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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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昊庐的故事

话说这王昊庐大人还没考中进士的时候,从黄冈老家赶赴京城应试。路过庐山时,在莲花宫里借宿。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,天没黑就睡下了。迷迷糊糊间,梦见自己坐在大殿上,面前摆着供果,底下百来个和尚穿着袈裟围着他诵经。他随手拿起供盘里的枣子,吃了两三颗就醒了。醒来时嘴里还留着枣子的甜味,正觉得奇怪,忽然看见房门外灯火通明,供桌摆设,一群和尚正在跪拜,竟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
他推门一问,原来这天是这寺庙已故净月上人的忌辰,众僧正在祭拜。王昊庐心里一惊,再去看供盘里的枣子,果然顶上缺了几颗,像是被人吃过。这才恍然大悟,自己前世就是这庙里的长老。从此终身虔诚礼佛。

说起他这"昊庐"的称号,还有段伤心事。他父亲王用是崇祯年间的翰林,后来在庐山殉节而死。他取"昊天罔极"的意思,自号"昊庐",本名是叫王泽宏。

鬼买儿

洞庭有个贡生叫葛文林,在学堂里小有名气。他嫡母周氏去世后,父亲续娶了李氏,就是文林的生母。这李氏过门才三天,整理周氏留下的衣箱时,看见一件绣着九枝莲的红袄,觉得好看就穿上了。

谁知吃饭时突然昏倒,自己打自己耳光说:"我是你前妻周氏!箱子里衣裳都是我嫁妆,平日都舍不得穿。你倒好,刚来就偷穿,我咽不下这口气!"家里人赶紧跪下求情:"娘子已经过世了,要这漂亮衣裳有什么用?"那鬼魂说:"赶紧烧给我!我气量是小,从前嫁妆一件都不能给李氏,全烧了我才走。"家里人没办法,只好照办。鬼魂拍手笑道:"这下我可以走啦!"李氏果然立刻病愈。

第二天李氏梳妆时,突然打个哈欠,鬼魂又附身了:"叫相公来。"她丈夫赶来,鬼魂抓着他的手说:"新媳妇年轻不会管家,我每天早起来帮她料理。"从此每天上午必定附身,查问柴米油盐,管教下人,把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。这样过了半年,家里人都习惯了。

有一天鬼魂突然说:"我要走了。棺材停在这儿,你们走来走去震得我骨头疼,快些出殡吧。"丈夫为难:"还没找好坟地呢。"鬼魂说:"西边卖爆竹的张姓人家有块地,我昨天去看过,松竹环绕很合心意。他要价六十两,其实三十六两就能买。"葛家人去看,果然丝毫不差,当即买下。

说到出殡,葛老爷发愁:"可还没有孝子署名呢。"鬼魂说:"这个容易。你新媳妇已经怀孕了,是男是女还不确定。给我三千纸钱,我替你买个儿子来。"说完就走了。到了日子,李氏果然生下葛文林。

三天后鬼魂又附身,婆婆陈氏责怪道:"李氏刚生产身子弱,你怎么又来缠她?"鬼魂解释:"这孩子是我买来继承香火的,实在放心不下。新媳妇年轻贪睡,万一压着孩子怎么办?婆婆您得答应,喂完奶就带着孩子睡,我才能安心。"婆婆点头答应,鬼魂这才离开。

出殡那天,葛老爷心疼孩子才满月,给他穿了细麻孝服。鬼魂又来骂:"这是孙子给祖父穿的!我是嫡母,得穿斩衰!"只好重新换过。下葬时,鬼魂附在李氏身上大哭:"我尸骨得安,以后再也不来了。"果然再没出现过。

说起这周氏,当年未嫁时和两个邻家姐妹结拜,发誓同生共死。后来两个妹妹先去世了。周氏病重时说:"两个妹妹在床后叫我呢。"她丈夫气得拔剑就砍。周氏跺脚说:"你不求情反倒砍伤她们胳膊,这下更救不回来了!"说完就断了气,才二十三岁。

鬼抢馒头

葛文林说,洞庭山常有饿鬼作祟。有次家里蒸馒头,刚揭开笼盖,就看见馒头自己抖动起来,越缩越小,碗口大的转眼就变成核桃大小。吃起来像面筋,精华全没了。后来有个老人说:"这是饿鬼在抢食。起笼时用朱笔点过就不会被抢。"试了试,点了朱笔的没事,没点的照样缩小——原来一个人点笔的速度,赶不上一群饿鬼抢食的速度。

荷花儿

余姚有个举人叫章大立,康熙三年在家教书。忽然有两个冤鬼,一男一女,大白天现形。先是掐他脖子,又把他推倒在地,两手被无形绳索捆住似的动弹不得。

先是个女声说:"我是荷花儿。"又换成男声:"我是王奎。"都是北京口音。

家里人问有什么冤情,鬼魂说:"章大立前世姓翁,也叫大立,前朝隆庆年间当刑部侍郎。那时我们主人周世臣是锦衣卫指挥,家里穷没娶妻,只有荷花儿和我这个仆人相伴。有盗贼入室杀了主人,我们报官后,官府派张把总来查案,竟怀疑是我们通奸害主。刑部严刑拷打,我们受不了酷刑只好认罪。郎中潘志伊觉得可疑,案子拖了很久。等翁大立当上侍郎,突然大怒,另派王三锡、徐一忠复审。这两人为了讨好上司,维持原判。潘志伊力争无果,最后把我们凌迟处死。两年后真凶落网,京城百姓才知道我们冤枉。消息传到宫里,皇上只是罢了翁大立的官,把王、徐二人外调了事。你们说,凌迟重罪是罢官就能抵偿的吗?"

家里人问:"怎么不去找王、徐二人报仇?"鬼魂说:"那两个恶贯满盈,一个已经投胎成猪,一个关在阴司大牢。倒是翁大立前世还算清官,又身居高位,我们一直没机会。如今他转世第三次,福分将尽,我们才能来索命。再说前朝末年纲纪败坏,阴司的鬼官也昏聩糊涂,我们告状多次都不受理,连京城都不让出。哪像如今大清盛世,连阴间的官吏都洗心革面了!"

家里人跪下哀求:"请高僧超度你们可好?"

话说那鬼魂拍着手笑道:"我若真有罪,自该请高僧来超度。可我们二人清清白白,何须劳烦和尚念经?再说了,所谓超度,不过是要我们早点投胎转世罢了。可就算投了胎,遇见那大立,照样要报仇雪恨,他必定会死在我们手里。只是旁人不知其中恩怨,连我们和大立转世后都不记得前因后果,这样报仇又怎能警示那些贪官污吏?所以每次阴司叫我们去投胎,我们都坚决推辞。如今大仇得报,总算可以安心轮回了。"说完,抄起桌上的小刀就往自己身上割,肉片扑簌簌往下掉。

突然又换成女声问道:"像不像在受凌迟之刑啊?"转眼又变作男声问:"知道疼了吧?"鲜血流满席子,那鬼魂才气绝身亡。

这说的是宋朝浙西有座陈东、欧阳澈的祠堂。当年百姓感念二人忠义,自发建庙祭祀。后来王伦从金国回来,看见这庙就厌恶,下令拆毁。到了明朝末年,有位乐善好施的富商李士贵,又在艮山门外重修了这座庙,乡民们去祈福还挺灵验。

有天夜里,李士贵梦见一位穿着布袍皮靴的神人敲门求见,自称是欧阳澈:"当年我官小言大,获罪也是自找的。幸而老天爷怜我忠心,让我掌管杭州城的水旱事务。可杭州地界太大,我一个人忙不过来。我有两位好友,一个叫樊安邦,一个叫傅国璋,都是布衣出身的有志之士。劳烦您在我神像旁边再塑上他俩,也好帮我治理地方。"

李士贵满口答应,忽然笑着问:"那陈东先生去哪儿了?怎么不请他来帮忙?"欧阳澈叹道:"李伯纪相公如今在南岳当值,把陈先生请去当文书了。"第二天李士贵就命人在庙里添了两尊神像。

再说戊戌年黄河决口,治河的官员每次筑好堤坝,总看见一群绿毛鹅在水面盘旋,当晚堤坝准会崩塌。用鸟枪打它们,散了又聚,折腾个把月才消停。连老河工都不知道这绿毛鹅是什么来头。

后来有人翻《桂海稗编》,查到明朝黄萧养作乱时,黄江就有绿鹅作怪。有见识的人说:"这叫浮尼,是水里的精怪。用黑狗祭祀,再往水里扔五色粽子,它们自然就散了。"照着这个方法一试,果然灵验。

全椒有位金光辰御史,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崇祯皇帝。皇帝在平台召见他,正要严惩,忽然晴天霹雳击中御座,这才作罢。嘉靖年间,刘魁、杨爵、周怡三人也因直谏被杖责下狱。后来有神仙降乩说他们冤枉,皇帝刚把他们放了,又听熊浃说乩仙不可信,重新抓回大牢。没过多久,高元殿突然起火,皇帝在灵台祈祷时,火光中有人高喊三人的名字,称他们是忠臣,这才急忙下诏释放,还官复原职。

河南滑县衙门里有座滑伯墓特别大,每任县令到任都要先祭拜,逢初一十五还要上香。这位滑伯时常显灵——要是穿着官服玉带现身,这官员准能升迁;要是便装简服出现,那多半要倒大霉。我有个学生吕炳星在滑州当官,有天突然看见滑伯顶盔贯甲站在坟头上,当年果然升任香河同知。墓前古树枝叶茂密,落叶随风飘散,可从来不会落在坟头上,你说奇不奇怪?

锡兰山高耸入云,山顶有个巨大的脚印,陷进石头里两尺深,八尺长,传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。当地人大多赤身裸体,要是穿上衣服,皮肉就会溃烂。

《明史》记载,永乐十五年,苏禄国进贡的珍珠重达七两多。

占城国有种骇人习俗——把活人的胆泡酒给家人喝,还用这酒洗澡,说是"浑身是胆"。他们常在路边埋伏,趁人不备杀人取胆。要是被发现了,人一惊吓胆就破裂,就不能用了。装胆的容器里,一定要把中国人的胆放在最上面。国王在位满三十年就要退位进山修行,让兄弟子侄代理朝政。自己斋戒祷告:"我要是治国无道,就让虎狼吃了我,或者得病而死。"要是平安度过一年,就重新登基。

福王兵败时,有个叫吴汉超的宣城秀才起兵反抗。兵败逃出城后,因为惦记老母亲,又主动回来见主帅说:"带头造反的就是我。"被杀后剖开肚子,发现胆有三寸长。

明末大学士贺逢圣在武昌被张献忠逼迫,投墩子湖自尽。从夏天到秋天,有神仙托梦给湖边居民说:"我奉玉帝之命守着贺宰相的尸首,实在辛苦。你去打捞看看,左手有颗黑痣的就是。"那人醒来觉得蹊跷,守在湖边,果然有具尸体浮出水面,面色如生。算来在水里泡了一百七十天,居然容颜不改,就收敛安葬了。

宿州布贩子李九有回路过霍山,天色已晚客栈满员,只好住在庙里。二更时分睡得正香,梦见韦驮神拍他后背:"快起来!大难临头了!躲我身后能保命!"李九惊醒跌跌撞撞爬起来,就见床后棺材轰然作响,跳出个遍体白毛的僵尸,脸上长满绿眼睛,直扑过来。李九窜上佛龛躲在韦驮像后,那僵尸抱住神像就啃,咔嚓咔嚓连金刚杵都咬断三截。和尚们举着火把赶来,僵尸才钻回棺材。第二天官府来人把棺材烧了,李九感激韦驮救命之恩,特意给神像重塑金身。

西湖德生庵后门停着上千口棺材,堆积如山。我借住时问和尚:"这儿闹鬼吗?"和尚说:"都是富鬼,太平得很。"我奇怪:"城里哪来这么多富人?又哪来这么多富鬼?况且久停不葬,可见并不富裕。"和尚解释:"所谓富鬼,不是说生前富贵。只要死后有人祭祀烧纸钱,就是富鬼。这一千多口棺材虽然没下葬,但我们每年四季都办法会,烧的纸钱上千万,鬼魂吃饱喝足,自然不会作祟。您想啊,世上打家劫舍的,不都是为口饭吃?那些病人说见到的鬼,可有穿金戴银、肥头大耳的吗?出来作祟讨饭的,不都是蓬头垢面的穷鬼?"我觉得有理,住了一个多月,连丫鬟小厮在阴雨天都没听过鬼叫。

乾隆五十三年八月,河库道司马公派两个仆人回家,一个叫祝升三十岁,一个叫寿子才十六。坐船到宝应刘家堡时天色阴沉,寿子突然高兴地说:"前面在唱大戏呢!还有个金甲神在台上,真热闹!"旁人都说只看见河水茫茫,笑他:"你这孩子想听戏想疯了吧?"

那祝升正跟船工争得面红耳赤:"真有戏班子在唱戏,你们怎么都瞧不见?"话音未落,突然刮起一阵阴风,咔嚓把桅杆拦腰折断。整条船顿时天昏地暗,只听轰隆一声雷响,船头的寿子和祝升、船尾的船工同时被劈倒。等雷雨渐歇,船舱里的人才敢探出头来,慌慌张张把船靠岸报官。

谁知那祝升突然又睁开眼,喘着气说:"我和寿子正看戏呢,眼前突然金光万道,河道变成了雪白的银砖路。戏台上宫殿巍峨,坐着个戴皇冠的白胡子神仙,两边站着几十个金甲神将。有个金甲神凑到老神仙耳边嘀咕,就见老神仙点点头,那神将冲过来把我们仨拖到殿前..."他边说边比划,"那剑红光一闪,寿子脖子就穿了洞,船工胸口也开了窟窿。我想跑,后脑勺挨了记金瓜锤..."

县太爷万大人来验尸时,正听见这番胡话,便记下来当证词。果然在寿子和船工身上找到细小的贯穿伤,只好买棺材埋了。见祝升还有气,众人把船撑到大王庙前,抬他进去养伤。

祝升刚被扛进大殿,突然瞪圆眼睛:"就是这位!方才殿上坐的就是这位大王!"又歪头瞅着两旁神像:"各位神仙都在呢,怎不救救我?"说完喝了碗粥,头一歪就断了气。

那年冬天,我和刘霞裳游沭阳,船停在大王庙前。进殿看那些神像,不过是普通木胎泥塑。刘秀才傻乎乎问神像:"寿子年纪轻轻,犯什么天条了?"神像当然不答话。我拍腿大笑:"书呆子!老百姓只管照着做就是了,哪能事事都弄明白?阴阳同理,你跟泥菩萨较什么劲!"

说到奇事,广东有位纪举人,小时候被大蛇吞进肚里。他摸黑掏出随身小刀,硬生生在蛇腹挖出个洞爬出来。那天三十里外果然有条死蛇,只是他被蛇毒所伤,浑身皮肤变得透明,连五脏六腑都看得见。后来中举,同科进士都叫他"水晶举人"。

杭州东园有个姓王的,夏天正午在鱼塘边乘凉,忽见东池水面翻起一串泡沫,像潮水般涌来。紧接着一道黑气嗖地窜进西池,空气里顿时弥漫羊膻味。邻居说这是"水鬼搬家"。

仙林桥铜匠徐松年三十二岁得了痨病,妻子哭着说:"两个孩子还小,不如我把阳寿借给你。"她去城隍庙烧香后,自己果然病倒,丈夫却渐渐好转。可等妻子过世,徐松年竟违背誓言续弦。新婚夜床上总挤着个冷冰冰的人影,新娘子吓得直哆嗦——原来是亡妻附在丫鬟身上闹洞房。那鬼魂夜夜痛骂负心汉,折腾半年后,徐松年还是痨病发作死了。

横塘镇孤静庵的老和尚常看见奇景:四只小乌龟扛着磨盘大的老龟,沿着墙根转圈爬。等老和尚敲完磬,乌龟才消失。后来老和尚圆寂,再没人见过这奇观。

王绳玉在钟家教书时,有个二十岁还冒充十六岁的学生钟有条,成天躲在帐子里苦读,墙上贴满"时不我待"。被父亲逼着去做生意后,他白天站柜台,晚上继续挑灯夜读,四个月就病死了。第二年七夕前夜,王先生梦见有条端着热气腾腾的碗进来:"先生饿了吧?"递来四个汤圆。王先生吃到第三个才突然惊醒——有条的棺材还停在家里呢!结果当晚就发高烧,满屋子挤满穷鬼。有个女鬼突然喊:"请宏道和尚来我们就走!"果然老和尚一到,众鬼一哄而散。

黄燡照在韶州书院题写"忠恕"碑时,有天梦见两个黑衣人提着灯笼来引路。他跟着走到云雾缭绕处,黑衣人忽然喊停,他这才发现"忠恕"二字在云中竟是一笔写成。

话说有个叫黄老爷的,那天夜里睡得正香,忽然听见半空中有人说话:"你身为朝廷命官,怎么倒行逆施,在石碑上刻'忠恕'二字,还落款'新安'?赶紧改过来!"黄老爷一个激灵惊醒过来,冷汗都下来了,天不亮就爬起来,把石碑上"新安"两个字刮掉,重新刻成"歙县"。

过了几天,他又梦见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带他来到老地方。这回天上飘下来的声音说:"改落款是好事,可你知道'忠恕'二字要一气呵成地写吗?去翻翻古帖就明白了。"黄老爷醒来赶紧翻箱倒柜,找出珍藏的十七帖,果然看见"忠恕"两个字的行书写法其实是"中心如一"四字连笔。他拍着大腿直喊惭愧,当即叫人把墙上的石刻砸了,照着帖子上的笔迹重新刻了一块。这块碑啊,至今还立在韶州书院里呢。

再说乾隆十四年那会儿,有个叫李元叔的秀才从京城去沈阳教书。第二年四月间回京,渡辽河那天贪赶路程,走到北台子驿站时天都黑透了。四匹马拉的车钻进一片黑漆漆的林子,忽然听见树叶沙沙响,还当是下雨呢,结果落下来的全是土渣子。那几匹马突然齐刷刷往后退,怎么抽鞭子都不肯往前走。

赶车的骡夫突然扯着嗓子喊:"有鬼蹲在路中间拦车!"说着抄起开路的铁锹往地上撒土,嘴里念念有词,车轱辘这才慢慢转起来。没走几步,突然冒出个茶杯大的火球,贴着车厢忽上忽下地飘,照得路上明晃晃的,飘出里把地方才熄灭。当地人说,但凡有鬼怪出没,准会先下一场土雨。

广西那边有种叫"降庙"的巫术。各村都有总管庙,里头供的神像有老有少,有俊有丑。学这法术的人快出师时,得去庙里占卜请神。头一回去,得往庙门正中插把剑——要是神肯附体,剑自己就会拔出来;要是不肯,就得用脚把剑踢倒。要是剑能跟着脚抬起来,这人就能活命;要是剑躺着不动,那可就要遭天谴了。

做法的时候得准备一碗清水,在地上、桌上各画个"井"字圈,再找四个童男,每人手心也画个"走"字圈。把桌子倒扣在碗上,四个童子用手指头抬着桌沿。施法的人念咒:"天也转,地也转,左叫左转,右叫右转..."念完桌子真会自己转起来,这时候再求药方,没有不灵验的。

陇西城隍庙供的神像原本是个黑脸长须的威严模样,康熙年间突然改成了白面书生。庙里老和尚说,雍正七年有个姓谢的读书人,二十来岁年纪,跟着老师在庙里温书。有天夜里老师出门,小谢对着月亮吟诗,看见个贼来烧香许愿:"今晚要是偷着东西,明天准来供三牲。"小谢心想城隍爷岂是几块肉能收买的?第二天那贼真来还愿,把他气得写了篇文章痛斥神明。

结果城隍爷托梦给他老师告状,老师醒来翻书箱,果然找出那篇骂神的文章,一把火给烧了。当天夜里城隍爷跌跌撞撞跑来哭诉:"我本来就想吓唬吓唬你学生,谁知你把状纸烧了,惊动了巡路神。东岳大帝革了我的职,玉帝已经批准让你学生接任城隍了!"果然没过三天,那书生就死了。庙里人听见车马喧哗,说是新城隍到任,从此神像就变成了俊俏后生。

湖州有位张观察重修城隍庙,用檀香木雕了三丈高的神像,还给披上绣金龙的袍子。供奉到第三天,张观察梦见个戴平天冠的巨人光着身子站在床前。他吓醒后正要去看个究竟,庙里道士已经跑来报告——神像的衣服被偷了!张观察赶紧命人重做新袍,还下令全城缉拿盗贼。

杭州有个叫程志章的商人,有回从潮州过黄岗渡口。船到江心突然刮起怪风,黑雾里冒出个浑身漆黑的人影,只有眼眶和嘴唇白得瘆人,坐在船头朝人脸上吹气。船上十三个人,转眼间十个都变得跟那怪物一样黑。不多时黑雾散了,那东西也不见了。船刚开动就遇上大风浪,翻船淹死的正是那十个变黑的人,剩下三个没变色的反倒平安无事。

杭州北门外三清院的林道士会捉妖,把收来的妖怪封在坛子里供在三清神像底下。过了一年多,有个叫钱袖海的秀才给朋友孔传经饯行,喝醉了对着坛子说:"要是我朋友中举,你就响一声。"那坛子果然"咚"地响了。晚上钱秀才温书时,看见个白衣人坐在门槛上朝他拱手。他抄起戒尺打过去,那东西拍着手大笑而退。那年秋闱,孔传经果然金榜题名。

浔州知府陆作梅遇到桩蹊跷案子——有个姑娘被说是通奸自尽,县里已经定了案,公文都送到府衙了。那天晚上,师爷房里突然刮起阴风,隐约看见个女子站着不说话,直到五更天才消失。正巧陆知府要进省城,就让儿子晚上去师爷房里守着。果然又见阴风阵阵,师爷吓得直哆嗦,倒是陆公子胆大,高声喝问:"你是何方神圣?"

那女鬼幽幽地说:"我就是案卷里那个姑娘,明明是拒奸而死,爹娘收了贿赂,县太爷也装糊涂,我只好来府衙喊冤。"陆公子赶紧写信给父亲。等陆知府从省里回来,故意绕道经过那个县,连驿站都不住,直接去城隍庙上香。他当着县令的面说:"听说前阵子那桩奸情案有冤情?"县令咬定是姑娘父母作证的和奸。陆知府也不争辩,当晚就睡在城隍庙,把涉案人等都叫到大殿后头陪着,暗中派人偷听。

三更时分,那些邻居们果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,有骂姑娘爹娘没良心的,有夸姑娘贞烈的。第二天升堂,陆知府把夜里记下的供词往堂下一扔,那些人顿时哑口无言。案子这才改判成强奸致死,还给那姑娘立了贞节牌坊。

处州知府杨成龙为官清正,在任五十年颇有政声。壬寅年春天,我在天台山游玩时遇见他,老人家拉着我喝酒,说起在山东断的几桩大案,真有古时清官的风范。我答应给他写传记,谁知别后不久,他告老去深州儿子任上养老,竟无疾而终。说来也奇,杨知府当年在历城当知县时,曾经买过一副沙木棺材寄放在张秋的庙里。临终前儿子杨浚文非要派人把棺材运回来,说是要了却父亲的心愿。

话说那日天气正热,六月里太阳毒辣辣的。浚文家的小孙子突然一头栽倒在地,把全家人都吓坏了。谁知这孩子刚爬起来坐定,忽然变了个人似的,瞪着眼睛厉声喝道:"浚文!你这糊涂东西!"

那声音又粗又沉,活脱脱是个老头子的腔调。屋里人听得毛骨悚然,只见那孩子拍着床沿继续骂道:"这大热天的,我的尸首还搁在床上,你非要等张秋的棺材运来,是想让我烂在屋里不成?深州有的是好木料,何必舍近求远?"

孩子说着说着,忽然语气一转:"如今处州那边派人来接我去做城隍,等你们把丧事办妥,我就要去上任了。"他顿了顿,语重心长地说:"记住我这话,人在世上做官,只要肯做好官,必有好报。明年三月十四,你二儿子要添个孙子,这孩子将来能继承我的志向,就取名'绍志'吧。至于葬地,就选唐务山,要癸丁向。"

话音刚落,孩子倒头就睡,不一会儿醒来又蹦蹦跳跳玩去了。浚文听得冷汗直流,哪敢怠慢,赶紧按父亲托梦说的去办。说来也怪,第二年果然添了个孙子,生辰八字分毫不差,就按遗命取名绍志。

再说个周仓赤脚的趣事。东台白驹场的关帝庙里,周仓神像光着脚丫子。老人们说,当年关公水淹庞德时,周仓亲自下江挖坑,把靴子都泡烂了。戊申年冬天,我路过东台,特意拉着刘霞裳进庙查看。嚯!那周仓果然赤着脚,神座后头还摆着个三尺来长的木匣子。庙祝说这匣子可开不得,前些年有个不信邪的知府非要开匣祭拜,结果刚掀开盖子就电闪雷鸣,差点没把屋顶劈塌了。

还有个张飞治河的奇闻。大学士嵇文敏督修南河堤坝时,梦见个戴着头盔的络腮胡大汉闯进来,大喇喇往主座上一坐,指着地图说:"堤坝得修在这儿才牢靠,你们选的那地方根本不行!"嵇大人醒来越想越气,堂堂宰相竟被个武夫指手画脚。第二天路过张飞庙,进去喝茶时抬头一看,哎呦喂!那神像跟梦里的大汉一模一样!吓得他赶紧叫停了工程。

要说神灵保佑,可不分贵贱。上元县义直巷住着个叫陈霞彩的家奴,有天夜里带着相好的在屋里睡觉。半夜听得雷声隆隆,也没当回事。早晨掀开帐子一看,好家伙!后墙塌得稀里哗啦,砖头瓦块堆了半人高,偏偏就他俩睡的床榻四周干干净净,连个灰星子都没沾着。您说这事儿奇不奇?

成神这事儿更玄乎。秀才李海仲进京赶考,在淮河上遇见老邻居王某搭船。晚上那王某一笑,露出满口白牙:"李兄胆子大不大?"见秀才点头,他才坦白:"实不相瞒,我是鬼。前年穷得揭不开锅,去盗墓被砍了头,如今要进京讨债。"原来刑部汪司官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答应减刑,结果食言害他丢了性命。

李秀才硬着头皮带鬼进京,那王某先跑去汪家作祟。等李秀才登门时,汪司官已经疯疯癫癫,突然大喊:"救星来了!"汪家赶紧照数还了银子,病立刻就好了。回程路上更绝,那王某半路说要去村里看戏,结果一阵飞沙走石后,他穿着崭新官服回来宣布:"我不走啦!就在这儿当关帝爷!"原来他赶跑了原先冒充关帝的野鬼,自己占了神位。李秀才只好独自把五百两银子送还王家妻小。

康熙年间还有件趣事。丹徒举子裴之仙和几个朋友请乩仙问功名,乩笔写了个"贵"字。放榜时唯独眇一目的裴之仙中了会元,大伙儿才恍然大悟——那"贵"字拆开,可不就是"中一目人"嘛!

最离奇的是镇江包某撞鬼的事。这包某生得俊俏,有天喝花酒回来,他妻子王氏正在厨房做饭,忽见个盛装少妇径直往卧房闯。追进去一看,丈夫正扭扭捏捏行女子礼,捏着嗓子说:"奴家跟着包郎从妓院回来,在门后等了好久呢!"再细看时,那举手投足分明是个大家闺秀,把全家人都吓傻了。

这女鬼借着包某的身子说,她本是贞洁女子,因为包某负心,已经向城隍告了十九次状。如今东岳大帝准了状子,不日就要带包某去阴司对质。问她姓名却不肯说,只把十九张状纸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,听得众人头皮发麻。正说着,包某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,再醒来时全然不记得方才之事。

那鬼阴森森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:"你男人啊,被我捆在城隍庙旁边的小黑屋里啦!"王氏一听就跪下了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,一个劲儿磕头求饶。可那鬼压根不理她,飘在房梁上直晃荡。

等到半夜三更,亲戚们凑在墙角嘀咕:"这鬼不是说告到城隍爷那儿没告成吗?现在把人绑在城隍庙边上,咱们不如去求城隍爷做主?"说着就要去找香烛纸钱。那鬼突然从梁上倒吊下来,头发垂得老长:"既然大伙儿都来说情,先放他回来——横竖东岳大帝那儿自有公断!"话音刚落,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在地上。

没过半盏茶工夫,包某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,跟散了架似的直喊累。大伙儿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,他揉着胳膊说:"我刚从窑子出来,就看见这女鬼跟着。开始还躲躲闪闪的,走到教场那儿,她突然扑上来拽我去城隍庙旁边的小黑屋。那屋里伸手不见五指,她用麻绳把我捆成粽子扔地上,边上好像还有人守着。"

"后来听见她说'今儿先放你回去',把我往门外一推——我摔了个跟头,睁眼就在家里了。"说着突然打个哈欠,"明儿东岳大帝要升堂审案呢..."话没说完又打起呼噜来。

第二天晌午过后,包某突然从床上弹起来:"差爷到了!快备酒菜!"说着整了整衣襟就往堂屋跑,对着空椅子又作揖又陪笑,嘴里嘀嘀咕咕谁也听不清。等酒席摆好,他回屋倒头就睡,摸着心口还有口气儿。王氏守着哭,眼看着他脸色跟走马灯似的变——一会儿青一会儿红。三更天时,脖子上突然冒出几道血爪子印。

第二天夜里更瘆人。二更鼓刚响,他辫子突然自己散开。天亮时突然醒来,狼吞虎咽吃了十几碗饭,噎得直翻白眼。刚缓过劲儿又嚷:"快给差爷们烧纸钱!要六千文——厅前烧四千,巷口烧两千!"完事还跌跌撞撞跑到大门口跪送,回屋睡得跟死猪似的。

两天后他才彻底清醒,说起阴司见闻:"那女鬼放我回来第二天下午,果然来了两个阴差。有个姓陈的是我发小,当年他娶媳妇我还借过他钱——没想到都死三年了。"

"老陈跟我说这案子归速报司管,看在交情份上没给我戴枷锁。半路上正撞见那女鬼被押着,她突然发疯似的用头撞我,指甲往我脸上挠——所以我才浑身是伤。"包某摸着脖子上的血道子直哆嗦,"后来路越走越黑,阴风把辫子都吹散了。"

"到了一处像衙门的地方,差役让我跪着等。忽然出来两盏红灯笼,我就被带到堂上。那判官穿着红袍子,摸着胡子问'你就是包某?'"包某说着突然一激灵,"那女鬼被押上来时,离我就一尺远,可他们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。就见判官突然发怒,叫人打了她十五个嘴巴,戴上木枷拖走了。"

"我跪的地方全是烂泥潭,阴风跟刀子似的刮脸。正冻得打摆子,老陈偷偷跟我说'官司赢了',还帮我重新编了辫子。"包某突然压低声音,"临走他们索要六千文钱——其实四千是公差,剩下两千进了老陈腰包。"

后来有人问包某认不认识这女鬼,他赌咒发誓说不认识。估摸着是这女鬼生前看上他,死了还想拉他做阴间夫妻,这才被阴司惩治。

(丁大哥篇)

康熙年间,扬州有个种地的俞二,进城卖麦子喝了顿酒,回家时天都黑透了。走到红桥那儿,突然窜出来几十个小人拽他裤腿。俞二早知道这地方闹鬼,借着酒劲抡起拳头就打,那些小人散了聚、聚了散。

就听见小鬼们交头接耳:"这莽汉太凶,得请丁大哥来治他!"说完呼啦全跑了。俞二心里直打鼓,这丁大哥不知是什么厉鬼。正想着,桥那头突然冒出个一丈多高的黑影,青面獠牙的。俞二心一横,解下钱袋子把两千文铜钱全砸过去。那鬼"咣当"一声栽倒,俞二冲上去就踩,眼见着那鬼越缩越小——竟变成根二尺长的棺材钉!拿回家扔火炉里一烧,还滋滋冒血呢。

俞二跟乡亲们显摆:"什么丁大哥,还不如咱俞二哥的拳头硬!"

(汪二姑娘篇)

绍兴有个吴师爷在赵州衙门当刑名师爷,后来衙门又请了个苏州来的吴师爷。大伙儿管他们叫"老吴"和"小吴"。这俩人住对门,关系挺好。刺史有七八房小妾,丫鬟们也个个水灵,常在师爷们住处晃悠。俩吴师爷经常开玩笑说哪个丫鬟合自己心意。

有天半夜办完公务,小吴正坐在床边抽烟呢,忽然有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推门进来。小吴吓得烟杆都掉了:"你谁啊?"那姑娘直勾勾盯着他:"我是汪二姑娘,来找绍兴吴三——找错人了!找错人了!"小吴以为她是来找老吴的,笑着指对门:"绍兴吴三在那边,我是苏州吴三。"那姑娘转身就没影了。

第二天小吴跟老吴开玩笑:"昨晚快活啊?"老吴被问得莫名其妙。等小吴把姑娘的穿着打扮一说,老吴脸唰地白了:"她...她怎么来了?"原来这汪二姑娘是老吴死了十几年的亲戚。当天晚上老吴非要小吴陪他睡,小吴不肯,老吴只好叫两个仆人守着。结果天亮一看,老吴已经没气儿了。

镇江城的西门,原本在唐颓山那边,到了本朝初年才迁到北城外的阳彭山。那山上有座佛寺,殿宇回廊收拾得干干净净,正是当年丽春台的旧址。这地方靠近官道,那些穿红着紫的大人们迎来送往、设宴饯行,都爱选在这儿。可自从城门挪了位置,路远不方便,这寺庙也就荒废了,只剩下三尊大铜佛,听说是五代时候铸的,足有几万斤重,就这么日晒雨淋地扔在山里。

有个姓谢的铜贩子,暗地里勾结衙门里管文书的小吏,商量着要把铜佛熔了分钱。说好工钱全由谢某出,熔出来的铜他对半分。可怪事来了——熔炉里铜佛身子都化成了水,唯独那颗佛头怎么烧都不坏。大伙儿心里直发毛。

谢某却满不在乎,踩着炉沿就朝佛头撒了泡尿。说来也怪,那佛头竟真叫他给毁了。这谢某四十多岁还没儿子,正得意着呢,家里帮工突然跑来报喜,说他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。谢某乐得直拍大腿,心想这铜佛合该毁在我手里,干脆给儿子起名叫"谢铜头"。打那以后,他家渐渐宽裕起来,干起了私铸铜钱的勾当。

过了几年,他那伙同党犯案被抓,供出了谢某。这老狐狸也是个狠角色,竟用热灰生生揉瞎了自己双眼。等衙役来拿人时,他翻着白蒙蒙的眼珠子直喊冤,说早就是个瞎子,定是仇家诬告。还真叫他蒙混过去了。可惜他儿子铜头长大后又重操旧业,到底被人告发。乾隆年间某天,父子俩被五花大绑押到阳彭山下,咔嚓一刀,这故事才算完。

再说丹徒江边有个姓吴的,祖祖辈辈靠着江心洲的田地过活。乾隆十八年刚入冬,他去洲上收租子,正把稻谷摊在场上晒着,忽然飞来一群乌鸦啄食。吴某抄起土块就砸,不偏不倚打中一只,那乌鸦惨叫一声栽下来,扑棱几下翅膀又飞走了。

当晚他在庄房吃完饭,忽然听见外头风雨大作。推门一看,天黑得像泼了墨,大雨哗啦啦往下浇。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,他浑身衣裳全白了——全是乌鸦粪!吴某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老人说过,被鸟粪淋身要倒大霉。果然没过几天,他就得了怪病,手脚抽筋像鸡爪似的蜷着,躺不下也起不来,连饭碗都端不住,全靠别人喂饭擦身,可把他折磨坏了。但人倒是清醒得很,越想越憋屈:乌鸦偷吃我的稻子,我赶它有什么错?凭啥这么祸害我?非得告到城隍爷跟前不可!可病得连状纸都写不了,只能干着急。

有天他迷迷糊糊睡着,梦见自己写了张黄纸状子,正要往城隍庙送。忽然天上飘下两片黑云,落地变成穿青衣服的人,对他说:"您那天打中的可不是普通乌鸦,是乌头太子啊!您得罪了它才遭这罪。要是再告状,罪过更大!不如备些酒菜给太子赔罪,兴许还能保住性命。"

吴某正在气头上,梗着脖子嚷道:"它偷吃我的稻子,还平白无故害我生病,非告不可!"

话没说完,天上又降下两片黑云,化作个戴黑帽子的少年,后头跟着个打黑伞的随从。少年拱手问:"听说您要告乌头太子?状子怎么写的?"吴某把梦里写的状子递过去。少年看完劝道:"您先前误伤太子才得这病,如今知道错怪了,我替您向太子求个情,保您康复如初,何必闹到公堂呢?"说着把状子揣怀里就飞走了。吴某急得伸手去抢,猛地惊醒过来。说也奇怪,打这天起,他的病一天天见好,两个月后竟完全康复了。

还有个姓吴的读书人,祖上都是秀才,祖父生前最是正直,在乡里很有威望。这吴某娶了个情投意合的媳妇,谁知乾隆丙子年,媳妇突然死了。他日夜思念,听说城里有个叫朱长班的阴差,趁着办丧事时常来帮忙,就偷偷打听阴间的事。朱长班说阴间和阳世差不多,没罪过的过得自在,有罪过的才下地狱。吴某就缠着他带自己去阴间见媳妇。

朱长班连连摆手:"活人不能随便去阴间!看在你家老太爷待我不薄的份上,更不能干这缺德事。"见吴某不死心,才松口说:"太平桥边有个丹阳来的常妈,您多给些钱,或许能成。"

第二天吴某找到常妈,起初人家不答应,直到他掏出几千钱才勉强点头,再三叮嘱:"相公选间静室独睡,我来接您。切记衣裳鞋子半点不能挪动,否则可就回不来了!"

到了约定那天,吴某特意跟婶母说:"侄儿病得厉害要早睡,您千万锁好房门,别让人动我衣物——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!"婶母听得心惊肉跳,暗中留心着。

吴某在床前点了盏灯,翻来覆去睡不着,正琢磨常妈怎么来接他,忽然看见一缕黑烟从窗缝钻进来,像蛇信子似的扭动着。他吓得直冒冷汗,那黑烟转眼变成斗大的黑团扑到脸上,顿时不省人事。

迷迷糊糊听见常妈在耳边说:"吴相公随我来。"就觉得被人扶着从门缝飘出去,穿过墙壁毫不费力。瞥见婶母房里亮着灯,几个弟弟都在那儿睡。到了外头竟是黄沙漫天,分不清东南西北。走过些似曾相识的街市衙门,忽然看见个血红色的池子,里头全是哭喊的妇人。

常妈指着说:"这就是佛经里说的血污池,您娘子怕是在里头。"吴某四下张望,果然见妻子趴在东岸,两人隔着血水哭喊。妻子伸手要拉他下去,吴某刚要往前冲,常妈死死拽住他:"这血水沾一滴就回不了阳间!池里都是前世虐待婢妾的恶妇,婢妾流多少血,她们就浸多深。"

吴某急得直跺脚:"我娘子从没打过下人!"常妈叹气道:"是前辈子造的孽。"见吴某还要争辩,赶紧拉着他原路返回。等吴某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,脸色蜡黄像生了大病,好几天才缓过来。

过了一个月,吴某又想媳妇想得厉害,再去找常妈。加了好几倍价钱,老太太才勉强答应。这回刚出门没多远,常妈突然撒腿就跑。吴某正发愣,迎面撞见一顶轿子,轿里坐的竟是他死去的祖父!

老头儿气得胡子直抖:"你这不肖子孙!"抡起巴掌就扇:"再敢来阴间胡闹,我立刻禀告阴司砍了那老妖婆的头!"说完让轿夫把吴某推到河里。吴某尖叫着醒来,左脸肿得老高,躲在屋里养了半个月才好。

话说那时候啊,吴家有个亲戚老头病得快不行了。吴家这小子神神秘秘跟他婶子说:"那老头啊,某月某日准得咽气。"婶子一听吓一跳,忙问他咋知道的。这小子就说,他两次看见那衙门前的生死牌上,清清楚楚写着老头的名字和死期呢。

打那以后,这吴家小子可就蔫儿了,整天没精打采的,眼珠子泛着蓝光。一到下午就嚷嚷见鬼,到现在还这样。这事儿是法嘉荪亲口跟我说的,因为那吴家婶子正是他的表亲,前前后后的经过他都门儿清。

再给您说个狐狸精的故事。法家老太太的娘家姓孙,有个孙老爷可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。大清刚立国那会儿闹海盗,孙家就搬到了金坛住。有天来了个姓胡的老爷子,带着儿孙仆从几十号人,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像小山,说是山西来的,路上遇着兵乱走不动了,想借个地方落脚。

孙老爷一看这胡老爷子谈吐气度,就知道不是寻常人,特意腾出个院子安顿他们。闲来无事过去串门,只见屋里摆着古琴宝剑,满架子都是《黄庭经》《道德经》这类书。这胡老爷子开口闭口都是圣贤道理,管教儿孙下人那叫一个严厉,连说笑都板着脸。孙家上下背地里都管他们叫"狐狸道学先生"。

孙家有个俊俏的小丫鬟,有天在巷子里被胡家小孙子突然抱住。丫鬟不依,哭着去找胡老爷子告状。老爷子捋着胡子说:"丫头别恼,老夫定要好好教训这小畜生。"

可第二天都快晌午了,胡家院门还紧闭着。孙家派人翻墙进去一看——好家伙!整个院子空空如也,就书房桌上摆着三十两雪花银,底下压着张字条写"房租"俩字。再一找,台阶底下躺着只被掐死的小狐狸崽子。

后来法家人说起这事就感叹:"这才是真道学啊!如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,背地里钻营拍马的官老爷们,连狐狸都不如哩!"

原文言文

  王昊庐宗伯是莲花长老王

  昊庐宗伯,未第时,自黄冈赴京应试。路过庐山,宿于莲花宫内,因次日仍欲启行,未晚便睡。梦身坐大殿之上,面供斋果,下有袈裟百辈环拜诵佛,因随手取面前枣子,偶啖数枚,遂醒。醒时,口中有余味。正惊讶间,忽见住房外灯烛辉煌,几筵肆设,众僧方膜拜,宛然梦中光景。启户问之,是日乃此庵已故净月上人忌辰,众方祭祀。宗伯大异,起视所供盘中之枣,其顶微缺,如少二三枚者,恍悟自己前身乃此庵长老也。故终身奉佛甚虔。先是,宗伯父用子公崇祯翰林。殉节庐山,故自号“昊庐”,取“昊天罔极”之义,讳泽宏。

  鬼买儿

  洞庭贡生葛文林,在庠有文名。其嫡母周氏亡后,父荆州续娶李氏,即文林生母也。于归三日后,理周氏衣箱,有绣九枝莲红袄一件,爱而着之。

  食次即昏迷,自批其颊曰:“余,前妻周氏也。箱内衣裳是我嫁时带来。我平日爱惜,不忍上身。今汝初来,公然偷着,我心不甘,来索汝命。”家人环跪,替李求情,且云:“娘子业已身故,要此华衣何用?”曰:“速烧与我,我等要着。我自知气量小,从前妆奁,一丝不能与李氏,皆速烧与我,我才肯去。”家人不得已,如其言,尽焚之。鬼拍手笑曰:“吾可以去矣。”李即霍然病愈。家人甚喜。次日李方晨妆,忽打一呵欠,鬼又附其身曰:“请相公来。”其夫奔至,乃执其手曰:“新妇年轻,不能理家事,我每早来代为料理。”嗣后,午前必附魂于李身,查问薪米,呵责奴婢,井井有条。如是者半年,家人习而安之,不复为怪。

  忽一日谓其夫曰:“我要去矣。我柩停在此,汝辈在旁行走,震动灵牀,我在棺中骨节俱痛,可速出殡,以安我魂。”其夫曰:“尚无葬地,奈何?”曰:“西邻卖爆竹人张姓者有地在某山,我昨往看,有松有竹,颇合我意。渠口索六十金,其心想三十六金,可买也。”葛往观,果有地有主,丝毫不爽,遂立契交易。鬼请出殡日期,葛曰:“地虽已有,然启期告亲友,尚无孝子出名,殊属缺典。”鬼曰:“此说甚是。汝新妇现有身矣,但雌雄未卜,与我纸钱三千,我替君买一儿来。”言毕去。至期,李氏果生文林。

  三日后,鬼又附妇身如平时,其姑陈氏责之曰:“李氏新产,身子孱弱,汝又来纠缠,何太不留情耶?”曰:“非也。此儿系我买来,嗣我血食,我不能忘情。新妇年轻贪睡,倘被渠压死奈何?我有一言嘱婆婆:俟其母乳毕后,婆婆即带儿同睡,我才放心。”其姑首肯之,李妇打一呵欠,鬼又去矣。择日出丧,葛怜儿甫满月,不胜粗麻,易细麻与着。鬼来骂曰:“此系齐衰,孙丧祖之服。我嫡母也,非斩衰不可。”不得已,易而送之。临葬,鬼附妇身大哭曰:“我体魄已安,从此永不至矣。”嗣后果断。先是,周未嫁时,与邻女结拜三姊妹,誓同生死,其二妹先亡。周病时曰:“两妹来,现在牀后唤我。”葛怒,拔剑斲之。周顿足曰:“汝不软求,而斲伤其臂,愈难挽回矣。”言毕而亡,年甫二十三。

  鬼抢馒头

  文林言:洞庭山多饿鬼。其家蒸馒头一笼,甫熟揭盖,见馒头唧唧自动,逐渐皱缩,如碗大者,顷刻变小如胡桃。食之,味如面筋,精华尽去。初不解其故,有老人云:“此饿鬼所抢也,起笼时以朱笔点之,便不能抢。”如其言,点者自点,缩者仍缩。盖一人之点,不能胜群鬼之抢也。

  荷花儿

  余姚章大立,康熙三年举人。家居授徒,忽有二冤鬼,一女一男,白日现形。初扼其喉,继推之地,以两手高撑,梏而不开,若空中有绳系之者。先作女声曰:“我荷花儿也。”继作男声曰:“我王奎也。”皆北京口气。

  家人问:“何冤?”曰:“章大立前身姓翁,亦名大立,前朝隆庆时为刑部侍郎。其时我主人周世臣,官锦衣指挥,家贫无妻,只荷花儿与王奎一婢一奴相伴。有盗入室杀世臣去,我二人报官。官遣张把总入室捕盗,疑我二人因奸弒主。刑部严刑拷讯,我二人不胜楚毒,遂自诬服。刑部郎中潘志伊疑之,狱久不决。及大立为侍郎,忽发大怒,别委郎中王三锡、徐一忠再讯,二人迎合,竟照前议定罪。志伊苦争不能得,遂剐我二人于市。越二年,别获真盗,都人方知我二人之冤。传入宫中,天子怒,仅夺大立官职,而调一忠、三锡于外。请问:凌迟重情,可是夺职所能蔽辜否?我故来此索命。”

  家人问:“何以不报王、徐之冤?”曰:“彼二人恶迹更多。一已变猪,一囚酆都狱中。我不必再报。惟大立前身颇有清官之号,又居显秩,故尔迟迟。今渠已投第三次人身矣,禄位有限,方能报复。且明季朝纲不整,气数将绝,阴司鬼神亦多昏聩。我等屡诉不准,不许出京,岂若当今大清之世,冥司阴官,亦洗心革面耶!”家人跪求说:“召名僧为汝超度何如?”曰:“我果有罪,方要名僧超度。我二人丝毫无罪,何用名僧超度?况超度者,不过要我早投人身耳。我想就投人身,遇着大立,也要报仇,渠必死我二人之手。然而旁观者不解来历,即我与大立既已隔世,虽报其人,两边都不晓来历,无以垂戒作官之人。故我二人每闻阴司唤令轮回,坚辞不肯。今冤报后,可以轮回矣。”言毕,取几上小刀自割其肉,片片坠下。作女声问曰:“可像剐耶?”作男声问曰:“可知痛耶?”血流满席而死。

  欧阳澈

  宋浙西有陈东、欧阳澈庙,当时士民怜其忠,故私立而祠之也。后王伦从金国来,见面恶之,命有司拆毁。明季有富而好义者李士贵,又立庙于艮山门外,乡民祈求颇灵。

  一日,李梦神人布袍革履叩门求见,曰:“我欧阳澈也,当日位卑而言高,获罪系我自取,幸上帝怜我忠诚,命我司杭城水旱之事。杭城地方甚大,我一人难以办理。我有友二人,一樊安邦,一傅国璋,皆布衣有气节。可塑二人像于我侧,助我安辑地方。”李允许,既而笑问曰:“陈东先生安在,何不相助为理?”曰:“李伯纪相公现司南岳,聘陈先生作记室去矣。”士贵于次日即增两像于旁。

  浮尼

  戊戌年,黄河水决。河官督治者每筑堤成,见水面有绿毛鹅一群翱翔水面,其夜堤必崩。用鸟枪击之,随散随聚,逾月始平。虽老河员,不知鹅为何物。后阅《桂海稗编》载前明黄萧养之乱,黄江有绿鹅为祟,识者曰:“此名浮尼,水怪也,以黑犬祭之,以五色粽投之,则自然去矣。”如其言,果验。

  雷火救忠臣

  全椒金光辰,以御史直谏触崇祯皇帝之怒,召对平台,将重惩之。忽迅雷震御座,乃免之。嘉靖怒刘魁、杨爵、周怡直谏,杖置狱中。有神降乩言三人冤,乃赦之。后因熊浃言乩仙不足信,重捕入狱。亡何,高元殿火起,帝祷于灵台,火光中有呼三人姓名称忠臣者,乃急传诏释之,且复其官。

  滑伯

  河南滑邑署中有滑伯墓甚大,邑令到任,必先祭奠,朔望行香。滑伯之神时时出现,珪璋衮冕而出者,官必升迁;深衣便服而出者,官多不详。余门生吕炳星宰滑州,忽一日见滑伯衣冑立于墓上,是年,升香河同知。墓前古木甚多,木叶落时,风吹四散,从未有落墓上者,亦奇。

  盘古脚迹

  西洋锡兰山,高出云汉,其颠有巨人脚迹,入石深二尺,长八尺,云是盘古皇帝开天落地之脚迹。其国人多裸形,有穿衣者,皮肉必烂。

  珠重七两

  《明史》:永乐十五年,苏禄国贡大珠,重七两有零。

  采胆入酒

  占城国取生人胆入酒与家人饮,且以浴身,曰:“通身是胆。”每伺人于道,出其不意杀之,取胆以去。若其人惊觉,则胆先裂,不足用矣。置众胆于器,必以中华人胆居上。王在位三十年,则避位入深山,以兄弟子侄代,而己持斋受戒告于天曰:“我为君无道,愿虎狼食我,或病死。”居一年无恙,则复位如初。

  胆长三寸

  福王之败,有起义兵者吴汉超,宣城生员也。兵溃,逃出城,念其母在,乃入见大帅曰:“首事者我也。”杀之,剖其腹,胆长三寸。

  湖神守尸

  明季大学士贺逢圣,在武昌为张献忠所逼,投墩子湖死。自夏至秋,有神托梦于湖之居民某云:“我奉上帝命,守贺相尸殊苦,汝可捞而视之,有黑子在其左手者是也。”某觉而异之,俟于湖,赫然尸出,乃殓而葬之。尸在水中百有七十日,面如生。

  僵尸抱韦驮

  宿州李九者,贩布为生。路过霍山,天晚,店客满矣,不得已,宿佛庙中。漏下两鼓,睡已熟,梦韦驮神抚其背曰:“急起,急起,大难至矣!躲我身后,可以救你。”李惊醒,踉跄而起。见牀后厝棺砉然有声,走出一尸,遍身白毛,如反穿银鼠套者,面上皆满,两眼深黑,中有绿眼,光闪闪然,直来扑李。李奔上佛柜,躲韦驮神背后。僵尸伸两臂抱韦驮神而口咬之,嗒嗒有声。李大呼,群僧皆起,持棍点火把来。僵尸逃入棺中,棺合如故。

  次日,见韦驮神被僵尸损坏,所持杵折为三段,方知僵尸力猛如此。群僧报官,焚其棺。李感韦驮之恩,为塑像妆金焉。

  穷鬼祟人富鬼不崇人

  西湖德生庵后门外厝棺千余,堆积如山。余往作寓,问庵僧:“此地尝有鬼祟否?”僧曰:“此间皆富鬼,终年平静。”余曰:“城中那得有如此许多富人?焉能有如此许多富鬼?且久攒不葬,不富可知。”僧曰:“所谓富者,非指其生前而言也,凡死后有酒食祭祀、纸钱烧化者,便谓之富鬼。此千余棺虽久攒不葬,僧于每年四节必募缘作道场,设盂兰会烧纸钱千万,鬼皆醉饱,邪心不生。公不见世上人抢劫诈骗之事,皆起于饥寒。凡病人口中所说,目中所见,可有衣冠华美、相貌丰腴之鬼乎?凡作祟求祭者,大率皆蓬头历齿,蓝缕穷酸之鬼耳。”余甚是其言,果住月余,虽家僮婢子,当阴霾之夜,无闻鬼啸者。

  雷神火剑

  乾隆戊申八月,河库道司马公遣两仆还家,一名祝升,年三十;一名寿子,年十六。二人雇船行至宝应刘家堡地方,天渐阴晦,寿子忽喜曰:“前面搭台喝戏,有金盔金甲神在场上,甚热闹。”旁人皆不见,笑曰:“前面河水滔滔,绝无戏台。汝孩子气,一心想看戏耶?”祝升同一篙工争曰:“果然有戏,诸君何独不见?”言未毕,有恶风吹折桅杆,满船昏黑,震雷一声,击杀寿子、祝升于船头,并杀篙工于船尾。雷雨稍定,舱中人大惊,泊船报县,请官相尸。

  俄而祝升苏曰:“我与寿子正在船看戏,忽见前面万道金光,不见河路,地上俱铺雪白银砖。台上宫殿巍峨,中坐冕旒神,方面白须,旁立金盔金甲者数十。一金甲神向冕旒者鞠躬白事,语不可辨,但见冕旒神点首,金甲者遂趋出,上船擒我与寿子、篙工三人去跪殿上。抽腰下挂剑,红光照耀,将寿子颈上横穿过去,又将篙工胸上横穿过去。我看见光景不好,侧身要逃,被别个金甲神扯住,用金瓜锤当头一打,我遂昏绝,以后便不知人事了。”

  县官万公来验,即取此段口供,申详立案。验寿子、篙工两尸,果有细眼穿喉、胸二处,买棺殓埋。因祝尚活,在船中不便医治,乃撑船至大王庙停泊,扛祝升入庙。祝望见大王,惊曰:“刚才上坐者,即此神也。”又旁睨曰:“诸位神道,都在殿上,何不救救我耶?”言毕,食粥一碗,仍气绝矣。

  是年冬,余同刘霞裳游沭阳,过刘家堡,泊船大王庙。往看诸神,皆寻常金装木偶,无他灵异。刘向神问:“寿子年幼,有何恶而犯天诛?”神不答。余笑曰:“痴秀才!此所谓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耳!幽明一理,何必对神饶舌耶?”

  水精孝廉

  广东纪孝廉,童时误入蛇腹。黑无所见,但闻腥气。扪其壁,滑澾不可近。幸身边有小刀,因挖其壁。渐见微明,就明钻出,困卧于地。邻人见之,携归其家。是日,村郊三十里外有大蛇死焉。孝廉为毒气所伤,通身皮脱如水精,肠胃皆见,从幼至壮不改。乡举后,同年皆见之,呼为“水精孝廉”。

  水鬼移家
 
  王某居杭城之东园,地多鱼池,东西相接,中隔一埂。季夏日正午,立埂上乘凉,见东池忽有一道浮沤,阔尺许,似潮涌而来,湱湱有声。及近埂岸,有尺半长一段黑气从东池飞入西池而寂,鼻中作羊膻气。问之邻人,云:“是乃水鬼移家也。”

  负妻之报

  杭城仙林桥徐松年,开铜店。年三十二,骤得瘵疾。越数月,疾渐剧,其妻泣谓曰:“我有两儿俱幼,君或不讳,我不能抚,我愿祷于神,以寿借君。君当抚儿,待其长娶媳,可以成家,君不必再娶矣。”夫许之,妇投词于城隍,再祷于家神,妇疾渐作,夫疾渐瘳,浃岁而卒。

  松年竟违其言,续娶曹氏。合卺之夕,牀褥间夹一冷人,不许新郎交接,新妇惊起,盖前妻附魂于从婢以闹之也。口中痛责其夫,共寝五六月,斋祷不灵,松年仍以瘵殁。

  四小龟扛一大龟而行

  杭城横塘镇有孤静庵,一老僧焚修其后殿。见有四小龟共扛一大龟,径尺许,循墙依槛,团团而走,回环不止。老僧唪经毕,清罄一声,龟方敛迹。数年后,老僧圆寂,龟亦不复再见。雍正年事。

  鬼送汤圆

  杭州王生绳玉,课蒙于横良锺氏。锺第三子字有条,年已二十,自瞒其年,称十六,问:“弟子此时尚可读书否?”王答以:“果能志坚,书何不可读耶?”有条大喜,讽诵不辍。其父俗贾也,不以为然,迫之赴吴门贸易。有条郁郁而往,日赴市廛,夜仍阖户,隐身帷帐中,私自钻研。满房贴“岁不我与”四字。越四月,疾亟而归。时近重九,抵家遂卒。柩停于家。

  次年七夕前一日,王睡梦中,闻内屋启门声,步至书舍排闼入。见有条左手秉烛,右手执碗,碗内腾腾热气,至王牀前,启帐笑曰:“先生肚饥耶?特送点心来。”王坐起接其碗,见内浮汤圆四个,兼有铜铫。遂忘其为鬼,竟挑食之。及三而饱,尚留其一,随手交还有条,有条复为下帐闭门而去。

  王忽大悟,惊曰:“有条殁已周岁,今夕胡为而来?”方举念间,体中寒热顿作,自夜及明,循环三次。惫甚,不能起,乃呼舆归家。家中拦门鬼以百十计,男女大小他乡本郡之鬼无所不有,大约鸠形鹄面披衣曳履之穷鬼为最多,恰无怪状奇形之可怖者。王有妹嫁翟家,来视兄疾,鬼在病人口中云:“汝是郑家桥翟家娘子,亦来此耶!”王弟访之,果翟邻家修发之妻新缢死者也。

  王父为延医投药,掖起病人命服,众鬼挤肩揎背,持其手,使不得服。如是者再四,王心厌焉,竟违父命,终不饮药。次晨,另延一医诊视,问:“曾投药否?”父语以故,医索方视之,惊曰:“幸而未饮,否则今日不能出声矣!”另立一方,鬼不复来夺。从此众鬼阗门塞屋,日掩天光,夜蔽灯火,或坐或立,或言或笑,聚集十余日。家中持经放焰口,毫无效验。一女鬼呼曰:“汝家该延老僧宏道来,我辈便去。”如其言,往请宏道。甫到门,众鬼轰然散矣。病亦渐安。

  袁子曰:同是念经放焰口,而有验有不验,此之谓有治人,无治法也。不知鬼食之不宜人食,而以奉其先生,此之谓愚忠愚孝也。
 
  忠恕二字一笔写

  黄燡照,歙县人,原任福山同知,罢官后主讲韶州书院。尝书“忠恕”二大字,勒石讲堂,款落“新安后学某敬书”。

  忽一日,梦黑衣者二人执灯至曰:“奉命召汝。”黄即随往。至一处,历阶而升,闻呼曰:“止。”黄即立定,黑衣人分左右立,中隔一层白云。闻有人曰:“汝为大清官员,何以生今反古,书‘忠恕’二字,款落‘新安’?宜速改正。”黄惊醒,急将前所刻“新安”二字改写“歙县”。

  越数日,又梦前黑衣人引至原处,仍闻云中人语曰:“汝改书勒石固善,但亦知‘忠恕’二字之义是一气读否?汝可于古帖中求之。”黄醒,检阅十七帖,见“忠恕”二字行书乃是“中心如一”四字,恍然大悟。复将壁间石刻毁去,仿贴中行书,另写勒石。今现存韶州书院。

  土雨

  乾隆十四年,李元叔秀才自京就馆沈阳,越明年夏四月,回京师,渡辽水。是日往北台子,站路过远,昏黑不得抵宿。时乘四套车投一深林中,闻树叶上簌簌作雨声,沾洒衣上,视之皆土也。未几,四马攒蹄,退后不敢前。骡脚大呼曰:“有鬼蹲踞当道,车拉不动!”乃取开路铁锄抓土撒之,口中作咒语,车始得行。不数步,见一火,茶杯大,傍车而行,其光上下远近不定,照里许而灭。土人云:“凡鬼物出,皆先有土雨。”

  降庙

  粤西有降庙之说。每村中有总管庙,所塑之像,美丑少壮不同。有学降庙法者,法将成,则至庙中卜卦降神。初至,插一剑于庙门之中,神降则拔剑而回;神不降,则用脚踢倒之。能随足而起则生,如不起,则为神诛矣。

  其法将一碗净水写一“井”字圈绕之,地上亦写一“井”字圈绕之,八仙桌中间亦写一“井”字圈绕之,召童子四人,手上各写一“走”字圈绕之,将桌面反对碗口之上,四童以指抬桌,其人口念咒云:“天也转,地也转,左叫左转,右叫右转,太上老君急急如令转。若还不转,铜叉叉转,铁叉叉转。若再不转,土地、城隍代转。”唱毕,桌子便转,然后请药方,无不验者。

  陇西城隍神是美少年

  康熙间,陇西城隍塑黑面而髯者,貌颇威严,忽于乾隆间改塑像为美少年。或问庵僧,僧曰:“闻之长老云,雍正七年,有谢某者,年甫二十,从其师在庙读书。夜间先生出外,谢步月吟诗。见一人来祷,乃隐于神后伺之,闻其祝云:‘今夜若偷物有获,必具三牲来献。’方知是贼也。心疑神乃聪明正直之人,岂可以牲牢动乎?次日,贼竟来还愿,生大不平,作文责之。神夜托梦于其师,将降生祸。师醒后问生,生抵赖。师怒,搜其箧,竟有责神之稿,怒而焚之。

  “是夜,神踉跄而至曰:‘我来告你弟子不敬神明,将降以祸,原不过吓吓他。你竟将他文稿烧化,被行路神上奏东岳,登时将我革职拿问。一面将此城隍之位奏明上帝,即将汝弟子补缺矣。’欷歔而退。

  未三日,少年卒。庙中人闻呼驺声,云是新城隍到任。嗣后,塑像者易黑胡之貌为美少年。”

  城隍赤身求衣

  张观察挺修湖州城隍庙,以檀香雕三丈法身,绣衮为袍衣之,供奉三日矣。忽夜梦一巨人,头带平天冠,而身无衣服,赤两股直立帐前。公惊醒心动,急欲赴庙查看,而庙中道士已来报神衣被窃矣。乃为另制,且命拿贼云。

  水怪吹气

  杭州程志章由潮州过黄岗,渡海汊。半渡,天大风,有黑气冲起,中有一人浑身漆黑,惟两眼眶及嘴唇其白如粉,坐船头上以气吹舟中人。舟人共十三人,顷刻貌尽变黑,与之相似,其不变者三人而已。少顷,黑气散,怪亦不见。开船,风浪大作,舟覆水中,死者十人,皆变色者也,其不变色之三人独免。

  坛响

  杭州北门外三清院林道士能擒妖,在兴化收妖坛中,放三清神座下。逾年,钱生袖海与友孔传经饯行,上南京乡试,醉后向坛云:“我友中则坛响。”果响一声。客散,生夜看书,见白衣人坐槛上与之拱手。生用界尺打之,抚掌大笑而退。是年孔君果中。

  贞女诉冤

  陆作梅作浔州太守,有和奸自尽一案,县详到府,文卷在案上,将批“如详核转”矣。其晚,幕友房中起大风,宛然一女子,立而不言,五更始去。幕友告太守,适太守奉调上省,谓其子曰:“汝胆大,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。”

  晚间,公子遵父命,宿幕友书房。果如前风起,幕友又见此女,即告公子,而公子无见也,因大声问曰:“汝何为者?”女曰:“吾即几上案中人也,因拒奸至死。父母受贿,证成和奸,污我名节。曩诉之县,县亦受贿,不为申理,所以来此诉冤。”公子唯唯,即以其言写家信驰告太守。太守从省归,适经是县,因札致幕友,将原案发回本县。

  未几,县令来迎。太守不宿公馆,先往城隍庙行香,谓令曰:“吾访闻前奸案事有冤,信乎?”县据其父母口供,抗词请质。太守无奈何,即宿城隍庙中,传犯人及邻证人等于大殿后陪宿,阴伏人于殿后察之。至三更余,邻证等各自言语,有骂其父母之无良,怜其女之贞烈者,听者取笔书之。

  至天明,先盘诘邻证,取夜间所书示之,俱服。遂以强奸致死定案。旌其女入节孝祠。

  杨成龙成神

  处州太守杨成龙,性正直,作官五十年,颇有政声。壬寅春,余游天台,招余饮酒,历叙办山东数大案,有古循吏风,余许作传,以表章之。不料别后告老,就养于伊子深州署中,无疾而卒。先是,太守宰历城时,买沙板一副,置张秋僧舍。身亡后,其子浚文必欲遣人取归,然后入殓,以慰乃父之心。忽其幼孙某头晕仆地,旋起坐,厉声曰:“浚文,汝太胡涂!当此六月天,我尸在牀,待从张秋取棺来,则吾尸坏矣。深州木材尽可用,何必远取?现在处州人来迎我作彼处城隍,我俟汝丧事小定,即往到任。我无他语,大凡人在世上,肯做好官,必有好报,汝紧记之。明年三月十四日,二孙所生之子,将来可以绍我之志,取名‘绍志’可也。若葬我,当在唐务山中做癸丁山向。”幼孙言毕,沉沉睡去,俄而嬉戏如初。浚文悚然,一遵父命。

  次年,果生绍志,月日无爽。

  周仓赤脚

  相传东台白驹场关庙周仓赤脚,因当日关公在襄阳放水淹庞德时,周仓亲下江挖坑故也。戊申冬,余过东台,与刘霞裳入庙观之,果然赤脚,又见神座后有一木匣,长三尺许。相传不许人开,有某太守祭而开之,风雷立至。

  张飞治河

  大学士嵇文敏公总督南河,将筑堤东岸。梦有兜鍪而短须者直入一揖,随即上坐曰:“某堤须筑某所,才保无虞。若在此,不能成功。”嵇颔之。已而思其人状貌乃一武夫,言复椎鲁,何以公然与宰相抗礼?意颇不怿,叱叱而醒。次日上工,次过张桓侯庙,小住啜茶,上塑神像,宛然梦中人,乃命停工。

  神佑不必贵人

  章观察家奴陈霞彩,居上元义直巷中,与其外妇同宿。夜闻风雨声,似震雷击物。初不介意,天明揭帐,则卧榻后山墙夜崩,榻之前后左右,皆砖堆数尺,惟留一榻不打坏。青衣青楼,亦得神佑如此。

  成神不必贤人

  李海仲秀才,秋试京师,在苏州雇鸭嘴船。行至淮上,见舱前来王某求附舟,旧时邻也,因与同行。

  洎晚,王笑问:“君胆大否?”秀才愕然,漫应曰:“大。”王曰:“惧君生畏,故以胆问。君既胆大,我不得不以实告。我非人,乃鬼也。我别君六年矣,前年岁荒,为饥寒所迫,掘坟盗财,被捕拿获罪,已斩决。今作鬼依旧饥寒,故往京中索逋,仗君乞带。”李问:“往索何人之债?”曰:“汪某。渠作刑部司官,许拟斩文书到部时为驳减等,故馈以五百金。不料渠全无照应,终不能保全性命,故往祟之。”汪某者,李戚也。李大骇,晓之曰:“汝罪宜诛,部议不枉,汪舍亲不应骗汝财物,我带汝往,说明原委,令渠还汝,以解此仇可也。但汝已死,要银何用?”王曰:“我虽无用,尚有妻子在家,居与君邻。我索得后,可代我付之。”李唯唯。又数日,将到京师,王请先行,曰:“我且到令亲处作祟,令渠求救无方,君再往说之,方肯听君。否则渠系贪财之人,君虽有言,渠不听也。”言毕不见。李入都觅寓,迟三日,往汪家,汪果得风狂之病,举家求神问卜,毫无效验。李方至门,病人口语曰:“汝家救星到矣!”家人争迎问李,李告以原委。汪妻初意要烧纸钱数万为偿,病人大笑曰:“以假钱还真钱,天下无此便宜之事!速兑五百金交李老爷,我便饶你。”其家如其言,汪病果愈。

  又数日,来李处催与同归,李不肯,曰:“我未下场。”鬼曰:“君不中,不必下场也。”李不听。毕三场后,鬼又催归。李曰:“我要等榜。”鬼曰:“君不中,不必等榜也。”榜发无名,鬼来笑曰:“君此时可以归乎?”李惭沮,即日起身。鬼与同船,一切饮食,嗅而不吞,热物被嗅,登时冷矣。

  行至宿迁,鬼曰:“某村唱戏,盍往观乎?”李同至戏台下。看数出,鬼忽不见,但闻飞沙走石之声,李回船待之。天将黑,鬼盛服而来曰:“我不归矣,我在此做关帝矣。”李大骇曰:“妆何敢做关帝?”曰:“世上观音、关帝,皆鬼冒充。前日村中之戏,还关神愿也。所还愿之关神,比我更无赖,我故大怒,与决战而逐之。君独不闻飞沙走石之声乎?”言毕拜谢而去。李替带五百金付其妻子。

  中一目人
 
  康熙甲戌科,丹徒裴公之仙偕数友人入都会试。都中有善召乩者,延之问中否。仙至,判一“贵”字。众不解,再叩之,则曰:“皆判明矣。”榜发后,惟裴公中会元,余皆落第。裴公眇一目,始悟向所判“贵”字,乃“中一目人”也。

  女鬼告状

  镇江包某,年少美丰姿,娶室王氏。包世业贾,常与同事者往来闾巷。乾隆庚子秋日,偕数友为狎邪之游,日暮乃返。王氏方同一老妪入厨下治晚餐,闻叩门声,命老妪往启,见一少妇盛妆而入,直赴内室,问之不答。妪疑为姻戚,往告王氏。王急趋至室,则包在焉,因大笑老妪目昏,误认主人为妇人也。忽包作女态裣衽而前,与王氏寒暄,且言:“包郎在某娼家饮酒时,我在门后专守,俟其出,方得同回。”王见其声音举动不类包郎,恐其疯狂,急召僮仆及邻里姻戚共来看视。包皆一一与见,礼仪周到,称谓无误,宛然一大家女也。或男子稍与相狎,鬼即怒曰:“我贞女也,谁近我,我即取其命!”众问:“你与包有何仇?”鬼曰:“妾与包实因爱成仇,曾控告于城隍神,前后共十九状,俱未见准。今又告于东岳帝君,始蒙批准,不日与包同往矣。”询其姓名,鬼曰:“我好人家儿女,姓名不可闻也。”“告包者何词?”鬼即连诵十九词,其词甚急,不能悉晓,大概控包负心,令彼无归之意。或又问:“汝即托包身而言,包今何在?”鬼微笑曰:“渠被我缚在城隍庙侧小屋中矣。”王氏泣拜,求放其夫,鬼不答。

  至夜分,众姻戚私语曰:“彼鬼曾言告城隍状不准,今缚包于城隍庙侧,何不往告于神,求其伸理?”于是共觅香烛楮镪,若将往者。鬼忽言曰:“今诸人既同来相求,且放彼归,自有东岳审断。”言毕倒地。

  少顷包苏,极称困顿,众环问所见,包曰:“初出某娼门,即见此妇相随。初尚或左或右,至教场,妇遽前扯我往城隍庙左侧小屋内,黑暗中以绳缚我手足,置之于地,旁似有相守之人。适闻妇来曰:‘今且放汝归。’推我出户,一跌而醒,身已在家。此事明日东岳当传审矣。”再询其细,包惟酣睡而已。

  次日午后起,曰:“差人至矣,速具酒食。”自出厅向空座拱揖,语多不解。酒既设,复归卧牀上,更许死矣,惟心头微热。王氏与诸人泣守之,见包面色时青时红时黄,变幻不测。三更后,胸前及喉颊间见红斑爪痕数处。次夜二鼓,发辫忽散乱。至晓始苏,索茶饭尽十数器,吞咽迅速,观者骇然。少定,呼:“取酒食款差役!”王氏如前设之;又命取纸钱六千,须去其破缺者,以四千焚于厅前,二千焚于门侧巷内。复自起至大门作拜送状,反室熟睡两日乃能起。悉言所见:

  “自女鬼解缚放回后,次日下午,有二差役来传,其一不识,其一陈姓,亦贾人子,儿时与包为同窗友。陈家贫,娶妇时,包曾助以钱数千文,今已殁三载。谓包曰:‘此事已发速报司审办,尔我同窗好友,在生又承高谊,自当用情照应,不必上刑具。’同行至中途,见二役锁前女鬼,鬼大恚,以首触包,手抓伤包面颊,此包身所以有红斑爪痕之现也。女鬼詈二差卖法,差不得已,为包亦上锁同行。路愈远愈黑,阴风惨烈,辫发俱散。

  “至一处,彷佛见衙署,差令坐地守候。旋见二红灯由内出,二差去包锁,带入跪于灯止处。见有公案文卷,一官上坐,红袍乌纱,以手捋须,问曰:‘汝包某耶?’包应曰:‘诺。’官即提女鬼至,讯答语颇多。女与包并跪阶下,相去尺许,绝不闻其一字。见官震怒,令批女鬼颊十五,即上枷锁,二役牵之,痛哭而去。

  “包初跪案前,觉沮洳泥泞,阴风吹发,面上丝丝如刀刺,寒栗难当。迨批女颊时,陈役从旁悄言曰:‘老兄官司已赢矣,吾为兄辫起发来。’包再举首,灯与官俱不复见。二役乃送之回,言明差钱四千文,其二千,则陈役所私得也。”

  人问包:“曾识此女否?”包力言不识。揣其情,女鬼因慕包之色而亡,又欲招包以偕阴耦,逞私妄控,故为阴司所责谴。

  丁大哥

  康熙间,扬州乡人俞二耕种为生。入城取麦价,铺户留饮,回时已迟,途径昏黑。行至红桥,有小人数十扯拽之。俞素知此地多鬼,然胆气甚壮,又值酒酣,奋拳殴击,散而复聚者数次。闻鬼语曰:“此人凶勇,非我辈所能制,必请丁大哥来,方能制他。”遂哄然去。俞心揣丁大哥不知是何恶鬼,但已至此,惟有前进。方过桥,见一鬼长丈许,黑影中彷佛见其面色青紫,狰狞可畏。愈念动手迟则失势难脱,不若乘其未至迎击之。解腰间布裹钱二千文迎面打去,其鬼随手倒地,触街石上,铿然有声。俞以足踏之,渐缩渐小,其质甚重,牢握归家。灯下照视,乃古棺上一大铁钉也,其长二尺,粗如巨指。入火熔之,血涔涔出。俞召诸友笑曰:“丁大哥之力量不如俞二哥也。”

  汪二姑娘

  绍兴吴某行三,在赵州刺史署中主刑名。后又延一管书禀者,亦吴姓行三,苏州人。署有“老吴师爷”、“小吴师爷”之称。其馆舍对房而居,甚相亲洽。刺史有妾七八人,侍婢甚伙,亦皆妖艳,常出入于馆舍左右。二吴每评论某某当吾意,某某当君意,以为戏谑。

  一日,公事毕时,已三鼓,各回房就寝。小吴方坐牀上吸烟,燃烛于帐外,命仆反掩门而去。少顷,举署皆寂,忽有人推门。小吴问为谁,不答。见一女子年可二十,容色甚美,急趋而进,至牀前瞪目视。小吴惊问:“尔何人?何为至此?”女曰:“我汪二姑娘也,来寻绍兴吴三。误矣!误矣!”吴疑其为东家侍婢,与老吴有约,因笑指曰:“绍兴吴三在对房,我苏州吴三也。”女瞥然竟去。明日,向老吴戏谑曰:“昨夜大快活。”老吴不解。屡言之,老吴究问所以,小吴笑曰:“吾所目击,尚抵赖乎?”老吴益疑,再三问,小吴告以衣服形状,并汪二姑娘来寻绍兴吴三之语。老吴爽然失色曰:“彼何至此耶?”少定,告小吴曰:“此吾至亲也,亡去已十数年,不识何故寻我?”小吴惊异,见其颜色沮丧,不复再问。

  至晚,老吴默默无语,而畏惧之容愈甚,拉小吴至房同居。小吴力辞,老吴不得已,命二仆夹牀而卧。小吴彻夜潜听,毫无声息。至晓,其二仆起,视老吴,则已死矣。

  谢铜头

  镇江西门,旧在唐颓山,国初迁于北城外阳彭山,有佛寺,殿宇廊庑修洁,即丽春台古迹也。地近孔道,缙绅当道迎送饮饯,皆在此处。自城门迁后,路既隔远,此寺遂废,惟存大铜佛三尊,相传五代时所铸,约数万斤,露处山内。有谢某者,素贩铜为业,潜勾通书役销熔而朋分之,议定工费皆谢出,谢取其半,诸人分其半。销毁之日,四体皆化,惟佛头不坏。众皆疑惧。谢曰:“此易事耳。”登炉溺之,佛头竟毁。谢年四十余,尚无子。是时方欢笑间,佣工者至前,贺家中已生子矣。谢大喜,以为此佛劫数,当为我毁,遂名其子为“谢铜头”。家由此少裕,日以私铸制钱为事。数年后,其党以私铸见获,词连谢某。谢自以热灰揉瞎双目,到案时,言目瞽已久,仇扳显然,竟得漏网。及铜头长成,仍事私铸,复为人所控。乾隆某年,父子对缚,斩于阳彭山下。

  乌头太子

  吴某,世以丹徒江上洲田为业。乾隆十八年冬初,至洲收租,以所收稻晒于场上。有乌鸦群集食稻,吴取土块逐之,随手中一乌,哑然坠地,复奋起飞去。吴归庄房,晚餐后,忽闻风雨声,启户仰视,天色深黑,大雨如注,急入室,衣色全白,皆鸦粪矣。吴因忆人言禽粪着身者不吉,我今被污,殆将死乎?自此遂病雀爪风,手足抽掣,不便起卧,又不能持物饮食,需人扶喂,不堪其苦。然心甚明晰。因自念鸦食我稻,我逐之,有何过?乃敢祟我,将控之于神。屡动此念,实未能写状也。

  一日尽寝,梦以黄纸自写一状,将投于城隍庙。忽空中有黑云二片飞下,至地化青衣人向吴曰:“君前所击者,非鸦也,乃乌头太子也。君因得罪于彼,故患此恙。若再往告彼,罪益重矣!不如具酒食请罪于太子,可保全也。”吴不听,且怒曰:“彼食我稻,又妄祟我,我必告之!”

  须臾,空中又下黑云二片,化作少年,玄色冠巾,一人持黑伞随其后,向吴拱手曰:“君欲控乌头太子耶?控词何拟?”吴持与观之。少年曰:“君前击中太子,故有此疾,今知其误也,某为君缓颊于太子,可保君如旧,何须控告耶?”因取控词怀之飞去。吴遽前往夺,忽然惊醒。自此所患渐愈,两月后平复如常。

  吴生两入阴间

  吴某,丹徒旧家子也,其祖、父俱在庠序。祖为人端直,乡闾推重,殁十数年,某始娶妇,琴瑟甚笃。乾隆丙子,其妇暴卒,吴追思不已。有朱长班者,合城皆知其走阴差,因吴治丧,彼朝夕来供役,吴因私问阴司事。朱言阴司与人世无异,无罪者安闲自适,有罪者始入各狱。吴遂恳其携往阴司,一与妻见。朱云:“阴阳道隔,生人尤不宜滥入。老相公侍我甚好,我岂肯作此狡狯?”吴嬲之不已,朱云:“此事我不为,相公果坚意欲往,可往城里太平桥侧寻丹阳常妈,许以重资,或可同往。”吴欣然。

  次日,寻得常妈,初亦不允;许钱数千,始允之,且曰:“相公某日可择一静屋独宿,我即来相约,但衣履一切,不可使人稍为移动。稍移动,即不能还阳矣。”谆嘱再四而归。

  吴自妻殁后,即独宿于一厢屋内。至某日,吴私嘱其婶母曰:“侄今病甚,须早卧,望婶母为我锁房,切不可令人擅入动我衣履,此侄生死关头也。”婶母甚骇,问其故,不告,乃阴为检点之。吴既入房,燃一灯于牀前,心有此事,展转不寝,私念曰:“彼原未嘱我熟睡,但彼从何来招我耶?抑妄言耶?”

  二鼓后,见有黑烟一线自窗隙间入,袅袅然如蛇之吐舌也,吴心甚惧。少顷,其烟变成一黑团,大如斗,直扑吴面,遂昏晕。有人在耳边悄言曰:“吴相公同去。”声即常妪也。以手扶起,同由门隙而出,所过窗户皆无碍。见其婶母房门有火光数丛,盖与诸弟同宿于内。

  甫出大门,则另一天地,黄沙漫漫,不辨南北。途中所见街市衙署,与人世彷佛。行至一处,见一大池水,红色,妇女在内哀号。常指曰:“此即佛家所谓‘血污池’也,娘子想在其内。”吴左右顾,见其妻在东角,吴痛哭相呼,妻亦近至岸边,垂泪与语,并以手来拉吴入池。

  吴欲奔赴,常妪大惊,力挽吴,告之曰:“池水涓滴着人,即不能返。入此池者,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。凡殴婢妾见血不止者,即入此池,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为入池之浅深。”吴曰:“我娘子并无殴婢妾,何由至此?”妪曰:“此前生事也。”吴又问:“娘子并未生产,何入此池?”妪言:“我前已言明,此池非为生产故也,生产是人间常事,有何罪过?”言毕,牵吴从原路归。吴昏睡过午始起,面色黄白若久病者,数日方复。

  月余,吴思妻转甚,走至常妪家,告以欲再往看之意,常甚难之。许以数倍之资,始为首肯。如前嘱婶母锁门,常妪复来相约。出门行里许,常妪忽撇吴奔去。吴不解其故,错愕间,见前有一老翁肩舆至,觌面乃其祖也。吴惶遽欲避,祖喝之曰:“汝何为至此?”吴无奈何,告以故。其祖大怒曰:“各人生死有命,汝乃不达若此!”手批其颊骂曰:“汝若再来,我必告阴官,立斩常妪。”遣舆夫送至河畔,舆夫从后推吴入河,大叫而醒。左颊青肿,痛不可忍,托病卧房中,十数日始愈。

  时吴有姻戚某翁病笃,吴谓其婶母曰:“某翁某日方死。”婶惊问之,吴告以两次所见,并言于一衙署前,见所挂牌上姓名月日,故知之也。自后吴神气委靡,两目蓝色,下午后即常见鬼,至今犹存。吴婶母,法嘉荪中表,法故悉其颠末,而为予言。

  狐道学

  法君祖母孙氏外家有孙某者,巨富也,国初,海寇之乱,移家金坛。一日,有胡姓携其子孙奴仆数十人,行李甚富,过其门,云是山西人,遇兵不能行,愿假尊屋暂住。孙见其言貌,知非常人,分一宅居之。暇日过与闲话,见其室中有琴剑书籍,所读书皆《黄庭》、《道德》等经,所谈者皆心性《语录》中语,遇其子孙奴仆甚严,言笑不苟。孙家人皆以“狐道学”称之。

  孙氏小婢有姿。一日,遇翁之幼孙于巷,遽抱之,婢不从,白于胡翁。翁慰之曰:“汝勿怒,吾将杖之。”明日,日将午,胡翁之门不启,累叩不应。遣人逾墙开门阅之,宅内一无所有,惟书室中有白金三十两置几上,书“租资”二字。再寻之,阶下有一掐死小狐。法子曰:“此狐乃真理学也。世有口谈理学而身作巧宦者,其愧狐远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