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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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南偃师县有个叫张元的庄稼汉,他媳妇薛氏回娘家探亲回来,小叔子去接她。两人路过一片古墓,那地方老树盘根阴森森的。薛氏突然内急,把骑的驴交给小叔子看着,顺手把红布裙挂在树上。等解手回来,树上的裙子竟不翼而飞。

当晚夫妻俩同榻而眠,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见动静。家里人撞开门一看——窗户关得好好的,床上躺着两具无头尸首!官府查来查去没个头绪,审问小叔子才知丢裙子的事。差役们找到那座古墓,发现旁边有个滑溜溜的洞口,像是常有什么东西进出。往里一瞧,红裙带子正露在外头呢!挖开洞穴,两颗人头好端端摆着,那洞小得只能伸进一只手。这桩无头公案,到最后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。

京城有个叶先生,和易州的王四是老交情。那年七夕正逢王四六十大寿,叶先生骑着毛驴去贺寿。路过房山时天色将晚,忽然有个彪形大汉骑马追上来问:"兄台往哪儿去啊?"叶先生如实相告。

大汉拍腿笑道:"巧了!王四是我表亲,咱们正好同路。"叶先生心里欢喜,两人并辔而行。路上那大汉总想绕到他背后,叶先生故意谦让,却暗暗留神。天色越来越暗,叶先生偷眼打量,突然一道闪电劈过——那大汉的脑袋竟悬在马肚子下,两只脚在半空划拉!一路上雷声滚滚,那怪物嘴里喷着黑气,三尺长的红舌头像条毒蛇似的。叶先生吓得魂飞魄散,硬着头皮赶到王家。

酒席上叶先生悄悄问王四:"路上那位是您什么亲戚?"王四笑道:"那是我表弟张某,在京城绳匠胡同开银铺的。"叶先生刚松了口气,半夜就出事了。三更时分灯烛骤灭,那怪物现出原形,把同屋的老仆啃得骨头渣子乱飞。叶先生急得大喊关帝救命,只听轰隆一声,关公提着青龙刀破顶而下。那怪物化作车轮大的蝴蝶负隅顽抗,最后随着霹雳一声消失无踪。天亮后众人进屋,只见满地鲜血,张某和老仆连人带床都不见了。派人去绳匠胡同打听,那张银匠正好好地在炉子前干活呢!

常州有个王师爷,年底回乡时贪看张氏园林的景致,带着铺盖去游玩。在园子里撞见老相好白二官——是个唱旦角的戏子。两人同宿园中,王师爷总觉得心神不宁。半夜看见白二官伸长脖子吹灯,那脖子竟能抻出两丈多长!王师爷蒙着被子发抖,白二官过来掀被量他身子,手指碰哪儿哪儿就冰凉。正吓得魂飞魄散,窗外突然跳进个猪脸毛爪的怪物,跟白二官打得天昏地暗。天亮后只见地上一滩血和死蟒蛇,去白家一问才知,白二官这半年害蛊病,刚好转那天正是园中相遇之时。

关东参客许善根有天挖参累了,在沙地上睡着。醒来发现自己被个两丈高的红毛巨人搂在怀里,那巨人像盘核桃似的把他浑身摸了个遍,每摸一下就哈哈大笑。本以为要被吃掉,谁知巨人把他抱回山洞,拿出虎肉鹿脯招待。见许善根咬不动生肉,那巨人竟懂得敲石取火,煮成熟食给他吃。

天亮后巨人把许善根绑在树上当诱饵,等老虎扑来时一箭一个。就这么养了个把月,许善根反倒胖了。后来他想家哭求,红毛巨人居然流泪相送,还指点了几处人参窝子。许善根从此发了大财。

平阳县令朱铄是有名的活阎王,特制了加重的枷锁刑具。审问妇女必要牵扯奸情,对妓女更是残忍——命人脱了裤子打阴部,还得意洋洋地说:"看她们怎么接客!"用妓女屁股的血抹嫖客脸,给美貌的妓女剃光头、割鼻子,美其名曰"绝了妓院风气"。

后来他升官去山东,路过茌平住店。店家说楼上闹鬼多年不敢开,朱县令拍着胸脯说:"什么妖魔鬼怪,听见本官威名早该跑了!"半夜果然有白胡子土地公来报信,说愿意帮他除妖。朱县令挥剑砍杀了一夜"妖怪",天亮才发现满地都是妻妾子女的尸体。他大叫一声"中计了",当场吐血身亡。

蒋秀才在巩县住店时,非要住店家闹鬼的西楼。半夜听见桌下有竹筒晃水声,蹦出个三寸高的黑衣差役,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跳回去了。

话说那蒋生正坐着歇息,忽然看见几个小矮人抬着个官老爷来了。那阵仗可真是稀奇,旗子车马都跟豆子似的那么小。那官儿戴着乌纱帽,端坐在那儿,指着蒋生就骂,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似的。蒋生倒也不怕,那官儿更来气了,小手往地上一拍,招呼手下要抓蒋生。那些小矮人扯鞋拽袜的,愣是拽不动他。

官儿嫌手下不中用,撸起袖子亲自上阵。蒋生一伸手就把他捏起来放在桌上,仔细一瞧,这不就是市面上卖的不倒翁嘛!这会儿倒在地上不动弹了,就是个泥娃娃。那些随从呼啦啦跪了一地,求蒋生把他们的主子还回来。

蒋生逗他们:"想要人?拿东西来换!"

那些小矮人齐声答应。只见墙洞里嗡嗡作响,有的四个抬一支钗,有的两个扛一根簪,不一会儿地上就堆满了金银首饰。蒋生把不倒翁扔给他们,那官儿立马又能动弹了。可这队伍再也整不齐了,乱哄哄地四散奔逃。

天刚蒙蒙亮,就听店主大喊:"遭贼啦!"一问才知道,楼上那些赎人的首饰,都是三寸小人从店主那儿偷来的。

再说那算命先生的鬼魂。平望有个姓周的船夫,有天撑船过湖州桥下,竹篙碰翻了水里的骨灰坛。回到家妹妹就病了,嘴里喊着:"我是湖州算命先生徐某!活着的时候,连巡抚大人都敬我三分!你算什么东西,敢把我的骨头扔水里!"这姑娘本来不识字,病后竟能读书写字,还给人算命。写的生辰八字推演起来,跟世上五行之说都对得上,就是不太灵验。周船夫就去城隍庙告了一状。

妹妹昏睡一天后醒来,说:"我看见两个穿青衣的差役押着个鬼来对质。那鬼跪着告状说骨头被毁的事。城隍爷说:'她哥哥碰的你,你却来欺负妹妹,这不是欺软怕硬吗!你自称会算命,连自己的烂骨头都保不住,可见算命也不灵。活着时不知骗了多少人钱财!打二十板子,押回湖州去。'"打那以后,妹妹又不识字了,算命的本事也没了。

扬州有个姓唐的恶婆娘,平日里最是凶悍善妒,死在她手里的丫鬟小妾不计其数。这天突然得了急病,嘴里骂骂咧咧的,跟平时撒泼一个样。邻居徐元力气极大,前一天突然昏倒,鼾声如雷还叫骂不停,像是在跟人打架,过了一天多才醒。有人问怎么回事,他说:"我被一群鬼借去帮忙了。阎王爷派鬼差抓唐婆娘,可她力气太大,鬼差制不住,就来借我的力气捆她。我跟她打了三天,昨天总算拽倒她,捆好了交给鬼差,我才回来。"去看那唐婆娘,果然已经断气,左脚上还有块淤青。

寿州刺史刘介石喜欢扶乩请仙。在泰州做官时,有天乩盘突然大动,写出"盼盼"二字,又写"两世缘"。刘刺史吓坏了,以为是关盼盼的鬼魂。问是什么缘分,乩盘说:"这事记在《西湖佳话》里。"刘刺史写了张纸条烧了问:"能见一面吗?"回答说:"就在今晚。"果然天刚擦黑他就病了,两眼发直。妻妾们吓得团团转,围坐在床边守着。点上灯没多久,忽然阴风阵阵,走进来个绝色女子,浑身绫罗绸缎,手里提着红纱灯,冲着刘刺史就扑过来。刘刺史吓得冷汗直流,心里直后悔。

女子说:"你怕我?缘分还没到呢。"说完又飘出去了,刘刺史的病也好些了。后来只要他心思一动,这女子就会出现。有年秋天刘刺史住在扬州天宁寺,下雨天闷坐无聊,又想起这女子,就烧了张乩纸。乩盘上突然显出大字:"我是韦驮菩萨。见你被妖孽纠缠,特来相救。你可知道天条?上天最恨的就是活人跟鬼神往来,这罪过比淫邪嗔怒还重。你以后要痛改前非,别再招仙引鬼,自取灭亡。"刘刺史吓得连连磕头,赶紧把乩盘烧了,从此再没闹过鬼。几年后他看《西湖佳话》,才知道泰州衙门左边有座宋朝营妓马盼盼的墓,这才明白作祟的不是关盼盼。

蜀地有个叫滇谦六的富翁,家财万贯就是没儿子,生一个死一个。有个算命先生说:"您命里照见的都是女星,就算得了儿子也养不大。除非把儿子当闺女养,或许能保住。"后来生了儿子绵谷,谦六就给他穿耳洞、梳辫子、裹小脚,管他叫"小七娘";娶了个不梳头、不裹脚、不穿耳洞的姑娘做媳妇;果然养大了,还考中了秀才。生了两个孙子,有次叫了孙子的小名,孙子就死了。从此每个孙子也都当孙女养。这绵谷生得眉清目秀不长胡子,自己也以女子自居,还出了本《绣针词》。我朋友杨潮观刺史跟他交好,还给他这故事写了序。

楚地有个大官张履昊喜欢修道,退休后住在江宁。进城时带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。他门生郎总兵推荐个朱道士,说这道士九百多岁了,能把杏核炼成银子。道士劝张公炼丹,说用百万两银子炼一颗丹,吃了就能长生不老。张公动了心,斋戒三天,摆好炼丹炉。每炉要下五万两银子、一百担炭。白天张公亲自盯着,晚上派人守着。银子一进炉就化成水。炼了三个月,花了八十万两,连丹的影子都没见着。

问道士怎么回事,道士说:"满一百万两丹就成了。含在嘴里不饥不寒,上天入地想去哪儿去哪儿。"张公没办法,又给了十多万两,但已经起疑了,道士上厕所都派人跟着。有天清早道士在园子里解手,跟着的人一回头,道士就不见了。去看丹炉,百万两银子全没了。翻道士行李找到封信:"您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。我跟您有缘,特来取走替您打点阴司赎罪,日后自见分晓。"家人们都说,每次下五万两银子时,屋顶就有雷声,道士吓得趴在地上,用朱砂符盖住头。可银子是怎么没的,谁也没看见。

有个叫叶老脱的怪人,不知从哪儿来,光头赤脚,一年四季就穿件布袍,手里总拎着竹席。有次住扬州客栈,嫌别的客人吵,要找个清净地方。店主指着间屋子说:"这儿最僻静,就是闹鬼,不能住。"叶老脱说没事,自己打扫干净,把竹席往地上一铺。睡到三更天,门突然开了,进来个脖子上拴白绫的女鬼,眼珠子耷拉到腮帮子底下,舌头吐出几尺长。后面跟着个没头的鬼,手里拎着两个脑袋。再后面是个浑身漆黑的鬼,五官都模糊不清;还有个鬼浑身浮肿,肚子大得像五个葫芦。

这几个鬼嘀咕说:"这儿有活人气,咱们分着吃了吧!"四下里找来找去,就是挨不着叶老脱的边。一个鬼纳闷道:"明明在这儿,怎么找不着呢?"

那黄胖子搓着手,慢悠悠地说:"咱们这些鬼怪能勾人魂魄,全靠人心里害怕,魂儿先吓飞了。可这位爷倒好,心里半点不慌,魂儿牢牢钉在身子里,难怪咱们一时半会儿拿他没办法。"

正说着,那群鬼还在东张西望呢,叶先生突然从地上站起来,大马金刀往席子上一坐,拍着胸脯说:"爷在这儿呢!"吓得众鬼扑通扑通全跪下了。叶先生挨个审问,有个女鬼指着三个鬼说:"这个是淹死的,那个是烧死的,边上这个是杀人被砍头的。我嘛,就是在这屋里上吊的。"

叶先生捋着胡子问:"你们服不服我?"众鬼连连磕头:"服!服!"叶先生一挥手:"那都给我投胎去,别在这儿祸害人了。"鬼们又磕了几个响头,转眼就散了。天亮后,叶先生把这事跟主人家一说,打那以后这屋子再没闹过鬼。

再说杭州有个苏耽老,整天嘻嘻哈哈爱开玩笑。年初一早上,他推门看见有人把瘟神画像贴在他家门上,不但不生气,反而乐呵呵把画像请进屋,恭恭敬敬摆在正座,还陪着喝了几杯酒才烧掉。那年闹瘟疫,左邻右舍都病倒了,家家户户供起瘟神。

说也奇怪,那些病人发起烧来就学瘟神说话:"年初一苏老爷待我客气,我正愁没法报答呢。谁想请我走,得先请苏老爷来作陪。"这下可好,街坊们排着队来请苏耽老。老苏天天赶场子,酒都喝饱了,可他家十几口人,愣是一个得病的都没有。

陕西刘刺史在苏州住着,有天半夜梦见自己乘风回老家。半路碰上个三尺来高的丑鬼跟着他,那鬼蓬头垢面,模样忒瘆人。俩人扭打半天,刘刺史把鬼夹在胳肢窝里往河边走,路上遇见老邻居于某。

于某出主意:"城西有座观音庙,不如把这鬼押去让菩萨发落?"刘刺史觉得在理,夹着鬼进了庙。门口韦驮金刚个个横眉怒目举着兵器,吓得那鬼直哆嗦。观音菩萨见了说:"这是阴间的鬼,得押回地府去。"刘刺史刚要拜谢,却见金刚跪着推辞,好像不愿意干这差事。

观音笑着对刘刺史说:"那就劳烦你走一趟吧。"刘刺史慌忙跪下:"弟子肉体凡胎,怎么去得了阴曹地府?"观音朝他脸上吹了三口气:"简单。"那鬼立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。

刘刺史心里打鼓:阴间在哪儿啊?正发愁呢,又遇见于某。于某指着前头说:"看见地上倒扣的竹笠没?那就是地府入口。"刘刺史一瞧,路北边果然有个酱缸篷似的笠帽,掀开一看是口深井。那鬼欢天喜地跳进去,刘刺史跟着往下坠,冻得直打颤。每掉下一丈多就被井壁夹住,等有热气从脚底涌上来,又继续往下掉。

第三次坠落时"咣当"一声,他竟摔在屋顶瓦片上。睁眼一看,嚯!另有一番天地,日头明晃晃的,脚下踩的竟是阎王殿的屋檐。就听殿里炸了锅:"哪来的活人味儿?"金甲神把刘刺史拎到阎王跟前。那阎王穿着龙袍戴着冕旒,白胡子垂到胸前,拍案喝道:"活人怎敢擅闯地府?"刘刺史赶紧把观音菩萨交代的事说了一遍。

阎王让金甲神扳起他的脸看了看:"面有佛光,果然是菩萨派来的。"问清那鬼躲在墙角,立刻变脸:"这等恶鬼留不得!押回原处处置!"只见众神举起钢叉,把那鬼挑起来扔进毒池,池里的蛇鳖争着撕咬起来。

刘刺史壮着胆子作揖:"既然到了地府,能否查查我的前世?"金甲神点点头,带他到廊下翻账簿:"你九岁那年偷了人家卖孩子的八两银子,害得那对夫妻含恨而终。这孽债让你短命,这辈子该当瞎子还债。"刘刺史吓出一身冷汗:"行善能化解吗?"金甲神刚要答话,殿里传来喊声:"天旨到了,快送刘某还阳!"

阎王在他背上吸了三口气,刘刺史又像坐电梯似的经过那口井。回到阳间长安道上,他先去观音庙复命。正跪着汇报呢,旁边突然冒出个小孩,说的跟他经历一模一样。刘刺史定睛一看——这分明是个缩小版的自己!

观音菩萨笑道:"别怕,这是你的魂魄。你魂恶魄善,所以做事果决却欠通透,今日给你换换。"那小孩不乐意了:"我在上头待得好好的,换了我对他没影响吗?"菩萨抽出金簪,从刘刺史左肋插进去,挑出根肠子绕在手腕上。那小孩随着肠子缠绕越变越小,最后被抛上房梁不见了。刘刺史惊醒时还在苏州床上,肋下留着道红印子。过个把月,老家来信说邻居于某去世了。

广东赵李两个书生在山上读书。端午节这天,赵家送来酒菜,俩人正喝得高兴,忽然有人敲门。开门见是个俊俏书生,自称住在十里外,特来结交。这人口若悬河,先聊科举,再论诗文,最后说到仙佛。李书生听得入迷,那人就说:"想见佛祖吗?容易!"说着把桌子叠起五尺高,盘腿坐上去,顿时香气扑鼻。他解下腰带绕成圈:"从这里进去就能见佛。"

李书生凑近一看,圈里香烟缭绕,隐约有观音菩萨显灵;赵书生却看见青面獠牙的恶鬼吐着长舌头。他这一嗓子喊来家仆,李书生才如梦初醒,脖子上已经多了道伤痕,那怪书生早没影了。后来李书生虽然考中进士当了知县,却因被弹劾上吊自尽。

山东林秀才考到四十岁还没中举,正想改行,忽然听见有人说:"别泄气啊!"回头不见人影,那声音又说:"我是跟着您的鬼,这些年一直暗中护着呢。"林秀才想见见真容,那鬼却不肯现身。

那鬼被林生再三追问,只得慢悠悠地说:"您非要见我也行,可别吓着才好。"林生拍着胸脯保证不怕。只见那鬼扑通跪在跟前,一张脸血肉模糊,哭诉道:"我是蓝城县卖布的,被掖县张某某害死,尸首就压在东城门的石磨盘底下。您日后要当掖县知县,所以我常跟着您,就盼着您能替我申冤。"说完还预言林生哪年能中举人,哪年能成进士,话音未落就消失了。

后来林生果然如期中了举人,可进士却迟迟没影。他捋着胡子叹气:"看来功名这种事,连鬼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啊!"话音刚落,半空突然炸雷似的响起声音:"是您自己德行有亏!某月某日您私通寡妇,幸亏没闹出人命,阴司记了这笔账,罚您晚两科再中!"林生吓得冷汗直流,从此谨言慎行。果然两科后才考上进士,真被派到掖县当官。上任那天看见城门口的石磨,叫人搬开一看,底下真压着具尸体。那张某某被捉来一审,吓得全招了,最后伏了法。

话说陕西那地方土层厚得邪乎,有人挖了十几丈深还不见水。凤翔以西更怪,人死了不急着下葬,非得等尸身烂干净才埋——说是怕"发凶"。要是没烂透就入土,吸了地气三个月后,浑身长毛。白毛的叫白凶,黑毛的叫黑凶,专往人家里作怪。刘知州的邻居老孙挖沟时撞见个石门,推开一看,里头隧道幽深。瓦做的鸡犬酒器摆得整整齐齐,墙上钉着两排殉葬的男女,衣裳相貌还依稀可辨。可刚凑近细看,墓穴里突然刮风,那些尸骨瞬间化成白灰,只有锈钉子还钉在墙上。

更奇的是松江提督张勇出生时,他爹梦见个金甲神将自称汉朝夏侯将军来投胎。后来张勇封侯归葬,挖出块古碑,上头碗口大的隶书写着"魏将军夏侯惇墓"。算算竟隔了两千年,这魂魄又回到了老地方。

雍正年间定西大将军纪成斌因兵败被斩,在塞外闹得厉害。接任的查将军手下有个兵,大白天突然倒地,嚷嚷着"我是纪大将军,快拿酒肉来!"众人吓得直磕头。幕僚陈对轩是个硬骨头,冲上去啪啪两个耳光:"纪成斌!你临阵脱逃按律当斩,做鬼还有脸要饭?"那兵一个激灵爬起来,再没犯病。后来谁要撞见纪将军作祟,只要喊声"陈相公来了",保准太平。

纪成斌伏法时家奴都跑了,只有个厨子收尸。没多久厨子病死,常附在病人身上自称"厨神":"玉帝念我忠义,封我管小鬼。"有人问纪将军下落,他叹气:"玉帝罚他当疫鬼归我管,可我念旧主之情从不使唤。"从此塞外闹瘟疫,先请陈相公,要请不动就喊厨神,纪将军准溜。

溧阳举人马丰早年在西村李家教书。邻居王恶霸天天打老婆,有回他老婆饿极了偷李家鸡吃。李家人告状,醉醺醺的王恶霸拎着刀押老婆来对质。那妇人怕极了,反咬是马举人偷的。马举人百口莫辩,提议去关帝庙掷卦——阴卦算妇人偷,阳卦算男人偷。连掷三次都是阳卦,王恶霸这才扔了刀。可马举人背了黑锅,连塾师饭碗都丢了。

多年后马举人遇见个跳大神的自称关帝,气得大骂神仙不灵验。那乩笔在香灰上写道:"马举人,你将来要做官的,难道不懂轻重?你顶多丢饭碗,那妇人认了就得当场毙命!我宁可背骂名也要救人,玉帝还给我连升三级呢!"马举人纳闷:"关帝爷都封圣了还升什么级?"乩笔答道:"天下关帝庙那么多,哪能个个是真身?都是玉帝派当地正直鬼魂代管罢了。"

苏州书法家杨宾六十岁那年死而复生,说被召去天庭考试:"玉帝新著《紫清烟语》,缺抄写的人。要考中了就得留在天上。"三天后空中传来仙鹤啼鸣,杨宾苦笑:"我可不能学王僧虔,为支秃笔把命搭上。"说完就闭眼了。有人问天上书法家排名,他说:"索靖第一,王羲之排第十。"

我在苏州借住时,房东江雨峰的儿子乡试回来就病危。名医们都摇头,我赶紧请来好友神医薛一瓢。还没到呢,就听病人在屋里喊:"顾尧年来啦!"这顾尧年是苏州百姓,当年为米价带头闹事被巡抚杀了。那声音接着说:"江公子中举第三十八名,病也好得了,快给我备酒肉!"江雨峰忙答应祭祀,却听又说:"门口钱塘袁官人吵得我心慌......哎呀薛先生到了!"我们冲进屋时,薛一瓢一剂药下去,病人当场痊愈。后来放榜,名次分毫不差。

我姐夫王贡南有天清早出门,碰见个道士拦门要鱼。姐夫瞪眼:"出家人还吃荤?"道士说:"要的是木鱼。"被拒绝后冷笑道:"现在吝啬,待会别后悔。"当夜房顶瓦片哗啦啦往下掉,第二天所有衣裳都跑茅坑里去了。

贡南去张有虔秀才家求符。张秀才摸着胡子说:“我这有两道符,一道便宜一道贵。便宜的贴上去,能保一时平安;贵的贴上去,当场就能现出作祟的鬼神。"贡南掂量着钱袋,只请了那道便宜的回家,恭恭敬敬挂在堂屋正中。说也奇怪,当夜家里就消停了。

谁知好景不长,三天后来了个怪模怪样的老道。那天贡南不在家,二儿子后文开的门。老道阴森森一笑:"前几日害你家的道士是我徒弟,你们求符不如求我。告诉你爹,明早去西湖冷泉亭连喊三声'铁冠',我自会现身。要是不来..."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堂上黄符,"这符可就要被鬼偷走喽!"

贡南听儿子转述,天不亮就赶到冷泉亭。嗓子都喊哑了,哪有什么铁冠道人?正巧钱塘县令王嘉会的轿子路过,贡南扑上去拦轿喊冤。王县令见他疯疯癫癫的,叫差役一顿呵斥赶走了。

当夜贡南召集壮丁守着符咒。五更天突然"咔嚓"一声响,符纸不翼而飞,地上只留下个一尺多长的脚印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,每夜群鬼拍门砸碗,闹得全家鸡犬不宁。贡南吓得赶紧凑足五十两银子,咬牙请回那道贵符。说也神奇,符刚挂上,鬼哭狼嚎声顿时消失。

谁知消停日子没过几天,大儿子后曾被贡南责骂后离家出走。三天后,贡南在河边找到儿子时,后曾正两眼发直往河里走。背回家后,这孩子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尖叫:"要审我!我这就去受审!"贡南忙按住儿子:"去哪儿?爹陪你!"

只见后曾整衣冠跪在符下,贡南虽看不见,后曾却瞧得真切——金面红须的三眼神高坐堂上,两旁跪着些侏儒般的小鬼。神君拍案怒喝:"王县令阳寿未尽,你们竟敢借他畏怯之心索命?"又指着那些小鬼骂:"你们这些阴差,不听上清法令,反倒给妖道当走狗!"打得小鬼们哭爹喊娘,屁股都泛出青黑色。最后神君一脚踹醒后曾,这孩子才如梦初醒,浑身汗透。打这以后,家里总算太平了。

再说常州西乡有个姓顾的,有天傍晚借宿荒庙。老和尚托他看庙:"今晚要给人家送殡,徒弟们都去了。"顾某刚吹灯躺下,三更时分突然有人砸门。听那声音竟是他死了十年的老友沈定兰!顾某吓得抵死不开,门外却道:"我要是硬闯早进来了,敲门是念着旧情啊!"

顾某战战兢兢开门,只听"扑通"一声像有人摔倒。他正要举灯,地上突然喊:"我骗你的!我是东村新死的李某,被奸妇毒死的!"那声音急吼吼说:"尸体就在这儿,一点灯我就说不出话了!"正乱着,和尚们慌慌张张跑回来:"棺材里的尸首不见了!"众人举火一照,果然见个七窍流血的尸体横在庙里。第二天报官验尸,果然查出毒杀痕迹。

沭阳县有桩奇案。乾隆年间,淮安吴秀才带着妻儿在洪家教书。有天洪家请父子吃饭,吴妻独居时被人用菜刀杀害。我验尸时看见她喉管都被砍断,米粥从伤口溢出来。查来查去,发现洪家有个左撇子奴仆洪安可疑——刀伤正是左深右浅。严刑之下,洪安先是招认,又说受少主洪生指使。可再审洪生,他又说是奴仆记恨诬告。这案子还没结,我就调任了。后来听说洪生病死,棺材突然自燃成灰,他托梦给妻子承认是凶手。唉,当官断不清案子,实在愧对冤魂。

南丰赵黎村讲过件奇事。他祖父当年揭发过一伙恶霸,那些混混怀恨在心,每逢打雷就摆猪头诅咒:"雷公怎么不劈死赵某!"有天赵某在花园,真见个尖嘴雷公劈下来。老爷子抄起夜壶就泼:"雷公啊雷公!我活五十年,没见你劈过老虎,倒老见你劈耕牛!"那雷公被尿浇得直冒烟,摔在田里吼了三天。恶霸们吓得连做三天法事,雷公才灰溜溜走了。

还有个侍卫骑马撞倒汲水老翁,见人掉井里竟逃回家。当夜老翁鬼魂就来砸东西:"你不喊人救命,倒跑得挺快!"全家求饶设祭,鬼非要当祖宗供奉才罢休。从此那侍卫路过东直门,宁可绕三里地也不敢看那口井。

话说有一回,皇上出巡,队伍浩浩荡荡经过东直门。有个随从心里直打鼓,想绕道走。他总管瞪着眼训他:"皇上要是问起你去哪儿了,你怎么交代?再说这青天白日的,咱们千军万马,还怕什么鬼?"

那随从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。刚到井边,就见个白发老头站在那儿,一把揪住他衣领骂道:"可算逮着你了!前年你骑马撞了我见死不救,良心被狗吃了?"边说边抡拳头揍他。

随从吓得直哆嗦,跪地求饶:"是我该死,可您老不是在我家受了几年香火吗?当初您亲口答应饶了我的,怎么又变卦了?"

老头一听更来气,胡子都翘起来了:"我活得好好的要你祭什么?那天是被马撞进井里,后来有人听见呼救把我拉上来了。你倒好,当我死了?"随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,赶紧拉着老头回家。一看供桌上的牌位,写的根本不是老头名字。老头气得抄起牌位就砸,供品撒了一地。全家人目瞪口呆的当口,就听半空中传来一阵大笑声,渐渐远去了。

再讲个不怕鬼的狠人。介侍郎有个族兄,天生胆大,最烦别人说神道鬼。专挑传闻闹凶的宅子住。有回路过山东,听说客栈西厢房闹鬼,他乐呵呵推门就进。坐到二更天,房梁上突然掉下片瓦。

介大哥拍桌就骂:"要真是鬼,有种扔个我屋里没有的东西!"话音刚落,咣当掉下个磨盘。

他又冷笑:"够狠就砸碎我的桌子!"轰隆一声,半人高的巨石把桌子砸成两半。

这下可把他惹毛了,把帽子往地上一摔,梗着脖子吼:"狗娘养的!有本事砸碎老子脑袋!"说来也怪,屋里顿时静悄悄,从此再没闹过鬼。

老人们说天地像个鸡蛋,蛋清蛋黄没分开时是混沌初开,分开了就是天地成形。人呐,永远逃不出这蛋壳。陕西地厚,可时不时会地陷,整个村子说没就没。有的冒出黑水,有的喷火,有的裂开又合上。陷下去的人家,再没见上来过。

顺治三年武威地陷,有个叫董遇的会闭气功夫,能在海底活命。他全家都陷下去了,九天后竟独自钻出地面。他说刚掉下去时飘飘荡荡挺舒服,还能和家人说话。掉到地底暗河时家人都淹死了,他闭气潜到千丈深处,居然来到个干燥的黄色空间。渐渐亮起来后,低头看见下面还有天地,鸡鸣狗叫随风传来。

董遇心想:"这准是蛋壳外的另一层天!要是落到天宫最好,就算掉人家屋顶上,他们也得把我当神仙供着!"使劲往下坠时,却被罡风卷住。忽然冒出个两丈高的古人,喝道:"这是两重天交界处!快趁地缝没合拢回去,不然压成肉泥!"正说着远处金光暴闪,热浪扑面。古人推他:"日轮来了!再不走就烧成灰!"董遇赶忙运气上冲,等钻出地面时,浑身焦黑像块炭,过个把月才恢复人形,自称"劫外叟"。

康熙年间,我叔祖弓韬公在西安当官,去终南山求雨。山里有座古庙供着个美少年,穿得像汉朝王侯。道士说是孙策,叔祖觉得不对——孙策没到过长安,再说这神像长得太秀气。正巧修龙王庙缺材料,打算拆了这庙。

当晚他就梦见那神人召见:"我乃汉朝大司马董贤。王莽害我惨死,上天念我生前没害过人,封我管这方晴雨。"叔祖想起史书说董贤貌美,仔细端详,神像果然眉目如画。神人忽然沉下脸:"班固写的《哀帝本纪》自相矛盾!当年卫青、霍去病也常与武帝同寝,怎么单说我?两千年冤案,你要替我平反!"正说着,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押来个秃头老囚。

神人指着说:"这就是王莽,上帝罚他被毒蛇咬,如今派来给我扫茅房。"叔祖见老囚死死抱着本书,神人冷笑:"这老贼到死都抱着《周礼》,挨鞭子时还拿它挡后背呢!"叔祖凑近一看,果然是《周礼》,扉页还写着"臣刘歆恭校",忍不住笑醒了。

第二天他自掏腰包重修庙宇,按少牢礼祭祀。夜里又梦到神人来谢:"承蒙修庙,再告诉你个秘密。当年替我收尸的朱栩也被王莽杀了,我报恩让他儿子当了光武帝的大司空。"叔祖赶紧塑了朱栩像陪祀,另塑王莽跪像。后来这庙求雨特别灵验。

康熙年间三藩作乱时,有湖州张氏三兄弟从云南逃难。在蒙乐山走了十天十夜迷了路,靠吃野草树皮活命。有天清晨突然刮起怪风,声如海啸。三人爬上土坡,看见头比大象还大的黑牛横冲直撞,草木倒伏。天黑时发现大树下有座大宅子,走出个一丈多高的怪人——脖子上顶着三个脑袋!说话时三张嘴同时出声,竟是中原口音。问清三人来历后......

话说有这么一回,三个迷路的年轻人正饿得前胸贴后背,忽然遇见个怪人——脖子上顶着三个脑袋!那三头人倒是和气,笑眯眯问道:"几位小哥迷了路,怕是饿坏了吧?"三人连忙作揖道谢。只见三头人转头唤自家妹子来做饭,那姑娘应声出来,竟也是个三头女子!

那三头姑娘打量着张家三兄弟,忽然掩嘴对兄长笑道:"这三位客人里头,就数老大福寿绵长,两个弟弟怕是..."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待三人吃饱喝足,三头汉子折了根树枝递给他们:"拿着这个,太阳底下看影子辨方向,比指南车还灵。记住啊,路上要是遇见庙宇,歇脚可以,千万千万别碰钟鼓!"

第二天三人走到深山老林,果然看见座破庙。正歇脚呢,忽然一群乌鸦扑棱棱飞来啄他们脑袋。张老大气得捡石头就打,谁知石子"当"地撞上了庙里大钟。刹那间跳出两个青面獠牙的夜叉,抓起两个弟弟"咔嚓"就撕成两半。眼看张老大也要遭殃,突然山风呼啸,一头大黑牛冲进来跟夜叉角斗,直斗得飞沙走石。等夜叉败走,张老大连滚带爬逃出深山,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回到家。

再讲个秦淮河边的怪事。有个叫张鸿业的,夏天半夜去茅房,正倚着栏杆赏月呢,忽听水里"哗啦"一声——好家伙!一颗光溜溜的人头浮出水面,没有五官,脖子僵直得像木偶。他扔块石头,那东西就沉下去了。第二天晌午,果然有个男人淹死在河里,大伙儿这才知道是水鬼现形。

有个卖米的商人说起更瘆人的事:他年轻时骑牛过黄泥沟,淤泥里突然伸出只黑手拽他脚。刚把脚缩回来,那手就抓住牛腿不放。众人又是拉牛又是烧牛尾巴,好不容易拽上来,发现牛肚子下粘着把破扫帚,腥臭扑鼻。用棍子一打,扫帚竟发出"啾啾"的哭声,滴下的全是黑血!后来把这邪物烧了,黄泥沟再没淹死过人。那米商还编了首打油诗:"本想抓人错扯牛,哭哭啼啼为哪般?送你一把桑柴火,阴谋诡计全烧完。"

雍正年间京城有桩奇案。某大户娶亲,新娘花轿经过古墓时突然刮起旋风,绕着轿子转了好几圈。等到了新郎家,轿帘一掀——里头竟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!拜堂成亲时,新郎官站在中间,左右各挽一位新娘,心里美滋滋想着买一送一。谁知夜深人静时,新房里突然传出惨叫。众人冲进去一看,满地是血,新郎昏倒在地,一个新娘躺在血泊里,另一个变成灰黑色的大鸟蹲在房梁上,钩嘴白爪,眼睛泛着青光。等大家拿来弓箭,那怪鸟"磔磔"怪叫着冲出门去。

后来新郎醒来说,正要睡觉时,左边的新娘突然挥袖挖了他眼睛。新娘则说看见丈夫惨叫时,那女人突然变成大鸟来啄她眼珠。小两口虽然保住了性命,却都成了瞎子。据正黄旗的张广基说,这种叫罗刹鸟的怪物专吃人眼,是坟地里尸气变的,跟夜叉修罗是一路货色。

原文言文

  张元妻

  河南偃师县乡人张元妻薛氏归宁母家返,小叔迎之。路过古墓,树木阴森,薛氏将溲焉。牵所乘驴与小叔,使视之,而挂所衣红布裙于树。溲毕返,裙失所在。归家,与夫宿,侵晨不起。家人撞门入,窗牖宛然,而夫妇有身无首。告之官,不能理。拘小叔讯之,具道昨日失裙事迹。至墓所,墓旁有穴,滑溜如常有物出入者。窥之,红布裙带在外,即其嫂物。掘之,两首具在,并无棺椁。穴甚小,仅容一手。官竟不能谳也。

  蝴蝶怪

  京师叶某,与易州王四相善。王以七月七日为六旬寿期,叶骑驴往祝。过房山,天将暮矣。一伟丈夫跃马至,问:“将何往?”叶告以故。丈夫喜曰:“王四,吾中表也。吾将往祝,盍同行乎?”叶大喜,与之偕行。丈夫屡蹑其背,叶固让前行,伪许,而仍落后。叶疑为盗,屡回顾之。时天已黑,不甚辨其状貌,但见电光所烛,丈夫悬首马下,以两脚踏空而行。一路雷与之俱。丈夫口吐黑气,与雷相触,舌长丈余,色如朱砂。叶大骇,卒无奈何,且隐忍之,疾驱至王四家。王出与相见,欢然置酒。叶私问:“与路上丈夫何亲?”曰:“此吾中表张某也,现居京师绳匠胡衕,以熔银为业。”叶稍自安,且疑路上所见眼花耳。酒毕,叶就寝,心悸,不肯与同宿。丈夫固要之,不得已,请一苍头伴焉。叶彻夜不寐,而苍头酣寝矣。三鼓灯灭,丈夫起坐,复吐其舌,一室光明。以鼻嗅叶之帐,涎流不已。伸两手,持苍头啖之,骨星星坠地。叶素奉关神,急呼曰:“伏魔大帝何在?”忽訇然有钟鼓声,关帝持巨刃排梁而下,直击此怪。怪化一蝴蝶,大如车轮,张翅拒刃。盘旋片时,又霹雳一震,蝴蝶与关神俱无所见。叶昏晕仆地,日午不起。王四启门视之,具道所以。地有鲜血数斗,牀上失一张某与一苍头矣。所骑马宛然在厩。急遣人至绳匠胡衕踪迹张某,张方踞炉烧银,并无往易州祝寿之事。白二官

  常州王姓者,以幕游为业。岁暮归里,慕张氏青山庄园林之美,袱被往游。遇白二官于园中--素所狎戏旦也,甚喜。游毕,同宿于园。王神思恍惚,不能成寝,见白二官伸头吹灯。灯离白所卧处二丈余,而白伸头亦长二丈余,吹灯而灭。王大骇,以被裹首而寝。白至其牀前揭被,以手上下量之,所按处其冷如铁。王惊呼,无人答应。忽窗西有一黑物,猪脸毛爪,从外跳入,与白二官对搏甚凶,不知胜负。俄而天明,地上见鲜血一片,死蟒一条。急往白二官家询之:二官得蛊疾半年,一旦而愈。其疾愈之时,即王姓遇白二官之时也。

  关东毛人以人为饵关东人许善根,以掘人参为业。故事:掘参者须黑夜往掘。许夜行劳倦,宿沙上。及醒,其身为一长人所抱,身长二丈许,遍体红毛。以左手抚许之身,又以许身摩擦其毛,如玩珠玉者。然每一摩抚,则狂笑不止。许自分将果其腹矣。俄而抱至一洞,虎筋、鹿尾、象牙之类,森森山积。置许石榻上,取虎鹿进而奉之。许喜出望外,然不能食也。长人俯而若有所思,既而点首若有所得,敲石为火,汲水焚锅,为烹熟而进之。许大啖。黎明,长人复抱而出,身挟五矢,至绝壁之上,缚许于高树。许复大骇,疑将射己。俄而,群虎闻生人气,尽出穴,争来搏许。长人抽矢毙虎,复解缚抱许,曳死虎而返,烹献如故。许始心悟:长人养己以饵虎也。如是月余,许无恙,而长人竟以大肥。

  许一日思家,跪长人前涕泣再拜,以手指东方不已。长人亦潸然。复抱至采参处,示以归路,并为历指产参地,示相报意。许从此富矣。

  平阳令
 
  平阳令朱铄,性惨刻,所宰邑,别造厚枷巨梃。案涉妇女,必引入奸情讯之。杖妓,去小衣,以杖抵其阴,使肿溃数月,曰:“看渠如何接客!”以臀血涂嫖客面。妓之美者加酷焉,髡其发,以刀开其两鼻孔,曰:“使美者不美,则妓风绝矣。”逢同寅官,必自诧曰:“见色不动,非吾铁面冰心,何能如此!”以俸满迁山东别驾。

  挈眷至茌平旅店,店楼封锁甚固,朱问故。店主曰:“楼中有怪,历年不启。”朱素愎,曰:“何害!怪闻吾威名,早当自退!”妻子苦劝不听。乃置妻子于别室,己独携剑秉烛坐至三鼓,有扣门进者,白须绛冠,见朱长揖。朱叱:“何怪?”老人曰:“某非怪,乃此方土地神也。闻贵人至此,正群怪殄灭之时,故喜而相迎。”且嘱曰:“公,少顷怪至,但须以宝剑挥之,某更相助,无不授首矣。”朱大喜,谢而遣之。

  须臾,青面者、白面者以次第至。朱以剑斲,应手而倒。最后有长牙黑嘴者来,朱以剑击,亦呼痛而陨。朱喜自负,急呼店主告之。时鸡已鸣,家人秉烛来照,横尸满地,悉其妻妾子女也。朱大叫曰:“吾乃为妖鬼所弄乎!”一恸而绝。

  不倒翁

  蒋生某往河南,过巩县,宿焉。店家有西楼,洒扫极净,蒋爱之,以行李往。店主笑曰:“公胆大否?此楼不甚安。”蒋曰:“椒山自有胆。”秉烛坐至夜深,闻几下如竹桶泛水声,有跃出者:青衣皂冠,长三寸许,类世间差役状。睨蒋许久,叱叱而退。

  少顷,数短人舁一官至,旗帜马车之类,历历如豆。官乌纱冠危坐,指蒋大詈,声细如蜂虿。蒋无怖色。官愈怒,小手拍地,麾众短人拘蒋。众短人牵鞋扯袜,竟不能动。官嫌其无勇,攘臂自起。蒋以手撮之,置于几上,细视之,世所卖不倒翁也。块然僵仆,一土偶耳。其舆从俯伏罗拜,乞还其主。蒋戏曰:“尔须以物赎。”应声曰:“诺。”墙穴中嗡嗡有声,或四人辇一钗,或二人扛一簪。顷刻,首饰金帛之属布散于地。蒋取不倒翁掷与之,复能举动如初。然队伍不复整矣,奔窜而散。

  天渐明,店主大呼:“失贼!”问之,则楼上赎官之物,皆三寸短人所偷店主物也。

  算命先生鬼

  平望周姓,以撑舟为业。舟过湖州桥下,篙触骨坛落水,至家而妹病,呼曰:“我湖州算命先生徐某。在生时,督抚司道贵人,谁不敬我!汝何人,敢投我骨于水!”女素不识字,病后能读书,喜为人算命。写八字与之,其推排悉合世上五行之说,亦不甚验也。周具牒诉于城隍。女卧一日醒曰:“见二青衣拘一鬼与我质于神前,鬼跪诉毁骨之事。神曰:『其兄触汝而责之于妹,何畏强欺弱耶!汝自称能算命,而不能自护其朽骨,其算法不灵可知。生前哄骗人财物,不知多少矣!笞二十,押赴湖州。』”女自此不复识字,亦不能算命矣。

  鬼借力制凶人

  俗传凶人之终,必有恶鬼,以其力能相制也。扬州唐氏妻某,素悍妒,妾婢死其手者无数。亡何,暴病,口喃喃詈骂,如平日撒泼状。邻有徐元,膂力绝人,先一日昏晕,鼾呼叫骂,如与人角斗者,逾日始苏。或问故,曰:“吾为群鬼所借用耳。鬼奉阎罗命拘唐妻,而唐妻力强,群鬼不能制,故来假吾力缚之。吾与斗三日,昨被吾拉倒其足,缚交群鬼,吾才归耳。”往视唐妻,果气绝,而左足有青伤。

  马盼盼

寿州刺史刘介石,好扶乩。牧泰州时,请仙西厅。一日,乩盘大动,书“盼盼”二字,又书有“两世缘”三字。刘大骇,以为关盼盼也。问:“两世何缘?”曰:“事载《西湖佳话》。”刘书纸焚之曰:“可得见面否?”曰:“在今晚。”果薄暮而病,目定神昏。妻妾大骇,围坐守之。灯上片时,阴风飒然,一女子容色绝世,遍身衣履甚华,手执红纱灯,从户外入,向刘直扑。刘冷汗如雨下,心有悔意。女子曰:“君怖我乎?缘尚未到故也。”复从户外出,刘病稍差。嗣后意有所动,女子辄来。

  刘一日寓扬州天宁寺,秋雨闷坐,复思此女,取乩纸焚。乩盘大书曰:“我韦驮佛也。念汝为妖孽所缠,特来相救。汝可知天条否?上帝最恶者,以生人而好与鬼神交接,其孽在淫、嗔以上。汝嗣后速宜改悔,毋得邀仙媚鬼,自戕其命。”刘悚然叩头,焚乩盘,烧符纸,自此妖绝。

  数年后,阅《西湖佳话》:“泰州有宋时营妓马盼盼墓,在州署之左偏。”《青箱杂志》载:“盼盼机巧,能学东坡书法。”始悟现形之妖,非关盼盼也。

  滇绵谷秀才半世女妆

  蜀人滇谦六,富而无子,屡得屡亡。有星家教以厌胜之法,云:“足下两世命中所照临者多是雌宿,虽获雄,无益也。惟获雄而以雌畜之,庶可补救。”已而绵谷生,谦六教以穿耳、梳头、裹足,呼为“小七娘”;娶不梳头、不裹足、不穿耳之女以妻之;果长大,入泮。生二孙,偶以郎名孙,即死。于是每孙生,亦以女畜之。绵谷韶秀无须,颇以女自居,有《绣针词》行世。吾友杨刺史潮观与之交好,为序其颠末。

  炼丹道士

  楚中大宗伯张履昊好道。予告归,寄居江宁。入城时,拥朱提一百六十万。有郎总兵者,公门下士也,荐朱道士善黄白之术,寿九百余岁,烧杏核成银,屡试若神。道士说公烧丹,以白银百万,炼丹一枚,则长生可致。公惑之,斋戒三日,定坎离之位。每一炉,辄下银五万两,炭百担。昼则公亲监之,夜则使人守之。银登时化为水。炼三月,费银八十万,丹无消息。诘之,道士曰:“满百万则丹成。成后含之:不饥不寒,可南可北,随意所之,无不可到。”公无奈何,复与十余万,然已觉其妄,道士溲溺,必遣人尾之。

  清晨,道士溲于园,尾者回顾,忽失道士所在。往视其炉,百万俱空矣。启道士行李,得书一封,云:“公此种财,皆非义物也。吾与公有宿缘,特来取去,为公打点阴间赎罪费用,日后自有效验。幸毋相怪。”家人觇道士者皆云:每五万银下炉时,屋上隐隐有雷声,道士惶恐伏地,以朱符盖其头。其搬运实无痕迹。

  叶老脱

  有叶老脱者,不知其由来,科头跣足,冬夏一布袍,手挈竹席而行。尝投维扬旅店,嫌房客嘈杂,欲择洁地。店主指一室曰:“此最静僻,但有鬼,不可宿。”叶曰:“无害。”径自扫除,摊竹席于地。

  夜,卧至三鼓,门忽开,见有妇人系帛于项,双眸抉出,悬两颐下,伸舌长数尺,彳亍而来。旁有无头鬼,手提两头继至。尾其后者:一鬼遍体皆黑,耳目口鼻甚模糊;一鬼四肢黄肿,腹大于五石匏。相诧曰:“此间有生人气,当共攫之。”群作搜捕状,卒不得近叶。一鬼曰:“明明在此,而搜之不得,奈何?”黄胖者曰:“凡吾辈之所以能摄人者,以其心怖而魂先出也。此人盖有道之士,心不怖,魂不离体,故仓猝不易得。”群鬼方彷徨四顾,叶乃起,坐席上,以手自表曰:“我在此。”群鬼惊悸,齐跪地下。叶一一讯之。妇人指三鬼曰:“此死于水者,此死于火者,此盗杀人而被刑者,我则缢死此室者也。”叶曰:“若辈服我乎?”皆曰:“然。”曰:“然则各自投生,勿在此作祟。”各罗拜去。

  迨晓,为主人道其事,嗣后此室宴然。

  苏耽老饮疫神

  杭州苏耽老,性滑稽,善嘲人。人恶之,元旦,画疫神一纸压其门。耽老晨出开门,见而大笑,迎疫神归,延之上座,与共饮酒而烧化之。是年大疫,四邻病者为祀疫神。其病人辄作神语曰:“我元旦受苏耽老礼敬,愧无以报。欲禳我者,必请苏君陪我,我方去。”于是祀疫神者争先请苏,苏逐日奔忙,困于酒食。其家大小十余口,无一病者。

  刘刺史奇梦

  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,寓苏州虎丘。夜二鼓,梦乘轻风归陕,未至乡里,路遇一鬼尾之,长三尺许,囚首丧面,狞丑可憎,与刘对搏。良久,鬼败,刘挟鬼于腋下而趋,将投之河。路遇于姓者,故邻也,谓曰:“城西有观音庙,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?”刘然其言,挟鬼入庙。

  庙门外韦驮金刚神皆怒目视鬼,各举所持兵器作击鬼状,鬼亦悚惧。观音望见,呼曰:“此阴府之鬼,须押回阴府。”刘拜谢。观音目金刚押解。金刚跪辞,语不甚解,似不屑押解者。观音笑目刘曰:“即着汝押往阴府。”刘跪曰:“弟子凡身,何能到阴府?”观音曰:“易耳。”捧刘面呵气者三,即遣出。鬼俯伏无语,相随而行。

  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,然阴府未知在何处,正徘徊间,复遇于姓者,曰:“君欲往阴府,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。”刘望路北有笠,如俗所用酱缸篷状,以手起之,洼然一井。鬼见大喜,跃而入。刘随之,冷不可耐。每坠丈许,必为井所夹,有温气自上而下,则又坠矣。

  三坠后,豁然有声,乃落于瓦上。张目视之,别有天地,白日丽空,所坠之瓦上,即王者之殿角也。闻殿中群神震怒,大呼曰:“何处生人气?”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。王衮龙衣,冕旒,须白如银,上坐,问:“尔生人,胡为至此?”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。王目金甲神捽其面仰天,谛视之,曰:“面有红光,果然佛遣来。”问:“鬼安在?”曰:“在墙脚下。”王厉声曰:“恶鬼难留!着押归原处。”群神叉戟交集,将鬼叉戟上投池,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。

  刘自念:“已到阴府,何不一问前生事?”揖金甲神曰:“某愿知前生事。”金甲神首肯,引至廊下,抽簿示之曰:“汝前生九岁时,曾盗人卖儿银八两,卖儿父母懊恨而亡,汝以此孽夭死。今再世矣,犹应为瞽,以偿前愆。”刘大惊曰:“作善可禳乎?”神曰:“视汝善何如耳。”语未毕,殿中呼曰:“天符至矣,速令刘某回阳,毋致泄漏阴司案件。”金甲神掖至王前。刘复跪求曰:“某凡身,何能出此阴界?”王持刘背吸气者三,遂耸身于井。三耸三夹如前,有温气自下而上,身从井出。

  至长安道上,复命于观音庙,跪陈阴府本末。旁一童子嚅嚅不已,所陈语与刘同。刘骇视之,耳目口鼻俨然己之本身也,但缩小如婴儿。刘大惊,指童子呼曰:“此妖也!”童子亦指刘呼曰:“此妖也!”观音谓刘曰:“汝毋恐,此汝魂也。汝魂恶而魄善,故作事坚强而不甚透彻,今为汝易之。”刘拜谢,童子不谢,曰:“我在彼上,今欲易我,必先去我。我去,独不于彼有伤乎?”观音笑曰:“毋伤也。”手金簪长尺许,自刘之左胁插入,剔一肠出,以腕绕之。每绕尺许,则童子身渐缩小。绕毕,掷于梁上,童子不复见矣。观音以掌扑案,刘悸而醒,仍在苏州枕席间,胁下红痕,犹隐然在焉。月余,陕信至,其邻人于姓者亡矣。此事介石亲为余言。

  赵李二生

  广东赵、李二生,读书番禺山中。端阳节日,赵氏父母馈酒肴为两生庆节,两生同饮甚乐。至二鼓,闻扣门声,启之,亦书生也,衣冠楚楚。自云:相离十里许,慕两生高义,愿来纳交。邀入坐,言论风生。先论举业,后及古文词赋,元元本本,两生自以为弗及。最后论及仙佛,赵素不乐闻而李颇信之,书生因力辨其有,且曰:“欲见佛乎?此顷刻事也。”李欣然欲试之。书生取案几迭高五尺许,身踞其上,登时有旃檀之气氤氲四至,随取身上绢带作圈,谓二生曰:“从圈入,即佛地也,可以见佛。”李信之既笃,见圈中观音、韦驮,香烟飘渺,即欲以头入圈;而赵望之则獠牙青面、吐舌丈余者在圈中矣。遂大呼。家人共进,李如梦醒者,虽挣脱,而颈已有伤,书生杳然不复可见。两生家俱以此山有邪,不可读书,各令还家。明年,李举孝廉,会试连捷,出授庐江知县。卒以被劾,自缢而亡。

  山东林秀才

  山东林秀才长康,四十不第。一日,有改业之想,闻旁有呼者曰:“莫灰心。”林惊问:“何人?”曰:“我鬼也,守公而行,并为公护驾者数年矣。”林欲见其形,鬼不可。再四言,鬼曰:“公必欲见我,无怖而后可。”林许之,遂跪于前,丧面流血,曰:“某蓝城县市布者也,为掖县张某某害,以尸压东城门石磨盘之下。公异日当宰掖县,故常侍公,求为伸冤。”且言公某年举乡试,某年成进士,言毕不复见。至期,果举孝廉,惟进士之期爽焉。林叹曰:“世间功名之事,鬼亦有不知者乎!”言未毕,空中又呼曰:“公自行有亏耳,非我误报也!公于某月日私通孀妇某,幸不成胎,无人知觉。阴司记其恶而宽其罪,罚迟二科。”林悚然,谨身修善,逾二科而成进士,授官掖县。抵任进城,见一石磨,启之,果得尸;立拘张某,讯之,尽吐杀人情实,置之于法。

  秦中墓道

  秦中土地极厚,有掘三五丈而未及泉者。凤翔以西,其俗:人死不即葬,多暴露之,俟其血肉化尽,然后葬埋,否则有发凶之说。尸未消化而葬者,一得地气,三月之后,遍体生毛,白者号白凶,黑者号黑凶,便入人家为孽。刘刺史之邻孙姓者掘沟得一石门,开之,隧道宛然。陈设、鸡犬、罍尊,皆瓦为之。中悬二棺,旁列男女数人,钉身于墙。盖古之为殉者,惧其仆,故钉之也。衣冠状貌,约略可睹。稍逼视之,风起于穴,悉化为灰,并骨如白尘矣,其钉犹在左右墙上。不知何王之墓。亦有掘得土人作卧形者,有头角四肢而无耳目,疑皆古尸之所化也。

  夏侯惇墓

  本朝松江提督张勇生时,其父梦有金甲神,自称汉将军夏侯氏,入门,随即生勇。后封侯归葬,掘地得古碑,隶书“魏将军夏侯惇墓”,字如碗大。阅二千年而骨肉复归其故处,亦奇。

  塞外二事

  雍正时,定西大将军纪成斌以失律诛,在塞外颇为祟。后接任将军查公辕下兵某,白日仆地,自称“纪大将军,求索饮食”。众皆罗拜,代为乞命。幕客陈对轩,豪士也,直前批其颊,骂曰:“纪成斌,尔征阿拉蒲坦,临陈退缩,以王法伏诛。鬼若有灵,尚宜自愧,何敢忝为厉鬼,作屠沽儿乞食状耶!”骂毕,兵蹷然起,不复痁语矣。自后凡有疫疠自称纪大将军者,称“陈相公来了”骇之,无不立愈。

  纪受诛时,家奴尽散,一厨者收其尸。亡何病死,常附病者身,自称“厨神”,曰:“上帝怜我忠心葬主,故命为群鬼长。”问:“纪将军何在?”曰:“上帝怒其失律,使兵民受伤数万,罚为疫鬼,受我驱遣。我以主人故,终不敢。然我所言无不听。”嗣后,塞外遇将军为祟,先请陈相公,如陈不来,便呼厨神,纪亦去矣。

  关神断狱

  溧阳马孝廉丰,未第时,馆于邑之西村李家。邻有王某,性凶恶,素捶其妻。妻饥饿,无以自存,窃李家鸡烹食之。李知之,告其夫。夫方被酒,大怒,持刀牵妻至。审问得实,将杀之。妻大惧,诬鸡为孝廉所窃。孝廉与争,无以自明,曰:“村有关神庙,请往掷杯珓卜之。卦阴者妇人窃,卦阳者男子窃。”如其言,三掷皆阳。王投刀放妻归,而孝廉以窃鸡故,为村人所薄,失馆数年。

  他日,有扶乩者方登坛,自称关神。孝廉记前事,大骂神之不灵。乩书灰盘曰:“马孝廉,汝将来有临民之职,亦知事有缓急重轻耶?汝窃鸡,不过失馆;某妻窃鸡,立死刀下矣。我宁受不灵之名,以救生人之命。上帝念我能识政体,故超升三级。汝乃怨我耶?”孝廉曰:“关神既封帝矣,何级之升?”乩神曰:“今四海九州岛皆有关神庙,焉得有许多关神分享血食。凡村乡所立关庙,皆奉上帝命,择里中鬼平生正直者代司其事,真关神在帝左右,何能降凡耶?”孝廉乃服。

  紫清烟语苏州杨大瓢讳宾者,工书法,年六十时,病死而苏,曰:“天上书府唤我赴试耳。近日玉帝制《紫清烟语》一部,缮写者少,故召试诸善书人。我未知中式否。如中式,则不能复生矣。”越三日,空中有鸾鹤之声,杨愀然曰:“吾不能学王僧虔,以秃笔自累,致损其生。”瞑目而逝。或问天府书家姓名,曰:“索靖一等第一人,右军一等第十人。”顾尧年乾隆十五年,余寓苏州江雨峰家。其子宝臣赴金陵乡试,归家病剧。雨峰遍召名医,均有难色。知余与薛征君一瓢交好,强余作札邀之。未至,余与雨峰候于门。病者在室呼曰:“顾尧年来矣!”连称:“顾叟请坐。”顾尧年者,苏市布衣,先以请平米价、倡众殴官为苏抚安公所诛者也。坐定,语江曰:“江相公,你已中乡试三十八名矣,病亦无恙,可自宽解。赐我酒肉,我便去。”雨峰闻之,急入房相慰曰:“顾叟速去,当即祭叟。”病者曰:“外有钱塘袁某官,喧聒于门,我怖之,不能去。”又唶曰:“薛先生到门矣。其人良医也,我当避之。”雨峰急出,拉余让路,而一瓢果自外入。即告以故。一瓢大笑曰:“鬼既避我二人,请与公同入逐之。”遂入房。薛按脉,余帚扫牀前,一药而愈。其年宝臣登第,果如所报之名次。

  妖道乞鱼

  余姊夫王贡南,居杭州之横河桥。晨出,遇道士于门,拱手曰:“乞公一鱼。”贡南嗔曰:“汝出家人吃素,乃索鱼肉耶?”曰:“木鱼也。”贡南拒之。道士曰:“公吝于前,必悔于后。”遂去。是夜,闻落瓦声。旦视之,瓦集于庭。次夜,衣服尽入厕圂中。

  贡南乞符于张有虔秀才家。张曰:“我有二符,其价一贱一贵。贱者张之,可制之于旦夕;贵者张之,现神获怪。”贡南取贱者归,悬中堂。是夜,果安。越三日,又有老道士,形容古怪,来叩门,适贡南他适,次子后文出见。道士曰:“汝家日前为某道所苦,其人即我之弟子也。汝索救于符,不如索救于我。可嘱汝父,明日到西湖之冷泉亭,大呼‘铁冠’三声,我即至矣。否则,符且为鬼窃去。”贡南归,后文告之。贡南侵晨至冷泉亭,大呼“铁冠”数百声,杳无应者。适钱塘令王嘉会路过,贡南拦舆,口诉原委。王疑其痴,大被诟辱。是夜,集家丁雄健者数人护守此符。五更,砉然有声,符已不见。旦视之,几有巨人迹,长尺许。从此,每夜群鬼毕集,撞门掷碗。贡南大骇,以五十金重索符于张氏。悬后,鬼果寂然。

  一日,王怒其长男后曾,将杖之。后曾逃,三日不归。余姊泣不已。贡南亲自寻求,见后曾彷徨于河,将溺焉,急拉上肩舆,其重倍他日。到家,两眼瞪视,语喃喃不可辨。卧席下,忽惊呼曰:“要审!要审我即去。”贡南曰:“儿何去?我当偕去。”后曾起,具衣冠,跪符下,贡南与俱。贡南无所见,后曾见一神上坐,眉间三目,金面红须,旁跪者皆渺小丈夫。神曰:“王某阳寿未终,尔何得以其有畏惧之心便惑之以死?”又曰:“尔等五方小吏,不受上清敕令,乃为妖道奴仆耶!”各谢罪,神予杖三十,鬼啾啾乞哀。视其臀,作青泥色。事毕,以靴脚踢后曾,如梦之初醒,汗浃于背。嗣后,家亦安宁。

  尸行诉冤常州西乡有顾姓者,日暮郊行,借宿古庙。庙僧曰:“今晚为某家送殓,生徒尽行,庙中无人,君为我看庙。”顾允之,为闭庙门,吹灯卧。至三鼓,有人撞门,声甚厉。顾喝问:“何人?”外应曰:“沈定兰也。”沈定兰者,顾之旧交,已死十年之人也。顾大怖,不肯开。门外大呼曰:“尔无怖,我有事托君。若迟迟不开,我既为鬼,独不能冲门而进乎?所以唤尔开门者,正以照常行事,存故人之情耳。”顾不得已为启其钥,砉然有声,如人坠地。顾手忙眼颤,意欲举烛。忽地上又大呼曰:“我非沈定兰也。我乃东家新死李某,被奸妇毒死,故托名沈定兰,求汝伸冤。”顾曰:“我非官府,冤何能伸?”鬼曰:“尸伤可验。”问:“尸在何处?”曰:“灯至即见。但见灯,我便不能言矣。”

  正匆遽间,外扣门者人声甚众,顾迎出,则群僧归庙,各有骇色,曰:“正诵经送尸,尸隐不见,故各自罢归。”顾告以故,同举火照尸,有七窍流血者奄然在地。次日,同报有司,为理其冤。

  沭阳洪氏狱

  乾隆甲子,余宰沭阳。有淮安吴秀才者,馆于洪氏。洪故村民,饶于财。吴挈一妻一子,居其外舍。洪氏主人偶馔先生并其子,妻独居于室。夜二更返,妻被杀死,刀掷墙外,即先生家切菜刀也。余往验尸,见妇人颈上三创,粥流喉外,为之惨然。根究凶手,无可踪迹。洪家有奴洪安者,素以左手持物,而刀痕左重右轻,遂刑讯之。初即承认,既而诉:“为家主洪生某指使为奸,师母不遂,故杀之。生即吴之学徒也。”及讯洪生,则又以奴曾被笞,故仇诬耳。狱未具,余调江宁。后任魏公廷会,竟坐洪安,以状上。臬司翁公藻嫌供情未确,均释之,别缉正凶。十二年来,未得也。

  丙子六月,余从弟凤仪自沭阳来,道“有洪某者,系武生员,去年病死,尸柩未出,见梦于其妻曰:‘某年某月奸杀吴先生妇者我也。漏网十余载,今被冤魂诉于天。明午雷来击棺,可速为我迁棺避之。’其妻惊觉,方议引輴之事,而棺前失火,并骨为灰烬矣。其余草屋木器俱完好也。”余方愧身为县令,妇冤不能雪,又加刑于无罪之人,深为作吏之累。然天报必迟至十年后,又不于其身而于其无知之骸骨,何耶?此等凶徒,其身已死,其鬼不灵,何以尚存精爽于梦寐而又自惜其躯壳者,何耶?

  雷公被绐

  南丰征士赵黎村言:其祖某,为一乡豪士。明季乱时,有匪类某,武断乡曲,惯为纠钱作社之事,穷氓苦之。赵为告官,逐散其党。诸匪无所得,积怨者众。赵有膂力,群匪不敢私报,每天阴雷起,则聚其妻孥,具豚蹄祷曰:“何不击恶人赵某耶?”一日,赵方采花园中,见尖嘴毛人从空而下,响轰然,有硫黄气。赵知雷公为匪所绐,手溺器掷之曰:“雷公!雷公!吾生五十年,从未见公之击虎,而屡见公之击牛也。欺善怕恶,何至于此!公能答我,虽枉死不恨。”雷噤不发声,怒目闪闪,如有惭色。又为溺所污,竟坠田中,苦吼三日。其群匪唶曰:“吾累雷公!吾累雷公!”为设醮超度之,始去。

  鬼冒名索祭

  某侍卫好驰射,逐兔东直门。有翁蹲而汲水,马逸不止,挤翁于井。某大惧,急奔归家。是夜,即见此翁排闼入,骂云:“尔虽无心杀我,然见我落井,唤人救我,尚有活理,何乃忍心潜逃,竟归家耶?”某无以答。翁即毁器坏户,作祟不已。举家跪求,为设斋醮。鬼曰:“无益也。欲我安宁,须刻木为主,写我姓名于上,每日以豚蹄享我,当作祖宗待我,方饶汝。”如其言,祟为之止。自此,过东直门,必纡道而避此井。

  后扈从圣驾,当过东直门,仍欲纡道走。其总管斥之曰:“倘上问汝何在,将何词以对?况青天白日,千乘马骑,何畏鬼耶?”某不得已,仍过井所,则见老翁宛然立井边,奔前牵衣骂曰:“我今日寻着汝矣!汝前年马冲我而不救,何忍心耶?”且詈且殴之。某惊遽哀恳曰:“我罪何辞,但翁已在我家受祭数年,曾面许宽我,何以又改前言?”翁更怒曰:“吾未死,何需汝祭?我虽为马所冲,失脚落井,后有过者闻我呼救,登时曳出。尔何得疑我为鬼?”某大骇,即拉翁同至其家,共观木主所书者,非其姓名。翁攘臂骂,取木主掷之,撒所供物于地。举家惶愕,不解其故,闻空中有声大笑而去。

  鬼畏人拼命

  介侍郎有族兄某,强悍,憎人言鬼神事。每所居,喜择其素号不祥者而居之。过山东一旅店,人言西厢有怪,介大喜,开户直入。坐至二鼓,瓦坠于梁。介骂曰:“若鬼耶,须择吾屋上所无者而掷焉,吾方畏汝。”果坠一磨石。介又骂曰:“若厉鬼耶,须能碎吾之几,吾方畏汝。”则坠一巨石,碎几之半。介大怒,骂曰:“鬼狗奴!敢碎吾之首,吾方服汝!”起立掷冠于地,昂首而待。自此,寂然无声,怪亦永断矣。

  天壳浑天之说:天地如鸡卵,卵中之黄白未分,是混沌也;卵中之黄白既分,是开辟也。人不能游于卵壳之外。则道家三十三天之说,终属渺茫。秦中地厚,往往崩裂,全村皆陷。有冲起黑水者,有冒出烟火者,有裂而仍合者,惟所陷之人民家室,从无再出土者,亦不知何往矣。

  顺治三年,武威地陷。有董遇者,学炼形之术,能伏气沉海中不死。全家遭此劫。九日后,竟一身自地下起,云:“初陷时,沉沉然。一日一夜,坠至于泉。其坠下之势,似飞非飞,似晕非晕,颇为顺适,犹与家人答问。一至于泉,则家口尽溺死,董伏气入水底千余丈,乃复干燥,觉四面纯黄色。已而渐明,下视苍苍然,有天在下。细听之,人民鸡犬之声,因风而至。我意“此是天壳之外天也,得落第二层天宫固佳,即落在人家瓦上,岂不敬我为天上人耶?”因极力将身挣坠。为罡风所勒,兜卷空中,终不得下。俄而,有古衣冠人,长二丈余,叱曰:“此两天分界处,万古神圣不破此关。汝何人,作此妄想?速趁地未合时,仍归汝世界,否则大地一合百万丈。汝能穿水,不能穿土,死矣!”语未毕,忽金光万道,自远而来,热不可耐。古衣冠者抚其背曰:“速行!速行!日轮至矣!我且避去,汝血肉之身,不走,将炽为飞灰。”董闻之悚然,即运气腾身而上。面目为水土所蚀,黑如焦炭;衣服、肌肤,黏结一片。逾月,始复人形,自称“劫外叟”。余按《淮南子》曰:“温带之下,无血气之伦。日轮所近,即温带矣。”

  董贤为神

  康熙间,从叔祖弓韬公为西安同知,求雨终南山。山侧有古庙,中塑美少年,金貂龙衮,服饰如汉公侯。问道士何神,道士指为孙策。弓韬公以为孙策横行江东,未尝至长安。且以策才武,当有英锐之气,而神状妍媚如妇女,疑为邪神。会建修太白山龙王祠,意欲毁庙,拆其木瓦,移而用之。

  是夕,梦神召见,曰:“余非孙郎,乃汉大司马董圣卿也。我为王莽所害,死甚惨。上帝怜我无罪,虽居高位、蒙盛宠,而在朝未尝害一士大夫,故封我为大郎神,管此方晴雨。”弓韬公知是董贤,记《贤传》中有“美丽自喜”之语,谛视不已。神有不悦之色,曰:“汝毋为班固所欺也,固作《哀皇帝本纪》,既言帝病痿,不能生子,又安能幸我耶?此自相矛盾语也。我当日君臣相得,与帝同卧起,事实有之。武帝时,卫、霍两将军亦有此宠,不得以安陵龙阳见比。幸臣一星,原应天象,我亦何辞?但二千年冤案,须卿为我湔雪。”言未毕,有二鬼獠牙蓝面者牵一囚至,年已老,头秃而声嘶,手捧一卷书。神指之曰:“此莽贼也,上帝以其罪恶滔天,贬入阴山,受毒蛇咀嚼久矣。今赦出,押至我所,司圂圊之事。有小过,辄以铁鞭鞭之。”弓韬公问:“囚手挟何书?”神笑曰:“此贼一生信《周礼》,虽死,犹抱持不放。受铁鞭时,犹以《周礼》护其背。”弓韬公就视之,果《周礼》也。上有“臣刘歆恭校”等字,不觉大笑,遂醒。

  次日,捐俸百金,葺其庙,祀以少牢。又梦神来谢,且曰:“蒙君修庙,甚感高义!但无人配享我,未免血食太孤。我掾史朱栩,义士也,曾收葬我尸,为莽所杀。我感其恩,奏上帝,荫其子浮,为光武皇帝大司空,君其留意。”弓韬公即塑朱公像于董公侧,而兼塑一囚为王莽状,跪阶下。嗣后祈晴雨,无不立应。

  三头人

  康熙时,吴逆为乱,道路断绝。有湖州客张氏兄弟三人,在云南逃归,从蒙乐山之东步行十昼夜,遂迷失道,采木叶草根食之。晨行旷野,忽大风西来,如海潮江涛之声。三人惧,登高丘望之,见一黑牛,身大于象,踉跄而过,草木为之披靡。暮,无投宿所,望前大树下若有屋宇者。趋之,屋甚宏敞,中一丈夫走出,身长丈余,颈上三头。每作语,则三口齐响,清亮可辨,似中州人音。问三人何来,俱以实告。三头人曰:“汝步行迷道,得毋饥乎?”三人拜谢。随呼其妹为客煮饭,意颇殷懃。妹应声来,亦三头女子也。视张兄弟而笑语其兄曰:“此三君:其长者可长寿,其两弟虑不免于难。”张兄弟饭毕,三头丈夫折树枝与之,曰:“以此映日影而行,可当指南车也。但此去所过庙宇,可住宿,不可撞其钟鼓,须紧记之。”三人遂行。

  次日,入乱山中,有古庙可憩。三人坐檐下,乌鸦群飞,来啄其顶。张怒,取石子击之,误触庙中钟,铿然作声。两夜叉跳出,取其两弟,擘而食之。又将及张,忽闻风涛声,有大黑牛漓然而至,与两夜叉角斗。移时,夜叉败走,张乃脱逃。行数十日,始得归里。

  水鬼帚

  表弟张鸿业,寓秦淮潘姓河房。夏夜如厕,漏下三鼓,人声已绝,月色大明。张爱月凴栏,闻水中砉然有声,一人头从水中出。张疑此时安得有泅水者,谛视之,眉目无有,黑身僵立,颈不能动,如木偶然。以石掷之,仍入于水。次日午后,有一男子溺死,方知现形者水鬼也,以此告同寓人。

  有米客因言水鬼索命之奇:客少时贩米嘉兴,过黄泥沟,因淤泥太深,故骑水牛而过。行至半沟,有黑手出泥中,拉其脚。其人将脚缩上,黑手即拉牛脚,牛不得动。客大骇,呼路人共牵牛。牛不起,乃以火灸牛尾。牛不胜痛,尽力拔泥而起腹下有敝帚紧系不解,腥秽难近。以杖击之,声啾啾然,滴下水皆黑血也。众人用刀截帚下,取柴火焚之,臭经月才散。自此,黄泥沟不复溺人矣。米客有诗纪其事,云:“本欲牵人误扯牛,何须懊悔哭啾啾?与君一把桑柴火,暗处阴谋明处休。”

  罗剎鸟

  雍正间,内城某为子娶媳,女家亦巨族,住沙河门外。新娘登轿,后骑从簇拥。过一古墓,有飙风从冢间出,绕花轿者数次。飞沙眯目,行人皆辟易,移时方定。顷之至婿家,轿停大厅上,嫔者揭帘扶新娘出。不料轿中复有一新娘掀帏自出,与先出者并肩立。众惊视之,衣妆彩色,无一异者,莫辨真伪。扶入内室,翁姑相顾而骇,无可奈何,且行夫妇之礼。凡参天祭祖,谒见诸亲,俱令新郎中立,两新人左右之。新郎私念娶一得双,大喜过望。夜阑,携两美同牀,仆妇侍女辈各归寝室,翁姑亦就枕。忽闻新妇房中惨叫,披衣起,童仆妇女辈排闼入,则血淋漓满地,新郎跌卧牀外,牀上一新娘仰卧血泊中,其一不知何往。张灯四照,梁上栖一大鸟,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。众喧呼奋击,短兵不及。方议取弓矢长矛,鸟鼓翅作磔磔声,目光如青磷,夺门飞去。新郎昏晕在地,云:“并坐移时,正思解衣就枕,忽左边妇举袖一挥,两目睛被抉去矣,痛剧而绝,不知若何化鸟也。”再询新妇,云:“郎叫绝时,儿惊问所以,渠已作怪鸟来啄儿目,儿亦顿时昏绝。”后疗治数月,俱无恙,伉俪甚笃,而两盲比目,可悲也。

  正黄旗张君广基为予述之如此。相传墟墓间太阴,积尸之气,久化为罗剎鸟,如灰鹤而大,能变幻作祟,好食人眼,亦药叉、修罗、薜荔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