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天萧何听说韩信走了,急急忙忙跑到驿馆打听。馆里的差役们慌慌张张地说:"昨晚韩大人突然叫我们备马,说是要出远门。我们哪敢拦着啊?谁成想他连夜收拾好行李,还在墙上题了首诗,天没亮就骑着马从东门出去了。"说着指了指墙上那首墨迹未干的诗。
萧何凑近一看,只见写着:"天还没亮啊,小星星争着发光;时运不济啊,才华只能隐藏。骑着瘸腿毛驴啊,漂泊在他乡;宝剑埋没在土里啊,锈得没了锋芒!灵芝长在深山啊,谁来采撷?幽兰生在密林啊,谁闻得见香?要是遇上明主啊,我愿追随左右;同心协力啊,就像凤凰成双!"
萧何看完急得直跺脚:"我三番五次向汉王推荐,他就是不用韩信,这下可好,把人给气跑了!"说着招呼五六个随从,连朝服都来不及换,也顾不上禀报汉王,骑着驿站的快马就往东门追。守门的士兵说:"天刚亮那会儿,是有位将军骑着银鬃马,挎着宝剑出城去了,这会儿怕是走出五十里地了。"
萧何一听更着急了,扬鞭催马往前赶。路过一个村子时向村民打听,村民说:"早上确实有位骑银鬃马的将军往东去了,现在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远了。"这时候萧何才想起来,自己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,肚子饿得直叫唤。可他也顾不上吃饭,只在村里随便扒拉了两口,又翻身上马继续追。
眼瞅着日头西斜,月亮都爬上来了。七月初的夜晚,寒溪河畔凉意袭人。秋水涨得老高,马都过不去。萧何远远望见有个人牵着马在河边找渡口,高兴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:"准是韩信没跑!"赶紧带着人追上去,扯着嗓子喊:"韩将军怎么这么绝情啊?相处这些日子,说走就走,连个招呼都不打?"说着就让随从去拉韩信的缰绳。
正拉扯间,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。萧何回头一看,原来是滕公夏侯婴也追来了。萧何又惊又喜:"您怎么也来了?"夏侯婴喘着粗气说:"我刚下朝就听说韩将军独自出城,猜他是觉得汉王不重用他,要投奔别国去。没想到丞相您也追来了,真是为国求贤不辞辛苦啊!"
韩信见两位大臣深更半夜追到荒郊野外来,感动得眼圈都红了:"二位真是难得的忠臣。世上那些当官的,不是嫉贤妒能就是结党营私,谁肯像你们这样为国举荐人才?就冲这份诚意,我韩信跟你们回去!"
月光下,萧何和夏侯婴一左一右拉着韩信的手说:"古人讲'士为知己者死',我们都觉得您是管仲、乐毅那样的大才。汉王现在还不了解您,您先忍一忍,我们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保举您。要是汉王再不用您,我们这官也不做了!"韩信听了这话,终于调转马头跟着回去了。
再说汉王这边,早朝时周勃慌慌张张来报:"关东来的将领跑了好几十个,连萧丞相也不见了!"汉王气得直拍桌子:"萧何跟我从沛县起兵,从来没分开过。别人跑就跑了,他怎么也扔下我走了?"一整天坐立不安,连饭都吃不下。
正发愁呢,宫门守卫来报说萧何和夏侯婴回来了。汉王又喜又怒,指着萧何鼻子骂:"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怎么说走就走?"萧何赶紧解释:"臣是去追逃跑的人才,好帮大王打天下啊!"汉王冷笑:"那么多将领跑了你不追,偏去追个韩信?"
萧何急得直跺脚:"那些将领遍地都是,韩信可是天下无双的国士!大王要是甘心在汉中当个诸侯王,那韩信走不走无所谓。可要是想跟项羽争天下,非用韩信不可!"夏侯婴也帮腔:"萧丞相句句都是为国着想啊!"
汉王却摇头:"你们光听他夸夸其谈。当将军关系国家存亡,三十万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一人。我听说他连母亲死了都安葬不起,在淮阴还钻过人家裤裆,在项羽那儿混了三年才当个执戟郎。这样的人能当大任?"
萧何急得额头冒汗:"孔子当年被困陈蔡,不是他没本事;韩信受的那些屈辱,是没遇到明主啊!臣跟他深谈过,确实是难得的奇才。要是大王再不用他,臣这官也不做了!"汉王看看天色已晚,摆摆手说:"明天早朝再议吧。"
夕阳西沉,萧何和滕公下了朝堂,又急匆匆赶到韩信住处。萧何搓着手笑道:"明日汉王要开朝会,咱们商量好了,定要举荐您当大将军!"韩信却摇摇头,苦笑道:"汉王心里怕是还在打鼓,只怕二位白忙活一场。"萧何一听就急了,拍着胸脯说:"汉王要是再不重用您,我俩这官也不做了!这话可不是哄您的。"正说着,滕公起身告辞,屋里就剩他们二人。
韩信望着烛火出神,心想萧何这般为国求贤,汉王却总不答应,还不是嫌我出身寒微。刚要歇下,外头突然传报说丞相来访。他连忙整好衣衫迎出去,只见萧何眼窝深陷,显然多日未得好眠。韩信倒了杯热茶递过去:"这么晚了,您怎么还不歇息?"
萧何接过茶碗却不喝,叹了口气:"国家大事压在心头,哪能睡得着啊。我忽然想起您在楚营时,范增那老狐狸最会识人,想必没少举荐您吧?"韩信闻言苦笑:"范增确实待我不薄,可霸王就是不听劝。后来听说汉王烧了栈道,我还上过谏书呢。"说着就把当年写的奏章背了一遍。
萧何听得后背发凉,茶杯差点脱手:"要是项羽真听了您的话,我们这辈子都别想出褒中了!西楚的江山可就稳如泰山了。"韩信点点头:"那时我还没想背叛项羽。后来范增被陈平使计调走,临走前给霸王上了三条计策..."他掰着手指一一数来,说到第三条"不用韩信就该杀"时,烛火猛地一跳。
萧何的眉头越皱越紧,突然盯着韩信的眼睛:"您深夜跟我说这些,莫非..."韩信会意一笑,从怀里摸出个布包:"您为国操劳,有些疑心也是常理。这东西您带回去给汉王看,保管叫他打消所有顾虑。"萧何刚要伸手,韩信却把布包攥得更紧了些。烛光下,那布包边缘露出半截竹简,不知写着什么惊天秘密。
萧何月下追韩信
却说萧何闻知韩信去了,急到公馆问时,左右众人曰:“昨晚吩咐备马,说是欲远行,我等不敢不从。不意一夜装束行李停当,壁上留诗一首,今早五更时启行,从东门而出,不知何往。我等曾蒙丞相吩咐,但韩大人或出外,或有甚言语,教我等一一报知。今夜远行,不敢不报。”萧何看壁上诗,乃是短歌一篇,歌曰:
日未明兮,小星竞光;运未逆兮,才能隐藏。驴蹄蹇滞兮,身寄殊乡;龙泉埋没兮,若钝无钢!芝生函谷兮,谁为与探?兰长深林兮,孰识其香?安得美人兮,愿从与游;同心断金兮,为鸾为凰!
何见歌,跌脚曰:“屡次荐举,汉王不用,直被他走了!若不追回,使我终日不安寝食矣?”随呼从者五六人,各备驿马,不脱朝服,不奏知汉王,带领从人,急急赶到东门上,问守门官兵:“尔曾见一将军骑银鬃马背剑走出门去否?”门官忙答曰:“今早五更方开门,见此人径过东门去了,今将五十里远矣。”何听罢,急策马追赶。来到一村,询问乡民曰:“尔曾见一将军过去否?”乡民曰:“今早有一人骑银鬃马背剑,自西而来,今去五六十里矣。”何出朝,尚未用饭就追赶来,近时腹中饥馁,下马到一村落用饭毕,即上马追赶。渐渐天晚,一轮明月初出,萧何乘着月色,来到寒溪河边。此时正当七月初间,夜静江寒,深山路险,秋水新涨,马不能渡,远远的见一人匹马沿溪寻渡,何大喜曰:“此必信也!”遂合从人赶上,萧何高声叫曰:“韩将军何绝人之甚耶?相处数月,一旦不辞而去,于心独能忍乎?”遂着从人扯住马辔。各相违拗之际,从后边又一匹马急赶而来,乃滕公夏侯婴也。萧何甚喜,问曰:“公何亦追耶?”婴曰:“某方朝回,有仓大使来报韩将军匹马出东门,吾料贤士因汉王未曾大用,欲投他国去,某遂急赶而来。适遇丞相亦来追赶,足见丞相荐贤为国之忠,不辞山险,不恤劳苦,夜深至此,真宰相也!”韩信见萧何、夏侯婴如此殷殷恳切,极尽忠爱,遂叹曰:“二公可谓真纯臣也。世之为相者,或嫉贤妒能,独擅威权,大开私门,举在错直,好谀喜佞,偏执己见,谁肯犯颜苦谏,极力举贤,忠心为国,届己下士也。如二公世亦罕有,足知汉业当兴,生此贤相。如信匪才,敢不倾心从命,愿为门下贤士也。”萧何、夏侯婴当月明之下,握信手告曰:“古人云:‘士遇知己者死。’吾二人深知贤士为伊吕之俦,管乐之匹,足可以伐秦破楚,必矣!但汉王以贤士平日门户寒微,而未深知其贤也。贤士且少耐一时,吾二人愿以身家竭力保举,如汉王仍前不重用,吾必弃官回乡,不欲久困于褒中矣。”韩信闻此言,遂拜谢,挽辔而回,暂且在萧何府住居不题。
却说汉王早朝,周勃等径奏曰:“关东诸将,因讴歌思归,亡去者有十数人。丞相萧何亦不辞而去,今两日矣!”汉王大惊且怒曰:“萧何从吾丰沛起义,一时未尝相离。诸将去者,或纠聚而来,或中途相从,今日之去,亦不深怪。萧何与我分虽君臣,实同父子,何乃亦舍我而去耶?”汉王起坐不安,饮食俱废,方到宫中,又出便殿,心内急躁,如失左右手。正思议间,只见禁门大使来报曰:“萧丞相、滕公回矣!”汉王一见,且喜且怒,大骂曰:“竖子从我数年,未尝一日相舍,近日诸将多有亡去,尔如何亦去耶?”何曰:“臣等受王知遇之恩,为一国丞相之职,王何负于臣,臣乃亡去耶?臣今去两日者,连夜追赶亡去之人,欲为我王东归之计,以图恢复关中,坐取天下也。”王曰:“追亡去者何人也?”何曰:“追亡去者,韩信也。”汉王又笑骂曰:“诸将亡者皆不追,却言追韩信者何也?”萧何曰:“诸将易得,至如韩信,国士无双。王如常王汉中,不欲东归,随韩信去与不去,不足以为轻重,王不必用也。如欲与项王争衡,东向而图天下,非韩信不足与议也!今王若不用韩信,臣免冠服,纳与我王,愿归田里,免使他日为项羽所虏也。”夏侯婴亦奏曰:“萧何所言,实为国家,非为信,忠心报主,王当知重也。”王曰:“卿等只闻他议论,见他有一节之能,便以为可用。朕思为将之道,所系甚重,国家之安危,三军之存亡,仰赖于一人。若一时轻信,用他为将,却将三十万兵马付他统理,七十员将官听他约束,倘依丞相言,三秦可下,项羽可破,深得今日荐举之功,如或能言而不能行,资谈有余,临事不足,非独我等受虏,三十万生命死于无辜,丞相一时悔之何及。朕之所以不敢轻用韩信者,此也。朕闻韩信亲死不能治葬,无谋也;寄居亭长,乞食漂母,无能也;受辱胯下,乡人贱之,无勇也;事楚三年,官止执戟,无用也。古人云:‘有诸中必形诸外’。若有征验,方可取信,如闻空言,恐难凭据。相国当熟思之!”何曰:“据王之言,似力确论,以臣所见,恐或未然。孔子遭困陈蔡,非无能也;匡人围之,非无勇也;卒老于行,非无用也。今日韩信之受辱乞食,乃君子不得时也;官止执戟,乃未遇其主也。臣与信言,洞见肺腑,真有用之良材,天下之奇士,决非徒资口谈也!臣待罪辅佐,职在求贤,今见贤不能举,举贤不重用,臣所以昼夜不安,冒死为王言也。”王曰:“今日色将哺矣,卿且回,明日早朝,与卿等会议。”
萧何、滕公退朝,复来与信相见:“汉王明日会议,拜公为将。”信曰:“汉王恐尚犹豫,恐二公空费心耳!”何曰:“汉王若不用公,我等决弃官而去,不敢欺也,”须臾,睦公馆辞回宅。韩信因思萧何如此为国求贤,汉王屡次不听用,因为我家贫贱,以至不肯重用。方欲就寝,只见人报说:“丞相出见贤士。”信整衣出迎,入坐,信曰:“公此时尚未寝乎?”何曰:“国事系心,岂能安枕,因思贤士在楚,范增极能知人,当时必能荐举,贤士必有良策,一向未闻论及。”信曰:“在楚范增极为知已,屡次荐举,霸王不听。后闻烧绝栈道,某曾有表上谏。”信遂将表文,念讫一遍。萧何听罢,惊讶曰:“若使项王依公此奏,我等终身不得出褒中矣!西楚天下,如磐石固矣。”信曰:“项王不用其言,此时某尚无背楚之意,后范增被陈平左使赴彭城,临行之时,奏三事:第一件,不可放汉王入褒中;第二件不可离咸阳;第三件,当重用韩信,如不用当杀之。某知项王决不能用,恐终被范增谋害,是以背楚归汉,无他意也!公夜深,复兴此问,必是静中想起,恐某为范增心腹,又见昨日匹马逃回,恐打听褒中虚实,传报范增,所以乃有此问。公昼夜为国,竭尽心力,既有疑心,某今有一物与公拆看,管教汉王剖析群疑,免劳相国极言苦谏。”萧何便问:“有何妙物?乞赐一观,以决衷曲。”那韩信取出此物来,未知萧何看了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