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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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韩信从书囊里摸出张良留下的角书,双手递给萧何。油灯下萧何展开一看,认出是张良亲笔的会约文书,惊得扑通跪倒在地,声音都发颤:"韩公啊韩公,您藏着这宝贝多久了?害得老臣日日苦谏,嘴皮子都磨薄了!要是大王早看见这个,怕是要当传国玉玺供起来哩!"

韩信扶起萧相国,苦笑道:"我年少时穷得叮当响,初来投奔怕被人看轻。若贸然拿出张良的推荐信,倒像是攀附权贵。非得等您三番五次举荐,让大伙儿见识过我的本事,这时候再亮出角书,才显得水到渠成不是?"萧何听得连连点头,胡子都翘起来了:"真真是英雄所见!老夫这回可算没看走眼。"两人说着说着,窗外更鼓已敲过三更。

第二天鸡刚叫,萧何就揣着角书往宫里赶。路上遇见滕公,两个老头乐得像捡了金元宝,三步并作两步去见汉王。刘邦展开角书一看,惊得拍案而起:"既有子房作保,韩信怎不早说?"萧何赶忙把前因后果道来,汉王摸着下巴直咂嘴:"难怪卿家拼命举荐,原来张良也看好他。看来是寡人眼拙,差点埋没了人才!"

正说着要封韩信为将,萧何却摇头:"寻常将领怕留不住他。"汉王咬咬牙:"那就拜大将!"萧何还是摆手:"您平时召见大臣像喊自家孩子似的,这般轻慢可不行。当年黄帝拜风后、武王拜姜尚,那可都是筑坛祭天的排场。"汉王一拍大腿:"就依你!"

转眼十来天过去,萧何捧着筑坛图纸进宫。那图上画得精细:三丈高坛象征天地人,二十四丈宽对应二十四节气。东西南北各立二十五人,穿青白红黑衣,举着旗幡按五行方位排列。外围三百六十五个执旗手象征周天度数,再外圈七十二名壮汉持戟而立,暗合七十二候。汉王看得眼睛发亮,当即派灌婴监工。

这消息传开,军营里炸了锅。樊哙拍着胸脯嚷嚷:"俺跟着大王从沛县打到关中,鸿门宴上拼过命,这大将舍我其谁?"周勃他们也都伸长脖子等着。直到斋戒三日后,汉王銮驾忽然拐进相国府,众将才傻了眼——只见萧何恭恭敬敬捧出个白面书生,可不正是那个钻过裤裆的韩信!

樊哙气得跳下马,拦在御驾前吼得满脸通红:"大王!这饿饭的穷酸在楚国不过是个看大门的,凭啥骑到俺们头上?"汉王还没开口,萧何已一个箭步冲上前:"樊哙!冲锋陷阵用得上你这莽夫,运筹帷幄还得韩将军!再敢扰乱军心,等拜将完毕就拿你祭旗!"车驾周围顿时鸦雀无声,只听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
夏侯婴上前一步,声音都发颤了:"陛下,军令如山啊!樊哙这小子竟敢当众顶撞,要是人人都学他这般放肆,咱们还怎么东征?韩元帅的军法还怎么执行?"说着重重叹了口气,"难道要为了一个樊哙,坏了国家大事不成?"

汉王听得火起,当即下令把樊哙捆了,拴在车驾后头听候发落。

转眼到了拜将台前,秋阳高照。汉王先在斋宫净了手,传令百官各就各位。三声炮响震得人耳朵发麻,香风阵阵中,引礼官领着韩信登上第一层坛。汝阴侯夏侯婴面朝西站定,韩信面北而立。

太史官展开竹简,高声念道:"大汉元年八月初二,汉王特遣汝阴侯祭告五岳四渎..."祝文还没念完,夏侯婴已经捧着弓箭上前:"汉王有命,赐将军弓箭,代天征伐!"韩信跪接过来,转交给左右牙将。

第二层坛上,萧何却摇头晃脑地念着祭告日月星辰的祝文。念罢捧出斧钺,韩信跪接时,那钺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。

最顶层坛上,汉王亲自捧着虎符金印,声音洪亮:"从今往后,上至九霄下至黄泉,都归将军节制!"说着忽然压低声音,"但记住,见敌军空虚就进攻,见敌军严整就停步;别仗着兵多就轻敌,别觉得受命就可以拼命..."

韩信接过印信,跪着回道:"臣既受命,定当肝脑涂地!"说着突然抬头,"大王真要跟项羽争天下?"

汉王苦笑道:"可不是么。"

"那您觉得自己比项羽如何?"

汉王摸着胡子想了半天,终于叹道:"不如啊。"

韩信眼睛一亮:"臣在项羽帐下待过,他吼一嗓子能吓退千人,可不会用人,这是匹夫之勇;见人生病就掉眼泪,可该封赏时连印信都摸旧了也舍不得给,这是妇人之仁..."说着突然提高嗓门,"如今三秦百姓恨章邯他们入骨,大王只要东出函谷,传檄可定!"

汉王听得拍案叫绝:"哎呀呀,怎么没早点遇见将军!"拉着韩信的手就往台下走。这消息传开,三军将士个个摩拳擦掌,就等着跟楚霸王见真章了。

原文言文

  会角书筑坛拜将

  却说韩信遂于书囊中取出张良角书来,递与萧何拆看。灯光之下,何见角书,知是张良原会约合同,惊骇不已,遂拜伏于地曰:“贤公许久在此,如何不肯发出?使我终日苦谏,费尽心力!汉王若见此书,真得连城拱璧,再无疑矣。”信曰:“某少贫贱。恐初来投汉,未见寸长,丞相决不见信,所以将子房角书暂隐未发。待公极力举荐,小子少露愚衷,今已心志相投,然后却将角书奉览,公之心始释然矣。”萧何又拜曰:“贤公真天下豪杰,所见自与寻常不同,某愈当知重,不可舍也!”相辞各就寝。

  次日萧何笑容满面,将角书进朝,会滕公说知此事,滕公亦欢喜不尽,同见汉王,将张良角书捧上。汉王接书观看,大惊曰:“韩信既有角书,缘何一向不肯发出?”萧何备将韩信前情奏知,汉王喜曰:“卿屡次荐举,未能取信,不意张子房亦有角书荐举,天下豪杰,所见略同,可见韩信实有大才,朕所见昏暗,久远卿忠爱之意,朕今日始知过矣!可将韩信即令拜为将,以副荐举之意。”何曰:“臣荐贤为国,非一己之私也。今据张良角书,王始知臣真有所见,非滥举也。但今拜信为将,恐信终不留也。”王曰:“拜将恐轻韩信,乃拜为大将,重加封爵,韩信可以留矣。”何曰:“若拜为大将,信则可留。但又不知如何行拜将之礼?”王曰:“召来而加封拜可也。”何曰:“王素慢无礼,今拜大将,如呼小儿。在王以封拜为重,若以臣观之,韩信乃复去矣。”王曰:“必如何而后可?”何曰:“王如拜信为大将,必择日斋戒,设坛祭告天地,如黄帝之拜风后,武王之拜吕望,然后言拜将之礼。”王曰:“准如卿之议。”何谢恩回宅,见韩信,具言汉王行筑坛拜将之礼,信拜谢。旬日内,何画成筑坛拜将图本,上进汉王观看,图本曰:

  坛高三丈,象三才;阔二十四丈,象二十四气。坛之中,列二十五人,各穿黄衣,手执黄幡豹尾、铁 钺等件,按中央戊己土,以为勾陈之象;坛东列二十五人,各穿青服,手执青旗,按东方甲乙木,以为青龙之状;坛西列二十五人,各穿白衣,手执白旗,按西方庚辛金,以为白虎之状;坛南列二十五人,各穿红服,手执红旗,按南方丙丁火,以为朱雀之状;坛北列二十五人,各穿黑服,手执黑旗,按北方壬癸水,以为玄武之状。坛有三层,各具祭器祝文。周围执杂色旗者,三百六十五人,按三百六十五度。杂旗之外,立七十三人,皆长大壮士,各执剑戟,按七十二侯。坛之前,从北而南,左右列文臣武将,中间筑黄土甬道,直至坛下。四边立四面镇静牌,每牌之下,用一员牙将,立二十名甲士,知有喧哗失队伍,即时擒拿,以军法斩首。又用一员上将御车。出西门十里为坛所。

  汉王看罢图本,大喜,随命灌婴督工管理,限一月内通要完备。灌婴领军士于城西起筑将坛,诸色人等,各依次预备不题。

  当日萧何举荐韩信,一向未扬言于外,以此外人亦不知,及见起筑坛场,人人自以为必得大将,疑议不定。有樊哙曰:“我与汉王起兵丰沛,遂得关中,救驾鸿门,随军入汉,社稷之臣,共同甘苦者也。今日筑坛拜将,惟我则足以当之。”众人曰:“一向闻萧相国荐举大贤,但不知是何人。若以起初功臣论之,唯樊哙、周勃、滕公数人而已,料不出诸公之外也。”只见灌婴来奏汉王:“坛场修筑已毕,陛下可选择吉日拜将。”王曰:“宣萧何来计议!”何曰:“吉日已择定,各项人等,俱已派就,一二日请王宿宫斋戒,令百官晓谕百姓,肃清御路,伺候拜将,各衙门不判押,不动刑,不宰牲,不饮酒,不茹荤。”汉王同文武百官斋戒三日。

  至期,汉王驾起,前至相国府,传命捧韩信上车,推转轮毂,径出西门。两边旗幡映日,金鼓震天,文臣峨冠博带,列左而行,武将顶盔贯甲,随右而进,征尘不起,香雾满街。初时诸将闻筑坛拜将,尽皆以为得大将。及见汉王驾至相国府,拜大将者,乃淮阴韩信也,三军皆惊。当有舞阳侯樊哙随汉王驾后行,与周勃等言曰:“我等万苦千辛随主上到此,今已三年矣,如何反被饿夫节制?大丈夫岂可甘受其屈,而不申言以表其心哉?”急下马逆汉王驾前,叩头大呼曰:“请王车驾暂且少停,臣有一言上告。韩信乃淮阴饿夫,乞食漂母,受辱胯下,在楚为执戟郎,弃楚而来,空钓唇舌,未有尺寸之功,王今驾捧毂,拜为大将,使项王闻之,决然耻笑,天下诸侯,以为我汉中无人,却用这饿夫为将,不待对敌交兵,人已知其虚实也,阻三军踊跃之心,长敌人果敢之气,三秦决不能下,强楚决不能破,观此非细事也!陛下当熟思之。”汉王听樊哙之言,在车上犹豫不言。萧何大踏步近前叱之曰:“不可不可!尔樊哙等,如遇冲锋破敌,则可用汝出力。若是运筹决策,百战百胜,鬼神不可测,波我不能知,非韩将军不足以当之。尔但听其指挥耳!岂敢轻发此言,以乱军心耶?我今谬居相国,然拜将之事已定矣,尔在王前恃其微功,出位妄言,不遵军法,陛下当即擒拿,随车驾后,待拜将毕,斩首以正国法。”夏侯婴亦奏曰:“陛下已出号令,众当遵守。樊哙却在驾前妄言,若使人人效尤,陛下何以东征?韩元帅何以行法?而何惜樊哙一人,以坏国家大事?”汉王闻言亦怒,遂将樊哙擒拿,随车驾后,听候决断不题。却说汉王同韩信并百官至坛所,汉王先到斋宫洗手毕,传旨文武百官,各执事人员,照原派礼仪各就位行礼,如有喧哗失仪者,定以军法从事。诸文武将士俱肃静,拱听行礼。只见三声炮响,一路香风。引礼官导引韩信上第一层坛,有汝阴侯夏侯婴西向,韩信北向,太史官读祝文曰:

 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,褒中汉王遣汝阴侯夏侯婴,敢昭告于五岳四渎名山大川之神曰:呜呼!天生众庶,俾牧司之;牧司不善,厥罪于谁?吕政暴虐,荼毒黔黎;位嗣项籍,子类不遗,弑君坑卒,大逆罔辞。臣邦不忍,特建义旗,拜信为将,救民立基。维神其翼,鉴兹在兹。尚飨!

  太史读罢祝文,夏侯婴捧弓矢曰:“汉王有命,用锡弓矢,俾将征伐。”韩信跪而受之,授与左右牙将,左执弓,右执矢,韩信中立。引礼官复引韩信,上第二层坛,相国萧何西向,韩信北向,太史官读祝曰:

 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,汉王遣相国萧何敢昭告于日月星辰雷雨、历代圣帝明王之神曰:惟神知兴衰,识成败,达治乱,明去取,数虽有定,而归则在德,故虽秦暴虐,神绝其祀,项籍凶狠,天岂宴佑?生民涂炭,地土荒残,为人主者,欲解倒悬之厄,须仗希世之才。职专征伐,莫如韩信。仰赖神祇翊卫,启迪辅翼,吐纳风云,嘘咈变化,拯救下民,匡扶帝业。竭诚惟享,昭格于斯。尚飨!

  太史官读罢祝文,萧何捧 钺曰:“汉王有命,赐将军 钺。自今以后,奉天征讨,诛此无道,为民除害,为天下造福,将军其勋之哉!”韩信跪受 钺,复令左右执捧而行,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二层坛,汉王北向而拜,捧龙章凤篆,歌中和之曲,奏八音之章,乐声嘹亮,动彻上下。乐毕,太史读祝文曰:

 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,褒州汉中王刘邦,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元曰:臣邦仰赖天地之德,百神之威,肃清海宇,镇抚万姓,为国求贤,礼敦三荐;故古人云:虽强兵苦无智将,安得坐收人心,风行八表也哉?是以拜韩信为大将,并专征伐之权,实为生民之计;荡天下之妖氛,扶乾坤之正气;效黄帝拜风后,颛顼用武告,高辛拜祝融,大舜拜皋陶,殷汤拜伊尹、周武拜吕望。自古国乱浸夷,无不拜将兴师以伐不道。今项籍乃亡秦之续,横暴西楚,乘鸱张之势,踵崩壤之余,大肆凶恶,恣意狂悖,背约为王,弑君独霸,劫墓取财,开宫恋女,屠戮咸阳而百里火飞,焚烧阿房而万民恐怖,真为强横,实乃独夫!天厌神怒,死有余辜。臣邦欲建义旗,拜信为将,授弓矢以定四方,执铁钺而专杀伐;有鬼神不测之机,抱沧海难度之志,国士无双,人中豪杰,用以为将,允孚公议。自天申之,保佑命之。尚飨!

  太史官读罢祝文,汉王行礼毕,乃拜信为破楚大将军。汉王西向而立,韩信北向而立。汉王亲捧虎符玉节,金印宝剑,授与韩信曰:“从此上至于天,下至于渊,尽从将军节制。若见其虚则捣,见其实则止;勿以三军为众而轻为势,勿以授命为高而必为死,勿以身贵而贱人,勿以独谋而违众,勿以强辩而自饰,与士卒同甘苦,与三军同寒暖;如此,则士庶亲上死长,罔有不竭力者矣。将军其钦承之!”

  韩信受命毕,汉王面南坐,韩信拜谢,跪而奏曰:“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,军不可从中而御,二心不可以事君,疑志不可以应敌。臣既受命,专铁钺之威,臣敢不尽竭骂骀,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哉?”汉王大喜,因复谓信曰:“丞相数言将军之能,不知将军将何策以教寡人?”信拜谢问王曰:“大王今东向争衡天下,岂非与项王为敌耶?”王曰:“然。”信又曰:“大王自料勇悍仁强,孰与项王?”汉王良久曰:“不如也!”信曰:“臣亦以为大王不如也。然臣尝事项王,请以为与大王言之:项王暗哑叱咤,千人皆废,然不能任属贤将,此特匹夫之勇耳;项王见人慈爱恭敬,言语呕呕,人有疾病,辄涕泣分食,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,印觍敝忍不能予,所谓妇人之仁也;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,而都彭城,放轼义帝,所过无不残灭,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,任天下之武勇,何所不诛?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所不服?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,何所不散?且三秦王将秦子弟数岁,所杀亡不可胜计,又欺其众降诸侯,及项王坑秦卒二十万,惟有章邯、司马欣、董翳得脱,秦父兄怨之痛入骨髓,而强楚以威乃王此三人于秦,秦民莫爱也。大王入关,秋毫无所害,除苛法,与秦民约法三章,秦民莫不欲王为秦王者。今大王举兵而东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”汉王闻信语,喜曰:“恨得将军之晚也?”于是总其计,与信下坛回朝,不知韩信如何代楚,且看下回分解。