦。道士转头对目瞪口呆的祝老爷说:"今年夏天要闹瘟疫,这葫芦是炼仙丹救人的。"

祝老爷赶紧奉上千金买药。道士把银子往腰间一缠,留了十颗香喷喷的药丸就走了。谁知那年夏天太平无事,中秋夜更是风雨交加,道士再没露面。祝家人早晚对着药丸磕头,后来才发现上了当。

再说泾县叶老板,在安庆做生意时遇上江难。眼看同船人都淹死了,突然有个红袍人把他托出水面。叶老板以为自己得了神助,回家后反倒不小心引燃宅院,活活烧死在火海里。

台州朱家姑娘更离奇。丈夫外出经商时,她夜夜被个穿红袍的赤脚鬼纠缠。这鬼自称轿夫马大,非要娶她为妻。姑娘被折磨得形销骨立,躲到姐夫袁承栋家。那鬼竟蹲在粪桶里混过桥神追来,刀砍枪打都治不住。

后来朱家告到城隍庙,当夜姑娘梦见鬼差索要二十两银子打点。烧完纸钱后,城隍果然把马大打了四十大板戴枷示众。可消停没三天,马大的鬼妻又来掐姑娘眼睛,嚷嚷着要报仇。城隍二次升堂,拍着惊堂木怒喝:"好一对恶夫妻!"当场命鬼差把恶鬼腰斩两段。只见黑气直冒,却不见半点血腥。

从此朱姑娘总算安生,只是偶尔半夜惊醒,总觉得窗棂上还沾着几缕未散的黑雾。

话说那城隍爷审完案子,旁边两个衙役凑上前问:"老爷,要不把这恶鬼押去鸦鸣国当聻鬼?"(您知道聻鬼是专门吃恶鬼的鬼中恶鬼)

城隍爷捋着胡子直摇头:"使不得使不得!这厮活着害人,死了害鬼,要是让他当了聻鬼,还不得把阴间搅得天翻地覆?"说着把惊堂木一拍,"来人啊,给我把这孽障的恶气扇散了,叫他永世不得超生!"

只见两个长胡子鬼差应声而出,手里举着芭蕉叶那么大的扇子。左边那个穿着青布裙的差役朝掌心啐了口唾沫,右边那个把裤腰带紧了紧,两人对着那恶鬼的尸身就扇。您猜怎么着?那尸首"呼"地冒起黑烟,跟灶膛里烧完纸钱后的青烟似的,打着旋儿就散没了影儿。

城隍爷又发落那恶鬼的媳妇:"把这婆娘手脚都铐上,发配到黑云山罗刹神那儿当苦力去!"转头对原先的差役挥挥手:"你送这朱家娘子还阳去。"

差役领着妇人刚走到阴阳交界处,突然推了她一把。朱家娘子"哎呀"一声惊醒,才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炕上,浑身冷汗把被褥都浸透了。

打那以后啊,这朱氏安安生生回到夫家过日子。后来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一个闺女,如今儿孙满堂还健在呢。倒是她家邻居周四——就是恶鬼说的那个"担粪周四"——有天在井台边唠嗑时说:"可不是嘛,那天我挑着空粪桶回家,压得肩膀生疼,敢情是撞鬼了!"要我说啊,这周四八成是被那恶鬼附身当过替死鬼,自己还蒙在鼓里呢。

原文言文

  烈杰太子

  湖州乌程县前有庙,神号“烈杰太子”。相传:元末时,有勇少年纠乡兵起义,与张士诚将战死。土人哀之,为立庙。号“烈杰”者,以其勇烈而能为豪杰之意也。乾隆四十二年,邑人陈某烧香庙中,染邪自缢。其兄名正中者,刚正士也,以为庙乃神灵所栖,不应居鬼祟,往询。庙祝云:“今岁来进香者,先有二人缢死矣。”正中大怒,率家僮各持锄械入庙,毁其神像。众乡人大骇,嘈嘈然以为得罪神明,将为邻里祸,遂投牒县中,控正中狂悖。正中具诉原委,且云:“‘烈杰太子’四字,不见史传,又不见志书,明系与五通神鬼相同,非正神也。今正中已将神像拆毁,致犯乡邻怒,情愿出资将庙修好,另立关圣神像,为乡邻祈福。”县令某嘉其词正,批准允行,销案。如是者两月,庙颇平安。

  忽孙姓家一女,年已将笄,染患邪病,目斜眉竖,自称烈杰太子,“被恶人拆去神像,栖身无所,须与我酒食”等语。其家进奉稍迟,则此女自批其颊,哀号痛苦。女父往正中家咎之。正中大怒,持桃枝径往女家,大呼而入,曰:“冤有头,债有主,毁汝像者我也!我在此,汝不报仇,而欺人家小儿女,索诈酒食,何烈何杰?直是无耻小人。敢不速走!”女作惊惧声曰:“红脸恶人又来矣!我去!我去!”女登时苏醒。其父乃留正中住宿其家,女遂平安。正中偶然外出,鬼祟如故。于是正中与其父谋,择里中年少者嫁之。自此怪绝,而病亦愈。
 
  裘秀才

  南昌裘秀才某,夏日乘凉,裸卧社公庙,归家大病。其妻以为得罪社公,即具酒食、烧香纸,为秀才请罪。病果愈。妻命秀才往谢社公,秀才怒,反作牒呈烧向城隍庙,告社公诈渠酒食,凭势为妖。烧十日后寂然,秀才更怒,又烧催呈,并责城隍神纵属员贪赃,难享血食。是夜,梦城隍庙墙上贴一批条,云:“社公诈人酒食,有玷官箴,着革职。裘某不敬鬼神,多事好讼,发新建县责三十板。”秀才醒,心怀狐疑,以为己乃南昌县人,纵有责罚,不得在新建地方,梦未必验。未几,天雨,雷击社公庙,秀才心始忧之,不敢出门。月余,江西巡抚阿公方入庙行香,为仇人持斧斲额,众官齐集,查拿凶人。秀才以为奇事,急行观探。新建令见其神色诧异,喝问:“何人?”秀才口吃吃不能道一字,身着长衫,又无顶带。令怒,当街责三十板。毕,始称:“我是秀才,且系裘司农本家。”令亦大悔,为荐丰城县掌教。

  摸龙阿太

  杭州少宰姚公三辰,以外科医术世其家。相传:少宰之祖半夜采药归,过西溪,醉坠于涧。以手据石,滑软有涎,旋即蠕蠕而动,惊以为蛇。少顷,负姚而上,两目如灯,照见头有须角;委地上,腾空去,始知乃龙也。两手触涎处,香数月不散;以之撮药,应手而愈。子孙相传,呼为“摸龙阿太”。又号曰“姚篮儿”,以其采药持篮故也。每愈人病,不受谢。故孙位至二品,人以为阴德之报。

  水仙殿

  杭州学院临考,诸廪生会集明伦堂,互保应试童生,号曰“保结”。廪生程某,在家侵晨起,肃衣冠出门。行二三里,仍还家闭户坐,嚅嚅若与人语。家人怪之,不敢问。少顷又出,良久不归。明伦堂待保童生到其家问信,家人愕然。方惊疑问,有箍桶匠扶之而归,则衣服沾湿,面上涂抹青泥,目瞪不语。灌以姜汁,涂以朱砂,始作声,曰:“我初出门,街上有黑衣人向我拱手,我便昏迷,随之而行。其人云:‘你到家收拾行李,与我同游水仙殿,何如?’我遂拉渠到家,将随身钥匙系腰。同出涌金门,到西湖边,见水面宫殿金碧辉煌,中有数美女艳妆歌舞。黑衣人指向余曰:‘此水仙殿也。在此殿看美女与到明伦堂保童生,二事孰乐?’余曰:‘此间乐。’遂挺身赴水。忽见白头翁在后喝曰:‘恶鬼迷人,勿往!勿往!’谛视之,乃亡父也。黑衣人遂与亡父互相欧击。亡父几不胜矣,适箍桶匠走来,如有热风吹入水中者。黑衣人逃,水仙殿与亡父亦不见,故得回家。”家人厚谢箍桶匠,兼问所以救之之故。匠曰:“是日也,涌金门内杨姓家唤我箍桶。行过西湖,天气炎热,望见地上遗伞一柄,欲往取之遮日。至伞边,闻水中有屑索声,方知有人陷水,扶之使起。而君家相公,埋头欲沉,坚持许久,才得脱归。”其妻曰:“人乃未死之鬼也,鬼乃已死之人也。人不强鬼以为人,而鬼好强人以为鬼,何耶?”忽空中应声曰:“我亦生员读书者也。书云:‘夫仁者: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。’我等为鬼者,己欲溺而溺人,己欲缢而缢人,有何不可耶?”言毕,大笑而去。

  火烧盐船一案

  乾隆丁亥,镇江修城隍庙。董其事者,有严、高、吕三姓,设簿劝化。一日早雨,有妇人肩舆来,袖中出银一封,交严曰:“此修庙银五十两,拜烦登簿。”严请姓氏府居,以便登记。妇曰:“些微小善,何必留名!烦记明银数便了。”语毕,去。高、吕二人至,严述其故,并商何以登写。吕笑曰:“登簿何为?趁此无人知觉,三人派分,似亦无害。”高曰:“善。”严以为非理,急止之。二人不听,严无奈何,去。高、吕将银对分。及工竣,此事惟严一人知之。越八年,乙未,高死;丙申,吕继亡。严未尝与人谈及。戊戌春,患疾,见二差持票谓严曰:“有一妇在城隍案下告君,我等奉差拘质。”问:“告何事!”差亦不知。严与同行,到庙门外,气象严冷,不复有平日算命起课者在矣。门内两旁,旧系居人,此时所见,尽是差役班房。过仙桥,至二门,见一带枷囚叫曰:“严兄来耶!”视之,高生也。向严泣曰:“弟自乙未年辞世,迄今四载受苦,总皆阳世罪谴。眼前正在枷满,可以托生,不料又因侵蚀修庙银一案发觉,拘此审讯。”严曰:“此事已隔十数年,何以忽然发觉,想彼妇告发耶?”高曰:“非也。彼妇今年二月寿终。凡鬼,无论善恶,俱解城隍府。彼妇乃系善人,同几个行善鬼解来过堂。城隍神戏问曰:‘尔一生闻善即趋,上年本府修署,尔独惜费,何耶?’妇曰:‘鬼妇当年六月二十日送银五十两到公所,系一严姓生员接去。自觉些微小善,册上不肯留名,故尊神有所未知。’神随命瘅恶司细查原委,不觉和盘托出。因兄有劝阻之言,故拘兄来对质。”严问:“吕兄今在何处?”高叹曰:“渠生前罪重,已在无间狱中,不止为分银一事也。”语未毕,忽二差至,曰:“老爷升座矣。”严与高等随差立阶下。有二童持彩幢引一妇上殿,又牵一枷犯至,即吕也。城隍谓严曰:“善妇之银可交汝手乎?”严一一从实诉明。城隍谓判官曰:“事干修理衙署,非我擅专,宜申详东岳大帝定案,可速备文书申送。”仍令二童送妇归。

  二差押严并高、吕二生出庙,过西门,一路见有男着女衣者,女穿男服者,有头罩盐蒲包者,有披羊、狗皮者,纷纷满目。耳闻人语曰:“乾隆三十六年仪征火烧盐船一案,凡烧死溺死者,今日业满,可以转生。”二差谓严曰:“难得大帝坐殿,我们可速投文。”已而疾走呼曰:“文书已投,可各上前听点。”严等急趋。立未定,闻殿上判曰:“所解高某,窃分善妇之银,其罪尚小,应照该城隍所拟枷责发落。吕某生前包揽词讼,坑害良民,其罪甚大,除照拟枷责外,应命火神焚毁其尸。严某君子也,阳禄未终,宜速送还阳。”

  严听毕惊醒,则身卧在牀,家人皆已挂孝,曰:“相公已死三日矣。因心头未冷,故而相守。”严将梦中事一一言之,家人未信。后一年八月夜,吕家失火,柩果遭焚。年子盐城东北乡草堰口小关营村民孙自成妻谢氏,除夕生子,因名年子。年十八,挑鸡入城,半途有旋风一阵,将笼内鸡尽吹出,腾空飞去。年子大惊,从此回家卧病。危急中,会其母将产,举家守生,无人看护。年子昏沉,身随风荡。忽从朱门之内,坠于万丈深潭,恰无痛楚;只觉身子短小,不似平时,两目蔽涩难开,耳中所闻,仍似父母声音;以为梦中幻境,安心待之。其时孙见谢氏产儿安稳,偷暇趋视年子,则已死矣,不觉大哭。年子惊醒,不解其故。只闻母泣而数曰:“生此血泡,反将我成人长大的年子死了。”悲号不已。年子始知身已转生,恐母急坏,遂大声曰:“我即年子也,年子未死!”谢闻小儿言语,顿时惊风,数日而死。孙忧小儿无乳,哺以粥食。三月生齿,五月能履,取名“再生”,今年十六矣。此事盐城令阎公云。狐撞钟

  陈公树蓍任汀漳道时,海上忽浮一钟至,大可容百石。人以为瑞,告之官,遂于城西建高楼,悬此钟焉。撞之,声闻十里外,选里中老民李某掌守此楼。亡何,海水屡啸,陈公以为金水相应,海啸者,钟声所召也。命知县用印封闭此楼,并严谕李叟:不许人再撞。

  有美少年常来楼中,与李闲谈,偶需食物之类,往往凭空而至。李知为狐仙,忽起贪心,跪曰:“君为仙人,何不赐我银物,徒以酒食来耶?”少年晓之曰:“财有定数,尔命穷薄,不可得也。得且有灾,将生懊悔。”李固请不已,少年笑而应曰:“诺。”少顷,见几上置大元宝一锭;嗣后,少年不至矣。李大喜,收藏衣箱中。一日邑宰路过,闻撞钟声,怒李守护不谨,召而责之,笞十五板。李无以自明。归视印封,完好如故,然业已受笞,闷闷而已。未几,邑宰又过,楼上钟声乱鸣。遣役视之,并无一人。邑宰悟曰:“楼上得毋有妖乎?”李无奈何,具以实告。命取元宝视之,即其库物也。持归复所,钟不复鸣。

  土地神告状洞庭山棠里徐氏,家世富饶,起造花园,不足于地。东边有土地庙,香火久废,私向寺僧买归,建造亭台。已年余矣。一日,其妻韩氏方梳头,忽仆于地;小婢扶之,亦与俱仆。少顷婢起,取大椅置堂上,扶韩氏南向坐,大言曰:“我苏州城隍神也,奉都城隍差委,来审汝家私买土地神庙事。”语毕,婢跪启:“太湖水神参见。”又启:“棠里巡拦神参见。”韩氏一一首颔之。最后曰:“原告土地神来。”韩氏命徐家子弟奴婢:“听点名,分东西班侍立。有不听命者,持杖击之。”唤买地人姓名,即其夫也。问:“价若干?中证何人?”口音绝非平素吴音,乃燕赵间男子声。其夫惊骇伏地,愿退地基,建还原庙。韩氏素不识字,忽索纸笔判云:“人夺神地,理原不应。况土地神既老且贫,露宿年余,殊为可怜。屡控城隍,未蒙准理,不得已,越诉都城隍。今汝既有悔心,许还庙宇,可以牲牢香火供奉之。中证某某,本应治罪,姑念所得无多,罚演戏赎罪。寺僧某,于事未发时业已身死,可毋庸议。”判毕,掷笔而卧。少顷起立,仍作女音,梳头如故。问其原委,茫然不知。其夫一一如所判而行。从此,棠里土地神香火转盛。

  鄱阳湖黑鱼精

  鄱阳湖有黑鱼精作祟。有许客舟过,忽黑风一阵,水立数丈,上有鱼口,如臼大,向天吐浪,许客死焉。其子某誓杀鱼以报父仇。贸易数年,资颇丰,诣龙虎山,具盛礼请于天师。时天师老矣,谓许曰:“凡除怪斩妖,全仗纯气真煞。我老病且死,不能为汝用,然感汝孝心,我虽死,嘱吾子代治之。”已而,天师果死。

  小天师传位一年,许又往请。小天师曰:“诚然,父有遗命,我不敢忘。然此妖者,黑鱼也,据鄱阳湖五百年,神通甚大;我虽有符咒法术,亦必须有根气仙官助我,方能成事。”箧中出小铜镜,付许曰:“汝持此照人,凡一人而有三影者,速来告我。”许如其言,遍照江西,皆一人一影。密搜月余,忽照乡村杨家童子有三影,告天师。天师遣人至乡,厚赠其父母,诡言慕神童名,请到府中试其所学。童故贫家,欣然而来。

  天师供养数日,随携许及童子同往鄱阳湖,建坛诵咒。一日者,衣童子衮袍,剑缚背上,出其不意,直投湖中,众人大骇。其父母号哭,向天师索命。天师笑曰:“无妨也。”俄而霹雳一声,童子手提大黑鱼头,立高浪之上。天师遣人抱至舟中,衣不沾湿。湖中水,十里内皆成血色。童子归,人争问所见。童子曰:“我酣睡片时,并无所苦,但见金甲将军提鱼头放我手中,抱我立水上而已,其它我不知。”自此,鄱阳湖无黑鱼之患。或云:童子者,即总漕杨清恪公也。

  鄱阳小神

  江西新建县张某,生二女,同日出嫁。天大风,送亲及舁轿者一时迷惑,将妹嫁其姊家,将姊嫁其妹家。成婚后一日,方知错误。两家父母以为天缘,亦各相安,无异言。

  其小妹所嫁夫金某,买货过鄱阳湖,舟中忽谓其伙伴曰:“我将作官,即日到任。”伙伴咸笑之,以为戏语。行又数里,金欣然曰:“胥役轿马都来迎我,我不可以久留。”言毕,跃入水中,死。是夕,近湖村人见一男子昂然来,立村前曰:“我鄱阳小神也,应血食汝地方,可塑像祀我。”言毕不见。村人迟疑,未为立庙。已而头痛发热,口称小神为祟。众大骇,纠钱立庙祀之。凡有祈求,神应如响。未几,小神又至曰:“岂可神明而无妃偶乎?汝等再塑立一娘娘像配我,不可缓也。”村人如其言,塑之。

  金家闻水死之信,捞尸殡殓,举家成服。忽一日,其妻脱衰麻,换盛服,敷脂抹粉,扬扬得意。公姑怒,责曰:“此非孀妇所宜。”曰:“我夫并未死,现在鄱阳外湖作官,差胥役夫轿迎我上任,都已在外伺候,我何为不吉服耶?”言毕,作上轿状,随瞑目矣。嗣后,鄱阳小神之名颇着,远近烧香者争赴焉。

  囊囊

  桐城南门外章云士,性好神佛。偶过古庙,见有雕木神像,颇尊严,迎归作家堂神,奉祀甚虔。夜梦有神如所奉像,曰:“我灵钧法师也。修炼有年,蒙汝敬我,以香火祀我,倘有所求,可焚牒招我,我即于梦中相见。”章自此倍加敬信。

  邻有女为怪所缠。怪貌狞恶,遍体蒙茸,似毛非毛。每交媾,则下体痛楚难忍,女哀求见饶。怪曰:“我非害汝者,不过爱汝姿色耳。”女曰:“某家女比我更美,汝何不往缠之,而独苦我耶?”怪曰:“某家女正气,我不敢犯。”女子怒骂曰:“彼正气,偏我不正气乎!”怪曰:“汝某月日烧香城隍庙,路有男子方走,汝在轿帘中暗窥,见其貌美,心窃慕之,此得为正气乎?”女面赤,不能答。

  女母告章,章为求家堂神。是夜梦神曰:“此怪未知何物,宽三日限,当为查办。”过期,神果至,曰:“怪名囊囊,神通甚大,非我自往剪除不可。然鬼神力量,终需恃人而行。汝择一除日,备轿一乘,夫四名,快手四名,绳索刀斧八物,剪纸为之,悉陈于厅。汝在旁喝曰‘上轿’,曰:‘抬到女家’,更喝曰‘斩!’如此,则怪除矣。”

  两家如其言。临期,扶纸轿者果觉重于平日。至女家,大喝“斩”字,纸刀盘旋如风,飒飒有声。一物掷墙而过。女身霍然如释重负。家人追视之:乃一蓑衣虫,长三尺许,细脚千条,如耀丝闪闪,自腰斲为三段。烧之,臭闻数里。桐城人不解囊囊之名,后考《庶物异名疏》,方知蓑衣虫一名囊囊。两神相殴孝廉锺悟,常州人,一生行善,晚年无子,且衣食不周,意郁郁不乐。病临危,谓其妻曰:“我死慎毋置我棺中。我有不平事,将诉冥王。或有灵应,亦未可知。”随即气绝,而中心尚温,妻如其言,横尸以待。

  死三日后,果苏,曰:我死后到阴间,所见人民往来,与阳世一般。闻有李大王者,司赏善罚恶之事。我求人指引到他衙门,思量具诉。果到一处,宫殿巍峨,中坐尊官。我进见,自陈姓名,将生平修善不报之事一一诉知,且责神无灵。神笑曰:“汝行善行恶,我所知也;汝穷困无子,非我所知,亦非我所司。”问:“何神所司?”曰:“素大王。”我心知“李”者,“理”也;“素”者,“数”也。因求神送至素王处一问。神曰:“素王尊严,非如我处无人拦门者。我正有事要与素王商办,汝可随行。”少顷,闻呼驺声,所从吏役,皆整齐严肃。

  行至半途,见相随有沥血者曰“受冤未报”,有嚼齿者曰“逆党未除”,有美妇人而拉丑男者曰“夫妇错配”。最后有一人衮冕玉带,状若帝王,貌伟然而衣履尽湿,曰:“我,周昭王也。我家祖宗,自后稷、公刘,积德累仁,我祖父文、武、成、康,圣贤相继,何以一传至我,而依例南征,无故为楚人溺死。幸有勇士辛游靡长臂多力,曳我尸起,归葬成周,否则徒为江鱼所吞矣。后虽有齐侯小白借端一问,亦不过虚应故事,草草完结。如此奇冤,二千年来绝无报应,望神替一查。”李王唯唯。余鬼闻之,纷纷然俱有怒色。锺方悟世事不平者,尚有许大冤抑,如我贫困,固是小事,气为之平。行少顷,闻途中唱道而至曰:“素王来。”李王迎上,各在舆中交谈。始而絮语,继而忿争,哓哓不可辨。再后两神下车,挥拳相殴。李渐不胜,群鬼从而助之,我亦奋身相救,终不能胜。李神怒云:“汝等从我上奏玉皇,听候处分。”随即腾云而起,二神俱不见。少顷俱下,云中有霞帔而宫装者二仙女相随来,手持金尊玉杯,传诏曰:“玉帝管三十六天事,无暇听些些小讼。今赠二神天酒一尊,共十杯。有能多饮者,便直其事。”李神大喜,自称“我量素佳。”踊跃持饮,至三杯,便捧腹欲吐。素神饮毕七杯,尚无醉色。仙女曰:“汝等勿行,且俟我复命后再行。”

  须臾,又下,颁玉带诏曰:“理不胜数,自古皆然。观此酒量,汝等便该明晓。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,英雄才子,时花美女,珠玉锦绣,名书法画,或得宠逢时,或遭凶受劫,素王掌管七分,李王掌管三分。素王因量大,故往往饮醉,颠倒乱行。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,尚被素王把持擅权,我不能作主,而况李王乎!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,则人心天理,美恶是非,终有三分公道,直到万古千秋,绵绵不断。锺某阳数虽绝,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间晓谕一番,则以后告状者愈多,故且开恩增寿一纪,放他还阳,此后永不为例。”锺听毕还魂。又十二年乃死。常语人云:“李王貌清雅,如世所塑文昌神;素王貌陋,团团浑浑,望去耳、目、口、鼻不甚分明。从者诸人,大概相似,千百人中,亦颇有美秀可爱者,其党亦不甚推尊也。”锺本名护,自此乃改名悟。

  赌钱神号迷龙

  李某,官缙云令,以赌博被参,然性好之,不能一日离。病危时,犹拍肘牀上作呼卢声。其妻泣谏曰:“气喘劳神,何苦如是?”李曰:“赌非一人所能,我有朋类数人,在牀前同掷骰盆,汝等特未之见耳。”已而气绝。忽又苏醒,伸手向家人云:“速烧纸锞,替还赌钱。”妻问:“与何人决胜?”曰:“阴司赌神号称迷龙,其门下有赌鬼数千,皆受驱使。探人将托生时,便请迷龙作一花押,纳入天灵盖中。此人一落母胎,性便好赌,虽严父贤妻,万不能救。《汉书.公卿表》以博掩失侯者十余人。可见此神从古有之。或且一心贪赌,有美食而让他人食,有美妻而让他人眠,皆迷龙作祟也。但阴间赌法与世间不同,其法:聚十余鬼,同掷十三颗骰子;每子下盆,有五彩金色光者,便是全胜,群鬼以所蓄纸锞全行献上。迷龙高坐抽头,以致大富。群鬼赌败穷极,便到阳间作瘟疫,诈人酒食。汝等此时烧纸钱一万,可以放我生还。”家人信之,如其言,烧与之,而李竟瞑目长逝。或曰:“渠又哄得赌本,可以放心大掷,故不返也。”

  羊骨怪

  杭人李元珪,馆于沛县韩公署中,司书禀事。偶有乡亲回杭,李托带家信,命馆童调面糊封信。家童调盛碗中,李用毕,以其余置几上。夜,闻窸窣声,以为鼠来偷食也。揭帐伺之,见灯下一小羊,高二寸许,浑身白毛,食糊尽乃去。李疑眼花,次日,特作糊待之。夜间小羊又至,因留心细观其去之所在,到窗外树下而没。次日,告知主人,发掘树下,有朽羊骨一条,骨窍内浆糊犹在。取而烧之,此后怪绝。

  夜叉偷酒

  直隶永平府滦州河下,每年龙王造宫,有黄、白二龙从古北口拔木运来。每木百枝,一夜叉管守之。其木在水中皆直立而行,上挂一红灯为号。关外贩木商人,每年待龙发水,然后依附运行。偶失一枝,龙怒,遣夜叉寻取。风雨大作,山石皆飞。村中民造酒八缸,一夜被夜叉偷饮立尽。惧其为患,为伐一木置水中,夜始平静。此石埭令郑公首瀛为余言。郑,滦州人。

  披麻煞

  新安曹媪有孙登官,定婚某氏,将娶有日,先期扫除楼房,待新娘居,房与媪卧阁相去十步许。日向夕,媪独坐楼下,闻楼上履声橐橐,意是丫鬟,不之诘也。久而声渐厉,稍觉不类,疑是偷儿,疾趋而掩执之。起推楼门,门开,举首见一人,麻冠麻鞋,手扶桐杖,立梯上层。见媪至,返身退走。媪素有胆,不计其为人为鬼,奋前相捉。其人狂奔新房,有窸窣之声,如烟一缕而没。始悟为鬼。急下楼,欲以语人,念明日婚期已届,舍此,无从觅他室,隐忍不言。

  次夕,新妇入门,张灯设乐。散后,媪以前事在心,不能成寐。旦觇新妇,则已靓妆坐牀,琴瑟之好甚笃。媪意大安,易宅之念渐差。然终以前事故,常不欲新妇独登楼。

  一日者,妇欲登楼。问其故,以“如厕”对。劝其秉烛,以“熟径”辞。食顷不下,媪唤之,不应;遣小鬟持灯上楼,亦不见妇;媪大惊。婢曰:“是或往厨下乎?”媪谓:“我坐梯次,未见他下来。”无可奈何,乃召婿,告以失妇状。举家大骇。婢忽在楼呼曰:“娘在是。”众亟视之,则新妇团伏一小漆椅下,四肢如有捆扎之状。扶出,白沫满口,气息奄然。以水浆灌之,逾时甫醒。问之,云:“遇一披麻人为祟。”媪乃哭曰:“咎在我。”因备述前事,且告以不言之故。时夜漏将残,不能移宅,拥妇偃息在牀,婿秉烛坐,双鬟立左右。至五更,侍者睡去,婿亦劳倦。稍一交睫,觉灯前有披麻人破户入,直奔牀前,以指掐妇颈三五下。婿奔前救护,披麻人耸身从窗棂中去,疾于飞鸟。呼妇不应,持火视之,气已绝矣。

  或曰:此选日家不良于术,婚期犯披麻煞故也。

  瓜棚下二鬼

  海阳邑中刘氏女,夏日在瓜棚下刺绣。薄暮,家人铺蒲席招凉,女忽于座间顾影絮语。众怪其诞,呵之。乃大声曰:“唉!我岂若女耶?我为某村某妇,气忿缢死多年,欲得替人,故在此。”语毕大笑,举带自勒其颈。阖室尽惊,取米豆厌胜之。不退,乃哀求曰:“我女年年为他人压金线,取钱易米,家贫可怜。与汝素无冤,幸相舍。不然,天师将至,我当往诉。”鬼惧曰:“吓人,吓人。虽然,我不可以虚返,当思所以送我。”众曰:“供香楮何如?”不应。曰:“加斗酒只鸡何如?”乃有喜色,且颔之。如其言,女果醒。

  未三日,家人方相庆,女衣袖忽又翩舞,愦语曰:“汝等如此薄待我,回想不肯干休,仍须讨替。”更作恶状,以带套颈。众察其音,不类前鬼。正惊疑间,俄闻瓜棚下綷綷履响,仍在女口叱曰:“鬼婢!冒我姓名,来诈钱镪,辱没煞人!亟去!亟去!不然,我将讼汝于城隍神。”又劳问女家:“勿怕,此无赖鬼。我在此,他不敢为厉。”言毕,其女颊晕红潮,状若羞缩者。食顷,两鬼寂然皆退。次日,其女依旧临镜。询其事,杳然如梦。

  老人李某,海阳人。薄暮,自邑中还家,觉腰缠重物,解视无有,勉荷而归。时已月上,家人闻叩扉声,走相问安,老人瞪目无言;为设酒脯,亦不食;愈益怪之。既而,取布幅许,悬梁间,作缢状,曰:“余缢死鬼也,今与汝翁作交代。”众惊,诘以前因。曰:“余为李氏,栖泊城中。曾至某家,祟其女于瓜棚下。因其家中哀求,我亦念伊女婉弱,是以舍去,别寻替代。奔及城门,有二大人司管甚严,不敢走过。以此日日受苦,一言难尽。”众家人曰:”城门大人既然拦阻,汝今日何能复来?”乃嘻嘻笑曰:“此实大巧事。今早,乡人以粪桶寄门侧,大人者恶其臭也,两相谓曰:‘昨宵雨歇,城头山色当佳,盍一凭眺乎?’遂约伴登山去矣。余得乘间出城。遇汝翁归,附他腰带间,蒙其负荷。急于得生,故仍欲相借重耳。”

  众闻其言软,似可以情动者,乃哀求曰:“翁年老,墓木已拱,你不忍于弱女,宁独甘心于秃翁?如蒙哀怜,当为延名僧修法事,令你生天人境界何如?”鬼拍手喜曰:“我前在瓜棚下,原欲挽彼作此功德,视其家贫,是以勿言。今众居士既能发大愿力,余又何求?虽然,世人惯作哄鬼伎俩,惟求居士勿忘此言。”众唯唯,鬼即作顶礼状。食顷,老人已起,索水浆饮矣。

  翌日,广延僧众,作七日道场,瓜棚下从此清净。

  介溪坟

  严介溪为其妻欧阳氏卜葬,召门下风水客数十人,嘱曰:“吾富贵已极,尚何他望?只望诸君择地,生子孙能再如我者而甘心焉。”诸客唯唯。未一月,有客来云:“某山有穴,葬之,子孙贵寿,与公相埒。”介溪命群客视之。一客独曰:“若葬此,子孙虽贵,但气脉大迟,恐在六七世后耳。”俱以为然。介溪买成。开穴,中有古坟墓志,摩视之,即严氏之七世祖也。介溪大骇,急加封识。然自此严氏大衰,且籍没矣。此事严后裔名秉琏者所言。

  李半仙

  甘肃参将李璇,自称“李半仙”,能视人一物便知休咎。彭芸楣少詹与沈云椒翰林同往占卦。彭指一砚问之,曰:“石质厚重,形有八角,此八座像也,惜是文房之需,非封疆之料。”沈将所挂手巾问之,曰:“绢素清白,自是玉堂高品,惜边幅小耳。”正笑语间,云南同知某亦来占卜,取烟管问之。曰:“管有三截,镶合而成,居官有三起三倒,然否?”曰:“然。”曰:“君此后为人亦须改过,不可再如烟管。”问:“何故?”曰:“烟管是最势利之物,用得着他,浑身火热;用不着他,顷刻冰冷。”其人大笑,惭沮而去。逾三年,彭学差任满回京,李亦入都引见。彭故意再取烟管问之,曰:“君又放学差矣。”问:“何故?”曰:“烟,非吃得饱之物;学院试差,非做得富之官。且烟管终日替人呼吸,督学终年为寒士吹嘘。将必复任。”已而果然。

  李香君荐卷

  吾友杨潮观,字宏度,无锡人,以孝廉授河南固始县知县。乾隆壬申乡试,杨为同考官。阅卷毕,将发榜矣,搜落卷为加批焉,倦而假寐。梦有女子年三十许,淡妆,面目疏秀,短身,青绀裙,乌巾束额,如江南人仪态,揭帐低语曰:“拜托使君,‘桂花香’一卷,千万留心相助。”杨惊醒,告同考官,皆笑曰:“此噩梦也,焉有榜将发而可以荐卷者乎?”杨亦以为然。
 
  偶阅一落卷,表联有“杏花时节桂花香”之句,盖壬申二月表,题即《谢开科事》也。杨大惊,加意翻阅。表颇华赡,五策尤详明,真饱学者也,以时艺不甚佳,故置之孙山外。杨既感梦兆,又难直告主司,欲荐未荐,方徘徊间,适正主试钱少司农东麓先生嫌进呈策通场未得佳者,命各房搜索。杨喜,即以“桂花香”卷荐上。钱公如得至宝,取中八十三名。拆卷填榜,乃商丘老贡生侯元标,其祖侯朝宗也。方疑女子来托者,即李香君。杨自以得见香君,夸于人前,以为奇事。道士取葫芦

  秀水祝宣臣,名维诰,余戊午同年也。其尊人某,饶于财。一日,有长髯道士叩门求见,主人问:“法师何为来?”曰:“我有一友,现住君家,故来相访。”祝曰:“此间并无道人,谁为君友?”道士曰:“现在观稼书房之第三间,如不信,烦主人同往寻之。”

  祝与同往,则书房挂吕纯阳像。道士指笑曰:“此吾师兄也,偷我葫芦,久不见还,故我来索债。”言毕,伸手向画上作取状。吕仙亦笑,以葫芦掷还之。主人视画上,果无葫芦矣。大惊,问:“取葫芦何用?”道士曰:“此间一府四县,夏间将有大疫,鸡犬不留。我取葫芦炼仙丹,救此方人。能行善者,以千金买药备用,不特自活,兼可救世,立大功德。”因出囊中药数丸示主人,芬芳扑鼻,且曰:“今年八月中秋月色大明时,我仍来汝家,可设瓜果待我。此间人民,恐少一半矣。”祝心动,曰:“如弟子者可行功德乎?”曰:“可。”乃命家僮以千金与之。道士束负腰间,如匹布然,不觉其重。留药十丸,拱手别去。祝举家敬若神明,早晚礼拜。
 
  是年,夏间无疫,中秋无月,且风雨交加,道士亦杳不至。火焚人不当水死

  泾县叶某,与人贸易安庆。江行遇风,同船十余人半溺死矣,独叶坠水中,见红袍人抱而起之,因以得免。自以为获神人之助,后必大贵。亡何,家居不戒于火,竟烧死。

  城隍杀鬼不许为聻

  台州朱始女,已嫁矣,夫外出为贾。忽一日,灯下见赤脚人,披红布袍,貌丑恶,来与亵狎,且云:“娶汝为妻。”妇力不能拒,因之痴迷,日渐黄瘦。当怪未来时,言笑如常;来,则有风肃然。他人不见,惟妇见之。

  妇姊夫袁承栋,素有拳勇,妇父母将女匿袁家。数日,怪不来。月余,踪迹而至。曰:“汝乃藏此处乎!累我各处寻觅。及访知汝在此处,我要来,又隔一桥。桥神持棒打我,我不能过。昨日将身坐在担粪者周四桶中,才能过来。此后汝虽藏石柜中,吾能取汝。”

  袁与妇商量持刀斲之,妇指怪在西则西斲,指怪在东则东斲。一日,妇喜拍手曰:“斲中此怪额角矣。”果数日不至。已而布缠其额,仍来为祟。袁发鸟枪击之,怪善于闪躲,屡击不中。一日,妇又喜曰:“中怪臂矣。”果数日不来。已而布缠其臂又来,入门骂曰:“汝如此无情,吾将索汝性命。”殴撞此妇,满身青肿,哀号欲绝。

  女父与袁连名作状焚城隍庙。是夜,女梦有青衣二人持牌唤妇听审,且索差钱曰:“此场官司,我包汝必胜,可烧锡锞二千谢我。你莫赚多,阴间只算九七银二十两。此项非我独享,将替你为铺堂之用,凭汝叔绍先一同分散,他日可见个分明。”绍先者,朱家已死之族叔也。如其言,烧与之。五更,女醒,曰:“事已审明,此怪是东埠头轿夫,名马大。城隍怒其生前作恶,死尚如此,用大杖打四十,戴长枷在庙前示众。”从此,妇果康健,合家欢喜。

  未三日,又痴迷如前,口称:“我是轿夫之妻张氏。汝父、汝姊夫将我夫告城隍枷责,害我忍饥独宿,我今日要为夫报仇。”以手爪掐妇眼,眼几瞎。女父与承栋无奈何,再焚一牒与城隍。是夕,女又梦鬼隶召往,怪亦在焉。城隍置所焚牒于案前,瞋目厉声曰:“夫妻一般凶恶,可谓‘一牀不出两样人’矣,非腰斩不可。”命两隶缚鬼持刀截之,分为两段,有黑气流出,不见肠胃,亦不见有血。旁二隶请曰:“可准押往鸦鸣国为聻否?”城隍不许,曰:“此奴作鬼便害人,若作聻必又害鬼。可扬灭恶气,以断其根。”两隶呼长须者二人,各持大扇扇其尸,顷刻化为黑烟,散尽不见。囚其妻,械手足,充发黑云山罗剎神处充当苦差。命原差送妇还阳。女惊而醒。

  从此,朱妇安然,仍回夫家,生二子一女,至今犹存。鬼所云“担粪周四”者,其邻也。问之,曰:“果然可疑,我某日担空桶归,压肩甚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